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是让你接住我吗?……
“你确定他一定会从这条路上经过?”傅潭说狐疑道。
面前不过是一条最普通的石道, 小径两旁有花草几簇,梧桐几棵,树荫极茂盛, 遮下一片阴凉。
“非常确定。”赵秋辞点头,“师弟自师父那里回寝殿, 这是必经之路,你只要在这里等着, 一定能等到师弟。”
“好。”傅潭说应声,又莫名紧张起来,“那我一会儿看见他, 跟他说些什么啊。”
他哪里有专门等着偶遇洛与书过, 平日里他找洛与书, 不是去找茬, 就是有事相求。除此之外,恨不得离洛与书远远的。
玄烨噗嗤笑出声:“你问我啊,是你追他又不是我追他哎。”
说的也是。
傅潭说微微垂首, 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嗯, 放轻松, 自然一些就好,不用太刻意。”赵秋辞想了想道,“就寒暄一下,聊聊天气,或者请教剑法啊什么的, 都可以。”
傅潭说若有所思, 继而抱拳:“多谢师兄。”
玄烨传授完经验,笑眯眯回以一个抱拳,然后离开了。
几步走远了,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梧桐树下穿着鲜亮的姑娘背着手,百无聊赖来回踱步,一会儿眺望一下远处看看人来了没,一会儿又低着头,抬着脚尖去踢路上的石子。
活泼开朗,人又漂亮可爱,正好中和中和师弟那沉闷的性子。说不定二人相处一段时间,师弟也就不那么呆板了呢。
这般想着,玄烨悄无声息离去,深藏功与名。
傅潭说等了好一会儿,站的脚都快麻了,可是四处连个能坐着歇脚的石头都没有。玄烨只说洛与书会来,也没说什么时候来。
傅潭说又累又烦,一抬头,看见梧桐树那粗壮的枝干,眼睛一亮。
好哦,坐着的地方找到了。
四周没人,他两三下利索地爬上了树,一屁股坐在了树干上,整了整乱跑的胸衣,长呼一口气。
成为女人之后唯一一点不适应,就是多穿了一件小衣,和多余的两团丰腴。他又时常忘记自己成了蔚湘,一个不察胸衣自己就乱跑。
还好蔚湘现在年纪不大,身量也还算较小,不然傅潭说适应这具身体,还得费些时间。
整理好衣服,傅潭说扶着树干远眺,坐的高看得远,正好能瞧瞧洛与书什么时候来。
洛与书刚从师父处请安出来,缓步按着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脑海里回想着师父训诫他的话,他薄唇轻抿,眉眼有些单薄,正在心里逐字逐句默默参悟。
这时,却听周遭蓦然冒出一道女声:“洛与书!”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但整个蓬丘,大咧咧喊他洛与书的,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
他在原地站定,微微仰首,逆着光向着声源处看去。
妙龄少女坐在树杈上,斜靠着树干,姿态慵懒散漫,毫无姑娘家的矜持。她一条腿支在树干上,一条腿就大喇喇垂下来,那褶裙便被撑开,随之落下来半面,锦绣精致,织金璀璨而亮眼。
她今日穿了橘红色的褶裙,是很鲜艳的颜色,人又肤白貌美,这般颜色,是极衬她的。透过枝繁叶茂落下来的细碎的阳光,在她脸上,身上,映下星星点点,细碎的光斑。
这一瞬间,她恍若九天下凡的仙女,浑身都在发光。
一时间,洛与书有些想要收回视线,避其锋芒的冲动。
但仔细想来,她一介女子,好像没什么锋芒可避,也许是看向她时那一刹那夺目的艳色,叫洛与书平白生了想要后退躲避的错觉。
瞧他只是怔怔的,并不答应,傅潭说撇撇嘴,又唤一声:“洛与书!”
洛与书才回神,重新看向他。
傅潭说挪了挪屁股,意图下来,他估量了一下高度,刚想往下跳,又看了看一旁的洛与书,只用了半秒钟思考,便立即脱口而出:“那个,太高了,你接我一下,行不行?”
傅潭说不是第一次提这样的要求,但洛与书却是从来未听过这般要求,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他还没有开口拒绝,傅潭说就已经当他默认答应,两只手撑着树干,纵身一跃——
与此同时,洛与书后退一步,傅潭说脸色一变,然而已经晚了,毫无意外,他张牙舞爪,直接摔到地上,由于用力过猛,他清楚听见落地一刹那,自己脚腕腕骨,“咔嚓”一声错位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让傅潭说面孔狰狞,龇牙咧嘴,他这个时候根本顾不上面部表情管理了,不可思议看向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洛与书:“不是让你接住我吗?”
洛与书也有一些没反应过来,主要是傅潭说跳的实在太干净利落,自己没有拒绝的时间。
这个女人,凭什么那么笃定,他一定会接住她呢?她不知羞耻,他还知道男女大防呢。
于是洛与书丝毫没有愧色,理直气壮:“男女授受不亲。”
傅潭说:“???”
他抬眼看着洛与书一本正经的脸,蓦然醒悟,洛与书好像是认真的,不是什么借口,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男女授受不亲。
他真就是这么想的。
傅潭说:“?”
还真是……又呆板又冷酷。
傅潭说无语地趴在地上,这一刻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很久之前,他作妖跑去绯夜仙君闭关的麒麟峰哭嚎,洛与书抓他那一个傍晚。
他在树上恬不知耻:“洛千霜,这也太高了,我怕摔着,你接我一下,成不成?”
洛与书眉眼不耐,仍是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快点。”
他躲到树上,那柏树那么高那么高,他非要跳下来,洛与书就算被他气的要死,还是张开手臂,稳稳接住了他。
但是现在,傅潭说看着眼前和洛与书一模一样,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心里头一回浮起了轻微刺痛的酸涩,陌生又莫名其妙的感伤。
傅潭说从前竟从来不觉得,他一向看不顺眼的师侄洛与书,原来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最起码,洛与书不会让他摔得这么惨,受这么重的伤,现在还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
傅潭说失落地低头,脚腕传来刺骨的疼痛,他试了试,根本爬不起来。
他忍着痛呼一口气,不得已向洛与书伸出手:“脚断了,起不来了,拜托,扶我一把。”
因为疼痛,他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泪水,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泛着红,惹人疼惜。
然洛与书……仍是不为所动。
傅潭说咬着牙:“我说,你不会是以为,我故意摔倒扭伤,故意要你相救借机攀上你吧?我怎么可能用这么老土的招数。”
他原本只是想偶遇一下搭个讪套套近乎来着,没想着摔断腿啊。
洛与书听他接二连三连珠似的咄咄不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傅潭说知道洛与书一直忌惮自己来历不明来路不正,恐怕又是在怀疑他,他一时有些愤愤:“好好好,我承认,就算是我故意等你不假,可我现在是真的摔伤了真的疼,拜托,我傅鸣玉,绝不会靠伤害自己博取你的同情。”
洛与书视线这才落在傅潭说弧度有些扭曲的脚腕上,一眼看出来确实是扭到了,等傅潭说说完,他这才上前一步,温热的掌心隔着衣服料子,小心翼翼握住了傅潭说的手腕,然后手臂用力,轻而易举将人带了起来。
傅潭说一阵嗷呜乱叫。
听声音就知道很疼了,然而这么疼,还没能堵上傅潭说的嘴,一阵叭叭叭,是真能说啊。
傅潭说疼的站都站不住了,他下意识往洛与书身上靠,又想到这人不近人情,万一把他推开又要倒地上挨摔,他只好用力抓着洛与书的手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然而洛与书只是僵硬了片刻,竟然没有推开他,由着傅潭说两只爪子把他原本洁整的衣服攥得发皱。
“完了,好疼。”傅潭说疼的嘶哈嘶哈的,“没有办法走路了怎么办。”
早知道洛与书根本不会接他,他就不那么放心毫无防备地跳下来了。
不然堂堂一个能飞能打能御剑的修士,又不是悬崖峭壁,这么高的距离也不能摔断腿啊,说出去都丢人。
怎么回事洛与书,失去记忆之后是真冷漠啊,就是幻境外,他那素来看他不顺眼的小师侄,真正的洛与书,都不会这般眼睁睁看着他往地上摔啊。
洛与书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傅潭说已经肿起来的脚腕,可惜他不是医修,没有办法帮人医治。
于是他道:“我去叫人来。”
“不是吧大哥。”傅潭说哭笑不得,“你真就把我一个不能动的弱女子丢在这?你都能去叫人了,来来回回的,怎么就不能带我一起过去呢?”
洛与书脸色疑惑:“带你?可,你不是不能走动么?”
傅潭说眨眨眼睛,洛与书是笨蛋吗,真要他明说,傅潭说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向洛与书伸出手:“那你抱我过去呗。”
洛与书表情裂开,后退一步,傅潭说竟然在他那向来不动声色的面庞上看出大惊失色的神色来。
洛与书攥了攥掌心,严词拒绝:“不可,甚是失礼。”
失礼?幻境外他受那么多次伤,洛与书抱了他那么多次,什么时候说过失礼!
傅潭说急死了:“那你背我,背我总行了吧。”
洛与书思忖片刻,似是在挣扎,还是很不情愿:“亦是失礼。”
傅潭说恼怒:“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就因为我是女的吗?你没接触过母的活物吗?你们蓬丘,送信的鸽,驼人的鹤,都是公的是吧?实在不行,你把我当一头母猪扛着吧。”
他一时嘴快,一通输出才发现自己把自己骂进去了,然话说出去又不好收回,只好愤愤地瞪着洛与书。
然而——洛与书脸上油盐不进的神情,居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傅潭说:“?”
哈?你还当真?
洛与书思忖一下,便将自己的外衣解了下来,在傅潭说惊愕的视线里,给傅潭说披上外衣,然后将人包裹起来。
他的外衣宽大,傅潭说娇小,很容易就把人卷了起来。
傅潭说明白他的意思,男女大防,所以用衣服隔着,不接触。
而后,洛与书竟然屈尊降贵蹲下身,坚实的后背留给傅潭说:“上来。”
傅潭说脖子以下都被包了起来,宛若蚕蛹一般,他无语:“大哥,我上不去。”
怎么上去,脚不能动,胳膊被捆着,单腿蹦上去吗?太瞧得起他傅潭说了。
洛与书起身,回头看他一眼,道了声:“得罪。”
继而,傅潭说眼前天地旋转,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洛与书扛在了肩头。
他人都傻了,整个人被衣服隔着,倒挂在洛与书背上,面无血色。
都这样了,洛与书居然真的恪守礼节,隔着衣服,没有碰到一丁点,他的肌肤。
傅潭说心如死灰,丢死人了,丢死人了,只得把脸埋起来,两只手捂着脸,不让人看见他此时的尊容。
因为被抗在洛与书肩上,他明显感受到洛与书骨感的肩胛顶在他的柔软的腰胯处,一走动,就被戳的狠狠一疼。
“洛、洛、能不能、轻一点……”
傅潭说破碎的呻吟溢出喉咙,真是跑也跑不了,躲也躲不掉,欲哭无泪。
别说怜香惜玉了,洛与书恐怕都没把他当人看。下手好没有轻重,好像肩上抗的不是人,真的是一头,活蹦乱跳的新鲜母猪。
第72章 傅鸣玉,你完啦
赵秋辞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看到傅潭说刚被蓬丘的医修包扎好的肿成馒头的脚腕,吃了一惊:“怎么摔成这样?”
瞧见大师兄来了,一直绷着的洛与书才松一口气:“师兄。”
还好师兄终于来了, 他是真的不会应付小姑娘。
还是傅潭说这种,难缠的小姑娘。
赵秋辞蹲下身查看傅潭说伤势, 疑道:“你不就是在那儿站着等着吗,怎会……”
洛与书还没走, 傅潭说疯狂向赵秋辞使眼色,赵秋辞知趣地闭了嘴。
看来,搭讪没成, 还把脚搭进去了。应该闹得不怎么愉快吧。
赵秋辞咳了一声, 转身对洛与书道:“师弟, 小玉姑娘既然是为了你……”
仿佛预料到师兄要说什么, 洛与书接上话茬:“她是自己摔的,和我没有关系。”
赵秋辞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看了看眼泪汪汪的傅潭说, 又看了看自家师弟。
傅潭说托着脸, 眼神冷静:“是我自己摔的, 确实与他没有关系。我还得谢谢他送我过来呢。”
他冲洛与书摆摆手:“你想走就走吧,我不讹诈你,不必这副被我欺负的模样。”
洛与书眉峰微蹙,愣了一下,他是想过傅潭说会不会借此发难, 但不曾想这次她却这般果断, 直接与他划清了关系。
预料之中的为难并没有出现,洛与书眉眼低垂,莫名有些异样的感觉。
本就是他所期望之事, 他怎么还……
罢了,他送完傅潭说就医,本就是想早点离开,不生事端,因而并没有多留,只与玄烨拱手:“师兄告辞。”
人一走,傅潭说放松下来,他眉眼下拉,明显的不开心。
“怎么啦这是?”赵秋辞索性挨着傅潭说坐下来,“我还以为你搭讪不成用苦肉计呢,怎么这般就放他走了?”
“他也配我用苦肉计?”傅潭说哼声,纯属意外罢了。
他看了看自己还肿着的脚,叹气。
先是把沾了口水的糖葫芦硬塞给洛与书,后又大庭广众之下骂他狂妄自大,现在自己受了伤,这大概就是一报还一报吧。
只是洛与书……
赵秋辞也跟着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小玉姑娘,到底是我劝你去的,横竖我也有责任。”
凌云峰内不许御剑,赵秋辞手里也没什么灵兽可以骑,只好自己作劳动力。
他蹲下身:“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看看,这不比洛与书那货利索多了,傅潭说单脚跳到他背上,赵秋辞轻松将人背了起来。
傅潭说眉眼弯弯:“谢谢师兄!”
脚丫子肿成这样,短期之内是没办法再搞幺蛾子了,索性清净几天,先不想着和洛与书套近乎了。
再者,他也要好好捋一捋,自己混乱的脑子。
因为他已经分不清,眼前的“玄衡”,到底是少年绯夜仙君玄衡,还是少年洛与书了。
如果是玄衡,那玄衡应该很快就被“蔚湘”吸引,喜欢上蔚湘才对,可眼前这玄衡未免太过冷漠,显然对他没有一点意思。
可若说他是洛与书……他还偏偏比洛与书多了些严谨古板,他也会按照玄衡的习惯去关心妙音,很明显他还在受幻境所控着。
而这两者对于傅潭说来说,自然是不一样的。
若是玄衡师兄,傅潭说对他必然多了两分恭敬,绝不敢轻浮。可若是洛与书……别的不说,现在傅潭说只要对上洛与书的脸,火气自然而然就上来了。
毕竟针锋相对这么多年,给洛与书添堵搞事,已经成傅潭说习惯了。
要是让他像对师兄那样对洛与书,恭恭敬敬,心存敬仰,傅潭说实在是做不到。
他对着洛与书,开口就是顶撞,就想作妖气得他破防。
玄衡的躯壳,洛与书的魂魄,傅潭说猜测,现在的“玄衡”,更像是洛与书与玄衡两种性子的结合,但洛与书本人可能占据更大的部分。
毕竟他看起来,和现实里的洛与书一样,好像也很讨厌傅潭说。
好乱好乱,脑子要炸了。
傅潭说安静下来。玄烨师兄后背很厚实,脚程也快,像赵秋辞一样,安安稳稳将傅潭说背了回来。
他迈进傅潭说的房间,将人放在榻上。
傅潭说试着动了动脚腕,不知是自己体质问题恢复快还是医修给用的灵药有效,已经没那么疼了。
“师兄放心,已经好多了,我啊休息几天,又能活蹦乱跳了。”
“那就好。”玄烨松口气,“还好伤不是很严重,你行动不便,我差几个杂役给你,随便使唤,有什么事,就跟师兄直说。”
言罢,他起身欲走:“你的闺房,我也不方便多停留,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儿再来看你。”
“大师兄。”傅潭说忽然叫住他,仰起脸,满目认真,终于问出口,“你……为什么选择帮我?”
按说,作为凌云峰的师兄,他应该与玄衡统一战线才对。
现在看,倒是偏袒他更多一些。
闻言,玄烨却揉揉他的脑袋,眸光柔和下来:“不知为何,我从瞧见小玉姑娘第一眼起,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近之感,若是能多帮到姑娘一点,玄烨也是挺开心的。”
何况,他也只是有一点自己的私心罢了。
这话说的,傅潭说鼻子一下子就酸了。本来就是亲近之人,赵秋辞是他最好最好的伙伴。
谁料五个人被困在这种地方,从前种种真恍若隔世。傅潭说很害怕哪一天自己醒来,就像赵秋辞他们一样,忘记了现实里的一切,被这里同化了。
不知道外界已是什么情况,如果他不能顺利破境,只能等五日之后,仙君们看到他留下的讯息,再来解救他们了。
可是外面五日,谁知道幻境里又是几日几月,甚至几年呢?
再者,短短五日,谁又能料到无梦之境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赵秋辞瞧他眼圈泛红,惊得后退了一步,有些无措道:“玄烨可是有什么……说错话的地方?”
“没有。”傅潭说轻轻摇头,“是我想家了,怪不得师兄。”
原是想家了。玄烨松口气:“若是想家了,常回去看看便是了。”
“师兄说的是。”傅潭说侧首,抹了把眼睛,轻声呢喃,“有师兄帮忙,应该,很快就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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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灼热的天气温凉下来,夜风入窗,吹来满室凉意。木床上,乌发雪肤的姑娘正熟睡着。
傅潭说难得地做梦了,梦里是再熟悉不过的山头,和那棵粗壮高大的松柏。
还是那一天,他高高坐在上面,俯首就与树底下面色冷峻阴沉的洛与书对上了眼。
他又哭又闹又威胁,惹怒了洛与书。现在洛与书看着巍然不动的,心里应该已经气炸了。
然而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恬不知耻“请求”洛与书:“洛千霜,这也太高了,我怕摔着,你接我一下,成不成?”
洛与书或许弄死他的心都有了,一脸不耐烦,但仍是上前一步,冲他张开双臂:“快点。”
他暗自窃喜,放心大胆地跳了下来。
反正洛与书不会让他受伤的。
洛与书确实不会,他牢牢接住了他,虽然他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像暴风雨的前夕。
然而,和那日发生的情形完全不同,梦里的傅潭说还在他怀里,却大胆地伸出手一把捏住洛与书的脸,笑嘻嘻:“洛千霜,我说我会读心术的,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梦里的洛与书也是冷冰冰的:“想什么?”
傅潭说大笑:“你刚才肯定在想,傅鸣玉,你完啦!”
洛与书一怔,唇角勾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很快压平,好像真的被他说中了。
月色浅淡,睡梦中的傅潭说也勾起了唇角,谁瞧见都会下意识地想,睡着了还笑的这么开心,是做了什么美梦?
笑着笑着,一滴眼泪悄悄滑出来,很快湮没到了柔软的枕头里,唯余眼角湿润,在昏暗的光线下晶晶亮亮。
不可能发生的事,只能重现在梦里了吧。
他是真的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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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潭说消停已经三天了,玄烨师兄弟二人事情繁多不得空,除此之外他只认识一个妙音,可妙音这几日还偏偏回天池探亲了,不在蓬丘。
于是傅潭说整日窝在自己小院子里,想吃什么蓬丘有人给送,想看什么就叫封灵阁去搜刮,每日除了吃睡就是看话本,晒太阳,好不快活。
已经快把任务抛之脑后了。
来给傅潭说换药看伤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弟子,名唤温兰,在草药园修习,算是半个医修。她听从玄烨大师兄的吩咐,前来照顾傅潭说。
温兰本以为长相这般明艳漂亮的女子娇气脾气又大,但是没想到,傅潭说居然难得地好相处,除了按时给傅潭说换药之外,并不需要她照顾。
不仅如此,这位蔚湘姑娘还非常认真好学,每次温兰来的时候,都能看见傅潭说或坐在床上,或窝在摇椅上,手里不是捧着秘籍,就是拿着心法,认真研读。
温兰深受触动,蔚湘姑娘一个散修,居然比他们蓬丘弟子还要认真自律,受了伤还不忘修习,实在是可敬可佩。
“姑娘读的是什么心法?”温兰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出口,“您都连着读了三五天了,我,实在是好奇。”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来是真的想知道。
傅潭说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问题,拿着“心法”的手突然攥紧,咽了口气:“嗯,无情道修行者禁欲后遗症研究。”
温兰:“?”
“跨物种混血儿双体系修炼可行性分析。”
温兰:“???”
温兰求知欲爆棚的眼睛里带着些可怜兮兮的期许,傅潭说编不下去了,将自己的私藏往温兰面前一推:“唉,你自己看吧。”
脱去秘籍,仙法的外衣,一个个花花绿绿的册子掉落在温兰面前,温兰定睛仔细看去,只见——
【毁我道心:霸道仙长强制爱】
【仙魔情未了:娇软仙妻带球跑】
温兰瞪大眼,满是诧异,抬眼看向傅潭说:“姑娘……原来每天,都在看这些东西?”
傅潭说颇有些羞愧地别过脸去。
“那您干嘛要藏起来看呢?”温兰不解的眼睛眨呀眨。
傅潭说震惊,“欸?蓬丘不是不许看这些不入流的东西么?”
洛与书见一本扔一本,傅潭说都怕了他了。
“是啊,但您并非蓬丘的弟子啊。”温兰笑眼弯弯,“蓬丘,没有人可以管您的。”
傅潭说眸子亮了起来。
淦,从前偷摸看习惯了,为了被人,尤其是洛与书抓包,什么书都会包个书皮。现在温兰一提,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蔚湘,蓬丘已经没有人管得着他了。
连洛与书,都不能像以前那样,以门规为由,光明正大训诫他了。
这么一想,傅潭说心里又快活起来,他将面前的小册子一本本收拾起来,对上温兰期期艾艾的视线,扬了扬眉:“要不要,一起来看?”
温兰:“!”
温兰眼睛一亮,眉梢雀跃:“真的,可以吗?”
傅潭说压低了声音,以手掩口:“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第73章 你不会忍一忍吗
利刃入鞘, 夏日的风温热轻柔,拂动一树绿荫。阳光明亮,剑场地面都被照的锃光瓦亮。
洛与书和玄烨师兄弟二人, 刚刚练完剑,与师兄弟们道别后, 自练武场往回走。
洛与书腰背挺直,步子不紧不慢, 微微垂首与赵秋辞并肩,神色不明。
整整三日,耳朵旁边再也没出现过那叽叽喳喳的叫声。平日里走在路上都担心她会不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洛与书”, 吓都被吓出习惯来了, 现在耳朵清净, 他倒还有些不适应。
潜意识里有个角落, 好像在等待什么。然侧首望去,一片白茫茫的空落。
洛与书看了眼身侧的玄烨师兄,几丝犹豫, 还是没有开口。
赵秋辞倒注意到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笑道:“怎么了, 师弟?”
洛与书轻轻摇头:“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
玄烨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你是想问,小潭姑娘,是否已经下山了吗?”
他看着师弟长大,师弟的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 不说百分之百, 六七十分还是能猜到的。
洛与书眼眸微垂,沉默一会儿,到底没有否认, 只道:“她身份成谜,早日走了也好。”
“那恐怕要叫师弟失望了。”玄烨笑,“小潭姑娘没走,还在养伤呢。”
洛与书清亮的眸子微微动了下,又收敛起了眉眼,淡淡应了一声:“哦。”
“师兄知道,你一直觉得她有问题,不信任她,甚至疏远她。”玄烨叹一口气,“师兄之前也和你一样,心存忌惮。但是……”
他直视洛与书的眼睛,面色认真:“但是,如果她真的心存不轨,是冲着玲珑骨来的,那我作为师兄,她应该……缠着我才对。”
可是她没有,她偏偏喜欢二人其中的师弟。
洛与书的心脏猛烈一跳。
只听师兄的话灌进耳朵里。
“你啊,就是不承认,她是真的心悦于你。”
————
晚风轻轻,吹动树叶沙沙作响。院子一片静谧,洛与书迈进这里时,只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
继而,女孩子清脆动听的笑声就从屋子里传了出来,在安静的傍晚里格外清楚。这笑声,还不止一个人的。
洛与书抬脚,走至门边,视线穿过虚掩着的房门,正好瞧见屋子里躺在藤椅上的姑娘。
受伤的腿放的老实,但另一条完好的腿都翘到椅子把手上去了,肌骨松软,衣衫随意披散,姿态略有些不雅,但是看得出她躺的挺舒服的。
此时她的身边还有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弟子,二人凑在一起,傅潭说张牙舞爪,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给小姑娘逗的脸都红了,一副害羞又想继续听,欲罢不能的模样。
小姑娘便是前来给傅潭说换药的温兰。
直到温兰一扭头看见了门外负手而立的洛与书,大吃一惊,忙过来见礼:“玄衡师兄。”
凌云峰的玄衡师兄,资质上佳,最有可能继承太上君的玲珑骨,照他现在的修为,未来甚至可能超越峰主凌云真人。
她们这样的弟子,没有不崇敬玄衡师兄的。
傅潭说视线随之看过来,眼底讶异:“哟,稀客呀。”
洛与书抬手,示意温兰退下,温兰行礼,立马退出去了。
此刻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跟那小弟子聊得颇为开心,傅潭说眉眼弯弯,心情不错,抬眸看向洛与书。他不去找目标人物,目标人物反倒来找他了。
“我腿脚不便,就不起来迎接你了,你自便。”傅潭说还是窝在藤椅里,动都没动,只指了指一旁的圆凳示意洛与书,“坐吧。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应该得是重要的事吧,不然怎么差使得动洛与书这尊冷漠的大佛。洛与书一向嫌他烦,一向都是避着他走。
洛与书没有坐,他站在藤椅旁,身形投下的阴影罩在傅潭说头上。他一时没有说话,但目光却停留在傅潭说受伤的脚上。
脚腕被白布包扎着,所以没有穿鞋,甚至连裤腿都是松松垮垮挽上去的。外面一层红色的纱裙,底裤是轻盈的月白色,一截光洁白皙的小腿就这样暴露在空气里。
视线不受控制沿着伤布往上,又是半个雪白的脚面,和五颗圆润可爱,由大到小依次排列的脚趾。
洛与书自知失礼,匆匆收回了视线。
见他不说话,傅潭说更好奇了:“没别的事吗?那你来找我,不会只是想看看我吧?”
洛与书一顿,才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来,轻轻放在傅潭说手边的茶几上。
傅潭说眨眨眼睛,又听洛与书道:“是伤药,我从前用过的,效果极佳。”
洛与书用过的肯定不是凡品,傅潭说心领:“谢啦 。”
不过,今天洛与书怎么这么好心,还给他送药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傅潭说动了动脚趾,颇有些厚颜无耻:“既然你正好在这儿,干脆帮我把药换了呗。”
他一向厚脸皮,提出这样的要求没觉得有什么。
洛与书却一时有些发愣,蹙了蹙眉:“我?帮你,换药?”
“是啊。”傅潭说点点头,“你药都送来了,我索性立马就用上呗,而且正好到换药的时间了。”
洛与书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不会自己换吗?”
傅潭说不是不能换,但他懒,遂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你看我这样,能自己换吗?”
洛与书皱眉:“那你之前,都是……”
傅潭说理直气壮:“别人帮我的呀。”
他又指了指门口,“刚才被你赶出去的那个女弟子,就是这次来帮我换药的呢。”
可是已经走了欸。
洛与书一时语塞,傅潭说脚趾头欢快地扭动,坏心思没写在脸上,倒是在脚上表现出来了。
他一脸坦然:“换个药怎么啦,有句话怎么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
嘻嘻,一想到,严重洁癖的洛与书要给他三五天没洗的脚丫子换药,傅潭说就快要忍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了。
唯有洛与书一脸难色,在“男女有别”和“伤者为重”两边左右横跳。
最后,他还是妥协了,毕竟如果不是他来,现在那女弟子就已经帮傅潭说换好药了。
还是因为他。
妥协的洛与书上前一步,屈膝半蹲下来,相距不过寸许,就是傅潭说受伤的右脚。他小心翼翼,指尖开始剥开层层包裹的伤布。
许是没怎么做过给人换药这种伺候人的行当,洛与书动作有点滞涩,看得出他在试探和摸索,还算顺利,伤布揭开,脚踝处一大片青紫色的肿胀,赫然出现在洛与书面前。
刺目的青紫色与周遭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上面因为敷过药,还有一层淡淡的青褐色,散发着草药的味道。
饶是冷心冷情如洛与书也瞳仁一滞,他只知傅潭说扭伤了脚,但未亲眼所见,不知有这般严重。
好大一片青紫色的淤血……这,是不是,很疼啊?
傅潭说特意坐起来看笑话,他憋着笑,等着看洛与书裂开的表情,但是不曾想,目光与洛与书撞到一起,却在他眼底窥见一丝翻滚着的,难以言喻的复杂。
傅潭说:?
嗯嗯嗯?这人不是有洁癖吗?这都没气到他?
想象之中洛与书会甩手不干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洛与书拿出自己的帕子,垫在手心,然后……然后用帕子托起了傅潭说的脚。
傅潭说瞳孔地震,下意识往回缩脚。
不是吧他只是想为难洛与书一下,洛与书怎么突然这么认真,还真要给他换药?他都不好意思了啊。
洛与书药瓶都打开了,没有想到他会突然缩脚,眉间一皱,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去捉。
这时候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洛与书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温热的掌心已经是避开伤处,几乎是瞬间握住了傅潭说脚踝以上的小腿。
一直在外裸露晾着的半截小腿是凉的,此刻触及到掌心的温度,竟被烫的瑟缩一下。
洛与书眉头紧皱,低声质问:“你躲什么?”
此时二人一蹲一坐,傅潭说自上而下,不经意地就瞥见了洛与书微微散乱衣襟下微动的喉结,和那一片光洁的脖颈。此时他半跪着,认真的目光注视着傅潭说,傅潭说半截小腿,甚至还被他握在掌心。
傅潭说忽然就别扭了起来,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是他要求洛与书给他换药,现在怎么能说是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傅潭说目光闪躲,只能装模作样地撒谎:“疼,好疼……”
洛与书压下一口气:“你不会忍一忍吗?”
然而对上傅潭说因为委屈而泛了泪光的眸子,洛与书到底是没说太重的话。
放缓了语气:“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他刚才不小心握了傅潭说的小腿,那用来垫手的帕子也没有用的必要了,速战速决,赶紧上完药去净手。这般想着,洛与书再次拿起了药瓶,这次直接用手去敷药。
傅潭说瞳孔放大了,不是吧,这药是非上不可吗。
好想收回脚,他颇有些忍耐不住:“忍不了,忍不了啦……”
正在这时,只听什么重物倒地,“扑通”一声,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噼里啪啦一串声响。
屋内二人皆被惊住,齐齐回头向门口看去。
只见赵秋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此时却以种极其狼狈的姿势摔到了地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连一扇木门都被他一把扯了下来,和他一同摔到地上,摔得稀巴烂,另一扇木门,还摇摇晃晃挂在门框上,不过也摇摇欲坠,恐命不久矣。
傅潭说与洛与书皆是一脸惊愕的看着他。
只见玄烨脸色通红,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摔疼的膝盖和屁股:“抱,抱歉,打扰,打扰你们了……”
洛与书皱眉,不知他所云:“师兄既来,为何不直接进来?”
怎么还这般偷偷摸摸的样子?
洛与书单纯,傅潭说却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他最近看的那些,让封灵阁给他搜集来的某些带颜色的书,电光火石之间福至心灵,登时脸色涨红,羞恼地握紧了拳:“大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玄烨冲他暧昧一笑:“不必解释,师兄都懂。”
饶是洛与书有些迟钝,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出什么来,他聪慧,想了想师兄摔进来前听到的自己与傅潭说的对话,便立马明白了师兄的哑谜。
“师兄。”
他欲言又止,指尖还沾染着淡淡药膏味,一并捏在了掌心。
师兄高风亮节,什么时候也……洛与书有些气闷,视线扫过傅潭说,傅潭说一脸茫然。
师兄巧合的突然出现,还误会了他俩……洛与书不会以为,是他故意引师兄来,看见这一幕的吧?
“洛——”
傅潭说刚想解释,洛与书已经转过身去,声线清冷与玄烨道:“师兄既来,师弟便告退了。”
言罢,他快步出了房门,只留下一个干净利索的背影。
傅潭说:?
搞什么啊。
傅潭说长叹一口气,与玄烨诉苦:“你师弟他好像……很讨厌我。”
玄烨抱臂,挑眉道:“没有啊,我瞧师弟挺开心的。”
傅潭说回想一下方才洛与书那般要吃人的表情,大惊:“是我眼瞎了还是你眼瞎了,你怎么看出来他挺开心的?”
玄烨耸耸肩:“凭师兄我与他朝夕相处,直觉咯。”
“你的直觉最好是对的。”傅潭说面露悲愤,“我可不想再让他记恨我一笔了!”
他目光如针,扎向玄烨:“都怪你!”
“放心吧。”玄烨冲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颇为笃定,“他绝对,没有讨厌你。”
“好,先不管他讨不讨厌我。”傅潭说吸了吸鼻子,指着尸首分离的房门,“你先去,把那烂门给我修好!”
玄烨:“……”
呵,女人!
第74章 我帮你沏茶
妙音自天池探亲回来, 猝不及防,突然就得知了这般让人心碎的消息。
师兄那山下带回来的那小妖精叫什么蔚湘的那个,居然在她不在的这几天, 纠缠上了玄衡师兄!
妙音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当场泪崩,回来后第一件事, 就是气冲冲冲进了傅潭说的院子。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狐狸精!我才走了几天,你就来钻我的空子!我早就说你这女人跟随师兄上山, 绝对没安好心!”
妙音气炸了,叭叭叭一阵输出。她是真的伤心。当时傅潭说有多信誓旦旦说不可能喜欢洛与书,现在和洛与书的绯闻愈演愈烈, 就有多让人糟心。
“你, 你, 吃我们蓬丘的用我们蓬丘的, 居然还勾引我们蓬丘的人!你要不要脸啦!”
傅潭说脑壳痛。
如果是任何一个女人冲着傅潭说大喊大叫,他真的会烦躁,就算不还嘴不还手, 他也会直接把人扔出去, 但谁让那人是楚轩河呢。
傅潭说只要一看到妙音那张和楚轩河肖似的脸, 就只想笑,什么气都发不出来。
这个时候的妙音年纪还不算大,性子像双双,模样像楚河,傅潭说怎么能讨厌的起来。
他甚至颇为宠溺招呼:“骂累了, 喝口水歇歇吧。”
妙音更怒了:“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听了听了听了。”傅潭说掏掏耳朵, “好吧,我向你道歉。说不喜欢玄衡,是我食言了。”
他也不是主动“喜欢”, 是被迫的好吧。
妙音撇撇嘴,差点哭出来:“你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你说你不会喜欢他的,我都信了,我都想要和你做朋友了,你又喜欢他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你看,你这话说的,就是你不对了。”傅潭说反过来教育她,“为什么你可以喜欢玄衡,就不许别人喜欢了呢?”
妙音跺脚:“他是我未来的夫婿——”
“那你们为何不定亲呢?”傅潭说摊手,“只要玄衡亲口承认,他心有所属,心悦于你,或者,你父亲宣布你们的婚讯,我立马就走的。不仅是我,所有对玄衡有意的女子,都会知难而退的。”
妙音语塞,因为傅潭说所说的这两条,她哪一条也做不到。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未来夫婿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玄衡师兄不喜欢她,他不喜欢任何人,他心里没有情爱那些杂念的,怎么可能广而告之他心悦她。自己的父亲就算是玄衡师兄的师父,也不能强迫玄衡娶她的。
“你对每个接近他的女子如临大敌,不过是恐慌,因为玄衡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
大家又都不傻,如果玄衡也有意,小师妹还会这般单相思?早就情投意合成双成对了。
傅潭说躺在藤椅上晃晃悠悠:“与其担忧他被人抢走,不如自己去留住他。你努力的目标该是玄衡,而不是他身边的女人。不然天下这么多女人,你都要杀光不成?”
“他只要死心塌地喜欢你,任何人都是抢不走的,但是,他不喜欢你,没有人抢都要离开你的。”
说到这里,傅潭说看着妙音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竟然有一点可惜。
因为傅潭说上帝视角,已经明了了玄衡根本不会喜欢上妙音,她是他尊师的女儿,他可以待她如亲生胞妹,不管是娶亲还是别的,都会谨遵师父的意思。
他也许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好师兄,但他不会是妙音的如意郎君。
想想逃婚之后发生的事,傅潭说觉得妙音还是不要用情太深太喜欢玄衡,不然到时候有她伤心的。
但是这些话他也不能直接告诉妙音啦,不然显得自己用心叵测似的。他只能安抚妙音:“你让我离开玄衡,恐怕我做不到,我有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公平竞争。”
各凭本事罢了。
————
果然,人只有在竞争的时候,是最有干劲的。
傅潭说因为脚伤躺平了几天,现在妙音一回来,傅潭说顿时感受到了压力。
因而脚丫子一好,傅潭说又要继续去“纠缠”洛与书了。
最可气的就是这场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攻略,连个进度条都没有,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步,还是在原地踏步。完全不知道洛与书对他的好感,到底有没有波动。
他只能闷着头摸索,一往无前。
叹了口气,傅潭说穿戴好衣裙首饰,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
不得不说,母亲的衣裙是真多啊,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现在母亲正是少女时代爱美的时候,随身的储物袋里有一半都是衣服和首饰。
傅潭说刚来的时候,还特别不习惯姑娘家的裙子,现在不仅已经习惯,甚至乐在其中了。
裙子又怎么样,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别说别人喜欢,自己心里也是欢喜的。
想到这里,傅潭说耳边恍若起惊雷,他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不能蔚湘当久了,就忘了自己还是个男人了。
“我是傅潭说,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回洛与书,赵秋辞,楚轩河和沈双双。”
他拿起自己的日记本,每天朗读一遍,提醒自己。
每日颇具仪式感念完后,傅潭说便出了门。
————
埋伏在洛与书下课后的必经之路上,在洛与书经过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吓唬他:“洛与书!”,已经是傅潭说的惯用招数了。
许是埋伏太多次,从最开始吓得一惊到现在面无波澜,洛与书似乎已经习惯,他再也吓不到他了。
熟悉的那一声“洛与书”再次从耳边响起,消失多天的人又重新出现在这条小道上,洛与书心里升起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真是可恶啊,居然都成习惯了。
他目光落到傅潭说身上,傅潭说今天穿的是鹅黄色的裙子,鲜嫩鲜嫩的,突然蹦出来的时候,耳朵上两串珠玉耳珰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一向如此,活泼开朗,活力四射。
本以为洛与书还会如同从前一样,傅潭说都做好面对他冷脸仍心平气和的准备了,不曾想洛与书开口,却问出一句:“脚好了?”
傅潭说一怔,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见他迷茫的反应,洛与书还以为他话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脚伤,好了?”
“好啦好啦好啦。”傅潭说提着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多亏了你的药啊,现在又能活蹦乱跳了。”
洛与书微微颔首:“没事了就好。”
言罢,他抬脚,走了。
傅潭说:?
好吧,虽然还是有些冷淡,但好歹肯与他说话了,甚至还会关心他脚伤,傅潭说好欣慰,只怔了一秒,立马追了上去:“欸,等等我啊。”
洛与书人高腿长,走路也不慢,傅潭说不得不努力才能和洛与书并肩一起走,亦步亦趋。
慢慢的,洛与书也放缓了脚步:“你跟着我做什么?”
傅潭说很坦然:“我没事情做呀。”
“我要回寝殿。”洛与书心平气和,“你不……”
“我跟你一起呀。”傅潭说自告奋勇,“我给你打杂!你写字我递笔,你渴了我沏茶,你热了我打扇儿,你睡觉我暖……”
洛与书视线猛然看过来,他才笑嘻嘻地改口:“你睡觉我就给你盖被子呗,你想什么呢。”
一如既往油腔滑调,油嘴滑舌。洛与书这么多年见到的,这般大大咧咧不矜持的姑娘,也就这一个。
就连外人面前一向骄矜的师妹妙妙,在面对他这个师兄时,也没有那么嚣张跋扈,都是温婉知礼的。
生怕洛与书不同意,傅潭说又赶紧找补:“你就叫我去吧,就当是为了感谢你送的药了。”
这次,洛与书居然没有骂他,也没有叫他滚,他默了半晌,只道了简简单单一个字:“走。”——
傅潭说一路跟随洛与书回了他住的地方。
洛与书的寝室简洁素雅,单调地和他这个人的名气大不相符。除却日常用的桌椅凳等家具,便只有整整两面墙的书。
墙上挂着几幅画,傅潭说好奇他收藏的是什么名画古迹,凑过去一看,好嘛,落款不是他师父就是他师兄,还都是师长们赠送的。
洛与书坐在桌案前,他的习惯就是在上完每一门课之后,都会回来根据记忆在纸上默一遍,再对照书本更正,如此记忆最为牢固。
傅潭说也跟着盘腿坐了下来,就坐在洛与书身侧,想着话本里面写的,什么秉灯夜读,红袖添香……乱七八糟从脑子里冒出来。
傅潭说脸色发热,略微泛了红。
拜托,看话本子,和自己亲自上,还是不一样的好吧。
现在一看洛与书要写字了,傅潭说立马精神起来,抓住机会自告奋勇:“我帮你研墨!”
洛与书微微侧首看他,眼神似乎在询问:“你会吗?”
“当然。”傅潭说叉腰,得意之色跃上眉梢,“这点小事还难得住聪明伶俐的我?”
洛与书只瞥了他一眼,看他兴冲冲的,到底没有拒绝。毕竟研墨也不是什么苦差事儿,更不是什么难事儿,让傅潭说做,也不算辛苦了他。
傅潭说立马下手拿起墨条,他回忆了一下赵秋辞平日里写字作画的时候,那么大一块墨,研墨都是要加水的。他便拿起一旁的水杯,添了一点水进去,然后转动手腕,开始疯狂研磨。
他做这些的时候,洛与书也没有忙旁的,一手执着紫毫,笔尖就停在砚盘旁边,只等墨好后写字了。
然而,洛与书静静看着傅潭说的动作,看着他死命地拿着墨条费力研磨,到底是忍不住,开口提醒:“水少了。”
水少了,墨太稠了,磨不开。
傅潭说点头:“噢!”
他添了些水,继续研磨。
洛与书执笔继续等待,看着傅潭说拿着墨条搅弄一盘黑水,有些忍无可忍,眉心突突直跳,再次开口提醒:“水多了。”
水多了,墨都稀成什么样了。
傅潭说再点头:“噢!”
太稀了,傅潭说索性把水倒掉,重新开始磨。
“下手太重,速度太快了。”洛与书呼一口气,再次开口提醒,“这样墨太粗,生了沫子,没法用的。”
傅潭说终于耐心告罄,墨没磨出来,手腕子倒是酸死了。
他放下墨条,颇有些愤然:“稠了也不行,稀了也不行,快了也不行,慢了也不行,磨个墨怎么这么难啊。”
洛与书什么都没说,似乎早就料到一般,傅潭说嘴里的“当然会”,根本就不可信。
“算了,你不要磨了。”
他伸手接过傅潭说手里的墨条,左手将右手边的袖子轻挽上去,熟练地自己磨了起来。
傅潭说被抢了活计,手里空下来。洛与书莫不是嫌弃他笨手笨脚,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吧?
傅潭说想了想,再次举手:“那我去给你沏茶!”
洛与书专心磨墨,头没有抬,只嘱托:“小心些。”
傅潭说提着裙子去找茶具烧水了。
茶具泥炉一应俱全。
小铁炉盛上清澈泉水,咕噜咕噜烧了起来,傅潭说无聊地拨弄茶叶,想起来从前同赵秋辞在一起时,赵秋辞沏得那一手好茶。
什么烫,涤,投,洗,注……喝个茶还有那么一套繁琐的步骤。可是傅潭说不会啊,他也没那么风雅。
他余光偷偷瞄了一眼仍端正坐在桌案前认真书写的洛与书,他看起来好像很风雅,不知道讲不讲究这些。
讲究也没用,碰上他傅潭说,只能将就。
傅潭说偷摸做个鬼脸,捏了一把茶叶丢进茶壶里,水烧开了直接倒了进去。什么步骤都没有,主打一个简单纯朴纯自然。
也不知道泡的怎么样,傅潭说自己先倒了一杯,似乎颜色不太鲜亮。
喔,大概是因为茶叶没有冲开,上面颜色浅淡,下面颜色浓深。
傅潭说了然,又将那一杯子茶水倒了回去,拿起茶壶晃了晃,试图将茶水颜色晃匀。
然而不曾想茶壶太满,一时间茶水四溅,刚烧开的滚水崩出来,傅潭说“嘶”了一声,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又猛然想起来,要是收了手,茶壶就掉地上摔碎了,只好忍着烫一直将茶壶放下才收手。
短短几秒,指尖已经是一片通红。
听闻细微的动静,洛与书轻轻抬眸,正好瞧见某人被烫的龇牙咧嘴,通红着指尖匆忙捏耳垂,又强忍着不出声的模样。
他眸光微闪,似是抿唇想笑,又强行压平唇角,收回了笑意。
他顿了顿,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假装没看见,默默收回了视线。
只是似有风拂过心湖,浅浅地泛起波澜。
第75章 你们好歹关个门啊
傅潭说缓了缓, 搓了搓手,倒出一杯看颜色还挺不错的茶,用托盘盛着茶壶和茶杯, 笑眯眯给洛与书端来:“茶来啦。”
他屈膝坐回原来的位置,亲手给洛与书奉上, 面露骄傲:“是我自己亲自煮,亲自泡, 亲自倒的哦。”
傅潭说确实有一点骄傲,毕竟他来之前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吃穿用度有人伺候, 什么时候自己沏过茶。洛与书这是多大的脸面多大的荣耀, 他偷着乐吧就。
洛与书伸手, 接过白瓷杯, 雪白的瓷映衬着绿褐色的茶水,亦映着傅潭说被烫红的指尖。洛与书抬眸,对上傅潭说的眸子, 他眉眼弯弯, 眼睛是亮晶晶的, 看起来骄傲极了,像是在等着夸奖似的。
洛与书垂眸,轻啜一口,傅潭说迫不及待:“怎么样怎么样?”
可能是因为没有倒掉第一遍洗茶的水,所以泛着微微的苦, 苦之后才慢慢回甘。
对上傅潭说期待的眼神, 洛与书道:“还好。”
还好,还好是什么好?
傅潭说皱眉思索,好还是不好?不可能不好, 那就是好,相当好。
傅潭说自信地点了点头。
“下次不要做这些了。”洛与书突然开口。
“嗯?”傅潭说茫然地抬头,是自己做的不好,遭洛与书嫌弃了?
然迎面只见一个瓷瓶丢了过来。
傅潭说慌忙伸手接住,再去看洛与书,洛与书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依旧低着头,继续执笔写字了。
傅潭说不明所以,打开那瓷瓶,传来淡淡熟悉的药香。他不解地用指尖沾了一点出来,不曾想,接触到药膏的皮肤,传来一阵舒爽的清凉,方才被烫到的火辣辣的灼热感也消减了不少。
傅潭说立马明白,是烫伤止痛的药。
他看看洛与书,再看看手里的药。
所以,洛与书其实是知道他笨手笨脚把自己烫了的?所以……他沏茶的时候,这厮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认真学习的模样,其实也是有在关注看他的?!
他呆呆的捧着瓷瓶,居然有点不知所措的茫然。
虽然一直在认真写字,但余光也有注意身侧的洛与书发现某人毫无动作,遂停下笔,问:“为何不用?”
“哦,这就用。”傅潭说回神过来,慢吞吞给自己涂药膏。
惨哦,自己不是来献殷勤的吗,怎么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的。
还刷好感呢,自己在洛与书眼里,绝对蠢死了。
傅潭说心里碎碎念,有些难言的挫败感。
他一边慢吞吞涂药膏,一边忍不住叹气,闷闷开口:“洛与书,那,那你还需要我,帮你,做点别的吗?”
或许因为不自信,他声音都弱了下来。
洛与书刚才说,叫他不要做这些了,一定是嫌弃他了。
“不必了。”洛与书开口,“没有什么要你做的。”
果然,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傅潭说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洛与书顿了顿,还是放缓了声音:“你不必做什么,在这里看着就好。”
看着,看着也算是有事做吧。傅潭说索性前倾,两肘驻在洛与书桌案的边边上,托着脸看洛与书写字温习。
洛与书习字的时候真的是很认真的,纵然盘膝而坐,腰杆依旧挺直,端端正正。他执笔的姿势非常标准,一看就是放在课堂上,会被教习老师当优秀模范夸奖的那种。
此刻他神情专注,极为认真,好像面前不是枯燥的白纸黑字,而是什么美人,而洛与书,仿佛将他所有的柔情都倾注到了里面。
看他这样认真学习,傅潭说居然不合时宜地想,不知道日后会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受到如他现在这般温柔地对待和注视。
“金钱,半钱,与茵陈,入药……”傅潭说看着那白纸黑字,逐字逐句轻轻念出声来,疑道,“洛与书,金钱,那东西也能入药?”
“是金钱草,并非铜臭之物。”洛与书解释,“利湿,退黄,解毒,消肿。”
一说这些,不爱学习的傅潭说脑袋就大,就困,他打个哈欠:“你一个剑修,又不从医,学这些做什么。”
“多知道些总归没坏处。”洛与书回道,还想再多说什么,一侧首,又见傅潭说哈欠连天的样儿。
他还未张开的口复又闭上了。
罢了,看起来,也不是块学习的料。
洛与书敛眉,收回注意力,继续提笔,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一时间空气都静了下来,一人执笔安静写字,一人托腮安静发呆,没有人说话,难得的静谧和谐。
直到笔尖落下,却抖得笔画都歪了,直到茶杯里的水,晃着晃着就漫了出来……洛与书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劲。
一侧首,某人两手托着腮打起了瞌睡,沉沉的脑袋一点一点,左倒右歪,手肘连着桌子,都被带动地晃动起来。
他不可思议看着已经困迷糊失去意识的傅潭说,即便没有床没有枕,靠着两只手腕,他依旧瞌睡正酣。
这么无聊的吗?困成这样。
洛与书唇角翘起,浮现一丝笑意。
他放下笔,刚醒伸手叫醒瞌睡的傅潭说,只见傅潭说撑着脑袋的手肘再也支撑不起那重量,他身子一歪,扑到了洛与书靠近他那一侧的右腿上。
洛与书瞳孔震动,从脊椎骨到后脑,过电似的传过一阵麻痹感,继而所有的肌肉都僵硬住了。
抬起的右手放也没地方放,尴尬地抬着,一旦落下,就落到了傅潭说脊背上。
肌肤相贴,所隔不过几层薄薄的布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搭在他腿上的,软软的胳膊,软软的指腹……一头如瀑青丝顺着脊背垂下来,形成曼妙的弧度。
每一根神经都敏感至极,傅潭说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能牵扯住他的五感。
少女腰线纤细,似乎伸臂轻轻一揽,就能将人牢牢环住。
呼吸之间,上半身都在轻微起伏。
他睡得太香了。这般晃动都没能把他吵醒,似乎人的大腿比坚硬的桌子舒服的多,他甚至吧唧吧唧嘴,蹭了蹭他的大腿,睡得更香了。
洛与书居然,莫名其妙紧张了起来。
心脏在剧烈跳动,洛与书很久不曾有这样紧张的时候,他咽下一口气,小心翼翼去推傅潭说的手臂:“醒……”
“师弟,师父让你……”玄烨的话只说了半截,赫然就断在了嘴里,“让你,你……”
师弟手无足措地坐着,一只手被迫高高抬起,腿上却趴了只,兔子似的娇小姑娘,此刻,鼾声正香。
这一幕对玄烨的冲击无法言喻,玄烨人傻在当场:
“你们,你们……”
他直接结巴了,你们你们了好久,才恨铁不成钢道:
“你们,好歹关个门啊!”
一时间,门内门外,两个人都恍若石化一般僵住了。
玄烨啧啧感慨,几日不见,进度,这么快了?!还有,怎么不关门,不然他也就不会直接进来了。还有啊,不关门,那路过的弟子,不就谁都能瞧一眼了吗!
这没有隐私感的俩人啊!
洛与书的脸几乎是刹那就涨了起来,从脸颊红到耳根,他推开傅潭说,一向平静的面孔难得叫人窥见一丝窘迫和慌乱,他立马起身:“师父唤我,我这就去……”
人起身一走,剩下的傅潭说扑空,一下子趴到了软乎乎的坐垫上,这才迷迷糊糊睁开了朦胧的眼:“玄烨……师兄……嗯?”
对上傅潭说懵懂的视线,玄烨人更懵了。
怎么那个看着也单纯,这个看着也懵懂。
所以,到底有没有人跟他解释一下,这到底都,发生了啥啊?
洛与书走的飞快,只剩下傅潭说与赵秋辞二人大眼瞪小眼。
“完了,师兄。”傅潭说小脸煞白,后知后觉自己犯了什么蠢事,他揉了揉头痛的太阳穴,“我居然,在洛与书面前,睡着了。”
说好的红袖添香,说好的大献殷勤,结果自己,睡着了?还睡得那么香,还趴人家腿上了?
瞧小姑娘坐在地上,愁眉苦脸的样子,玄烨忍不住也蹲下来,摸了摸傅潭说的脑袋:“好啦好啦,师弟他大度,定然是不会与你计较的。”
“但愿如此。”傅潭说闷声,不经意间瞥到玄烨的手指,似乎有淡淡红痕。
傅潭说皱眉,抓住玄烨的手:“欸?你这些伤,是怎么搞的?”
玄烨手指头上,约莫有数十道细小的伤痕,渗出丝丝点点的血,但也不算严重,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不小心剐蹭到的。
“没事。”玄烨收回手,宽大的袖子落了下来,“这不是快到祝山节了么,师兄做了几个祈愿灯,竹篾锋利,划了几道罢了。”
“祝山节?”傅潭说还是头一次听说蓬丘还有这节日,惊奇,“祝山节是什么节?”
“是庆祝魔尊被压到问君山下的节日。”玄烨解释,“这一日不仅蓬丘,整个仙门都很热闹,弟子们可以下山游玩,可以互赠 礼物,每逢夜晚,大家还会点燃自己亲手做的祈愿灯,送出最美好的祝愿。”
傅潭说瞪大了眼睛,这个节,好像在蓬丘的历史记载里见到过,但是时间太悠久了,而且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个节就被取消了。
到傅潭说那个年代,已经没有这个节日了。
想到这里,傅潭说精神起来。好啊,没想到,还能在幻境里,体验千百年前,那个已经取消了的节日,这他还不得好好玩玩。
刚才在洛与书那里受到的挫败忘到脑后,傅潭说双眼发亮:“师兄,我也要做祈愿灯!”
第76章 酸甜苦辣咸
或许那日, 傅潭说跟着洛与书回寝殿“红袖添香”的事无意间到底是叫人瞧见了,反正这件事,很快就传进了妙音耳朵里。
妙音气急了, 玄衡师兄的寝殿,她都没进去过, 蔚湘才来了几天,何德何能?
何况还陪侍玄衡师兄左右, 那小狐狸精,怎么这么大胆?
难道真的得了玄衡师兄的青眼?
这可不行。
妙音有些着急,她特意追来了傅潭说院子里, 亲自看着傅潭说。
傅潭说往东, 妙音的眼睛跟着往东, 傅潭说往西, 妙音的眼睛跟着往西。
傅潭说:?
“大姐,你没事做吗?”傅潭说被看的不自在,他原本还想去找玄烨师兄做那个什么祈愿灯, 不曾想现在却被绊住了手脚。
妙音托着脸, 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凭什么自己与师兄相识数十年,师兄却对一个认识不过数月的姑娘青眼相待。
她“喂”了一声:“哎,你,你到底对师兄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傅潭说摊手, 颇为无辜, “你师兄不愿意,我还能强压他不成?”
“你!”妙音一时想不到形容,只愤愤吐出四个字, “污言秽语!”
“我不信你没什么手段。”妙音气冲冲过来,一屁股坐到傅潭说身边,险些将人从凳子上挤下去,“从今天起,我就盯着你,你做什么,我做什么。”
傅潭说不可思议:“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对。”妙音重重点头,“我非要看看,你是怎么给师兄献殷勤的。”
————
半刻钟后,妙音看着在厨房灶前一本正经和面的傅潭说,震惊地长大了嘴巴。
“你这是在做什么?”
傅潭说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两节嫩藕似的玉臂,此刻两只手都沾满了面糊,连脸上都蹭上了雪白的面粉。
“做点心啊,你看不出来啊。”傅潭说故意刺激她,道,“我在山下的时候常吃人间的点心,做工精致,口味甜美,谁知道你们蓬丘不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亲自做一份,你师兄他,一定会喜欢的吧?”
修仙之人多辟谷,蓬丘虽说并不是人人辟谷,但饮食也更清淡简单,没有葱姜蒜这般重口味的东西,连香甜绵软样式多样的糕点小食也很少见。
妙音见傅潭说这般洋洋得意的样子,牙根发痒。
果然,山下来的女子就是有手段,送点心什么的,她怎么就想不到呢?
傅潭说瞧她的样子,快要笑死了,心道妙音这种山上的修士,温室的花朵就是单纯,没听说过人间皇室后宫里那些尔虞我诈的东西,难道连寻常人家妻妾争宠的话本子都没看过么?
什么红袖添香,什么亲手做糕点羹汤,已经是争宠里最最低级的招数了。
还有什么下毒,陷害,堕胎……要是拿出来,岂不是惊掉妙音的大牙?
当然,傅潭说才不是那么狠毒的人。
“不就是糕点么,谁不会啊,今儿本小姐的糕点,一定做得比你快,还比你好。”
“好啊。”傅潭说不甘示弱,“不如就打赌,今日若是我的糕点比你先送到玄衡师兄嘴里,先得到师兄的称赞,你以后,就不许再针对我。”
想了想,他又补充:“来跟我当小弟,让你往东,不许往西。”
妙音一听,也来了劲:“好啊,你若是输了,以后就离玄衡师兄远点,别再缠着他了。”
傅潭说答应地干脆:“一言为定。”
狠话虽然放出去了,但彼此二人心里都是毛毛的。
妙音有点捉急,她不会做糕点啊,她自己都极少吃那东西的。
她不愿败下阵来,即刻出了门,差人去山下寻找会做糕点的婆子嬷嬷,现学现卖也足够了。
妙音一走,傅潭说也不装了。妙音不会做糕点,他也不会啊。
他吃过不少糕点,简单的复杂的,咸口的甜口的,原以为简简单单,他一上手就后悔了,可是妙音在,他硬着头皮也得把面子强撑下去。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手上黏糊糊的面团:“什么啊,这都是什么啊。”
为什么干干爽爽的面粉,遇到水,极变成这种黏糊糊软趴趴的东西了呢?卖相这般丑陋的面团,又是怎样变成最后餐桌上那一碟子小巧玲珑松软绵密的点心了呢?
傅潭说有些头大,食谱是从母亲蔚湘的储物袋里翻出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扔进去的猴年马月的存货。
他翻了翻挑了里面看着比较好看,步骤也很简单就三四步的一个,叫什么梅花糕,以鲜乳为馅儿,花瓣为饰,最后是做成梅花的形状。
其他的材料都有,至于这梅花么,大夏天的,没到季节,梅花没开,但用应季的月季牡丹什么的,有点颜色,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至于那梅花形状,用现成的模具凹就好了。
只有制作过程最麻烦,傅潭说叹口气,翻开食谱,仔仔细细钻研起来。
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精力,浪费了多少面团鲜乳,最后把面团塞进模具,推进蒸笼的时候,傅潭说已经累的大汗淋漓。
他将计时的沙漏倒放在桌子上,待沙漏漏尽,糕点便可以出锅了。
这边的厨房,都是以漏刻计时的。
傅潭说长舒一口气,拍了拍手,原本想休息一下,眼珠一转,还是出了门,悄摸摸去看了妙音那边的情况。
大小姐不知从哪找了个会糕点的婆子,挽着袖子亲自下厨。而那满脸褶子的婆子,眉眼严肃,正对她进行指点。
看着就十分干练,十分厉害的样子。
有师傅手把手教着,妙音这边虽然也有些手忙脚乱,但总体来说比傅潭说顺利多了。
傅潭说不服,这好胜心立马就起来了。
傅潭说咬咬牙,不行,他不能让妙音抢先,今儿,必须让洛与书第一个吃上他的糕点。
傅潭说灵机一动,目光对准了一旁桌子上用作蒸煮计时用的沙漏,他桀桀怪笑,略施法术,而后拂袖而去,深藏功与名——
门窗半敞,有风自院中刮过,卷着木叶香气灌进厅中。
今日没有课程和修习,是难得的休息日,弟子们清闲半日,或出门散心,或查漏补缺,各有各的事情。
洛与书显然不是肯放松自己的人,他依旧呆在寝殿里,钻研师父教授的心法,哪也没去。
他五感灵敏,自从某人蹑手蹑脚踏进庭院内起,就已被他察觉。与此同时,被凉爽微风裹挟着送进来的,还有一丝丝奶香。
知道是傅潭说,洛与书并不感到惊异,只是略略放下了手里的活儿,抬眸看去:“怎么了?”
傅潭说鬼鬼祟祟,怀里却抱着一个六角的八宝食盒,他面露骄傲,被发现之后放开了步子,大步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洛与书面前的桌案上,微微昂首:“你猜我带了什么?”
他眼睛亮亮的,唇角骄傲地勾起,显然颇为自豪,如果身后长了尾巴,此时应该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洛与书似乎被他的喜悦感染,也微微弯了一下唇角,配合他道:“是什么?”
傅潭说慢慢掀开食盒的盖子:“铛铛铛!是点心!”
好像也没那么让人震惊,装在食盒里,还有奶香味的,除了吃食,大抵也没有旁的。
但洛与书还是配合地演了一下,故作没有猜到:“哦,原来是点心。”
傅潭说很是得意:“是我自己做的,厉害不?”
洛与书还能回答什么,这般没有意义的废话问题,都不值得他开尊口。一般人谁敢这般问他,他理都不会理。
但此时,对上傅潭说弯弯的眉眼,洛与书到底没叫他滚,只别过了脸,不去看他。
可他不开口,傅潭说还一直不停追问,厉害吗厉害吗厉害吗,好像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
实在是聒噪,洛与书犹豫半晌,还是温温吞吞,说出那两个字:“厉,害。”
傅潭说捧腹大笑,洛与书自己大抵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不想夸人又被迫配合的别扭的表情到底有多好笑。
傅潭说肚子里墨水不多,如果非想个词来形容洛与书此时无奈的状态,大抵就是,“逼良为娼”。
这么一想,好像更好笑了。
“这可是我经过七七四十九个小时,从和面,到发酵,精心制作,”
“七七,四十九个小时?”洛与书略有一些惊愕,他侧首看了眼窗外,如今正是酷暑时节,“发酵这么久,面团应该……发臭了吧?”
傅潭说:“……”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傅潭说双眼真诚,“快尝尝。”
洛与书本就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何况还是在手里的工作没有完成的情况下,他抿唇:“放那里,我一会儿再吃。”
傅潭说眨眨眼,脑子转的飞快。
一会儿,一会儿妙音怕不就要追上来了。到时候妙音一来,她是洛与书疼爱的师妹,洛与书指定给她面子,先吃她的。
这样那他打的赌岂不是就要输了?!
不行!
傅潭说端着碟子,强硬道:“不行,现在,立刻,马上,你就算再忙,也不至于吃口点心的时间都没有吧?”
洛与书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反常,微微抬眸,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望向傅潭说,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傅潭说咬牙:“不会是你根本不想吃我做的点心,所以才用一会儿吃这种话搪塞我吧?”
洛与书否认:“并无此意。”
“那你现在就吃给我看。”碟子都已经端到洛与书嘴边了,洛与书蹙了下眉头,到底是依了傅潭说。
他刚想抬手拿一块点心,不料傅潭说手快一步,好像生怕他拒绝似的,已经一手捏着点心,一手接着渣渣,递到了他的嘴边,一脸急切和殷切:“张嘴,啊。”
洛与书一怔,傅潭说或许着急起来根本就没有注意,二人现在是何等亲密的姿势。他盘膝而坐,而傅潭说倾身靠近,举着点心喂到他的嘴边。
那梅花糕几乎触碰到洛与书的唇,只要他微微张口,糕点便会被送进嘴里。
此时二人距离极近,洛与书微微抬眼,甚至可以看见傅潭说发丝上沾到的白色面粉,和他红润脸颊上蹭到的淡淡的锅灰。
看得出他的急切,他都没有清理干净,胡乱抹了把脸就过来了。眼睛却是晶晶亮亮,像是嵌上去的一对天上星辰。
似乎有什么在升温,二人周身的气氛都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然而在这旖旎时刻,洛与书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些旁的东西。
“你以前,也为旁人亲手做过糕点吗?”他突然开口。
傅潭说:“嗯?!”
傅潭说眼中流露几丝惊愕,不知道洛与书为什么会开口问这个。他举着糕点的手都酸了,迫不及待想赶紧送进洛与书嘴里,可是洛与书偏在这磨叽时间,不给个痛快。
等不到一个答案,洛与书眉间已经沉了下来。一种奇怪又陌生的不适感忽然就充斥了上来,酸涩,又带着细密的疼,坠在胸口,异常沉重。
他克己守礼,纵然知道不该将这样刻薄失礼的话问出口,此时却忍不住一吐为快。
“你做糕点给别人吃的时候,也都是这般,亲自喂的么?”
傅潭说神色一僵,纵然他再迟钝,也听得出洛与书话里的讥讽之意。
捏着糕点,举了半天的手已微微颤抖,傅潭说眼圈几乎一瞬间就泛了红:“我没有。”
“这是我第一次做糕点。”
他放下糕点,给洛与书看手指上被烫出来的小水泡,证明自己是真的不熟练的第一次。他眼圈发红,似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我只给你做过,旁人从未有此待遇。”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有为自己剖白辩解的焦急,也有被误会的委屈。洛与书对上他的眸子,只瞧得见一片真诚与坦荡。
毕竟傅潭说是真没说谎,他本就没做过这种活计。
洛与书的眸色有瞬间的慌乱,又即刻恢复平静,他咽一口气:“那你何至于为我……”
傅潭说知道他要问什么,既然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又为何为他破例。
好机会,刷好感的好机会。傅潭说眸光微动。
他微微俯身,将与洛与书的距离又拉近了几许,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直视洛与书。
“因为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在瞬间贯彻了洛与书的耳道,胸腔震动,回音嗡鸣。
“我早就说过了,我喜欢你,只是你,从来不信。”
因为喜欢,才甘愿为他放下脸面,为他破例,为他尝试一切自己从前不会做的事,只愿他展颜,开心。
这些都是傅潭说没说完的话,但他知道以洛与书的聪慧,他明白的。
洛与书神色复杂。
傅潭说说得对,他当然不信,他不信有人可以在第一眼就毫无目的一见钟情,不信有人可以凭着十几日的相处,就草草地断定喜欢上了一个人。他也不相信,有人千方百计接近一个男人,不是处心积虑。
人的情感,怎么能可以这样随便。
空气似乎凝固,洛与书甚至有些呼吸不畅,他僵硬地别过脸,避开傅潭说灼灼的视线。
那日师兄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就是不信,她确实心悦于你。”
为何心慌意乱,胸口的闷痛却卸了下来,沉重的思绪变得轻盈,甚至……让他尝到一丝甘甜。
这就是,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洛与书承认,这一刻,他一直坚定的“不信”,开始动摇。
就像落了皑皑白雪的树梢枝头,轻轻抖动,便落下了簌簌的雪花,露出白雪覆盖下娇嫩的花苞,与嫩绿的枝丫。
他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好了起来。
虽然神情淡淡并不明显,但洛与书语气已经软化了下来,为刚才的失礼失言道歉:“抱歉,方才是我,唐突了。”
他依旧回避了傅潭说的热烈情意,明明是他先问出口,却又像是一切没发生过,一句道歉就能粉饰太平。
傅潭说扬起笑脸,在心里暗暗夸了自己演技。虽然洛与书依旧拒绝他,但是态度已经有所软化了,看来自己的努力,还是别有成效的。
他又捏起了刚才放下的那块糕点:“我不生气的,你快吃一口吧,啊。”
洛与书卸下心防,微微张开口。
“你在干什么!”
一声女子的娇斥乍然响起,妙音也提着盛着糕点的食盒,出现在了门口。此时她还没迈进门来,就看到傅潭说贴近玄衡师兄,用手喂玄衡师兄糕点的模样,一时怒从心头起。
“你你你,你这女人,你在干什么!”
送点心就送点心,离这么近做什么,还亲手喂,怎么,我师兄是没长手吗?
妙音心中愤愤,碍于玄衡在场,还要维持形象,只好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气冲冲提着食盒直奔二人而来。
傅潭说看了看手里没喂出去的点心,遗憾地收回了手。
妙音来了,看来今儿这点心是送不出去了。
洛与书瞧见妙音,和她手里的点心,面上露出一丝惊愕:“师妹,你怎么也……”
怎么也来送点心?
说不来都不来,一来就来了两个,要说没什么,他说服不了自己。
洛与书第一反应抬头去看傅潭说,而傅潭说已经心虚地将目光移开了。
妙音没有察觉眼前这二人之间的气氛格外不对劲,她指着一旁站着的傅潭说,只顾着委屈地向师兄控诉:“都是她,她与妙音打赌,赌谁先让师兄吃上糕点,谁就赢了。可是,这个虚伪的坏女人。”
妙音愤愤,愤懑的视线投向傅潭说:“这个坏女人,竟然在我计时的漏刻上做了手脚,让我生生耽误了好些时间,若不是被我阿嬷识破,我今日就要输给她了!”
妙音咬牙切齿。
“蔚湘,你可真是,好心机啊!”
傅潭说绞着手指,可恶,在漏刻上动手脚的事,还是被妙音发现了,不然再拖一会儿,他的糕点就要喂到洛与书嘴里了。
“赌,约?”
洛与书呢喃出声,两个字被他放在口中咀嚼片刻,他好像才是第一天,认识这两个字。
他看向傅潭说,傅潭说眼神飘忽不定,一向伶牙俐齿的他,却并未开口为自己辩白半句,显然已经佐证了,妙音的话,都是真的。
所以,糕点,只是因为,和妙音的赌约?
傅潭说的鬼话,他真是差点就信了。
洛与书轻呵一声,短短片刻之内,他的心情已经犹如过山车,冲上云霄,又跌至谷底。高高抛起,却又狠狠落下。
不知道摔成什么样子了。
指尖蜷曲,攥进手心,热意直冲脑海。妙音的字字句句,都像刀一般戳在他心上,告示着他的自作多情。
他的目光不再分给傅潭说,而是转向妙音。
妙音还想在师兄面前揭露傅潭说的可恶嘴脸,然而对上玄衡师兄冰冷的视线,妙音竟然吓得立马闭了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从未见过一向温和的师兄脸色这般冷硬的时候,宛若万年寒冰,又冷又硬,看不到一丝融化的痕迹。
他眼底神色复杂,万般情绪翻涌而过,像是淬着冰,又好像燃着火。妙音怕极了,而此时,他这张冷硬的脸,正对着她。
妙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下意识缩了一下,声音弱下来,本能地想要认错:“师兄……”
“妙音。”
他不再温和地唤她师妹,罕见地叫了她的名讳,字字沉声秉息。
“你是蓬丘的千金,是师父的掌上明珠,谁也不敢,也从未有人,要你沾一滴油一滴水。”
妙音怔住,又听洛与书沉声:
“你何必自甘下贱!”
妙音瞳孔一缩。
傅潭说瞳孔一缩。
看这话说的,点谁呢?妙音下厨做糕点,就是自甘下贱,那他傅潭说呢?
他就是下贱。
饶是蠢笨如妙音,此时也察觉到了师兄话里的不妥,她慌忙抬头去看傅潭说。
而傅潭说,方才还嬉皮笑脸的面孔已经冷却了下来,他是没心没肺,也不至于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没有反应。
“你不喜欢,我不做便是。”傅潭说眼眸微垂,静静开口,“何必这般拐外抹角羞辱我?”
洛与书脸色与身体一同僵直,不知是不是气的,怒意烧上心头,脑子昏昏涨涨,意识失控,一时间脱口而出,等洛与书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话便已经,再难回口,覆水难收。
他两瓣唇微微翕合,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是,我是喜欢你,可并不代表,你可以随便糟践我的心意。”
他确实有刻意讨好洛与书,可是这般难听的话指着鼻子骂到脸上了,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管是傅潭说还是蔚湘,都绝没有这样自轻自贱的时候。
言罢,他一把端起了桌子上那碟送给洛与书的点心,拿回去属实没必要,他余光扫到洛与书桌案旁边的废纸篓,里面是纸屑一类的垃圾。
傅潭说走过去,当着洛与书和妙音的面,毫不犹豫,连糕点带盘子,只听“彭”地一声,一同扔了进去。
扔完他拍了拍手,毫无留念,直接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妙音不安地攥着衣角,扫了眼如玉塑雪雕一般清冷却静止不动的玄衡师兄,还是选择立马转头追了出去。
“蔚湘,蔚湘……你等等……”她小脸煞白,小跑着一路追了上来,“师兄不是那个意思,蔚湘,你别生气……”
“我没事。”他知道妙音是好意,她虽然跋扈些,但心不坏,这个时候还追出来想着安慰他。
傅潭说纵然心有不快,仍然对妙音扯出来一个笑,“我没事,我先回去了。”
他指了指妙音身后的寝殿:“回去吧,你的糕点他还没吃呢。”
他噙着笑,一字一顿:“这次的赌约,算你赢了。”
……
人都离开了,洛与书仍然维持方才的动作,僵了许久,许久。
他一时怒火上头,失控说了那些……不该说的混账话。
他懊恼地攥紧了拳,方才的一幕幕,一声声,循环在脑海里播放,而傅潭说笑颜骤然消失殆尽,归于失望与落魄的模样,也浮现在他眼前,久久不能散去。
他一向自持稳重,怎么就一时上头,说了那样,那样混账的话?
他蹲下身,试图将丢进废纸篓的糕点再捡起来。可是糕点已经摔烂了,一捏全都碎掉,根本拿不起来了。只有两指之间,捏起来仅有的那么一点。
一向洁癖的他竟然鬼使神差,轻轻将指尖的粉末送入口中。一时间,糕点的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那是他刚才错失掉的,差一点就能吃到嘴里的……傅潭说的心意。
然而,洛与书的脸突然僵住,一种奇妙而复杂的表情在他脸上浮现,五彩斑斓。
就像此刻他口中糕点的味道。
酸甜苦辣咸。
第77章 除非他亲自邀请我
自那日糕点事件之后, 或许是因为赌约还是因为别的,傅潭说未曾再去找过洛与书。
祝山节快要到了,傅潭说很是期待。这几日他都待在自己院子里, 向玄烨师兄求了材料,自己整日琢磨做祈愿灯。
小小一盏灯, 做起来并不简单。每一根竹篾都是傅潭说亲自削的,如何做成想要的形状, 初学者总要尝试个七八次才算熟悉。
灯笼纸轻薄,每一面纸都是傅潭说亲自糊的,还执了笔, 在上面写下祝福语或添几笔小画。
平日里傅潭说不喜这些繁琐的事情, 然而闲来无事用心去做, 原来也别有一番趣味。
傅潭说磨炼了好几日, 终于能熟练地做出一盏漂亮的祈愿灯了。
妙音几次来看他,明明这个女人终于如她所愿,不再缠着玄衡师兄了, 但是妙音心里并没有很开心。
她一想起那日师兄对傅潭说咄咄逼人的话, 她就如鲠在喉, 满心愧疚。
如果不是因为她,师兄也不会那样说。
傅潭说倒没有一直耿耿于怀,妙音心里有结,傅潭说可没有。
毕竟洛与书本来就看不惯他,不管是在幻境内还是幻境外, 洛与书都不怎么喜见他, 所以说出那样刺耳的话,傅潭说也不是太惊讶。
倒是看见妙音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傅潭说替她累得慌, 索性招呼她过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起做灯吧。”
妙音没有拒绝,坐到了傅潭说对面。
傅潭说正认认真真拿小刀削着竹篾,竹篾边缘锋利,稍有不慎便会划伤手指。傅潭说十个手指头,九个都已经挂了彩了,不过伤口极小,不出几日很快就会愈合。
“我不会做。”妙音看着面前一堆材料根本不知从何下手,“算了,我看着你做就好。”
“你不会?”傅潭说有些讶异,“那你之前过祝山节,都没放过灯?”
提到这个,妙音就不服了:“喂,我是灵云真人的千金欸。”
“所以?”
“所以多的是人献殷勤啊。”妙音微微抬起下巴,眼底一抹得意,“本小姐从不愁,多的是人给本小姐送灯,我肯收下,就是他们的福气。用不着自己做的。”
傅潭说恍然大悟:“原来,灯还可以送人啊?”
“那当然。”
“那我更要自己做了。”傅潭说吹了口手里的竹篾,将削下来的屑屑吹散,“又没人给我送,自己要是不会做,岂不是都没得放了。”
妙音向他凑了凑:“那有什么,本小姐分你几盏。”
傅潭说抬眼,含笑看她,促狭道:“你真的不会做?那送玄衡师兄的,莫非也是借的别人送你的?”
闻言,妙音刚才还骄傲扬起的唇角,立马就放了下来。
“你知道什么,玄衡师兄根本不过这种节的。”妙音托着腮,语气闷闷的,“因为送他灯的姑娘实在太多了,他若是都收了,能塞满两间屋子。他不胜其烦,索性再也不参加这种节,也再也不放灯了。”
傅潭说脑补了一下洛与书站在堆成山的花灯前无奈又无语的样子,又联想到在幻境之外,蓬丘那个真正的洛与书,每逢乞巧这等佳节,也是这般不厌其烦。
但凡他出现在蓬丘,任何地方,走两步就有等候多时的女弟子不知道从哪里里冒出来,送给他自己做的礼物,甚至还有出格的男弟子,给洛与书恶心的不行。
之后一过节,洛与书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大家面前,不是闷在屋里,就是下山避祸。
傅潭说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第一,他就住在洛与书隔壁,第二,有些弟子送礼物找不到洛与书本人,甚至会找到好脾气的傅潭说,让他帮忙送。
多是些帕子香囊之类的东西,傅潭说哪敢帮这忙,他要是敢送,被扔掉的就不止那些礼物了,还有傅小师叔本人。
想到这里,傅潭说唇角漾起一丝笑意,招蜂引蝶的洛与书,不管幻境内还是幻境外,都是一样一样的。
妙音瞧见他笑,料想他心情还不错,遂小心试探:“那个,你不生师兄的气了?”
“生气?”傅潭说不以为意,“生什么气,我不是当场发作了么,早就消气了。”
妙音张张嘴,还想问什么,又闭上了嘴。她不是很明白,如果是她,被那样说,她都要气死了,肯定特别特别伤心,再也不想理玄衡师兄了。
“你对玄衡师兄太宽容了。”妙音诚恳道,“我很佩服你,本小姐是做不到,这般大度的。”
不仅是对玄衡师兄啊,妙音自己也知道,自己因为吃醋和妒忌对傅潭说频频发难,傅潭说都没有跟她计较,二人明明是“情敌”,但傅潭说却那般宽容。
害,谁大度啊,他本就是一个小心眼的人啊。傅潭说心里暗暗感慨,这不是在幻境里,被迫的吗。
“没有,我是记仇的。”傅潭说小刀一挥,生生削断一根竹篾,“我现在不跟他计较,等我出去……哼。”
哼哼,等他出去,把仇统统都算到洛与书头上!
他被困在这里,不能对“玄衡”做什么,等他出去,还整不了洛与书吗?
妙音不懂他话中的机锋,蓦然想起来什么,忙道:“你先别忙着准备祝山节了,祝山节前,咱们蓬丘还有个弟子比试的大会呢。”
傅潭说讶异地抬起头:“有比赛可以看啦?”
妙音点头:“那当然,蓬丘夏季的排行榜还没出来呢,就等这次比赛了。”
排行榜,又涉及到傅潭说的知识盲区了,毕竟千年之后傅潭说所在的蓬丘,并没有排行榜这种东西。
难道又是后世给取消了?
傅潭说饶有兴致:“玄衡师兄也会参加吗?”
“当然。”妙音点头,“玄衡师兄和玄烨师兄是我爹的牌面,这种比试,怎么可能不参加呢。”
是哦,现在的蓬丘,还不是千年之后,由五位仙君坐镇的纪律严明的蓬丘,和寻常门派差不多,玄衡和玄烨都是灵云真人的弟子,自然要是给师父争面子的。
“哦。”傅潭说收回视线,又旁若无人地做花灯了。
看他没什么反应,妙音瞪大眼睛:“哦,哦就完了?”
她跟他说这些,可不是就想听一个“哦”的啊。
他知道妙音的意思,妙音在邀请他,但是……
傅潭说道:“我看他挺讨厌我的,就不去给他添堵了。”
“嗨呀,怎么能叫添堵呢?”妙音瞪大眼睛,怂恿,“多难得的比赛啊,下次可就要等半年以后了,你难得来一次蓬丘,真的不去看看吗?”
傅潭说顿了顿:“除非……”
妙音忙问:“除非什么?”
“除非他亲自邀请我。”
傅潭说哼笑一声,看向神色呆滞的妙音,扯了扯嘴角。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对吧?”
————
玄烨觉得今天的玄衡有些不对劲。
往日里做事情都是一心一意,全神贯注,不会有片刻的分神,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心事重重,不仅上课的时候有些坐立不安,甚至他唤他几声,师弟竟然都没 有听见,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师弟。”玄烨眼看着玄衡手里的一串菩提珠子转了百八十遍,忍不住叹息,“你今天是怎么了?有心事么?”
洛与书盘珠子的手蓦然顿住,眼眸微垂,浓密纤长的眼睫遮掩着漆黑的瞳仁,映着白皙面容。良久,他才开口:“再过几日,就是蓬丘弟子的大比了。”
“唔。”玄烨点头,“所以,你是在为大比发愁?”
不应该啊。
玄烨抱臂:“师弟,你的实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旁人为了大比发愁,你可真没必要。”
师弟出马,虽然不能保证一定数一数二,但是闯进前几名还是没问题的。
“不是。”洛与书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又放平,再蹙起,再放平。
一同长大的玄烨看出他内心的纠结和不安宁,问道:“怎么了?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日发生的事除了三个当事人,谁也不知。妙音不会往外说,玄烨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良久,玄衡好似才下定了决心,微微抿起薄唇:“师兄,玄衡有一事,要拜托师兄。”
玄烨:“?”
玄烨挑眉,颇有些诧异。师弟一向要强,别说拜托他,他拜托师弟的事倒是不少。
如此,玄烨更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了,他大手一挥:“你我师兄的二人,何必如此客气,尽管说便是。”
“劳烦师兄,帮我,与……”他顿了顿,才开口道,“帮我与蔚湘姑娘说一声。”
“大比那日的比赛,希望她能来,看我的比赛。”
玄烨:“?!”
他没听错吧,师弟这是在邀请,邀请蔚湘姑娘来看他的比赛?
稀奇啊,冷硬如师弟,什么时候有过这心思。
等等……
玄烨不解:“为什么拜托我去说?你不会自己与她说么?”
洛与书咽一口气,避开了玄烨的视线:“她现在,应该不太想见到我。”
玄烨脑门再次一个问号:“你不会惹人家生气了吧?”
洛与书沉默不语。
师弟没说话,一定是师弟理亏,玄烨了然地捂着隐隐作痛的头:“那你跟人家道歉没?早点道歉,小玉姑娘性子好,不会跟你计较的。”
“我会道歉的。”洛与书道,“你先帮我与她……”
玄烨是个容易心软的好师兄,一向不怎么拒绝师弟师妹们的请求,但是这一次,玄烨硬气道:“自己去。”
“你邀请人家来看你的比赛,让我去算是什么回事。师弟啊,你的心意,旁人如何代劳?”
洛与书沉默,师兄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只是他极少极少,从来没有过,主动去邀请谁,这样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做,难□□露怯意,一时间就想到了师兄。
其实他不敢自己去,大概还有一个原因。
他没有稳操胜券。他怕被拒绝,被当面拒绝。
而如果是师兄开口,她大概不会果断拒绝。就算拒绝,她也一定会委婉一些。
想到这里,一种消沉的情绪又笼罩在了心头。
洛与书第一次不自信,第一次有了这种,担心自己不如别人的怯意。
犹豫半晌,他终于想开了:“就不劳烦师兄了。”
言罢,他与玄烨行一礼,告辞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玄烨冲他吼道:“喂,你一定别忘了自己去!”
也不知道师弟听进去没有。玄烨叹了口气,直觉告诉他,师弟与蔚湘姑娘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他并不知晓。
第78章 感情这种东西,说不清,也……
正午的阳光明艳, 练剑场上人影少了许多,但仍有稀稀落落的弟子顶着日头训练着。
两只身量娇小的少女走在树荫下,一边走一边参观着偌大的练剑场。
“这是练剑场, 蓬丘所有的弟子都可以在这里练剑,尤其是没什么经验的小弟子。”
妙音向傅潭说介绍, 她指了指场地中间的黑白两极八卦图,“只要佩戴自己的腰牌, 上场之后便会被检测到。”
“身体状况,往日成绩,排名预期, 都有所记录。根据每次的比试水平, 试炼场还会给出一定的分数。”
傅潭说看着这繁琐又神奇的东西, 颇为新奇:“这些记录有什么用吗?”
“当然有用呀。”妙音道, “我带你来看的,这已经是中级的剑场了,往下还有初级的, 往上高级的, 只有在练剑场积累足够的分数, 才能一点点往上升,获得更多的资源和试炼资格。”
“豁。”傅潭说惊奇,“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资源和资格,所有人都可以争抢,靠实力说话。
千年之后的蓬丘已经没有这些东西了。现在的蓬丘规模大了太多, 弟子也多了太多, 除却五大宫,还有很多很多宫处,分管不同的职能, 已经不会以这种最淳朴的方式擢选弟子了。
“谁想出来的法子啊,怪聪明的。”
“是辞霜道君。”妙音面露骄傲,颇为与有荣焉,“是我爹这一脉的开山鼻祖,厉害吧。”
辞霜道君?傅潭说咂咂嘴,怎么听着怪耳熟的……噢,差点忘了,妙音的爹,就是绯夜仙君的师父,绯夜仙君,是洛与书的师父……那辞霜仙君,不就是之前听说过的那位,重安宫一脉的太祖道君嘛。
啧啧啧。傅潭说拱手:“厉害厉害。”
二人正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便见一熟悉的身影正迎面走进来,傅潭说定睛一看,正是洛与书。
“玄衡师……”妙音刚想上前打招呼,又蓦然想到身侧的傅潭说。
自那次矛盾之后,二人再也没有说过话。
妙音咽下一口气,冲傅潭说尴尬笑:“许是剑场出了什么问题,叫师兄来帮忙呢。”
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玄衡师兄,平日里,玄衡师兄和玄烨师兄一样,都是在另一个剑场的。
“那不打扰你们说话了。”傅潭说自觉自己地位尴尬,洛与书肯定不想看到他,遂冲妙音摆摆手,“我就不碍事,就先回去了。”
“欸——”妙音还想说些什么,洛与书已经行至二人旁边。
他目光落在傅潭说身上,眉峰微蹙,似有一丝犹豫。他冲傅潭说伸出手,话已经涌到喉咙:
“你……”
“告辞。”
比他矮一头的少女侧身,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飘逸的浅粉色裙衫自他指尖滑了过去,轻盈触感像空气一般,轻的让人难以察觉。
洛与书怔住,眼前浮现的,唯有傅潭说方才自他眼前一瞬间而过的眉眼,坚定又没有丝毫犹豫。
“你……”
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咽了回去,抬起的指尖和他的声线一般,垂落下去。
他怔怔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指尖,又抬眸望向走远了的少女。
她步履轻盈,似是不怕晒一般,大步迈进灿烂的阳光里。
她穿过天然的光幕,影子撕裂黄澄阳光,像是划过平静水面的小舟,所经之处荡起涟漪,留下波澜,却也很快恢复原状。
她与他擦肩而过,步步远离,她不回头,也不曾犹豫。
从前他厌烦她喋喋不休,无休止的纠缠和靠近,现在却是她,不肯多分与他半分注意力。
洛与书呼吸渐渐困难起来,冰凉的指尖攥进手心里。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她像那只小舟,正在缓缓地,坚定地,驶离他的世界。
他不承认他对她有什么别样的心思,喜欢或者讨厌,他不清楚,也不想细想。
他只知道此刻,当他意识到,傅潭说离他越来越远,还是他亲手推开的这个问题时,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声。
他不愿意。
“师兄……”
妙音从未在玄衡师兄脸上,看到过这样彷徨易碎,又迷惘的神色。
她想问问师兄还好吗,却又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她有眼睛,也看得出,师兄不好,很不好。
她手脚冰凉,眼眶发酸,声音艰涩,几乎说不出话来。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是事实往往就是如此。
感情这种东西,无关时间,无关年纪,无关一切。
从来都说不清,也讲不得道理。
————
傍晚,玄烨前去师父灵云真人寝殿,还没进门,就看到师妹探着脑袋张望。不必多问,一定又是翘首以待,等着心心念念的玄衡师兄上门呢。
玄烨揉了揉师妹脑袋,故意将她整齐的发髻揉的乱糟糟的,道:“别看了,我自己来的,师弟不在。”
一向注重形象的妙音头一次没有注意到自己杂乱的毛发,急切地追问玄烨:“玄衡师兄去了吗?”
玄烨:“?”
玄烨脑门上冒出一个问号,随即反应过来,妙音说的,是玄衡上拜托他的那件事。
也就是说,妙音也知道这件事。看样子,妙音好像还知道那两个人之间闹的矛盾。
好嘛,合着就他一个大师兄不知道?
玄烨一时愤愤,语气都有些酸了起来,故意道:“去做什么?”
“去邀请蔚湘啊。”妙音都有些着急,“完了,我就说,依玄衡师兄的性子,他肯定不会做这事儿。”
玄烨:“你怎么知道他要去邀请蔚湘姑娘看他的大比?”
“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还是我告诉他的呢。”妙音叉腰,“他得罪了人,怎么能不道歉,正好宗门大比,多好的机会啊。我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哟。”玄烨一脸稀奇,“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妙妙怎么转性了?”
他勾起唇:“从前不是把玄衡师兄看做眼珠子,宝贝的不行,不许旁的姑娘接近么?现在怎么还调解起人家来了?”
“你懂什么。”妙音垂眉低首,“我现在才觉得,以前那样做,是不太对。我是喜欢师兄,可是师兄和谁说话,和谁接触,都不是我该插手的。也就师兄脾气好,肯容忍我,现在想想,我自己都气恼胡搅蛮缠的自己了。”
言罢,她一抬头,看见呆滞的玄烨:“喂,你那是什么表情?”
玄烨以手掩面:“师兄好感动,呜呜,我们妙妙,终于长大了。”
妙音:“……”
“感你个头啊。”她咣咣给了玄烨两拳,羞恼地别过脸去,脸色微微泛红。
“那你不喜欢玄衡师弟了?”玄烨追问,眼里泛着奇异的光。
或许他知道如何戳伤人的痛处,哪里疼他偏要问哪里。
“如果师弟和小潭姑娘真的两情相悦,你不会后悔吗?”
如果真的那样,说起来,也算妙音拱手让人的呢。
妙音眉眼垂了下来,手指绞在一起,指节都被她掐的发了白。
“师兄,你见过玄衡师兄,失态的样子吗?”
眼前浮现剑场那一幕,旁观者的她无比清晰地旁观所有。
她轻轻开口,语透着浓重的失落,“多少年了,从没有见他……那样过。”
玄烨心尖一疼。
“所以,所以……”她咽下一口气,抬手悄悄抹掉眼角掉下来的亮晶晶水珠,“所以,如果是蔚湘,我觉得,我是服气的。”
如果是蔚湘赢了她,她觉得,也没有那么让人伤心。
她服气。
玄烨轻轻叹一口气,长臂抬起,绕过妙音脊背,温热的掌心落在另一侧的肩头,虚虚将人环进怀里,轻声安慰,又保持着咫尺的距离。
————
正值傍晚,残阳似血,晚霞漫天。大半个天空都被染成了亮眼的金红色。大朵大朵的云都好像害了羞,一朵朵都是红扑扑的。
暮色将至,层林尽染。傅潭说此时就在峰顶上坐着,将眼前大好景色尽收眼底。
晚风拂面,独坐云巅,此情此景,他应该提着一坛烈酒,和三两好友,饮酒放歌,潇洒豪迈。
可是他没有。
他本来酒量就差,现在还是“女儿身”,小小的一只坐在山顶上,晚风把他的长发吹得飘扬起来。他抱膝而坐,隐约觉得被凉风吹得有点冷。
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弥漫开,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缠绕在心头。
明明也是身在蓬丘,明明身边也是那几个人,可是已经完全不同了。蓬丘不是那个蓬丘,那几个人,也不是他熟识的那几个了。
但凡,但凡赵秋辞楚轩河沈双双还在,但凡他们还保留一点点记忆,傅潭说都不会这么孤单。
他现在真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不逢佳节也倍思亲了。
日子匆匆,一天天过去。傅潭说起初还计算着日子,每日写日记,后面直接摆烂了。
原本打算的是他进程顺利,很快就能将幻境推进到蔚湘身死那一天,蔚湘一死,幻境大概率就破掉了。但是现在看这幻境里一团糟,就只能等着,等着掌门和玉衡仙君发现他留的消息,然后赶来救他们。
那个时候掌门出马,应该就不会像他一样,用这么笨的办法破境了。
但是惊动了掌门,后果……他们几个恐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傅潭说叹一口气,突然想到,既然自己费半天力气都没有办法推进幻境,只能等待救援,那他为什么还要在蓬丘待着?如今身为蔚湘,他不该去感受一下母亲曾经的生活,见一见那些从来没见过的亲人吗。
思及至此,傅潭说打了个激灵。
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洛与书身上了,现在母亲也只是个少女,这时候恐怕还没有遇见父亲,但是这时候,自己从未谋面的外祖父,大名鼎鼎的鬼王,应该还正值壮年,可以去探望探望的。
他与母亲鬼姬,聚少离多,满打满算,也不过几年光阴,且都是他年纪幼小,不懂事,也没什么记忆的时候。
他想看看母亲生活过的地方,看看母亲珍视的亲人朋友……
他在幻境里,身临其境,透过千百年的岁月,遥望母亲最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
他真的很想,离母亲近一些。
这般想着,傅潭说又支棱了起来。
“在做什么?”
陌生又熟悉的男音突然响起。
傅潭说吓了一跳,一时间还以为幻听了,山顶上哪来男人的声音,然而一转头,他惊叫出声:“洛与书?!”
洛与书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洛与书“嗯”了一声,抬脚往这里走来。
傅潭说惊讶:“你来这里做什么?”
洛与书不言,已经走到了傅潭说身边。傅潭说坐着,只好仰起脸来看他。
不得不说,洛与书的神颜经得住每个角度全方位的考察,就算现在傅潭说自上而下仰视他,这样死亡的角度,都不能将他的美貌削减半分。
傅潭说一时惊叹,还没开口说话,洛与书突然就挨着他,坐了下来。
傅潭说:“?”
他奇怪地看着洛与书,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然而洛与书并没有看他,他的视线落在眼前,落日与山下那一片美景上,好像并没有把傅潭说放在眼里,而是真的在认真欣赏风景。
傅潭说也不再纠结他突然来是做什么的了,晚霞存续时间是很短暂的,不一会儿太阳就要下山了,他费了半天劲爬上山,就是为了看这一会儿落日的。
因此傅潭说收回投向洛与书的视线,安安静静看起落日来。
四下静谧,唯有耳边拂过的风声,还有彼此的呼吸。茂密的树林像镶了金边,偶尔惊起一两只鸦雀,黑色的影子冲向天空,留下一道弧形的影。头顶的云看起来那么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一团软绵绵。
“洛与书。”傅潭说突然开口,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出来,“好难得啊。”
洛与书一怔:“什么?”
“安安静静坐下来,和我一起看落日啊。”傅潭说轻叹一口气,“好难得啊,这还是,第一次吧。”
不管幻境内还是幻境外,都是第一次。
洛与书什么时候陪他看过落日,二人相看两生厌,洛与书的眼神总是带着审视,因为他每次和洛与书见面的时候,不是闯了祸,就是在去闯祸的路上。
训诫和惩罚都没用,反正傅潭说不会改。
很多时候,洛与书都是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除了替他收拾烂摊子,就是加强防范,盯他又盯得紧了些。
其实很多时候,傅潭说也不是非惹麻烦不可。
他只是太无聊了。
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可以打坐修炼,可以舞枪习剑,精进修为,一层一层往上爬。遇到瓶颈,还能找个秘境历练,或者闲暇时下山接个任务,匡扶正义,救死扶伤。
但他不能,也做不到。
他的生活好像没有什么目标,像咸鱼一样安安稳稳活着就已经是一生所求。
惹是生非,也不过是给自己乏味的生活找一些乐子罢了。
而且,从不曾落在渺小的他身上的某人的注意力,不也因此,多分了一半给他吗。
抛开那些不该想起的往事,傅潭说吸了吸鼻子,看向身侧的洛与书。
一模一样的面孔,却是不一样的神情。
眼前的洛与书认真地看着他,眼睛那样漂亮,此时眼底却聚起了一团雾,让他本来锋利的眉眼都变得圆融温和了起来。
他好像想说什么,但是又什么都不说。
傅潭说见过从前的洛与书,所以他知道,眼前的洛与书,是不讨厌他的。
这般和和气气地相处,竟然让傅潭说感到一丝不真实。
“所以。”傅潭说开口,“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不提都差点忘了,洛与书那天讽刺他做糕点的事。
那样的洛与书,才让傅潭说觉得,是幻境外那个真实的,厌恶他的洛与书。
洛与书沉默了,傅潭说也不着急,就静静等着他。
洛与书静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在后日……”
“有比赛!”傅潭说眉眼弯弯,笑了出来,“是宗门大比吧?妙音与我说过了,你什么时候上场?”
洛与书话还没有说完,剩下的半句话断在了喉咙里。
他惊愕地看向傅潭说,她脸上,是那个熟悉的,灿烂又美好的笑脸。
没有任何芥蒂和隔阂,仿佛二人之间的争吵,矛盾,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
洛与书指尖僵硬,莫名的滞涩感传遍身躯,难以言喻。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傅潭说恍然大悟。
洛与书居然真的亲自来邀请他了,那天他与妙音胡乱说的话,妙音居然,转告给洛与书了。
这两个人真的是……都挺让傅潭说惊讶。
傅潭说松口气,笑道:“知道啦,你的大比,我会去给你捧场的!”
洛与书怔住,眼里,只看得到傅潭说灿烂的眉眼。
原来,她,她没有生他的气啊。
他说了那样难听且伤人的话,她,都没有生他的气啊。
洛与书很难形容此刻自己的感觉,心脏像是泡在了奇奇怪怪的糖水里,咕噜咕噜冒着小泡泡,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酸一会儿甜,莫名其妙,又满满涨涨。
他突然就有了想要开口的冲动,开口问他,为什么,没生气呢?
但是他还是没有问出口,他薄唇轻轻抿起来,道了一句:“对不起。”
轻飘飘入耳,却又万般郑重。
傅潭说直接僵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洛与书刚才说什么?对不起?
“抱歉。”洛与书直视他的眼睛,没有退缩,“那日……是我头昏脑涨,口不择言,我并没有,诋毁你的意思。”
他喉结滚动,道歉的话说了第一句,剩下的就没有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谢谢你的糕点,是我没有珍惜你的心意。你生我的气,不原谅我,也是我咎由自取。”
傅潭说托着腮听着,又稀奇又诧异,对面洛与书神色认真,一本正经与他道歉,此情此景,真是让人百感交集。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谁被那样说会不生气,不然当时他也不会一气之下把辛辛苦苦做的糕点丢掉了。
但是气到记仇到现在,那倒也没有。
他又不是真正的蔚湘小姑娘,脸皮薄,他从小到大难听的话听过不知多少,这算什么。
话说回来,如果那天洛与书面前不是他,是真正的他娘蔚湘,他娘能当场把桌子掀了,然后把糕点盖在洛与书头上,或者一股脑塞进洛与书嘴里。
傅潭说不禁感慨,和他娘相比,他的脾气不知道好了多少。
察觉到傅潭说在走神,洛与书抿起唇,衣袖下的指握紧了,眉间流露几丝紧张。
她,在听他讲话吗?
她,是不是还在生气,不肯原谅他?
“蔚湘姑娘。”
被这一声唤回了注意力,漂亮的眸子里染了一丝茫然,被他很快掩饰下去。这个时候走神算不上什么礼貌的事,傅潭说咽一口气,刚想回答一声我在听,就对上了洛与书的视线。
洛与书也不知道怎么,那些话涌到胸口和喉咙,自然而然就想说出口。
“虽然我没有颜面再说出这句话,但是还是想让你知道,糕点非常好,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亲口尝一尝。”
傅潭说心头一震。
那样清亮的眼眸,傅潭说竟然在黑色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世界之大,然而此刻,他诚挚注视着他,恍若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
时间静止,日月不移。
世界上仅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而傅潭说此刻,恰恰盛在他的眼里。
傅潭说竟然最先慌乱地移开了视线。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主动出击,拿下洛与书的好时机,可是他居然在那一刻,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栗。
洛与书……洛与书怎么会这样温和与他讲话,洛与书怎么会跟他道歉呢,洛与书怎么可能会,想要吃他做得糕点呢……
这都是真正的洛与书,不可能做的事情啊。
傅潭说苦笑一声。
所以,不可能的事,也就是在幻境里,才会发生吧。
幻境碎掉之后,恍若大梦一场,什么都不会剩下。
“既然你都这么诚恳地道歉了,那我就大人大量……”他迅速调整好情绪,刻意拉长尾音,“给你一个机会吧。”
傅潭说扭头瞪他:“给我做花灯!祝山节要放的花灯!”
洛与书有些茫然:“嗯?”
“就是花灯啊。”料想到洛与书可能不了解这些,傅潭说解释,“再过一段时间,不是到了你们蓬丘的祝山节了吗,弟子们不是要去放花灯祈福么?我要花灯,给我做!”
洛与书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傅潭说要一只,他亲手做的花灯。
本就是洛与书做得不对,他前来道歉,还能拒绝傅潭说提出的要求么。于是他应了下来:“好。”
“妙音能收到那么多人送的,我总不能一个人的也收不到吧。”傅潭说嘀咕。他看向洛与书,这不就抓住一个白送的,虽然是他强要来的,但这可不一样,洛与书一个能顶别人十个。
这么想着,傅潭说心情大好,已经能想象妙音羡慕嫉妒恨的视线了,到时候妙音只恨不得把手里几十个上百个花灯拿来换傅潭说手里的一个也乐意吧。
他往前倾身,目光灼灼盯着洛与书:“给我好好做,做完花灯,我就原谅你,那天的事情一笔勾销。”
突然凑近,让洛与书猝不及防,下意识想后倾退避,但是他忍住了,他保持不动,对上傅潭说晶晶亮亮充满期待的视线,轻声应下:“好。”
“我想要一只小兔子的,也想要一只花雀的。”傅潭说掰着手指头数,“要不你给我做两个?”
他没有不耐烦,认真听傅潭说絮叨,只回答:“好。”
“别人有的,我也要!”
“好。”
“你怎么只会说好?能不能说点别的?”
“好。”
傅潭说:“……”
第79章 眼神描摹他的轮廓,反反复……
宗门大比如约而至。
大比分很多场, 大场小场,琐碎繁杂,傅潭说对别人都没有兴趣, 只掐准了时间,跟着玄烨来看洛与书的那一场。
傅潭说与玄烨坐在看台之上, 占到一个极好的位置,不仅可以清楚看到场上的战况, 甚至场上的洛与书只要往这个方向望过来,就能看到在最中间的他们。
妙音身为灵云真人的女儿,自然是陪在灵云真人身边, 面见各种前辈, 因此并没有和玄烨傅潭说他们一起。
来看玄衡比赛的, 除却那些他的迷弟迷妹, 在这里坐着的,只有傅潭说和玄烨了。
擂台上弟子们各显神通,灵力相斗, 利刃相交, 璀璨虹光将天空都映照地变了颜色。
玄衡一身浅色弟子服, 和寻常弟子没什么两样,但那瑰丽的容颜,和一身出尘气质,还是让傅潭说的视线一下子就瞄准了他。身为夺冠的热门选手,他脸上并没有倨傲的神色, 安静处在人群里, 神色平静淡然。
到他上场时,台下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他这才微微侧首, 看向观众席中间的方向。
一身浅红衫裙的姑娘正冲他招手,握着拳头,跟着人群一同欢呼。
于是人们便瞧见,面色极淡的玄衡不知看到了什么,竟然微微勾起了唇角,一抹漾色自他脸庞划过,一瞬即逝,却在那一瞬间让他的面庞多了几分神采,如玉生辉。
然后,他才缓步走到对手面前,谦逊行礼。
傅潭说远远看着他,如果要形容,大概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剑,虽然锋利,但是不露锋芒。
因为成为了“玄衡”,所以他手里握着的不再是神剑凝霜,而是另一把傅潭说没见过的剑。
绯夜仙君自成为仙君之后很少再用剑,所以傅潭说也没怎么见过绯夜仙君的本命剑,认不出来是不是此时洛与书手里那一把。
洛与书出剑极快,剑啸乍鸣,恍若来自九天之外。
比试的时候全神贯注,眼里唯有对手。一招一式,映入傅潭说眼眸,不管看过多少次洛与书舞剑,傅潭说都会赞叹,怎么能在重创对手的同时,还能这么赏心悦目。
两剑交锋,四泻的真气甚至形成了气流,有风吹向人群,傅潭说瞳仁瞪大,迎面而来的剑气甚至能将人的发丝吹断。
傅潭说莫名就想到了,从前在重安宫,洛与书练剑的时候。
彼时正值海棠花开,他于树下舞剑。粉色的海棠花瓣随风飞舞,纷纷扬扬。
洛与书许是觉得落花纷纷太过烦人,妨碍他练剑,登时举起手中剑,剑尖直指头上海棠。
只见白色剑光眼花缭乱,快的几乎看不清剑身,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风都被他隔绝在了一寸之外。
最后,他以一个剑花结束了所有的招式。时间仿佛停滞了两秒,连带着傅潭说的呼吸也屏住,停滞了两秒。
继而,所有的花瓣,宛若大雪一般,倾盆而下,扑扑簌簌,一时间全都落了下来,神奇的是,里面竟然一片无辜的叶子都没有。
而洛与书沐浴在花雨里,任花瓣落满了肩头。
旁观的傅潭说当场“哇”出了声。
那时候他灰头土脸投奔而来,初来乍到,还没成为洛与书顶头的小师叔,二人的关系也没那么剑拔弩张,说起来,倒是更像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洛与书视线淡淡望过来,似乎并没有把不起眼的他放在眼里,他拂落肩上花瓣,凝霜入鞘,转身离去,没有再留给傅潭说一个多余的眼神。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那是傅潭说这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亦是傅潭说一辈子没有见过的风景。
应该没有人,不想让这样的风景,为自己而停留。
毫无疑问,洛与书胜了这一场。
从回忆里拔出思绪的傅潭说忍不住鼓掌感叹:“不愧是洛与书。”
不管幻境内还是幻境外,都没有见他输过。
玄烨并不是好奇心太重的人,但是和小玉姑娘认识这么多天了,他实在忍不住,还是问出口:“你为何执意要唤玄衡师弟为洛与书,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么?”
傅潭说托着腮,视线从场上的打斗中收回来,指尖拨弄着桌子上的玻璃珠,回答玄烨:“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就是一个名字。”
“既然没什么含义,为何独独是洛与书这三个字?”
傅潭说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想,道:“就像,呃,你们所有人都说他是玄衡,可是他在我眼里,就是洛与书。”
他看向玄烨,眸色微动:“就像师兄你啊,你说你叫玄烨,可是在我这里呢,你就是另一个人,叫赵秋辞,只有我知道,所以,算是我的专属称呼咯。”
玄烨眉间些许不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就是玄烨,跟赵秋辞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成了赵秋辞。
“小玉姑娘。”玄烨看了看场上的师弟,又看了看傅潭说,斟酌道,“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喜欢玄衡师弟吧。”
傅潭说一愣。
“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
玄烨微微侧首,看向傅潭说。
“而你看他,更多时候,隔着很远的距离。”他挠了挠脑袋,想不出形容,“哎呀, 反正,我也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隔着什么。小玉姑娘,我看不见你的真心。”
他注视着傅潭说,认真道。
“师弟是很敏感的,我都看出来的问题,他又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玄烨叹一口气,每句话都要扎到傅潭说心里。
“我……”傅潭说神色怔怔的,有些不可信的茫然,“我,是那样的么?”
所以,洛与书对他一次次的接近和剖白心意一直不曾回应,只是因为他太通透,看出来,他并非真心喜欢他,而是另有目的的了?
可是……
“你错了,师兄。”傅潭说移开视线,深沉的眸色隐藏在长长的眼睫下面,轻轻开口,“我很喜欢他,非常喜欢。”
他眼神飘忽,不知道是在看着场上的洛与书,还是在看着什么别的人。
他的神思落到数年前,那个春日的傍晚。
他远远看着,洛与书于花树下舞剑,海棠花粉艳,映着绯红晚霞如血。
他的眼神描摹他的轮廓,在那舞剑的一刻钟里,反反复复,千百遍。
他隐藏的很好,这秘密这世间大抵只有他一人知道。
他轻声,呢喃出口:“喜欢到,只要想一想,都会让我,自行惭愧,不敢靠近。”
自行惭愧,不敢靠近。
仿佛被这八个字拨动,赵秋辞神色随之恍惚。
洛与书在场上,喘息间,视线不自觉地瞟了一眼场下,玄烨师兄和傅潭说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眉开眼笑,两人聊的非常开心。
他眉间不自然地蹙了一下,又很快平展开,移开了视线,将注意力收了回来。
她总是说,喜欢他,心悦他,可是她和玄烨师兄在一起时,明明更轻松,更开心。
他有时候,甚至很不礼貌地,想要放一只耳朵过去,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是他的风度和教养不允许。
几场比赛结束,洛与书下了擂台。
傅潭说和玄烨立马起来去迎接他。
“洛与书!”傅潭说笑眯眯,狗腿地递上一块叠的方方正正,还带着馨香的帕子,“辛苦啦。”
玄烨背着手,也笑着称赞:“师弟剑法又精进了。”
然而,洛与书没有理他们两个,从二人面前径直走过。
傅潭说:“?”
玄烨:“?”
傅潭说眨眨眼,他受洛与书冷遇已经习惯了,什么时候洛与书对他有好脸色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只是愣了一下,又笑嘻嘻追了上去:“等等我嘛。”
然而碰了个冷钉的玄烨有些傻了,他看着渐渐离开的二人,讪讪摸了摸鼻子。
怎么回事。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师弟冷冰冰的,谁也没理直接就走,可小潭姑娘追上去的时候,他可是有意放缓了脚步的。
所以……只有自己被针对了?
靠啊,醒悟过来的玄烨大惊,他又怎么得罪玄衡师弟啦?!——
傅潭说两步追上了洛与书,与他肩并肩一起走。
“洛与书,你好厉害啊,剑法那么厉害就算了,居然还能这么好看。”傅潭说啧啧感慨,“真羡慕啊。”
听到他不留余力的夸赞,洛与书唇角悄悄弯了一下,但他好似突然想到什么,眼底沉了下来。
他顿住脚步,侧身转向傅潭说,语气郑重。
“不要再唤我洛与书了。”
洛与书眉眼认真,从前只觉得无所谓,随便别人怎么喊他,左右不过一个名字,一个称谓而已。
但是,如今这个名字再从傅潭说嘴里说出来,居然这么刺耳,这么让人,不舒服。
他明明有名字,他叫玄衡,傅潭说为什么要喊洛与书,就像喊着另一个人。
“啊?”傅潭说没反应过来,呆呆的,带着茫然。
洛与书又重复了一遍:“以后,不要再叫我,洛与书了。”
“为什么?”
傅潭说撇撇嘴,他都喊了大半个月了,洛与书现在倒想起来抗议了?
洛与书抿唇:“不为什么。”
切,也不说个原因。
傅潭说一身反骨,单手叉腰:“洛与书洛与书洛与书。”
洛与书一梗,有被气到:“不许喊。”
“就喊就喊就喊。”
“不许。”
“偏不偏不偏不……唔……”
温热的掌心覆上傅潭说的脑袋,脑后突如其来的力道将他向前推了一步,差点一步撞进洛与书怀里,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仰首看向因为距离突然拉近而放大的洛与书,与此同时,干燥而温暖的手已经掩上了他的唇。
从鼻尖往下,巴掌大的小脸半张都被洛与书的手盖住了,只留一双黑亮黑亮曜石一般的瞳仁,眨巴眨巴,可怜兮兮又惊诧万分地望着洛与书。
而掌心下便是那真实地不能再真实的,从未感受过的触感,皮肤滑腻,唇瓣更是柔软地不像话,像是上好的羊脂,抿一抿就要在手心里化开了。
说不清是大脑突然死机抽了风,还是双手下意识地脱离了掌控,让他在傅潭说喋喋不休的时候,一时冲动,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他的嘴。
真的是下意识地,极其熟练地……就好像,从前他也这么干过,很多次了。
洛与书才回过神来,这是多么荒唐,多么失礼的举动。
然而傅潭说眼睫轻颤的模样映入眼帘,和掌心下那无法描述的诱人触感,洛与书居然一时间,没有松开手。
他的呼吸还喷洒在洛与书手掌上,绵密而温热。仿佛有什么滑过脊背,陌生至极的酥麻感从脊椎一路上袭,所到之处,所有的防备,溃不成军。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下。
一时间,万籁俱寂,唯有二人脑中,如大风过境,呼啸轰鸣。
第80章 我要走了
傅潭说才震惊, 是的,没有搞错,洛与书居然……亲手堵上了他的嘴。
好, 他是烦人了点,但是也没必要亲手捂嘴吧?
想想上次眼睁睁看着他从树上摔下来都不伸出援助之手, 洛与书不是不喜欢和他接触吗?
傅潭说真的怀疑,是不是洛与书恢复记忆了。
直到洛与书收回手, 慌乱地避开傅潭说的视线,傅潭说才回过神来。刚才大脑一瞬间竟然闪过那么多东西,傅潭说都佩服自己走神的能力。
洛与书沉默着, 傅潭说已经好久, 不曾再说喜欢他了。
她是不是, 不再, 喜欢他了?
二人并肩继续走,但尴尬的气氛止不住的蔓延,二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洛与书衣袖下的指尖轻捻着柔软的布料, 暴露出内心并不安宁, 他微微抿唇, 率先打破僵局:“你那天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花灯?”
声线略微颤抖,不过还好,不仔细听是听不出来的。
傅潭说一怔,反应过来:“你已经开始动手啦?”
他这个角度微微侧首, 可以看见洛与书高挺的鼻, 精致的眉眼,线条分明的侧脸。
傅潭说意动,盛情邀请:“我那里还有好多材料, 你要是有空,来我这儿做。”
洛与书缓缓转头看他。
傅潭说仰头凑近洛与书,眉眼认真,颇有一点得意:“我学了好几天,现在手艺可好了,你要不要来,和我一起?”
妙音师妹可能也会来,玄烨师兄可能也回来,无所谓,大家一起来,人多最好玩了。
一……一起?一起做灯,就他们两个?
她在约他?
洛与书僵住,目光停滞,一动不动。手心微微沁出薄薄一层汗珠。
见他不说话,傅潭说皱了皱鼻子,上前一步直逼洛与书门面:“你去不去啊?”
洛与书缓缓转动视线,正对上傅潭说亮晶晶的星眸。
他喉结滚动,轻轻道出声:“好。”
————
“喂,玄衡师兄拿了第三名,玄烨师兄也进了排行榜前十,这大好的日子,你不去庆祝,喊我来做花灯是是怎么回事?”妙音一边被傅潭说拉着走一边吐槽,“你不去庆贺师兄,我还得去呢。”
傅潭说指了指亮着灯的房子,透过虚掩着的门,妙音的视线跟着望过去,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坐在里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口中念着的,玄衡师兄。
此时洛与书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桌案边,像是认真在研究什么东西,烛光给他周身笼罩上一层暖融。光看一个背影,便能看得出,聚精会神,非常之专注。
傅潭说抱臂道:“喏,本尊在这里。怎么样,喊你来,够意思吧?”
妙音刚刚还喋喋不休的嘴巴立马闭上了,她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的母鸡,脸色涨红,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了。
夭寿,怎么不早说玄衡师兄在这儿,方才她进来的时候,就不那么大嘴巴地吆喝了。
妙音立马扭捏起来,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衫,与傅潭说小声道:“那个,你们俩和好了?”
傅潭说点头:“算是吧。”
妙音难掩好奇:“你们是,怎么和好的?”
傅潭说勾勾手指,示意妙音过来,妙音一脸好奇,忍不住凑近,傅潭说附在她的耳边,悄声道:“他答应给我做,祝山节放的花灯。”
“什么?!”妙音捂着嘴巴,眼睛瞪得滴溜圆,“师兄给你做花灯?”
所以,现在玄衡师兄在里面,是在给蔚湘做花灯?
妙音酸的冒泡,愤愤道:“你竟然,使唤师兄给你做花灯!”
“哟哟哟,这可是他自己答应的呢。”傅潭说推了她一把,“走吧,进来一起,你不是要祝贺你师兄的么。”
妙音被他推进门,脸色愤然。是啊,这才是最气人的,使唤师兄又怎么样,架不住师兄自己乐意啊。
她要是让玄衡师兄给她做花灯,肯定会被严词拒绝的。
有人进来,并没有打扰到洛与书,他一手执着竹篾一手拿着刀,眉眼凝重,单看这般严肃郑重的架势,好像人不是在做花灯,而是要解剖一具尸首。
妙音小声开口招呼:“师,师兄。”
洛与书眉眼一怔,随即抬头,在看到妙音的一刻,眼里浮现愕然:“你怎么也来了?”
“我,我不能来吗……”师兄一句话给妙音问怕了,妙音一把抓住傅潭说的手,往他身后缩了缩,“是,是蔚湘叫我来的啊……”
洛与书视线转向傅潭说,傅潭说摊手:“人多一起玩嘛。”
洛与书幡然醒悟。她是叫他一起来做灯,但没说是只有两个人一起做灯。
如此静谧而美好的夜晚,居然多了妙音一个人。
洛与书沉默下来,抿紧了唇,并未多说什么,但似乎攥紧了手里的刻刀,重重低下头去,不再理会眼前的两个女人。
师兄好严肃嘤嘤嘤,妙音撇撇嘴,不敢多说话,安静坐了下来。
傅潭说倒是不管不顾,他瞥一眼洛与书手里的竹篾,噗嗤笑出了声:“洛与书,你举着刀举了一晚上了,怎么还停在这一步啊?”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笑。
明明和妙音没关系,她自己却先一步紧张了起来,赶紧去拉傅潭说的衣服叫他住口。
蔚湘姑娘真是,直言不讳口无遮拦的,师兄会生气的。
然而出乎妙音的意料,洛与书没有生气,好看的眉峰却越皱越紧了,好像真的被难住了。
毕竟这也是洛与书第一次接触这样精巧的物件,他很努力去掌控竹篾,可是不知为何,竹篾那般脆弱,轻易就在他的手中折断碎掉了。
不仅如此,还很调皮,颇有韧性的弹来弹去,很难完全掌控在手里。
“抱歉。”
洛与书放下手里做到一半的灯,调整了下呼吸。这样的灯根本送不出手,他面色有些无奈,与傅潭说道歉。
“我第一次做,不太熟练,待再练习几日,定会在祝山节前,给你做出好看的灯来。”
听这一席话,妙音人都傻了,她真怀疑蔚湘喊她来是故意跟她炫耀的。
这才几天,那个冷漠冷硬的师兄,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呢?
傅潭说不会真有什么妖术吧?
傅潭说哈哈大笑:“原来天底下也有能难住我们洛师兄的东西啊。”
他笑的特别开心,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他一屁股坐到洛与书身边,去夺洛与书手里半个灯:“我看看我看看……嘻嘻,我会做,你求求我,我就教你。”
妙音翻了个白眼,她就多余来这儿看傅潭说撒野。
然而,玄衡师兄居然没有反抗,任由傅潭说将做了一半的花灯抢了过去。
妙音:???大哥,您就由着她乱来是吗?
傅潭说太放肆,而师兄却还放纵。妙音鼻孔都震惊地放大了。
更令妙音震惊的是,调皮的竹篾到了傅潭说手里却格外乖顺。
“削竹篾呢,不能太用力,它看着柔韧,其实很容易折断,力气稍微大一些便会崩掉。”
傅潭说白皙的指尖轻巧地将竹篾削薄拼接,打蜡粘贴。他一边做一边讲解。
“弟子们最初练剑的时候,为了训练与剑的契合程度和对剑气的把控,都会用剑去削树叶,削竹篾也是一样的,只要把手里的刀子,当成剑,输入灵力,人剑合一,就好了。”
洛与书原本很认真地看着花灯,然而不自觉的,目光却移到傅潭说脸上来。
不知是不是烛光的缘故,傅潭说脸颊红润,注意力全在手上的花灯上,眼底几分得意,神采飞扬。
傅潭说当然得意,这可是他手指被划伤了无数道口子才练出来的。
说起来洛与书已经很厉害了,虽然没有做完,但第一次做就能做出半个形状,还没有被划伤手。
傅潭说刚才虽然嘲笑他,可论起来,傅潭说第一次做的时候那才是个狗屎,远不如洛与书。
妙音见傅潭说这般熟练,略有些不服气,她也拿起了桌子上的竹篾,不就是做个花灯,能有多难,这般想着,妙音也开始有样学样,按照步骤做起花灯来。
这时,房门被敲响,玄烨师兄手里提着几个小坛子,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师父那边耽误了一些时间,我来迟了。”
妙音抬头讶异:“大师兄?”
洛与书再次愕然:“大师兄?”
大师兄也来了?
合着,傅潭说邀请来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啊。
洛与书薄唇再次抿起,神色晦暗不明。
“没迟没迟,来的刚刚好。”只有傅潭说还是兴奋的,冲他招手,“过来坐过来坐。”
原本傅潭说和妙音坐在一起,在洛与书对面,但是刚刚傅潭说教洛与书做灯,挪了位置与洛与书坐到了一起,于是玄烨进来,只能坐在二人对面,和妙音坐到了一起。
玄烨把酒往桌子上一放:“喏,小玉姑娘,你要的酒。”
现在的蓬丘可不是千年后的蓬丘,不禁酒,人人都能小酌两口。
傅潭说酒量许是遗传了他爹,属实有点差,他原本不能喝多少,直到他意识到,这是幻境之中,他成为了蔚湘,自然也拥有了蔚湘千杯不醉的功底。
如此机会怎能错过,傅潭说这才起了饮酒的心思。
“怎么是我要的酒呢,明明是为了庆祝你们师兄弟二人榜上有名,为你们庆贺的酒。”傅潭说义正言辞,先打开了第一坛,登时酒香四溢,芬芳扑鼻。
他怎么光闻味道,都觉得有点醉了。
傅潭说甩甩脑袋,妙音已经接过去倒酒了,她自小跟着亲爹灵云真人饮酒,酒量也是不差的。
“蔚湘说得对,两位师兄名列前茅,我爹老有面子了,怎么能不庆贺庆贺。”她倒的第一杯酒,先推给了洛与书,“恭喜玄衡师兄,修为猛进,距离继承玲珑骨,又进一步。”
“玲珑骨”三个字一出,傅潭说敏感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都变得凝重了些。
他抬眼扫了一圈,妙音满眼倾慕,玄烨笑而不言,洛与书……洛与书捏着酒杯,指腹摩挲着杯上的纹路:“为时过早,师妹慎言。”
妙音一怔,只见洛与书抬手将酒杯推到傅潭说面前:“口水都要掉出来了。”
脸色嫌弃,眼底却不见一丝厌恶,反而还有些……柔和。
傅潭说嘿嘿一笑,他不知道玲珑骨是什么东西,听不懂妙音他们之间打的什么哑谜,但不妨碍他欢快接过洛与书手里的酒,轻轻抿了一口。
原以为有多香醇,不曾想当场皱着脸吐了舌头。
嘶,好辣。
玄烨笑,开了另一坛,倒了两杯出来:“你们两个姑娘喝这个,这个温和些。”
尴尬僵硬的气氛和缓了些,妙音收敛了神色,不再多提玲珑骨一句。
“谢谢赵师兄。”傅潭说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甜甜一笑,说话的空隙,洛与书已经伸手,若无其事把刚刚给他的那杯酒,又拿回去了。
只有傅潭说还在憨憨地舔杯沿儿上的酒,什么都没发现,玄烨妙音两人视线盯着那杯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好像只是借给傅潭说尝了一口,洛与书毫不嫌弃,拿回去接着喝了。
这……还是从前那个,洁癖的玄衡师兄?
傅潭说舔了舔嘴唇,辣酒的回味是淡淡的甘甜。
以前,他与赵秋辞他们几个喝夜酒,晚归宿,都会遭到洛与书的训斥,洛与书厌烦他们花天酒地声色犬马不守规矩,甚至有时候还要照顾醉酒的傅潭说,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不曾想,有一日在幻境中,洛与书居然还能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喝酒。
怎能不叫人感慨。
“洛与书。”傅潭说笑,意味不明道,“你也有今天。”
如果洛与书醒来之后还记得幻境里的事,那他以后就再也没脸批评傅潭说了。
洛与书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傅潭说的笑很轻浮,他好像很开心,又裹挟着浓稠的怀念和悲伤。
他的眸光看向他,却好像透着遥远的时光间隙,望向另外一个人。
“你们在做什么?做花灯?”
玄烨看着桌子上剩余的材料,颇为惊奇,“小玉姑娘前些日子还跟我要材料,早知道师弟师妹们也喜欢,我就多带点过来了。”
妙音把手里完全不成型的破烂一扔,噘嘴:“谁喜欢这东西,谁爱做谁做,反正我是不做了。”
玄烨一看就知道她准是受挫了,捡起她扔掉的竹篾,笑道:“我来,师兄最擅长做这个了。”
他手法极其熟练,速度也快,不一会儿花灯就在他手里有了雏形。傅潭说为他准备好灯纸,照这个速度,一会儿就能做好一个花灯。
“师兄怎么这般熟练。”傅潭说感叹。
“当然是因为给我做的啊。”提起这个,妙音语气自豪,“该叫你瞧瞧我房间里摆放的那些灯,栩栩如生,漂亮精美,都是出自我玄烨师兄之手呢。”
玄烨笑笑:“不足挂齿。”
他问傅潭说:“小玉姑娘,你想要什么形状的?”
“都可以。”傅潭说眉眼含笑,“师兄看着做吧。”
玄烨没含糊,做了个莲花形状的,一夜晾晒的工序用灵力就能解决,十六瓣花瓣依次排开,最中心是金黄色的花蕊,放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这般短的时间做出来如此栩栩如生的花灯,足见赵秋辞深厚的本领。
“师兄做的可真好看。”傅潭说从不吝啬自己的称赞,“师兄这般手艺,祝山节都能去摆摊了,一定能吸引来许多弟子光顾!”
“不瞒您说,正有此意。”玄烨哈哈一笑,顺着话说,“等我以后,提不起刀,拿不动剑了,我便下山去摆摊卖花灯,现做现卖。”
妙音捧场:“那我一定会去光顾师兄的生意,买上个八百十个。”
傅潭说嘘她:“你那时候都变成老太婆了。”
妙音怒:“老太婆怎么了?老太婆就不能买花灯了?等等,你说谁是老太婆?本小姐就是老了也是美女一个,你才变成老太婆……”
傅潭说捂着耳朵:“你话太密了,老了也是啰里啰嗦的老太婆。”
二人吵嚷几欲拍桌,两位师兄无奈拉架,吵吵闹闹的声音在寂静的半夜里,传的很远很远。
四人频频碰杯,几坛酒见了底。饶是一向冷静自持的洛与书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下也没忍住多饮了几杯。
傅潭说脸颊浮现酡红,眼神迷蒙起来,雾蒙蒙的,唯独看向他时,那眸子亮了亮,宛如黑漆漆夜晚云雾拨开,皎皎明月便露出头来。
洛与书心念蓦然一软。
即便矜持如他,也很难抗拒这般明目张胆的独特钟爱。
傅潭说与妙音脸上都沾了绯色,红扑扑的。
妙音一手托着脸,一手搭在傅潭说肩上,浸过酒的唇瓣粉粉润润:“蔚湘,我们认识这么久,也算是半个朋友了吧。”
傅潭说:“嗯?”算吗?
论起楚轩河,那自然早就是朋友了,若论起妙音仙子本人……那位天池的前辈,傅潭说可不敢跟她当朋友啊。
“既然是朋友,你就实话告诉我。”妙音倏地凑近,额头上细碎的头发几乎扫到傅潭说的鼻尖,眼底已经有了朦胧的醉意。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跟着师兄上山?”她大着舌头,直接问出了口,“难不成,你真的从见到玄衡师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他了?”
话音刚落,整个房间就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
玄烨尴尬地捂住了脸,他伸手抓着妙音领子,将人拎了回来,压低了声音:“祖宗,少说两句,师兄都在呢。”
玄衡师兄本人还在这儿呢,真不把大家当外人啊。
然而,不得不说,妙音的问题,也是玄烨一直想知道的。
傅潭说本以为妙音被玄烨师兄拉回去,就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了。然而他一抬眼,就对上师兄弟二人直直投过来的目光。
怎么连洛与书也……
傅潭说:“……”
他们好像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小玉姑娘,来蓬丘这么多日子,也不见你练功,也不见你练剑,朋友一场,我不会连你是做什么的都不配知道吧?”玄烨故作黯然神伤,“师兄可是很伤心的。”
洛与书什么也没有说,但他视线坦然落在傅潭说身上,那双眸黑沉沉的,分明也是想要听到一个答案。
“我啊,就是一个小小散修,剑也会一点,符也会一点,阵也会一点,没什么师承,游山玩水就是我最大的乐子了。”
傅潭说捧着杯子,“当初随你们来蓬丘,除却想要一睹蓬丘真容,确实也有玄衡师兄的原因。”
洛与书瞳仁一动。
“不过并非一见钟情。”傅潭说这才抬头,去看洛与书,笑:“最初的原因很简单,我跟着他,只是希望他能记起我。”
玄烨与妙音的视线,从傅潭说身上,立马转移到了洛与书身上。
洛与书沉默,沉默半晌,才开口:“抱歉。”
抱歉,他确实不记得。
玄烨试探着开口:“你们之前……认识?”
洛与书如实:“不认识。”
他不认识傅潭说,在遇到他之前,从未有过关于他的记忆,谈何记起。
傅潭说含糊其辞,笑嘻嘻将话圆过去:“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是认识了嘛。”
洛与书眉间微微蹙起,玄烨和妙音对视一眼,表情略有些微妙。很显然,大家都察觉到了,傅潭并没有坦诚,他可称圆滑地避过话头。
傅潭说捧着杯子,忽而觉得荒谬,他身在幻境中,与幻境里的人对话,但这个世界又是这样真实,酒也真实,人也真实,一切都是有血有肉的。
他初来乍到莽莽撞撞拉着玄衡唤洛与书,就像是一个外来者,打破这里的秩序和宁静。
傅潭说快要不能坚信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无梦之境里幻化出来的幻境,所有人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是真的。
他好像一个连接两个世界,幻境内与幻境外的窗口,一个纽带。只要他想,他可以告诉他们一切。
会怎么样?幻境会崩塌吗?
倒是他,更容易被当成疯子吧。
傅潭说闭上眼睛,一种不真实的割裂感充斥着他的脑海,头痛欲裂,似乎要将他撕裂成两半。他不能再待下去了,傅潭说想。越和这些鲜活的人在一起,越感觉他要,被这里同化了。
正好人都在,傅潭说坦诚道:“难得大家齐聚一堂,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们说一声,不若趁此机会,跟大家宣布了。”
妙音:“什么啊?”
“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