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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尾声(二) “欢迎回家。”……

    尾声(二)

    虽然‘珠峰实测’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但是等到过了体检和训练前往营地的那一天,杨淞还是觉得有一些不真实感。真正入选冲顶组的是只有八位,她被入选到交汇组, 不用登顶,主要协助水准组开展从大本营到二本营的水准测量。

    这是无数测绘人心向往之的珠穆朗玛峰。

    它坐落于世界屋脊之上,坐落于群山之间,是无数人魂牵梦绕的神圣坐标。

    它美丽迷人但却危险。

    六十多年前, 国内曾有几名登山队的成员在登北坡途中发现了两位外国冒险家的尸体,遗体的位置边还出现了许多国外产的羽绒服、短式睡袋和胶卷。前辈讲起的时候,在场的人无一不汗毛竖起。

    到达5600米大本营的时候, 总指挥让大家都给家里人报个平安。

    队员们拿着手机四处摇晃着卫星信号, 杨淞走出帐篷, 深吸一口气, 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

    信号不好,大家三三两两的,先是爬上山梁,又是走下山谷, 过了差不多十几分钟,才终于找到了信号。

    “喂。”

    “”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

    “我到了哦。”杨淞故作轻松的昂起头,中气十足的喊, “叹什么气?”

    “还安全?”电话那头,尹维声音混合着滋滋的电流声, “吃饭没?”

    “安全, 哪有那么吓人?”杨淞笑道,“我叫杨安全,找我最安全。”

    尽管身穿很厚的极寒羽绒服, 实际上每说一句话嘴唇都在上下打架。

    “嗯?”尹维抬了抬眉,“哪里学来的?海拔高,小嘴就别叭叭,多保存点体力。

    “要是撑不住了就吸氧,再撑不住了就下撤,我到拉萨来接你。”

    “不存在的。”杨淞仰头看了看远处的山峦上覆盖的雪顶,尖尖的,像一个黑巧味的圣代,“我待会给你拍张照,你看远处那座山,像不像巧克力圣代?”

    “”

    挂了电话,她拿起手机拍了张图,信号突然变得很差,她摇晃着手机,眼睁睁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发送进度从0%变成一个红色的叹号。

    登顶前,总指挥进行最后的训话。

    “西绒点是所有交会测量点中难度最大的点。在冲顶队员到达并竖起觇标的那一刻起,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交汇测量是本次高程的主要方法之一,在峰顶觇标架起的那一刻,6个交会点的测量小组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克服困难,高质量地完成交会测量作业,明白吗?”

    几个交汇组组长稀稀拉拉地举起手,后面的队员也纷纷举起手。如果计划顺利,他们将两人一组,在交汇点上驻守五天。

    直到计划真正开始,杨淞才知道,总指挥口中说的困难究竟有多困难。

    珠峰上天气多变,八位计划登顶的队员行第一次进到海拔6700米时,因为流雪风险而全员撤回大本营,错过了第一次窗口期;第二次出发时,又遭遇了极为罕见的台风雪,全员撤回修整待命。

    第三次窗口期已经是全队最后的机会。

    原本五天的任务延长到第十一天。点位上没有电,外界已没有了可以充电的通讯设备。杨淞和队友们要喝水的话要去采雪水,饿了旁边是方便面和卤蛋,十几天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餐,大概是负责后勤的师傅煮的饺子。

    终于到了协助交汇测量的那一天。

    走向西绒点的路比想象中更加艰辛,需要先过绒布河,再到中绒布冰塔林,最后爬上高差近四百米的陡坡,而这一路上,有的只有乱石和冰川,根本没有路。

    绒布河和冰塔林的景色很美,冰面之下有汩汩流水注入河流,偶尔踩下去,还有冰河开裂的声音,但很快,拦在她前面的是一个近乎80度倾斜的陡坡,地表裸露的是坚硬的岩石,一眼望不到尽头。

    杨淞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快耗尽,看了看队友和前面的藏族向导,两人已经坐在一块岩石上休息。

    “这里可以休息,待会到了前面的山沟就不能休息了。”向导面无表情地说道。

    杨淞顺着向导指的方向望去,前方的路更陡、碎石更多了。太阳一点一点地上移,照射在冰雪之间,碎石都有融化的雪水和石头往下落。而在这中间,一不留神就能看见登山者的尸体。

    高大的山崖之间夹着一道窄沟,上面布满乱石,石头随时会落下,向导的话音还没落,又有石头坠地的声音响起。

    进了沟,杨淞的脑子几乎已经是一片空白,碎石更多,雪更滑,感觉双脚每走一步都要耗光全身的力气,用手扒,用脚蹬,但仍然不时地向下滑。每爬四五下,就要停下来喘一喘。

    她感觉自己正处于山沟中央,不知道过了多久,抬起头,头顶的山崖在迷雾中逼视着她,只要他们愿意,好像随时都能把她留下。

    这样的路,在十一天中,他们来来回回地折返了四次。

    每一次抵达西绒布,她和队友都要把觇标竖起来,等待第三次冲顶的队员登顶,瞄准觇标开始测量。

    第十一天的末尾,下撤的脚步终于临近,她脚步虚浮,手里紧紧地攥着的玻璃瓶子里有两块西绒布冰川上捡来的矿石。

    直到看见大本营的方向,走到帐篷里,放心地晕了过去-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夜色悄悄吞没,浓稠如墨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入杨淞的视线,接着又褪去成大片大片的苍白。她想用力睁开眼睛,却感觉眼睛里有沙子似的东西在磨。

    这是在长期雪地环境中导致的短暂雪盲,会引起短暂视障。

    几天后,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己捡来的那两颗矿石还在不在。

    尹维坐在她的不远处,入乡随俗地穿了一件藏袍,差点没认出来。

    看到她醒了,尹维轻轻低头。

    “醒了?”

    “…………….”杨淞用手指了指,尹维以为要拿桌子上的氧气瓶,起身递给她。

    “………….”她现在没什么力气,又颤颤巍巍地对着尹维的衣服比划了两下。

    “不适合我?”

    杨淞满意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就是这个意思。

    “来的匆忙,”尹维解释道,“遇到一个藏民看我送的少,送我的。”

    杨淞又盯着尹维的衣服看了几眼,觉得很不顺眼,想笑但是笑不出来,最终变成几声咳嗽,鼻子上的输氧管微微震动起来。

    “别笑了。”尹维伸手把杨淞的手放进被子里,“以后能不能有点数?有时候也可以对自己不要那么严格…”

    “………”即使是那样,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那一刻。

    “实测已经结束了,”尹维起身,拿起病房里一个遥控器,把电视调到新闻频道。

    晚间新闻的用正红色的标题写着:“巅峰行动已于昨日顺利结束,最新的数据会在三月之内完成测算,并公布最终的珠峰高度。”

    新闻里解释道,这次行动的成功,标志着国内应用航空重力技术提升了珠测量的精度,利用实景三维技术,直观展示了珠峰自然资源状况。

    这则新闻的结尾,导播把入营人员名单用很小的字标了出来,杨淞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尹维把音量调小,然后关掉了电视。

    “我觉得你才该叫迪迦,”尹维看了眼床头的瓶子,“真心的。”

    黑色的夜晚笼罩了病房,苍白的墙壁刺目得让人眩晕,杨淞瞥见有一个人影缓缓向着她走来,进而握住了她的手,温暖覆盖了她。

    “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家吧。”-

    一个月后。拉萨中心医院。

    杨淞和队友身上的冻伤和肺部感染基本痊愈,医院外的高墙里,站满了远道而来的记者,把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杨淞坐在病床前,垂着腿摇晃着,她这几天康复得很好,氧气瓶基本上没用,偶尔拿起来吸氧的人都是尹维,她还时不时地调侃一下对方有点像那张撒贝宁吸氧的表情包。

    阳光静静地照在她的周身,头发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很长,被光影勾勒出一丝细细的金边。

    病房外,脚步声坚定而清晰。

    住院结算办理完毕,秘书派人来提前把行李收拾好取走了,尹维搀着杨淞走出房门,手上拎着一个装着透明玻璃瓶的小袋,他已经提前看准了一个侧门,随时可以绕过记者从侧门开溜。

    其实杨淞已经完全能行动自如了,但无奈经过上次的纸条以后,她说什么尹维也要再三求证。

    杨淞微微侧头,隔着住院部忙忙碌碌的医患,夹着嗓子轻声地说了一句,“老公。”

    人群中有人熟视无睹,也有人撇嘴回头,似乎想看看什么样的人会在医院这等严肃的场合秀恩爱。

    尹维感觉像听错了什么似的,瞳孔震颤了一下,转过头。

    公共场合什么的,还真是第一次叫。

    两人朝门口走去,有个小男孩一蹦一跳地拿着一串糖葫芦,乐颠颠地从门口跑出来,一边撕着糖纸一边舔,嘴边还留着一道哈喇子。

    门口没有垃圾桶,小男孩攥着塑料糖纸

    一路,看见尹维手里的透明pv袋,欠登儿地递了上去。

    “叔叔,你是要收垃圾吗?”

    刚说出口,男人提着袋子的手略微颤抖了一下。

    “”

    苍天啊。他自觉生得贵气的那一张脸,到底哪里像收垃圾的了?

    只有他身边的女人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摆着手说,“叔叔不收垃圾。”

    “那”小男孩欲出又止,“叔叔是要扔垃圾吧,门诊没有垃圾桶,能帮我把糖纸一起扔了吗?”

    “”

    尹维眉毛一挑,白眼差点翻出了天,“小朋友,第一,叔叔手里的不是垃圾。第二,你自己的事情不会自己做?”

    “那是什么?”小男孩问。

    “这玻璃瓶里装的是就我老婆从珠峰上带下来的两颗石头,两颗石头是爱的近义词。爱是什么你懂吗?”

    “那不还是石头吗?”小男孩咬了一口山楂,“珠峰上的石头就不是石头了?我路边随便都能捡,你个死恋爱脑。”

    “”

    NND,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尹维深吸一口气 ,握成一拳的拳头倏尔松开。

    但想了想,还是有点气不打一处来。

    被自己老婆欺负就算了,哪里来的野孩子也要跑过来说两句?不服,登上自己飞机后,怒刷朋友圈。

    看见尹雨澄已经带着亦小路开始了环游世界的旅行,两人跟没旅过游似的,每隔半天一条恩爱VLOG,前三天还在斐济,今天又到了坦桑尼亚看动物迁徙。

    尹维长按尹雨澄的头像,点到备注里的朋友圈权限,面带微笑地在朋友圈和状态那一栏点了一下‘不看他’,从根源上杜绝了嫉妒的产生。

    那边尹雨澄连发了十多天朋友圈,几分钟前发布的朋友圈一个赞也没有了,还以为信号太差没发出去,戳开了尹维的头像。

    【尹雨澄】:哥,能看到我新发的朋友圈吗?

    【Dehja】:能。

    【尹雨澄】:啊?我还以为我信号太差了呢。

    【尹雨澄】:快给我新发的朋友圈点点赞。

    【尹雨澄】:就最新的那条,我的天,老壮观了,和狮子王里的一模一样。

    过了十分钟,斑马群从面前一跃而过,尹雨澄打开朋友圈,发现还是一个赞都没有,一刷新,还看到了一条来自尹维的朋友圈。

    “两颗石头是爱的近义词,热爱可抵漫长岁月。”

    配图是一个透明的PVC袋子,立在飞机的小桌板上,底下尹维自己还给自己评论了一句“老婆从珠峰上给我带下来的[比心]”。

    尹雨澄:“”

    碍于尹维的面子,尹雨澄看见集团几位高管包括尹世衡都给他堂哥点了赞。

    思索了几秒,尹雨澄还是没忍住在下面评论了几句。

    【尹雨澄】:哥,你是在玩抽象吗?

    【尹雨澄】:心形石头你去欧洲,0.5欧到2欧一个。

    【尹雨澄】:我之前在新西兰的皇后镇也看到过,一整个店里都有。

    只有亦小路在下面回复尹雨澄。

    【亦小路】:你能不能别说了?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敲打]

    【亦小路】:这是地质测绘人最高级的浪漫你懂不懂?

    【江思雨】:复议,确实挺浪漫的。

    得到了评论区的一致首肯,尹维心满意足地关了手机,再隔着走道看了眼身旁的人,呼吸绵长,早已沉沉睡去。

    起飞时,那个装有石头的瓶子轻轻抖动,尹维把它放在怀里,看着两颗坚硬的石头在随着飞机起飞微微震颤敲击发出的声响,觉得远不如身边的人出现时带给他的震感强烈。

    她或许一直都是这样,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以另一幅如同烈烈旌旗般的倔强模样走近了他的心。

    尹维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他们初次相遇的那片雪原-

    第二天傍晚。

    现实与想象逐渐融合在一起。

    万籁俱静中,墨色的天空被雪幕遮挡得密不透风,不见半点星月的光影。地上的雪丘连绵无尽,像沉睡巨兽的脊背,冷硬却孤寂。风在肆虐,卷席着雪沫打在地上,如同群狼奔突。

    然而在不远处,城市边缘的教堂里,有一丝昏黄的灯光倔强地刺透雪幕。

    微光映照周遭飞舞的雪霰,像一层薄薄的纱,让风雪短暂地有了温柔模样。新年的颂歌响起,杨淞换了婚纱,提着裙摆,走得很慢。

    尹维瞳孔骤缩,愣了一会儿,起身帮她提起裙摆。杨淞把手撒开裙摆,朝面前潇洒一扔。

    他们身后,迪迦坐着一辆小跑玩具车,在司仪的遥控下,晃晃悠悠地被运到尹维面前。

    尹维弯下腰,把迪迦领结处的戒指拿了出来。

    “亲爱的,”尹维抱住她,轻声地在她耳边道,“欢迎回家。”

    “嗯?”杨淞环着尹维的胳膊,“我迪迦在东北?”

    “是我们-的-家。”尹维捏了捏杨淞的鼻子,一字一句纠正道,“口音,真不是每个人都有。”

    杨淞紧紧地抱着尹维,鼻腔有莫名酸涩。

    转眼间,教堂里的钟声响起,尹维抱起她转了一个圈,彩色玻璃的窗户外,雪花纷然而至,悠悠荡荡,又是一年冬季。

    四季更迭,山川变化,我以为我的灵魂终将四处流浪。

    背囊里有我未洗的征程,地图上有我前行的足迹,但只有你,在茫茫人海中成为我归家的方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