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胐胐 “先生。” ……

    “先生。”

    形如鬼魅的女子静静站在阴影中, 看着屋中人的眼神不再冰冷,而是充满炽热和欲望。

    “先生,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 将罗家小子的灵魂碎片送回去了。”

    “嗯,辛苦你了。”薄明目光落在面前滚动的汤锅上, 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数息后, 他轻叹一声, 舀起了一碗汤闷头喝下。

    “咳、咳咳!”他喝得有些急了,连连咳嗽。

    “先生!”女子立刻上前, 轻轻拍着薄明的后背,眼中满是担忧和爱慕, “先生, 您受苦了。”

    她看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汤锅, 咬唇道:“先生,明日的药没了,我立刻就去看看明日哪里能得到药引子。”

    说着,她风风火火地就想离开。

    “咳,白月。”薄明反手拉住了白月的手, 入手触感冰冷,如同死人一般。

    白月浑身一震,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甚至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先、先生”

    “为了我,辛苦你了。”薄明眼神中带着一些温柔, 他怜惜地看着白月,而后从怀中取出一盒胭脂,“我昨日上街, 看见这胭脂的颜色新颖漂亮,想着或许适合你。”

    他将胭脂递给激动异常的白月,微笑道:“姑娘家,应当还是喜欢打扮的吧。”

    “多谢先生。”白月接过胭脂,她此刻应该是红了脸的,可面上却依旧是一片惨白,毫无生气。

    目送着喜悦的白月离开屋子,薄明的笑容逐渐收敛,直至面无表情。

    他偏头,看了那燃着的烛火一眼,烛火瞬间熄灭,整个房间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薄明身上发着微弱的光,他闭上眼,光芒在皮肤上缓慢游走,如同流水一般。

    “蛊惑一个喜欢你的姑娘替你办事。”黑暗中有人轻笑,“好算计。就是委屈了好好一个漂亮的姑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半尸。”

    “不过是一个凡人。”薄明神色淡淡。

    “不过是一个凡人?哈哈!”那人的笑声越来越大,满是嘲讽,“好一个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本座要的东西呢,拿来。”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薄明摊开手,一个小小的玉瓶出现在掌心,他只显现了一瞬,手掌一翻又收了回去。

    “你什么意思?”来人声音中带了些怒气。

    “我还要问你什么意思!”薄明冷笑,“说好的一副药可以坚持一个月,为什么现在一副药只能坚持区区五日!”

    黑暗中的人嗤笑一声,无所谓道:“那又如何,反正药引易得,别说五日一副药,便是一日一副那又如何?”

    “可笑!”薄明挥袖震飞面前药炉,怒道:“频率越快,被盯上的概率便越高。我现在根本不敢离开皇都!如何能去找月娘!”

    “这与本座何干,是你自己技不如人,被打得险些魂飞魄散,要不是看在你做事还算勤勉的份上,本座何必要救你一条狗命。现在五日一副药能维持住,已经算是你运气好了。薄明,本座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敢质问本座?”

    黑影冷哼一声,庞大的压迫直接让薄明趴伏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薄明狠狠闭了闭眼,口中的腥甜充斥着口腔和鼻腔,让他得以认清现实。

    “是、是我错了,还请大人原谅。”

    “能屈能伸,果然是个贱种。”黑影语气傲慢,“若不是本座手底下没人,就凭你这低劣的血脉,如何配为本座做事。”

    “是。”薄明忍下眼中的屈辱,咬牙道:“大人教训的是。”

    “好了,快将东西给我。至于你那个叫月娘的小情人放心,在你恢复前,本座替你照顾。”

    薄明大惊,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在感受到那更盛一层的压迫后不得不放弃。

    什么照顾,他心中满是恨意,分明是充作人质!

    小玉瓶从薄明手中飞出,飞入房间一角的黑暗中。

    “属于天道眷顾者的灵魂,嗯,真香啊”

    伴随着呼吸声,那声音忽然一顿,“不对!不是这个!”

    黑暗中,红影一闪,大掌死死扣住了薄明的喉咙,将他压在地上。

    “好啊你,竟敢欺瞒本座!说,我要的灵魂在哪里!”

    “咳、就、就是这个。”薄明面色因为窒息而变得涨红发紫,不复温润的模样,他艰难道:“我全都是按大人说的去做。”

    “是吗?”红影冷笑,“可我得到的东西,却不是我想要的。”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薄明,我突然觉得,换一个下手也不错。”

    大掌渐渐收紧,薄明能得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张大口,如同濒死的鱼一般喘息。

    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大喊道:

    “是双生胎!”

    “嗯?”红影微微放松手中的力道,“什么双生胎。”

    “大人,您指的那户人家,生出来的孩子是双生胎。或许、或许您要的是另一个。”薄明飞快的讲话说完,终于感受到脖子上的手掌移开,他捂住已经被掐的青紫一片的喉咙,连连咳嗽。

    “嗯,这样的话,倒是能说通了。”红影缓慢道。

    “大人,若是遇上双胎,我一向是救一杀一。这次,怕是被那天道眷顾者误导了。”薄明低着头,声音沙哑道。

    “你说的也是。想来,这就是天道的庇护。”红影身形一闪,再次退回到黑暗中,“给你三天时间,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为我带来天道眷顾者的灵魂。”

    “大人!”薄明忽然道:“大人,皇都似乎来了很有本事的人,城外的罪妖都没了踪迹。我感觉,是罪妖录。我怕他们会碍着大人的事。”

    “放心。”红影淡定道:“你只管将本座要的东西带来,至于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对了,若是你能将功折罪,本座愿意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带着小情人远走高飞。药方已经给你了,随便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做一对快活鸳鸯。”

    红影的声音逐渐在空中消散,徒留瘫坐在地上的薄明,眼中满是恨意与痛苦。

    与此同时,在皇都搜寻了许久没有收获的孔衔枝二人正准备回府,突然感受到皇都外有一道磅礴的妖力冲天而起。

    “是罪妖!”罪妖录大喊,“很厉害的罪妖!快去!”

    二人对视一眼,并没有立刻行动。

    “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太巧了?”孔衔枝挑眉。

    玉兰衡昂首,“似乎有人想将我们引出城去。”

    孔衔枝轻笑,手中羽扇摇晃,“那去不去?”

    正思索着呢,那妖力爆发如同瀑布一般,让人想忽视都难。且,看着那动静,似乎离皇都越来越近了。

    “不能让它进入皇都!”罪妖录急迫道:“你现在是我的契约者,若是你们任由这只罪妖屠戮皇都,就算这罪妖会被天道镇杀,可祂同样会对你们降责的!”

    孔衔枝闻言抬头冲天翻了个白眼,什么霸王条款,还逼着人不得不去。

    出了城,疾行数十里,孔衔枝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影。

    那白影见了二人却并不逃离,仿佛是在专门等着他们一般,老神在在地坐定,悠然舔舐爪子,瞧着毛绒绒的,倒是憨态可掬,分外可爱。

    “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孔衔枝上下打量着那白影,不确定道:“这是胐胐?”

    有驺吾的先例在前,即便是出现胐胐孔衔枝也并不惊讶。

    “喵!”胐胐字正腔圆的瞄了一声,大尾巴甩得起劲。

    “胐胐者,养之可解忧愁。”孔衔枝不解,“它能力只是如此,如何能爆发出那么强大的妖力?”

    玉兰衡同样不解,目光在胐胐身上游走,忽的对上它那双圆瞳,忽然看见其中浮现出熟悉的纹路。

    “不对!”

    他动作极快,狐火瞬间点燃那端坐的胐胐,想要直接将其击杀。但,胐胐动作更快。不,或者说,它只要开口即可。

    “喵!”

    伴随着一声高昂的猫叫,孔衔枝与玉兰衡同时眼前一黑,相互依靠着跌坐在地上。

    罪妖录被啪叽一下甩在地上,只得疯狂在识海中呼唤孔衔枝,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眼看着那胐胐举起利爪越来越近,那张毛毛脸上一脸的坏笑,罪妖录都要拼着被天道责罚,强行放出书中乾坤的罪妖了。

    细细翻了一下已经收纳的罪妖,好像也只有逆生蝶可以尝试,罪妖录慌乱的想,若是将她放出来,或许她愿意帮忙吧

    —

    清晨,守着罗府后门的小厮悄悄找到了桃红,小声道:“桃红姐姐,薄大夫和他身边那个吓人的姑娘又来了,他们说急事要告诉夫人。”

    他再度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道:“说是,关于小少爷。”

    这小厮同样是罗夫人的人,一心向着自家主子。

    “当真!”桃红吓了一跳,立刻回禀了罗夫人,而后恭恭敬敬地带着他们进了院子。

    得亏今日罗天华一早就去了商行,不然还无法如此轻易。

    “薄大夫说的可是真的!”罗夫人紧紧攥着手中帕子,那帕子被她搅得已经皱巴巴的。

    “若是、若是我用无忧的命,真的能换回我儿子?”

    垂头站在罗夫人身侧的桃红心中一紧,忍不住小声道:“夫人。”

    罗夫人却恍若未闻,只专注地盯着薄明,期待着她想要的答案。

    “不错。”薄明神色悲悯,叹息道:“说起来,其实是小小姐抢了小少爷的命。”

    罗夫人大惊,“什么意思?”

    “其实,当时应该活下来的,是小少爷才对。但”薄明似乎不忍再说,又叹了口气道:“白月,你说吧。”

    “是。”白月神色冷淡,涂了胭脂后倒是不像个死人了,“我接生的时候,本应先将小少爷接生出来,但因为小小姐在您腹中的时候踹了兄长一脚,二人的位置便调换了。小少爷因为位置耽搁了时间,这才胎死腹中。”

    “怎么会这样!”罗夫人双眼通红,口中不断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明明可以活的!”

    这由实在是太荒唐了!桃红有些听不下去,她惊魂不定地看着神情癫狂的罗夫人,忽然觉得这个自己从小伺候到大的小姐变得有些陌生。

    这样荒唐的由,如何能信呢?

    “所以,小小姐其实是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就算是强行留下,也无法长大成人。不如早登极乐,换回兄长的命。”薄明见罗夫人越来越意动,便加了把火道:“若是一切回到原来的轨道,不出三日,小少爷变会回到您的腹中。”

    这句话彻底触动了罗夫人,她闭了闭眼,留着的精致长指尖已经深深陷入肉里,血染红了素白绢帕。

    “桃红。”她的声音很冷,也很颤抖,“去将小姐抱来。”

    “夫人!”桃红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罗夫人,跪地求道:“夫人不可啊,小姐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再等些日子,小姐便能开口唤您一声娘了!”

    也正是因为桃红是罗夫人的陪嫁丫鬟,她才敢说这些话。

    可此刻的罗夫人已神志癫狂,她恶狠狠地瞪了桃红一眼,怒道:“快去将小姐抱来!难道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她口中不停呢喃,“我需要一个儿子,只要有了儿子,我就不用再忍受罗天华那个畜生了。我需要一个儿子,桃红,我需要一个儿子。”

    她不断重复,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说服桃红,还是为了说服她自己。

    “是。”桃红眼角带泪,弓着腰退出屋子。在离开前,她朝屋内看了一眼,恍惚间,竟不知道这屋子里,还坐着几个人。

    第42章 退婚?催婚! “大小姐,快醒……

    “大小姐, 快醒醒。大小姐?”

    焦急的女声不断呼唤,吵得孔衔枝颇有些头疼。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迎面便对上个泪涟涟的小丫头。

    “哭什么?”下意识的, 孔衔枝问道。

    “大小姐,就算王爷要来退了您的婚, 你也不能寻死啊!”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双哭肿的眼睛死死盯着孔衔枝, 似乎生怕他一头撞死一般。

    “等等,什么王爷, 什么小姐?”孔衔枝头疼的厉害,他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在丫鬟的惊呼声中, 他一把掀起被子将自己整个人笼罩在被子里, 摸黑探了探。

    嗯,小小雀还在。

    头发散乱的孔衔枝木着脸被丫鬟七手八脚地从被窝里捞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一声声的小姐让他忍不住盯着丫鬟那双红眼睛瞧,“你”

    “奴婢小青。”丫鬟怯怯道。

    “小青啊。”孔衔枝语重心长,“若是得空, 去看看眼睛吧。”

    不然怎么能把自己这么一个大老爷们看成是姑娘。

    “大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小青又要急哭了,“大小姐, 莫非是王爷退婚的事对您打击太大,您已经神志恍惚了!”

    神志恍惚的应该是你才对吧!

    孔衔枝实在头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小青看着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潜意识里似乎有人在告诉他,这小青就是从小伺候自己的丫鬟。

    而她口中的王爷, 似乎是与自己有婚约的未婚夫。不过,貌似今日那未婚夫是要上门退婚?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道:“小青,还不将你们家大小姐带出来。衡王殿下都来退婚了,还做着王妃娘娘的美梦呢?”

    “你!”小青气急,怒气冲冲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怒道:“王爷的退婚庚帖还没公布,我家小姐就是衡王的未婚妻,岂是你们这些贱婢可以嘲讽的!”

    “呦,白日做梦还舍不得醒来了。”那人冷笑一声,得意洋洋道:“谁不知道衡王殿下真心喜欢的是我们二小姐,当年想要定亲的也是我们二小姐。如果不是大小姐使了下作手段蛊惑了王爷,王爷何至于被蒙骗,和大小姐定了三年的亲?好在啊,这麻雀就是变不了凤凰,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放肆!”小青气得脸色通红,抬手就要扇那仆妇巴掌,可那仆妇膘肥体壮,轻轻一握便锢住了小青,反手就要打回去。

    “哎呦!”

    电光火石间,那仆妇被一脚踹了出去,狠狠摔在地上哀嚎连连。

    “敢打我的人,找死。”孔衔枝施施然收回脚,一撩衣摆,冷哼一声道:“退婚?什么狗屁王爷敢退我的婚,我先退了他去!”

    说罢,头痛欲裂的孔衔枝阴沉着脸,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朝前厅走去。这幅样子不像是去退婚,倒像是要去杀人一般。

    小青在原地愣了三息,而后火速冲进屋子里抄起一件斗篷,着急忙慌地朝着孔衔枝追去。

    “大小姐,您不能穿着里衣去前厅,这不和礼数啊!”

    可惜,她一个小丫头哪儿能追得上孔衔枝,只能眼睁睁看着发丝凌乱只着里衣的孔衔枝离开后宅朝前厅走去。

    “完了完了。”小青满面愁容,“大小姐莫非真的疯了,这日后可如何嫁出去。”

    小青的担忧孔衔枝是一点儿不知道,他冷着脸一路冲到前厅,竟然没有半个人阻拦他。

    一进前厅,就看见一人身穿月白锦袍背对着自己,周身气势如雪山上凝结成冰的水一般,那一身缥缈的淡蓝不光没有添上几分温柔,反而更衬得他清冷出尘。

    在他的身边,有一长相和孔衔枝有两分相似的女子正殷勤地说着些什么,一双眼中满是柔情,诉说着绵绵情意。

    “就是你要退婚?”孔衔枝挑剔地看着那人的背影,心说这背影看着倒是人模狗样的,也不知道长的是什么模样。

    下一秒,那人便转过身来,银色的双眸中是一种淡淡的蔑视,这种蔑视不是单独针对某个人,而像是对整个世界的冷漠。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端的是一副能叫天下女子痴狂的相貌。

    孔衔枝只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不由得心想,这大狐狸果然勾人。

    嗯?他疑惑地歪头,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人像是狐狸。

    只见衡王眉头一簇,快走几步行至孔衔枝面前,解下自己的外袍后披在了孔衔枝的身上,还仔细拢了拢,将他那凌乱的里衣全部遮住。

    “衣冠不整。”玉兰衡瞪了他一眼,“像什么样子。”

    “这幅模样,如何做本王的王妃。”

    孔衔枝满脑门子问号,反问道:“若我记得不错,王爷今日不是来退婚的吗?”

    “胡说八道。”玉兰衡慢条斯地将外袍上的腰带也给孔衔枝系好,“本王今日是来催婚的。婚约已定三年,算算日子,也该是成婚的时候了。”

    正说着呢,孔衔枝从外袍袖子中摸出一方册子,清了清嗓子便念道:“退婚庚帖”

    刚把这四个字念完,那册子便被人抽走,抬眼一瞧,玉兰衡十分淡定地将册子收好,冷静道:“定是奴才拿错了。”

    这话说的,孔衔枝无语,拿他当傻子耍是不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孔衔枝完全不记得自己和这衡王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只知道他一定很爱这位衡王,不然也不会愿意以女子的身份嫁给他。而真正看到玉兰衡这个人的时候,他确实心动异常,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假的,只有眼前之人是真实存在的。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孔衔枝就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一些记忆,但是此刻他敢肯定,他想嫁给玉兰衡的心情是真的

    不对。

    孔衔枝琢磨了一下,总觉得自己心底升起的那个念想不是嫁给玉兰衡,而是娶了他。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陷入沉思的孔衔枝没有注意到,他面前的玉兰衡忽然整个人怔了一下,而后那双银瞳中多种情绪飞速转变。

    茫然,惊讶,明悟,懊恼,羞怒。

    半响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孔衔枝的手握得更紧。

    后面的事,真真是印上了时光飞逝这四个字。孔衔枝只觉得上一秒还在和玉兰衡掰扯是退婚还是催婚的事,下一秒就一身嫁衣坐上了花轿。

    手捧红花,孔衔枝迷迷糊糊的被人牵下了轿子。

    跨火盆。

    孔衔枝从盖头下看着那橙红的火焰,恍惚间觉得自己看过一种更好看的火焰颜色,那是银白色的火焰。

    “一拜天地——”

    当拜下去的那一刻,孔衔枝下意识念叨了一句师尊保佑。

    不对,这天地和师尊又有什么关系。还有,师尊是什么?

    “二拜高堂——”

    台上坐着的是孔家父母和当今帝后,双方长辈与孔衔枝和玉兰衡的样貌都十分相似。但是孔衔枝总觉得有些违和,尤其是看见那孔母时,违和感更深,脑海中莫名出现了一只毛绒绒的白团子形象。

    但下一秒,从红绸另一端传来的拉扯力让他收回发散的思维,余光看见握着另一半红绸的修长手指,只觉满心欢喜。

    “夫妻对拜——”

    二人相对交拜,孔衔枝隐隐看见手中红绸上有红芒一闪。那红芒十分纤细,不是来源于这红绸,倒更像是一根红绳。

    就在此刻,孔衔枝的心口微微发热,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一阵轻微的刺痛。

    有妖试图拿走那枚八宝玉牌!

    这句话猛地在孔衔枝脑海中闪现,但很快又让他陷入疑惑。

    八宝玉牌,那是什么?

    自己心口的疼痛明明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悸之症。

    就在他的大脑越来越混乱时,有人高呼一声。

    “送入洞房——”

    微凉的大手握住孔衔枝的手,玉兰衡的声音化去了素日的冰冷,染上一丝温柔。

    “不急,同我来。”

    —

    “啊!”

    白月惨叫一声,手如触电般收回,她抬起手一看,只见手心已经被印下一个八宝玉牌的轮廓,灼烧了一整片皮肉。

    “先生。”她忍着痛,退至薄明身后,俯身私语道:“那八宝玉牌有古怪,我没办法伤害罗小姐,也没办法拿下它。”

    薄明面色不虞,他目光阴沉沉地盯着那微微发光的八宝玉牌看,眼中满是烦躁。

    这玉牌,他也无法触碰。若他所料不错,这玉牌应当除了制作者之外,只有罗天华夫妇和罗无忧本人能摘下,其他人是摘不下来的。若是妖或像白月这样满身死气的人触碰,甚至会被灼伤。

    好强大的手段!

    眼中情绪千变万化,薄明略平复一番后,对着惊疑不定的罗夫人温声道:“此物玄妙,怕是只有身为罗小姐生母的您可以摘下。还请您摘下后,再将罗小姐交给我们,我定能保证罗小少爷三日变会回到您的腹中。”

    反正罗小少爷的灵魂还在他手中,直接塞回去就是。

    “这”罗夫人犹豫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搭在那条系着玉牌的红绳上,几次都无法挑起那红绳。

    罗无忧以为她在和自己玩,咯咯笑了两声,竟主动用双手捧着玉牌往罗夫人手中塞。

    这满腔的赤子之心让罗夫人彻底崩溃。

    她猛地抽回手,将罗无忧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之前她还能骗骗自己,可若是她亲手摘下女儿的护身玉牌,与她亲手杀了女儿有何区别!

    这可是她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啊!

    “算了。”她哽咽道:“无忧也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孩子,就算她真的害死了她哥哥,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不换了!”

    薄明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叫时刻注意他的桃红吓了一跳,愈发警惕。

    “罗夫人。”他的声音很冷,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点威胁,“有一点我不曾告诉您。因为是罗小姐害了她哥哥的命,若是不以命抵命,那即便您日夜供奉,罗小少爷也不会再回来。”

    “你、你说什么!”罗夫人瞳孔放大,不敢置信道:“你不是说,只要三年,我儿便能回来吗?”

    “寻常枉死的孩子确实如此,夫人应该听说过我的事迹,那些妇人依着我的法子,都等来了子女的转世。”薄明似乎是懒得伪装了,不再维持着温和的神情,直白道:“但,您现在面临的情况可不是如此。”

    “罗夫人,这可是您唯一一个诞下男婴的机会了,您可要好好想想。”

    罗夫人整个人都在不断颤抖,而怀里的罗无忧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恐惧,伸手轻轻从罗夫人脸上划过,葡萄般的眼中竟生出担忧来。

    这样的女儿,让罗夫人内心的天平不断偏移。

    与此同时,桃红一咬牙,俯身凑到罗夫人耳边低语道:

    “夫人,我愿意伺候老爷,为夫人诞下男婴。桃红不要名分,等生下孩子后,夫人想要发卖我也好,杀了我也好,桃红都心甘情愿。但是夫人,小姐是您的孩子,您万不可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啊!”

    罗夫人瞳孔震动,她忍不住握住了桃红的手,眼含热泪道:“好桃红,你一心为我,我又如何会让你受苦。”

    说罢,她闭了闭眼,冷静了神色,用绢帕拭去眼角泪水。

    再睁眼时,便是一个端庄威严的当家主母了。

    “这些时日,多谢薄大夫帮忙。”罗夫人轻轻拍着怀里的罗无忧,淡笑道:“今日也辛苦薄大夫特地上门,替小女检查身体。既然小女一切都好,日后也不必劳烦薄大夫时时挂念。至于其他”

    罗夫人摇头,“不,没有什么其他。”

    “桃红,去我的私库取厚礼来,送一送薄大夫。”

    “是,夫人。”桃红眼底是对薄明二人藏不住的警惕,她走至二人面前挡住他们看向罗无忧的视线,福了福身道:“还请二位随我来。”

    薄明双手紧紧握住扶手,数息后,他起身,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想要冲上去抢夺孩子的白月,拱手温笑道:“不必了。”

    “我从来不在意身外之物,只想挽救世间婴孩性命。罗夫人一片慈母之心,罗小姐日后定当平安顺遂,富贵荣华。”

    “月儿,走了。”

    从罗府后门离开,白月忍不住道:“先生,既然您想要那孩子,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抢来。”

    薄明拉起白月的手,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上面,转眼间,那灼伤便消失。

    他轻咳了两声,摇头道:“我不愿你受伤。”

    “先生!”白月声音缠绵黏腻,含着脉脉情意,“白月不怕,为了先生,即便是死也愿意。”

    “不必如此。”薄明笑着拍了拍白月的手,余光看向小巷口走过的,挂着罗府招牌的马车。

    “我已经想到法子了。只是,要委屈你一番。”

    第43章 洞房花烛与亲吻 双喜红烛,龙凤呈……

    双喜红烛, 龙凤呈现。

    孔衔枝被人牵着坐在床上,眼前一片红。

    “都出去吧。”玉兰衡的声音中带着紧张,他挥退了下人, 抿唇思索片刻,拾起了那挑盖头的喜秤。

    玉制喜秤挑起那垂落的红盖头, 手腕用力, 盖头下便露出了一张昳丽非常的脸。

    那双翠眸中带着茫然, 但依旧亮晶晶的,看着人心乱了几分。

    喉结滚动, 玉兰衡觉得喉咙有些发痒,目光下意识从那双眼睛上移开, 落在那被涂染了几分胭脂的唇上, 恍惚间甚至都能感觉到那唇的柔软。

    或许是他顿住的时间太长, 孔衔枝不耐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这女子的装扮将他的腰勒地很细,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喝交杯酒吗?”孔衔枝催促道:“快些喝了交杯酒,我好解开这衣裳。”

    交杯酒

    玉兰衡视线偏移,两盏系着红绳的酒杯静静立在桌上, 酒液散发着醉人的香气。这香味混着婚房内点燃的暖香,让人神志昏昏,即便是他, 都有一种头晕目眩之感,更别说沉沦在这幻境中的孔衔枝了。

    温热的突然扑进怀中,玉兰衡下意识扣住了怀中的细腰, 只见那雀鸟不知道什么时候取了交杯酒,眼神迷离地钻入他怀中,举着手就要将那酒杯往自己口边喂。

    玉兰衡有足够的力气制止他, 他甚至已经握住了孔衔枝的手,将他整个人控制在怀中。

    只要一推,轻轻一推,便能将人从怀里赶出去。

    但下一秒,他却接过了一杯酒。

    双手环绕,醇香美酒交杯,一饮而尽。

    玉兰衡喝得有些急了,温热的酒液又一些从嘴角滑落,在经过喉结时,忽然被一条灵活的舌舔去。

    瞳孔瞬间收缩,玉兰衡扣着那腰的手更加使劲,勒地孔衔枝吃痛。

    他孔大公子即便被幻境蛊惑,也不是什么肯吃亏的主。

    当即红唇一张,白牙一咧,直接咬住了唇下滚动的喉结。

    “唔!”玉兰衡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冲动在他体内游走,亮银色的双眸暗了许多。

    孔衔枝实在是不老实,光咬住了那喉结还不够,他甚至将那喉结当做磨牙棒一般,开始轻轻磨牙。

    玉兰衡轻吐出一口气,眼中满是无奈。

    他握住孔衔枝的肩膀,将拿自己当骨头啃的小雀推开一些,板着脸道:“你这样子哪儿像小鸟,小狗还差不多。”

    孔衔枝茫然歪头,“你才是小狗,我是人,货真价实的人!”

    虽然同为犬科,但是被骂小狗很不爽的大狐狸狠狠捏了一下雀雀的鼻子,而后长叹一声,俯身贴近他温声道:

    “醒来吧。”

    话音落下,薄唇便将一个吻印在了孔衔枝的额头。

    下意识的,孔衔枝跟着他一起闭眼,二人垂落的双手交握,密不可分。

    闭着眼的他们没有看见,缠绕在他们手腕上的红绳忽然显形,迸发出耀眼夺目的红光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孔衔枝睁开眼时,整个人正躺在玉兰衡怀中,大狐狸柔软的尾巴或缠着他,或披在他身上,像是一张巨大的毛绒绒被子。

    “醒了。”玉兰衡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微不可查的温柔,他伸手敲了孔衔枝额头一下,轻哼一声道:“那般粗糙的幻境都挣脱不出,还得我救你,废物。”

    记忆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孔衔枝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你一早看出来是幻境,怎么不早点叫醒我,还非得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一直到亲了我一口后才唤醒我。”

    “我看啊,你分明就是乘机占我便宜!”

    他说的直气壮,玉兰衡耳根子愣是红了一片,恼羞成怒道:“我那是为了唤醒你,才不是为了亲你!”

    “切。”孔衔枝眼带笑意,故意道:“谁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就非得亲这一口吗?”

    玉兰衡亲他的目的,是为了将自己的一点灵光分给他、唤醒他。而输送灵光的法子,确实不止亲吻额头这一种,其实只要肌肤相贴即可。

    被戳穿后,玉兰衡整个人都有些僵硬,那搭在孔衔枝身上狐尾毛都炸开了些,分外尴尬地试图从孔衔枝身上滑下去,然后被得意洋洋的雀雀一把抱住。

    便撸狐狸尾巴,孔衔枝昂首挑眉道:“怎么样,好亲吗?要不要再亲一口?”

    说着,他又往玉兰衡怀里钻了钻,十分热情地将自己的脸凑上去,蛊惑道:“其实我的嘴更好亲哦~”

    就在二人“打情骂俏”的时候,忽然有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响起。

    “哈哈,现在的年轻妖啊,还真是不得了。”

    玉兰衡动作飞快,直接抱着孔衔枝足下一点,二人便跃上了枝头。白绸凌厉,混着银白狐火虎视眈眈地对着那树下之人。

    这个人,隐匿之法实在诡异,在他出声前就连玉兰衡都没有察觉到一丝。

    “呵呵。”

    那是个长相正气凛然的中年人,周身气度圆融饱满,是人族中有大修为的修士。他怀中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胐胐,大手看似在轻轻抚摸胐胐背部的皮毛,实则是时时将它的命脉握在手中。

    “你是什么人。”玉兰衡警惕道。

    “哼,现在的小妖当真没礼貌,对待救命恩人就这态度?”中年人冷哼一声,捏住胐胐的肉垫,那双利爪立刻弹了出来。

    利爪上泛着紫色幽光,一看就是被涂上了毒。

    “若非我刚巧游历至此出手相助,你们二人如何还能有醒来的机会!”

    听这人的口气,只怕他的年龄比千年的玉兰衡还要大上许多。

    孔衔枝不动声色地扫了罪妖录一眼后,见它书页上写出了肯定的答案,便按住玉兰衡的手示意他收了白绸与狐火。

    “原来是前辈救命,还请前辈宽恕我二人无知者无罪。”孔衔枝笑盈盈地落在地上,拱手道:“晚辈孔衔枝,这位是玉兰衡,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那中年人定定地看着孔衔枝,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和惆怅。

    他看得时间太长了,玉兰衡冷着脸将孔衔枝拉至身后,看向他的眼神更加警惕。

    “呵,不必如此小心,我可看不上这愣头青。”中年人摆手,“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像我一位故人罢了。”

    “你叫孔衔枝?谁给你起的名字。”

    孔衔枝也摸不准这家伙到底是谁,谨慎回答道:“是我爹和我父亲一起取的。”

    “嗯?”中年人一愣,“爹和父亲?”

    “不错。”孔衔枝嘴一张就开始胡咧咧,“我是我爹生的,我爹是妖,我父亲是名人修。”

    中年人温和的表情隐隐有些龟裂,他细想了想,却又觉得男妖生子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是事。毕竟妖族种类繁多,能力不一。

    “对了,您说的那位与我容貌相似者,是谁啊?”孔衔枝试探道。

    “是我那早逝的爱人。”中年人叹息道:“若是我们有孩子”

    那中年人忽然一顿,身形一闪,人便闪至孔衔枝面前。

    “说起来,我总觉得你轮廓和我也有些相似。”

    “对啊,我刚刚就想说了。”孔衔枝淡定道:“说来也巧,您的轮廓和我父亲非常像,我遗传了父亲,有些相似也是正常的。”

    反正这人又不知道苍梧长什么样子,孔衔枝十分淡定的瞎扯。

    “是吗?”中年人狐疑地看了他,半响后摇了摇头,长叹道:“我真是疯了,兰儿是不可能生下孩子的。”

    他随手拨开胐胐的颈部的毛发,手指摩挲,微微用力,便从胐胐的颈部抽出一根黑漆漆的长钉,而后将哭嚎的胐胐递给孔衔枝道:“你与我爱人长相有几分相似,我便帮你们这一回。这胐胐是被人控制的,这是鬼骨钉,是由婴孩头骨所制,被刺入者,便会被幕后之人所控制。小子,你们惹上的人不简单呐。”

    那胐胐一到孔衔枝怀里就扯着嗓子嚎,拼命往他怀里挤,半点没有初见时那杀气腾腾的样子,有怂又惨。

    “多谢前辈告知。”孔衔枝余光看了眼玉兰衡,见他轻轻摇头,显然他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中年人摆手,“若是下次有缘再见”

    他又细细凝望了孔衔枝的脸,低喃道:“看在这张脸的份上,我还会帮你一次。”

    说罢,他便如来时一般,眨眼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这个人,会不会是你的亲生父亲?”玉兰衡道。

    “不会。”孔衔枝摇头,“我并没有感受到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我想,可能真的只是长相相似了一些。”

    他冲着玉兰衡抛了个媚眼,“毕竟美人都是相似的。”

    玉兰衡不想搭他,将瑟瑟发抖的胐胐从他怀里捞出来,那胐胐换了位置,抖得更厉害了。

    刚巧一直装死的罪妖录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那胐胐看见罪妖录时眼睛亮的像是两颗小夜明珠,它嗷嗷叫着,四个爪子乱刨,硬生生从玉兰衡怀里挣脱,四爪并用冲进了罪妖录中。

    孔衔枝定睛一看,书页上,小白“猫”蜷缩着团成一团,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朝外看。

    “胐胐是这样的啦。”罪妖录淡定道:“胆子可小了,一开始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它表现得那么凶,原来是被控制了。”

    “你看这里。”玉兰衡指着胐胐的双眼,提示道:“像什么。”

    孔衔枝细细观察,而后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无幻子的纹路?”

    “不错。”玉兰衡点头,“逆生蝶说,无幻子是被人觊觎幻术,而后才主动将一身本领都送给她的。”

    “但是从刚刚的幻境来看,胐胐本应只能让人无忧,现在却可以构建无忧的幻境使人沉沦。这样的能力,和逆生蝶在金沙国展现的很像。”

    孔衔枝接话道:“也就是说,胐胐同样吞噬了无幻子的一部分能力。更重要的是,控制胐胐的人,可能就是当时追杀无幻子的人!”

    “甚至,还可能是蛊惑金沙国国君和王后的人。”玉兰衡补充道。

    这些联想让孔衔枝感到头皮发麻,这幕后之人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天下又还有多少他准备的手笔,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实在是很不好受。

    “对了!”孔衔枝忽然道:“方才在幻境中时,我心口一痛,是我父亲送给罗无忧的八宝玉牌被邪念触碰了!”

    说来也巧,孔衔枝当时拿到玉牌时,想着他也没有单独准备礼物,索性借着苍梧的礼物来做文章。他在那玉牌上留下一道分神,只要有妖或邪祟想要摘下玉牌,他便会知道。到时候,即便他不在皇都,也可以传讯让清梧商行皇都分行的人去帮忙。

    这分神只能用一次,孔衔枝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被触发。

    “我们得快些回去。”他急切道。

    “恐怕,有人不想我们那么快回去。”玉兰衡目光落在面前那静静伫立的古树上,眼中划过一丝冷意,“胐胐无法拦下我们,这么快又有新花招了。”

    这颗树,三息前可不在这里。不光是这棵树,他们二人周围的环境也在悄悄改变。

    “刚才是幻境,现在是迷阵。”孔衔枝蹙眉,显然也想到了什么,“有人想对罗无忧动手,所以将我们从皇都引开,并阻止我们回去就她。”

    看着四面八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景色,孔衔枝实在想不明白一点。

    罗无忧不过是一个普通婴儿,到底有什么值得被觊觎的。这个罪妖,到底想干什么。好在,有八宝玉牌在,支撑到他们赶回皇都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这天下,应当没有会夺走亲生骨肉护身符的父母。

    第44章 师尊催了 “唉唉,听说了吗?那华……

    “唉唉, 听说了吗?那华云商行的罗老板又娶了一房小妾!”油饼摊上,做苦力的工人抱着海碗,对着罗府威严壮阔的大门呼哧呼哧地喝了半碗油茶, 一抹嘴眯眼道:“听说啊这房小妾是个逃难来的孤女,长得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如花似玉!”

    “呵。”与他对坐的伙伴冷笑一声, 啐了一口道:“你的消息早就过时了!没听罗府里的人说嘛, 这新纳的姨娘肚子都大了!算算时间,只怕是那罗夫人生产那几天怀上的, 一直养在外头没带回去。要是罗夫人生了个男孩儿还好,可眼下只生了个丫头片子。这不, 前天才给罗小姐过了百日宴, 今儿就迫不及待将人带回来了。”

    “我说你们两个, 咸吃萝卜淡操心!”店家将新炸出来的油饼端上桌,随手撤下脖子上挂的抹布擦了擦桌子道:“咱们这些人,能养活一个婆娘几个娃就不错了,哪儿比得过他们大户人家!快吃,我后面还有客人等着位置呢。”

    外面谈论的热闹, 这罗府里头也不安分。

    “我不管不管!”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快步绕着堂屋打转,在她身后,大腹便便的罗天华边擦头上一层层的汗, 边急切的试图追上她,双手大张护着她的肚子。

    “哎呦祖宗哎!”好不容易追到那女人,罗天华扶着人小心翼翼的坐在榻上, 哄道:“这是苍真人送给无忧的,这、这我个做爹的,怎么好意思抢闺女的东西。卿卿乖, 听话,大不了我豁出去这张老脸,等咱们的孩子出生了,我再和苍真人讨一个来。”

    “我不管嘛!”卿卿一把将他从榻上推下去,“我就要我就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姓苍的根本没有多少交情,人家肯给一个护身的宝贝已经是大方了,怎么肯再给一个。他们修仙之人都凉薄,你当是做善事施粥呢?还能一波一波的给?”

    “说什么等孩子出生了再讨一个,我看啊,你就是想先哄了我,然后随便让人去打一个差不多的凑活!”说罢,卿卿俯身趴在榻上嘤嘤嘤的哭,“我们娘俩的命怎么这么惨啊,没名没分的跟着你,为你生孩子,到头来小宝连个护身符都混不上。眼下这世道不太平,我还不如、还不如带着小宝跳井算了,省得孩子生下来受罪!”

    说着,她抱着肚子蹭得一下站起来,做出一副要去跳井的模样。

    “哎呦,卿卿!”罗天华大惊,一把抱住她,铆足了劲往回拖。中途还怕伤到她的肚子,还得小心护着,给他自己整得大汗淋漓,衣服全贴在了身上。

    这份小心翼翼的模样,堪称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一般。

    “给给给!我的姑奶奶,你要什么都给!”一急之下,罗天华深怕她真的做出什么伤害自己和孩子的举动,连连保证。

    卿卿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怀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而后很快挂上笑脸,反问道:“真的给我?”

    “给!”罗天华咬牙,大不了他这就让人去打个一模一样的八宝玉牌,回头换了罗无忧的那个就是。反正姑娘家养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遇到什么危险。

    “好啊,那你现在就去拿。”卿卿催促道:“现在就拿来给我嘛!”

    罗天华哄道:“孩子还没生下来呢,急什么,也得给我准备替代品的时间不是。”

    “那可不行。”卿卿趁着他没有注意到,狠狠翻了个白眼儿,翻完后拉着罗天华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摸摸看,你儿子可说了,他今天就要!”

    罗天华摸着那冒尖的肚子,嘴角忍不住咧开了笑。他请大夫看了,大夫说卿卿肚子里的可是个儿子,是能继承他们罗家香火的!

    罗天华现在也四五十岁了,虽然家里有许多妾室,但没有一个儿子。现在的罗夫人是他的续弦,本来指望着年轻的能生儿子,没想到也是个不中用的,只活了个丫头片子。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不过是一介凡人,清楚自己的能力寿数,就算能找到些奇珍异宝延年益寿,可这生育能力确实一年不如一年。

    眼下这卿卿肚子里的儿子,只怕会是他唯一的后代了。这也是罗天华无比娇捧卿卿的缘故。

    见他再度犹豫,卿卿眼珠子一转,加了把火阴阳怪气道:“唉,还是姐姐命好,有真人惦记着她,拐着弯儿给她送宝贝,我就没这个福气了,找了个男人还抠抠搜搜的。”

    她这话明着是泛酸,实则是暗指苍梧和罗夫人之间有什么,见罗天华面色微微沉了下来,卿卿又道:“听说当年,就是苍真人从那邪祟手中救下的姐姐吧?救命之恩的情意,亲近些也是正常的。”

    “别胡说。”罗天华阴沉着脸,“苍真人同道侣极其恩爱,休得胡言。”

    他确实不会猜忌苍梧和罗夫人之间有什么,但,有一根刺一直扎在他心里,久久无法拔除,直到现在被卿卿点了一下,那根刺就更明显了。

    “卿卿,我问你。”他面色凝重,扶着卿卿坐下,严肃道:“若是你此次不幸难产,你可会找那姓薄的为你接生。”

    卿卿俏眉倒竖,啐道:“呸呸呸,别胡说。”

    “说!”罗天华音量突然提高,目光中流露出几分狠辣,“说,你会不会。”

    卿卿似乎想到了什么,面上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捂着肚子瑟瑟发抖道:“不、不会。”

    罗天华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为什么。”

    卿卿撇嘴,娇滴滴地歪到在一旁,懒洋洋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薄大夫就算是医术再高,那也是个男人,卿卿是你的人,怎么能让旁的男人进房,还是在生孩子那样的事上。”

    “好!说的好!”罗天华闻言,眉开眼笑,冷哼一声道:“那薄明说是全程蒙眼,全由那女助手实施,可那屋子里除了他们外就是孕妇,谁知道是真是假。”

    沉浸在愤怒中的罗天华完全没有注意到卿卿的神色无比冰冷,更带着许多杀意。

    “老爷是怀疑,罗小姐不是您的孩子?”卿卿语气冷淡。

    罗天华摆手,摇头道:“那倒不至于,我已滴血验亲过,无忧确实是我的孩子。但要说她与那薄明真的没什么,我这心里还是不信。”

    这个品行低劣的男人,连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都怀疑。不过既然他做过这样的事,卿卿倒是有了法子。

    “不。”卿卿忽得伸手,勾住罗天华的下巴,让其与自己对视。

    她声音很低,如同鬼魅一般。

    “罗无忧,不是你的孩子。你已经滴血认亲过,血不相融,罗无忧是罗夫人和别人生的孩子。”

    说话间,一缕缕鬼气从卿卿的五官中悠悠飘出,而后钻入罗天华的口鼻中。

    那鬼气每钻入一丝,卿卿的脸变更白一丝。俏脸褪去血色,如同死人一般。

    “无忧不是我的孩子。”罗天华喃喃道。

    “不错,她不是你的孩子。”卿卿道:“所以,她不配戴那八宝玉牌。现在,去将那玉牌从她身上取下来。”

    当行动僵硬的罗天华从屋内离开时,卿卿一下子瘫软下来,整个人趴伏在踏上,毫无生机。

    “月儿,你何必如此。”

    一只手落在卿卿、不,白月的肩头,薄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内,摇头无奈道:“一丝鬼气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最迟明日罗天华定会去拿走玉牌,你又何必额外消耗大量鬼气强行控制他。之前为了改变他的认知,让他以为你是他养在外面已经怀孕的外室已经让你消耗不少鬼气了。”

    “先生。”白月此刻连呼吸都几乎没有,比起人来,更像是鬼了。

    “潜移默化的影响,他还能保住一条狗命。但是,他竟然敢侮辱您!我要他死!”

    薄明微笑,宽和道:“辛苦你了。走吧,我们去将那孩子带走。”

    —

    “这迷阵幕后之人倒是有些手段。”孔衔枝羽扇一挥,巨大的青色风刃横向飞出,砍断了前方千米内的巨树。但下一秒,那树又齐齐出现在原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这迷阵已经困了他们一天一夜的时间了,无论从哪个方向走,入眼的景色都是一样的,没有任何变化。

    玉兰衡蹙眉,语气有些懊恼,“我对阵法并不精通。幼时叔父倒是想过教我,但我对此并不感兴趣。”

    孔衔枝长叹一声,哀嚎道:“若是我父亲在这儿,咱们早出去了!我父亲不光擅咒术,还很擅阵法。”

    阵法这种奇门异术,其实无论是在妖界还是人界都并不流行,只有少数世家或妖族会传承阵法一门。

    青丘传承众多,玉兰衡虽然没有仔细研究过阵法,但还是能粗略看出,这阵法的目的就是一个“困”字。

    略掐算一番,玉兰衡不确定道:“这阵法维系时间并不长,最多五日,便会自动消散。”

    闻言,孔衔枝刚想说什么,忽然面色一变。

    “糟了!八宝玉牌被摘下来了!”他骂道:“罗天华和他夫人疯了不成?竟然将女儿的护身符摘下来!”

    若是再等五日,黄花菜都凉了。

    “轰隆!”

    忽然间,天雷滚滚,狂风大作,一道粗壮紫电以雷霆之势直冲孔衔枝面门而来,将他吓得一下子跳到了玉兰衡背上。

    “干嘛干嘛。”雀雀惊魂未定,“我现在又没骂你!”

    玉兰衡自然托住他的双腿,目光落在地面上,拧眉道:“你看。”

    只见那地上雷击的痕迹隐隐绘制成一个法盘的模样。

    “我明白了。”玉兰衡猛地想到了什么,他从袖中乾坤中取出之前在永宁镇柳天霸手中得到的阵法盘,将其抛至空中后,一道细小的雷电落在法盘上,化作一点紫光,指着某处微微闪烁。

    “这是在引路。”玉兰衡道。

    “什么情况?”孔衔枝震惊,他环着玉兰衡的手又紧了些,茫然道:“我师尊催进度了?”

    第45章 婴儿汤与长平郡府 事实证明,确实……

    事实证明, 确实是天道催了。

    那点紫光在法盘上跳动,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将孔衔枝二人引到某处,而后那紫光便从法盘上跃出, 化作一道细小雷电,狠狠劈在空中, 像是劈在了某个透明屏障上。很快, 一道道细碎裂纹自空中蔓延, 伴随着一阵碎裂声,孔衔枝终于看见了不一样的景象。

    此时, 已是深夜。

    “快走!”孔衔枝一挥手中羽扇,凭风借力, 无形的风托举二人, 让他们赶回皇都的速度更快。

    但, 还是迟了。

    一踏入罗府的范围,浓郁的血腥味冲的人头疼。入眼皆是尸体,小厮、丫鬟、姨娘整个罗府几乎没有活人,堪称屠戮满门。

    当来到罗夫人院中时,孔衔枝一眼便看见了扑倒在院门处, 怀中还死死抱着一个襁褓的罗夫人。她浑身浴血,十指牢牢攥着空荡荡的襁褓,双目圆瞪, 眼神中满是怨恨和恐惧,堪称死不瞑目。她的贴身丫鬟桃红死在离她很久的地方,是一个保护的姿势, 像是临死前还在护着罗夫人离开一般。

    而在罗夫人的对面,则是面目青白的罗天华。他的手也攥着那襁褓,脸上表情分外狰狞, 像是在抢夺。

    在他的衣服上,孔衔枝看见了那枚八宝玉牌。

    “谁!”

    玉兰衡偏头看向院中水缸,目光凌厉,“滚出来!”

    并指化刃,妖力震碎水缸,露出里面的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你是谁。”孔衔枝没见过这人,问道:“怎么活下来的。”

    “奴、奴婢名叫小翠。”小翠发丝凌乱,瞳孔无意识扩散,显然是被吓到了极点。她目光游离,落在桃红尸体上时,便开始嚎啕大哭,“是桃红姐姐!桃红姐姐将我藏在了水缸里!老爷疯了,他们都疯了!有鬼,有鬼!哈哈哈,有鬼!”

    这副疯癫的模样让孔衔枝蹙眉,羽扇在手中转了个圈,扇柄敲击在小翠的颈边,直接将她敲晕了过去。

    “她现在这样也问不出什么来。”孔衔枝取出一颗通体透明的珠子,将那珠子塞入小翠口中,“我用清明珠先让她冷静下来再说。”

    玉兰衡点头,向院外张望了一眼,“有人来了。”

    “谁?”孔衔枝抬手,无形的风托起昏迷的小翠。

    “官府的人。”玉兰衡道:“走吧,先回去再说。”

    当他们带着小翠离开后,几名官差打扮的人冲了进来。为首那人检查了一番罗天华夫妇的死相后,面色凝重道:“安排人,将整个罗府控制起来。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处的,去请国师来。”

    对于凡人来说,清明珠的效果很是不错。孔衔枝刚将小翠放在院子中,她便醒了。

    “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孔衔枝道。

    此时的小翠虽然依旧恐惧,却能勉强冷静下来回答了,“是、是老爷。他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将小姐身上的八宝玉牌取下来。夫人当然不肯,但院子里除了桃红姐姐外,再没有夫人的陪嫁了,那些人都听老爷的话,压着桃红姐姐和夫人,协助老爷摘下了小姐的玉牌。”

    小翠哭丧着脸,哭哭啼啼道:“我想上去帮夫人的,但是我不敢”

    “这些话不必多说。”玉兰衡冷漠地打断她,追问道:“摘下玉牌后,又发生了什么。”

    “鬼!真的有鬼!”提到这里,小翠的眼睛瞬间放大,惊恐万分,若不是清明珠的效果,只怕她现在又要变得疯疯癫癫。

    “风很大,我什么都看不清!好像、好像姨娘来了,我这时候想去帮夫人,桃红姐姐却让我藏在水缸里等。我不知道她让我等什么,但是姐姐说,没有人发现我就一定不要出来。”小翠的声音越来越低,语速也越来越慢。她似乎变得很糊涂,用力拽着自己的头发,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混乱记忆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孔衔枝与玉兰衡对视一眼,而后取出一个小册子,那小册子上是清梧商行调查的关于罗天华此人及其家眷的情况。上面包括他每一任姨娘和她们的身份家世。

    “是哪一个姨娘。”孔衔枝将册子上的一一念过,一共八人,小翠却皆是摇头。

    “不是,那些姨娘小翠认得。这个姨娘小翠不认得,好像、好像是老爷早上带回府的,说是之前一直养在外面,那姨娘还大着肚子呢。”小翠肯定道。

    大着肚子?

    孔衔枝看向玉兰衡,玉兰衡微微摇头。他在进入罗府时便将神识覆盖了整个罗府,所有的尸体中,并没有一个身怀有孕的女子。

    且

    “从尸体上来看,只有八位姨娘。”他道。

    罗天华所有的姨娘都住在一个巨大的院子里,玉兰衡可以清楚的看见那八个人皆死在自己房中。

    也就是说,这所谓的怀着孕的姨娘,很有可能就是幕后的罪妖。

    “对了!”小翠猛地想起了什么,急急从怀中扯出半截衣服碎片,上面用血写着什么,“这是桃红姐姐塞给我的,叫我给救下我的人。”

    孔衔枝接过那半截碎片一看,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桃红是罗夫人的陪嫁,从小也跟着学了读书识字,但或许是因为太仓促的缘故,那字写的不光混乱,还缺胳膊少腿。

    血糊成一齐,孔衔枝眯眼看了半天,迟疑道:“溥?”

    “桃红的意思是,那个姨娘姓溥?”

    “溥?”小翠一脸茫然,不过很快,她大叫一声道:“我知道了!不是溥,是”

    话音未落,一枚骨钉狠狠贯穿了她的喉咙,那骨钉速度如流光般,玉兰衡反应已经很快了,却依旧没有能拦下那枚骨钉,只能任由它洞穿了小翠的喉咙,直接震碎了她的魂魄。

    “是、是大”小翠拼命捂住喉咙,努力试图将未尽的话说完,却终究只是徒劳。

    “该死!”孔衔枝一把抓过罪妖录,“那罪妖都这般嚣张了,你都无法确定它的身份吗?”

    “我真的不知道啊!”罪妖录也快疯了,在那骨钉出现的时候,它甚至无法感受到任何罪妖的气息。

    “她刚刚想说的是什么?大什么?”孔衔枝咬唇,眉眼中带着烦躁。

    “不是大。”玉兰衡上前,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微微用力,妖力从掌心输送到孔衔枝体内,帮助他冷静下来,“她想说的,是大夫。”

    “大夫?”孔衔枝立刻出门,“我这就让商行的人去查!”

    他快走几步,见玉兰衡没有跟上来,扭头道:“怎么了?”

    玉兰衡拾起那地上的骨钉,之前钉在胐胐体内的骨钉已经毁了,这枚骨钉倒是保存完整。

    “这是婴儿的头骨。”玉兰衡并指一点,妖力落入骨钉上,空中便凭空浮现一张水镜。

    水镜缓缓波动,黑漆漆的,伴随着婴儿的哭声。

    下一秒,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水镜上的场景也恢复的亮光。

    一双手抱着失去呼吸的婴儿,将其从妇人的体内取出。

    “这是那天和桃红见面的女人。”虽然只有一双手,但孔衔枝也飞快地确定了她的身份。

    无他,那双如同死人肤色的一般的手实在是有些显眼了。

    “这是什么东西?”他诧异道。

    “回溯。”玉兰衡面色有些惨白,他脚步踉跄了一下,孔衔枝眼疾手快,直接大张双手将其抱住。

    玉兰衡轻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推开他,低声解释道:“这是青丘秘法,可回溯一件东西或一片地方的时光。”

    在那水镜中,有男人温和的声音宽慰着什么,在他的安慰下,妇人的哭声渐渐停止。

    “他在说什么?”孔衔枝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听不清啊。”

    “我回溯的,是这孩子灵魂的记忆。他刚刚出生便失去了生命,没有识别语言的能力。”玉兰衡轻叹一声,表示无能为力。

    一切声音渐渐停止,颤抖着手的老人似乎往婴儿的手上挂了什么东西,而后水镜中的场景便再度变化。

    这个场景,让观看的孔衔枝二人皆怒火中烧,眼中升腾起杀意。

    那是一锅沸腾的汤。

    修长的、男人的手在婴儿尸体上拍了一下,视角便变化了,是一种从上而下的视角。

    他的灵魂被抽了出来。

    在灵魂的注视下,婴儿稚嫩的肉身被丢入沸腾的汤水中,翻腾上浮。

    婴儿的灵魂开始哀嚎,迸发出凄厉的哭喊声。他看着自己的皮肉从骨上剥离,化作汤锅中的浮物。

    “等一等!”

    孔衔枝一把攥住玉兰衡的手,“在这里停一下。”

    玉兰衡依言掐诀,那水镜上的画面便暂停下来。只见那婴儿尸体因为翻滚,右手伸出了汤水。

    而在那右手上,坠着一块小小的玉牌。

    上书:长平郡府。

    “长平郡府?这是长平郡主的孩子,皇室的人。”孔衔枝道,“这下好了,线索有了。只要去问长平郡主便能确定这带走婴儿的人是谁。”

    “不过”他有些苦恼道:“我们家商行和皇室之间虽然有些交情,但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有些皇室成员甚至还很排斥我们家商行,排斥妖。若是我没记错,这长平郡主就是其中之一。你说咱们直接闯进去逼问怎么样?”

    正说着呢,天边又是一道落雷,虽然这一次不是劈向孔衔枝,但还是让他浑身一僵,“快些吧,我师尊催得急呢。算了,直接冲进长平郡府问郡主吧。”

    “不必如此麻烦。”玉兰衡淡定拉住想要夜闯郡主府的孔衔枝,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情愿,“我有办法,跟我去见一个人。”

    第46章 鬼胎 孔衔枝跟着玉兰衡在夜色中急……

    孔衔枝跟着玉兰衡在夜色中急行, 越走越觉得这目的地分外眼熟。

    “你又要回罗府干什么?”

    玉兰衡单手掐诀,无奈道:“那人此刻就在罗府中。”

    此时的罗府已经被重重包围,整个小巷都被封住了, 可以说是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不过孔衔枝二人都不是凡人,身形一闪, 那些守在外面的人只觉得一阵风刮过, 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罗府。

    在罗夫人的院子中, 罗夫人、罗天华和桃红三人的尸首被转移了地方,平躺在院子的地上。而在这三具尸首前, 端坐着一个满头鹤发、长眉长须的老头。老头一身白衣,其上绣着松鹤云龟, 手持拂尘, 一副风仙道骨的模样。

    只是这衣服的款式

    孔衔枝看了那老头两眼, 又转头看了玉兰衡两眼,心说这老头身上穿的衣服样式怎么和大美狐的这么相似?

    “何人来此,扰贫道清净啊。”这老头闭着眼,说话慢悠悠的,端的是一副仙人做派。

    玉兰衡冷笑一声, 直接骂道:“死王八,谁允许你私自模仿我的衣服。”

    那老头唰的一下睁开眼,看见玉兰衡的瞬间脸笑得像是一朵灿烂的菊花。

    “师尊!”

    “别瞎叫。”玉兰衡一挥袖甩了老头一个跟头, “我从未认下过你。”

    老头哎呦哎呦地叫了两声,哪儿还有半点风仙道骨的模样,倒真有点像是个大乌龟一般, 半天翻不过身来。

    那场面,看着实在辣眼睛。

    “这老头到底是谁?”孔衔枝扯了扯玉兰衡的袖子,小声道。

    “天启皇朝的当朝国师, 一个活了八百多年的老王八。”玉兰衡解释。

    “还是师尊的徒弟!”老头终于翻了过来,梗着脖子道:“就算师尊不认我,我这条命也是您救的,能够化形也是靠你相助。就连这国师的位置,都是您传给我的!当着陛下的面,您当年可承认了我是您的徒弟!”

    玉兰衡头疼拧眉,见孔衔枝看向自己的目光十分不对劲,忍不住解释道:“我当时不过是急着甩掉国师这个位置,随手指了一个人罢了。”

    他顿了顿,又强调道:“即便我真要收徒,也不会收如此丑陋之人。”

    闻言,那老头长胡子抖动,嘟囔道:“我们长寿龟一族化形便是老者模样,我有什么办法。”

    “你为什么会做过天启的国师?”孔衔枝倒不是关注那真真假假的徒弟,而是好奇玉兰衡这样的人,竟然也会主动进入人界,甚至在人界待那么多年。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当时那么快就发现金沙国的时间对不上,那个壁画上剥落的,站在天启帝身后的国师就是你呀!”

    “不错。”玉兰衡点头,“青丘狐族,化形后皆需入凡尘修行百年。”

    虽然很好奇玉兰衡做国师是个什么样子,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孔衔枝看向那老国师道:“我们现在要见长平郡主,你身为国师,这可以做到吧。”

    “见长平郡主?”国师诧异道:“你们要见她干什么,那个女人已经疯了。”

    “疯了?”这倒是孔衔枝没想到的事情,“为什么疯了?”

    “去年,长平郡主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一个孩子,可惜啊,那孩子胎死腹中。”国师咂舌摇头,怜悯道:“长平郡主受不了这打击,就这么疯了。”

    “她疯了不要紧。只要有人知道当时是何人为她接生即可。”玉兰衡扫了国师一眼,“这件事,你立刻去查。”

    “害,这哪儿还用查啊师尊。”虽然不被承认,但这长寿龟脸皮实在是厚,一口一个师尊叫得顺溜极了,“我就知道啊。当时长平郡主就怕那孩子出什么问题,早早就把那妇科圣手请到了郡主府。可惜,就算是这样也没能保住孩子。我还为那可怜的孩子念了四十九日的祝祷呢。”

    “那个人是谁。”

    “他叫薄明,是个游医,十年前来到皇都的。专擅妇人产科,就连宫里的娘娘有的时候为保平安,都会请他出手。”

    “薄明”孔衔枝取出那段写着血字的帕子,“溥薄”

    “看来,做鬼之人正是这薄明。”玉兰衡抬手一招,老国师就张牙舞爪地飘了起来,“带路,去薄明的住所。”

    薄明在皇都有一间铺子,不卖药不看病,若有人需要接生,敲门即可,薄明从不推拒。这十年里也救了两三千难产的婴儿,在皇都的声望颇高。

    当然,因为他是男子的缘故,即便他接生的方法并不是亲自动手,也从不睁眼,但还是有许多人家认为男女有别,宁愿一尸两命都不愿意破了所谓的“妇道”。

    比如罗天华,就是决不允许请薄明接生的那一批人,当日也就是他正好不在,不然桃红根本没办法派人出去找薄明。

    薄明的铺子好巧不巧,正在闹市之中,面上看着平平无奇,仿佛只是一家普通的门店罢了。

    但

    玉兰衡抬手,一簇狐火化作流光冲向那店铺,却直接撞在一个透明屏障上。

    很眼熟,和城外树林那个将他们困了一天一夜的十分相似。更重要的是,孔衔枝眼中翠色划过闪烁,他定神了三息,笃定道:“方才那道雷,就是劈向这里。”

    若这是他那天道师尊在催进度,他们便没找错地方。

    “好浓郁的妖气和鬼气!”国师一甩拂尘,老脸上不再嬉笑,而是正色道:“我这就传令下去,疏散周围百姓。”

    “动作快些。”玉兰衡催促,“时间久了恐生异变。”

    “放心,一炷香的时间我一定让人全部撤离。”

    说干就干,国师朝天用力甩动拂尘,一道玄龟样式的烟火便在空中炸开。当那烟火炸开的瞬间,便有纵马踏过长街的声音连绵响起,在等待疏散百姓的过程中,孔衔枝二人也并没有闲着。

    清梧商行也来了人,其中有一擅长阵法的蜘蛛妖,同玉兰衡一齐借着那法盘试图破开薄明药铺的阵法。那法盘被雷电淬炼过,品质隐隐上了一层,布阵破阵的能力也更多了。

    孔衔枝本想跟着学学,余光却注意到一户正在收拾东西的人家,那家抱着孩子的妇人正垫着脚朝这里张望,眼中带有担忧。这份担忧是对着薄明的,看向孔衔枝等人则是隐隐带着敌意。

    思及此,孔衔枝随手摘下一片落叶,指尖一弹,那落叶便附着在那妇人的双眼上。

    一叶障目,现在孔衔枝在妇人眼中的形象便成了个眉眼憨厚温和的姑娘。

    “这位姐姐,你可知这户人家是犯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官爷,还要将我们赶走。”孔衔枝的语气中刻意带了一些焦急与担忧,“我们家前两天还不容易在这儿安稳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那妇人被树叶蔽目,只当孔衔枝是个普通姑娘,也放松了警惕,熟练地哄着怀里试图哭闹的孩子,冲着那些官差狠狠啐了一口道:“我呸!薄大夫是个多好的善人啊!怎么可能会犯什么事情。要我说,定是哪个贵人揪着些莫须有的贞节牌坊,来找薄大夫的麻烦。”

    “这位薄大夫是位很好的大夫吗?我刚同家人来皇都,还不曾听过。”孔衔枝旁敲侧击道。

    “当然好,你看我这闺女,就是多亏了薄大夫。不然我和我闺女早就不在这世上了。”妇人怀中的女儿周岁左右,逐渐被哄睡。

    “薄大夫这么多年不知道救了多少难产的妇人。而且更重要的是,就算是孩子实在留不住,也能保全大人!”妇人受孔衔枝妖力影响,只觉得这人看着十分面善,让她忍不住将知道的全都告诉他。

    她左右看了看,凑近了一些小声道:“甚至,他还能让那些未能出生的死胎重新回到为娘的肚子里!”

    “这、这是什么神仙手段?”孔衔枝作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姐姐莫要骗我。”

    “好好的,我骗你做什么!”妇人跺脚道:“我那表姐,三年前难产孩子胎死腹中,依着薄大夫的规矩,将一个小木偶日日供养,不出一年便又怀上了,且当晚就做了个梦,是那孩子又找了回来。”

    孔衔枝心说寻常妇人若是调养好了,一年后再度怀孕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那薄明的规矩和小木偶这让他瞬间想到了桃红和那鬼气女子接触时,得到的那个拥有罗小少爷一丝灵魂的小木偶。

    “好姐姐,劳烦您说说,这具体是个什么规矩。”孔衔枝笑道:“日后若是我家里要遇上事儿,也好提前准备着。”

    妇人有些得意地看了他一眼,“方才你不是还不信?”

    她清了清嗓子,倒豆子般道:“薄大夫虽然擅难产,但总有些孩子和娘缘分未到,胎死腹中。薄大夫学过些术法,他将那些孩子的尸体带走供奉,而后会将一个小木偶交给那孩子的家人。只要他们诚心供奉,日日同那木偶说话,为它点香供果。最迟三年,母子的缘分定会圆满,那孩子也一定会回来。”

    她刚说完,家里人便催着她上马车,妇人抱着孩子匆匆上车,最后还留下一句,“对了,我那表姐同我说,自从供奉了那小木偶后,她就时常梦见那孩子。可怜见的,梦里面那孩子一个劲的让我表姐别放弃他。我那表姐心疼孩子,便在供奉上加了一种,日日用自己的血滴在木偶上,果然孩子回来的快多了。”

    说完这句话后,那马车便急急离开,留下一脸凝重的孔衔枝站在原地。

    “哪儿有这么神奇的法子。”玉兰衡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旁,冷笑一声道:“那些孩子根本就没有胎死腹中,他们已经产生了灵魂。强行撕裂一缕灵魂塞入木偶中,日日用血亲的思念甚至鲜血供奉。这样的孩子本就带着无法出世的怨气,又被如此供奉,同鬼胎有何区别。”

    那些妇人根本不是怀孕,而是逐渐长大的灵魂投入腹中,借助母体的营养和血肉强行塑造肉身。但这依旧无法改变这些“死而复生”的孩子其实是鬼胎的真相。小的时候或许不甚明显,但随着鬼胎的逐渐长大,母体塑造的肉身无法稳定,只能继续吸收血亲的生气来加强肉身。

    最后的结果,好的是家破人亡,鬼胎缺少生气的供给同血亲一齐死去。但若是有鬼胎在成长途中有机遇或被恶妖邪修利用,便会成长成一方邪祟,无限制的掠夺凡人生气。

    孔衔枝瞳孔震动,直感觉后背有些发毛,“若是这样,偌大的皇都,不知道藏着多少鬼胎。”

    第47章 蜉蝣 天启皇朝,国师拥有极高的权……

    天启皇朝, 国师拥有极高的权利。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整条大街便被清空了人,并全部封锁。那蜘蛛妖破阵也到了关键的时期, 屏障已经摇摇欲坠,只差一丝, 便可破除。

    这样的动静, 薄明屋内的人自然会感觉到。

    “该死。”红衣人面色阴沉, 他一手抓着包裹在襁褓中的罗无忧,空着的那只手一片焦黑, 隐隐有糊味飘出,显然方才那道雷就是劈在了他的手上。

    “天命眷顾者, 本座倒要看看你这天道能保她几时!”红衣人声音狠戾, 磅礴的妖力倾巢而出, 尽数落在罗无忧的身上。

    “哇——”

    随着婴儿的啼哭声,一道紫光覆盖在她身上,紫光同妖力抗衡,虽然还能庇护住罗无忧,却在逐渐变淡。当紫光彻底消失的那一刻, 就是罗无忧身死之时。

    在红衣人试图掠夺灵魂时,薄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锅汤。

    他脸上的皮肉涌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肌肤血脉中游走一般, 让光滑的肌肤上起起伏伏,分外可怖。

    白月舀了一碗汤递给他,他那接过汤碗的手已满是老态, 犹如八十老翁。

    薄明端着汤碗,那锅中还有白骨翻滚,他定定地看着二者, 并没有饮汤,只是静静的出神。

    “先生。”白月咬唇,看着逐渐老去的薄明心疼地红了眼,忍不住催促道:“您快喝了汤吧。”

    薄明像是突然被唤醒一般,冲着白月笑了笑,“嗯。”

    手中的汤被饮尽,薄明皮肉大幅度的鼓动了一番,便又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大人。”他对上那红衣人脸上可怖的面具,淡淡道:“您要的人我们送来了。外面那些人,您准备如何处。”

    “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要冲进来了。”

    “聒噪!”红衣人被这庇护着罗无忧的屏障弄得十分烦躁,他反手一挥,薄明面前沸腾的汤锅便被掀翻。

    白月面色一变,飞身一扑扑在薄明身上,替他挡住了那滚烫的汤水。汤水溅在她的肌肤上,并没有任何活人被热汤溅到所产生的红肿。

    婴儿的骸骨从汤锅中翻出,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头骨刚好滚到薄明身边,被他拿起。

    “该死的柳青云,活着折磨我,死了也不让我痛快!”红衣人怒骂一声,阴狠道:“你们,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给我顶住一炷香时间。只要我吸收了这天命眷顾者的灵魂,天道又能奈我何!”

    “外面的人,那只老王八不必烦忧,但那修行千年的狐妖,却不是我能挡住的。”薄明指尖嵌入婴儿头骨的眼眶,“即便我有心为大人分忧,也无能为力。”

    “哼,你放心,我既然叫你拦住他们,就定会为你谋划好。”红衣人抬手,白月便不受控制地朝他飞去。

    大掌扣住白月的喉咙,她不断挣扎,却无力抵抗。而在她身后,薄明神色淡淡,显然并不在意她的死活。

    “你这婢女身带鬼气,既如此,我就助她一臂之力。”红衣人诡笑一声,黑气从面具下涌出,灌入白月的五官。

    白月的肌肤更加惨白,甚至隐隐泛黑发青,像是死了十多天的人一般。

    瞳孔迅速收缩,而后又飞快放大,直至黑色的瞳孔占据整个眼眶,如鬼魅一般。

    一声长啸,白月被红衣人随手甩开,她却并没有被砸在地上,而是轻飘飘飞在空中。

    “现在的她加上你手底下那些骨头,足以抗住一炷香时间了。”红衣人呵道:“去!不然,我就杀了那个人。”

    说罢,无数白骨堆叠,化作一个巨大的白骨茧将红衣人整个包裹了起来。白骨茧成的瞬间,他和罗无忧的气息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薄明面色骤然冷了下来,盯着白骨茧的眼中生起怨恨与杀意。但很快,他便敛眸,站起身来恭敬道:“是。”

    此时的屋外,蜘蛛妖大喝一声,“少主退后三米,我这就破开这屏障!”

    玉兰衡一把拎住孔衔枝的后领,带着人足尖轻点,连连后退五米远。

    这样的速度和无比流畅自然的动作看得老国师一愣,心说他这师尊竟然也动了春心了?对象还是只花孔雀?嘶,若是这样,自己岂不是得叫他一声“师娘”?

    虽然在胡思乱想,但他跑得比玉兰衡二人还要远,惜命的很。

    “国师大人。”禁军首领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您方才让我们去查薄明的事情,影子们查到一些东西”

    老国师边捋胡子边听,眼中异彩连连,“哦,竟有此事?”

    他看了眼已经进入薄明店中的孔衔枝二人,一甩拂尘道:“走,你带我去,咱们速去速回!”

    老国师走得十分干脆,反正他没什么武力,里头神仙打架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去探探那消息的虚实。

    尘烟未散,孔衔枝还未看清屋中情境,便有一黑影直冲他面门而来。

    脚下一转,侧身避开那飞扑过来的人影,而后手中羽扇挡在身前,整个动作在一瞬内完成。

    “铛——”

    灰白骨钉钉在羽扇上,随着扇上翠芒一闪,那骨钉便被震得粉碎。

    白绸贴着孔衔枝的面前划过,挡下一排骨钉。

    “小心些。”玉兰衡瞥了他一眼,抬手便有一根银白长枪落于掌中。

    狐火在枪尖燃烧,手腕翻转,枪尖点出几朵“银火”,打在那黑影身上,迸发出几点爆裂声。

    “啊——”

    女人凄厉的叫声撕裂了黑夜,长枪在她的身上洞穿出几个血口,却没有鲜血流出。

    “是那个女人。”孔衔枝认出了这人,惊讶道:“她身上的鬼气!”

    “她已经不算是活人了。”玉兰衡面色凝重,“若是那些鬼胎长成,与她也无甚区别。”

    孔衔枝视线转动,终于看见了那温笑的薄明,感受着他身上的妖气道:“所以,你才是罪妖。”

    耳坠上的罪妖录脱出,书页哗啦啦的翻动,声音颇为震惊,“竟然是它!”

    “蜉蝣?!”

    “此时尚未到子时,你不应该是老者的模样吗?”

    “朝生暮死的蜉蝣也可成妖?”孔衔枝比罪妖录还要震惊。

    “从古至今,修炼成妖的蜉蝣也就只有他一个!”罪妖录解释道:“蜉蝣者,朝生暮死,这样短暂的寿命是不可能修炼成妖的。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当时太平道人遇到他时,他正大肆杀戮,屠戮了一个村庄三百六十七人,因为跟脚实在太过罕见,这才没有被直接杀死,而是纳入书中乾坤。”

    “妖族大多保留本体的特征,这些特征有的会化作神通,有的则会成为拖累。蜉蝣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反而因为朝生暮死的特点,即便化形也无法摆脱那短脚。”

    “每日子时便是俊朗公子模样,到了午时就是中年人模样,晚上酉时就成了垂垂老人。现在处于酉时和子时之间,他应该是老者模样啊。”罪妖录不能解。

    孔衔枝的目光落在薄明的右手上。那只手眼熟无比,再加上手上的婴儿头骨和地上那打翻的汤锅,让他目光越来越冷。

    “我想,他能维持容颜,靠得便是那些婴儿汤吧。”

    他的话薄明听在耳中,微微一笑道:“说的不错。罪妖录,好久不见了。所以,你是罪妖录的新主人。”

    孔衔枝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目光看向他身后,被白骨覆盖包裹的茧,“那里面,是什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薄明微笑,扫了一眼正打得激烈的玉兰衡和白月,无数白骨汇聚在他手中,化作一条长长的骨鞭,那婴儿头骨便是握柄之处。

    “他们都打起来了,咱们也别闲聊了吧。”薄明扬起骨鞭,目光冷漠,“那监牢我是不会再待了,只要杀了你,无主的罪妖录是无法关押罪妖的。”

    “好大的口气。”孔衔枝轻摇手中羽扇,眯眼道:“我似乎,被小瞧了?”

    翠色的纹路从颈部开始蔓延,攀上光洁的面部,绘制出漂亮的羽毛图案。青色的风低低打旋,吹起孔衔枝的衣摆。风刃藏在风中,无影无踪,不可捉摸。

    在薄明的眼中,孔衔枝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风里。

    风绕着薄明,将他的衣服划出一道道口子,皮肉上也裂开一条条血线。

    薄明后退一步,手中骨鞭猛地抬起向前一抵,伴随着金石碰撞之声,骨鞭上便裂出细细的裂纹。

    “你!”他面色大变,“你不过三百年修为,怎会有如此实力!”

    孔衔枝的身影若隐若现,藏在风中无处捉摸。

    他轻笑一声,声音绕着薄明的耳边,无法辨别方位。

    “或许,是我天赋异禀呢。”

    下一秒,羽扇划过薄明的喉咙,若不是他急急后退一步,只怕喉管都要被割开。可即便他退地很快,喉咙处也多了一条长长的血线,鲜血淋漓。

    “先生!”白月察觉薄明的受伤,尖叫一声,顾不得还在于玉兰衡打斗,不管不顾地就要朝他扑去。

    她的行为让玉兰衡瞬间抓住破绽,长枪如龙,直接从她的后脑勺洞穿,搅碎了她的脑袋。

    狐火瞬间燃起,点燃了白月的全身,黑漆漆的鬼气被烧得扭曲。

    但即便是这样,白月也没有死。早就不是活人的白月索性借此舍弃了肉身,直接化作一团鬼气。鬼气扑向孔衔枝,将其逼退两步,落入前来接他的玉兰衡怀中。白月并不恋战,裹挟住受伤的薄明就要逃走。

    就在此时,一人高呼道:

    “薄明!你看这是谁来了!”

    第48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来人正是不知……

    来人正是不知道去了何处的老国师。不光是他, 他还死死扣住一名凡人女子的手腕,将其扯至众人眼前。

    那女子长相颇为小家碧玉,一身粗布衣衫倒是为其更添了一丝柔弱之感。她神色慌乱, 怯怯道:“薄、薄大夫?”

    她看见薄明时还有些惊喜,可视线微微偏移, 就看见了那团包裹住薄明的鬼气, 瞬间吓得她连连后退, 再看向薄明的眼神也只剩下惊恐。

    “这、这是什么东西!”

    看见那女子惊恐的眼神,薄明立刻甩开了白月化作的鬼气, 快走几步,试图和白月拉开距离。

    “月娘, 莫要怕我。”他言辞恳切, 似乎生怕这名为月娘的女子害怕他一般。

    老国师冷哼道:“凡人与罪妖勾结, 当是死罪!薄明,你若是执意要走,我们确实拦不住你。但你可要想清楚了,你若是走了,替你偿命恕罪的便是月娘了!”

    薄明猩红了一双眼, 怒道:“老东西,月娘不过是一介凡人,从未伤害过任何人, 你快放了她!”

    “好啊。”老国师冷笑一声,直接松开了手,“我这就放了她, 我让她自己选。关月娘,你好好看清楚,薄明并不是人, 他是一只妖。这样的薄明,可还是你心中那个温柔的薄大夫?”

    薄明见此,强行收敛了狠戾的神色,勉强维持着温和的模样,柔声招手道:“月娘来,来我这里,我带你离开。”

    关月娘显然被这幅场景吓到,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躲在了国师身后,攥着国师的衣服瑟瑟发抖道:“国师大人救我!”

    这样的举动狠狠刺伤了薄明的心,他后退两步,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脸色惨白不敢置信。

    “月娘,你、你莫要怕我。”薄明喃喃道:“我爱你啊”

    陷入情爱的薄明没有察觉到,在他身后鬼气凝聚成白月的模样,并不凝实,更像是虚影。

    白月木着脸,面无表情,双手却死死攥着,眼中情绪变化莫测。

    “这是什么情况?”孔衔枝被这突然的一场戏弄懵了,左看右看,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打生打死的,现在就成了情情爱爱。

    “你看。”玉兰衡递了一本小册子给他,这是方才国师悄悄抛给他的,上面写了关月娘的身份。

    孔衔枝接过册子飞快扫过,不由得咂舌道:“所以这薄明的真爱是这关月娘?喝婴儿汤维持清俊模样也是为了可以和关月娘相处而不吓着她。甚至为了保护她,都不忍心将她带入皇都,而是在城外安置。”

    “嘶关月娘白月”孔衔枝看着白月的眼神中带了些怜悯,“所以,这是替身和正主的戏码?”

    他的声音并不算小,在场所有人的听得清清楚楚,罪妖录不由得感慨道:“这蜉蝣玩儿的挺花啊,这不是坐拥齐人之福嘛!”

    薄明并不在意他们的话,只专注地盯着关月娘,哪怕她已经躲在了国师的身后,也不断地哄着,“月娘,莫要怕我。你来,我带你走,我们去一个谁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做一对神仙眷侣。”

    关月娘都快哭出来了,崩溃道:“你是妖啊!你是妖!谁要和你走!”

    关月娘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薄明,薄明看她的眼神中虽然带着满满的爱意,但女人的心是敏感的,她总是觉得薄明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并且,薄明非常喜欢送给她一些很廉价的黄花,但是关月娘根本不喜欢。她穷怕了,她就想要精美的首饰华贵的衣服,根本不想要那些随处可见,不值一文的黄花!

    但为了哄住薄明,她又只能表现出一副她应该很喜欢的模样。为了过得好一些,她乐意为了薄明伪装自己的喜好,也愿意伪装成很爱他的模样。

    但只有关月娘自己知道,这些不过是伪装罢了。

    “妖又如何!”薄明忍不住咆哮道:“是你让我成了妖,我是为你而生,因为你才存在的。你要爱我,你就应该爱我!”

    关月娘这下是真的被吓哭了,边哭边道:“不关我的事啊,跟我没关系啊!我甚至都没嫁给你呢!”

    她慌张扯了扯国师的衣袖,恳求道:“国师大人,您送我回去吧。我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和妖怪掺和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

    白月的笑声中带着嘲讽、绝望和无限的崩溃。

    她哑声道:“她是月娘,我是月儿。”

    “薄明,我的好先生。您到底当我是什么?”

    白月身上的鬼气翻涌,气势越来越高涨,她的面容也越来越可怖。

    见此情景,关月娘尖叫一声,差点没晕过去,若不是国师眼疾手快掐了她后脖颈一下,她早就晕倒在地了。

    “您说心疼我,我便甘愿为您吞吃鬼气,将自己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哦,不,我现在已经是鬼了。您瞧瞧我这幅样子,若是站在爹娘面前,他们定认不出我来。”

    白月一步步的走近薄明,声声泣血,“您说怜我,我便主动做您的刀,为您杀了那么多婴儿。用那些婴儿熬汤,为您稳住容颜,即便我并不在意您是老是丑,我愿意接受您的一切。可您费尽心思稳住容颜,竟然只是怕吓到她。”

    她终于走到了薄明的身边,悬浮在空中与之对视。

    “我也曾经是好人家的姑娘啊!我将我的一颗心都给了您。曾几何时,我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现在呢?我手上沾满了鲜血,多少婴儿死在我的手下。我难道不怕吗?”

    “我怕极了,每个晚上我都梦到那些婴儿来向我索命!”

    “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爱你,我愿意为你了堕入阿鼻地狱!”

    听及此,孔衔枝了然道:“难怪薄明杀了那么多婴儿,却从没有被天道惩戒,原来是由人族女子代劳。”

    这和之前的逆生蝶一样是借势,不过逆生蝶借的是自然灾害的力量,而薄明借用的是凡人的力量。

    那边,白月的控诉依旧没有停止,“所以,我只是一个笑话吗?你唤我月儿,可曾对我有一丝爱意?”

    薄明淡淡地看她,冷漠道:“一切皆是你自愿,我并未直言,你又如何能同月娘相比。”

    “哈,从未直言?”血泪顺着白月的眼角滑落,崩溃道:“你用温柔的语言哄骗我,叫我落入你编织的情网中,却告诉我,我不配与她相比!”

    白月指着关月娘,眼中满是怨毒,“她为你做了什么?她甚至惧怕你是妖!”

    薄明却不再看她,而是又上前几步,用最温柔的姿态试图哄那惊恐的关月娘。

    白月定定地看着他,这样的温柔她也曾见过,就是这样的温柔将她溺毙在虚幻的爱意中。不,还是有不同的,这种不同让她嫉妒地发狂。

    利刃刺入皮肉,白月将手化作鬼刃,狠狠捅穿了薄明的心脏,她靠在薄明的背上,语气中满是爱意。

    “我爱了您这么多年,我无法原谅您,也无法忘记您。我不喜欢您看那女人的眼神,只能劳烦您,永远活在我心里。”

    “唔!”薄明吐出一口鲜血,眼中发狠,掌中骤然浮现一颗跳动的红色心脏,而后被他狠狠捏碎。

    这是白月的心脏。

    白月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血泪落在薄明肩头,“我将我的一颗心送给了您,可您却捏碎了它。您要还我的。”

    白月的身形逐渐消散,在彻底灰飞烟灭前,鬼刃在薄明胸膛狠狠搅动了一番,强行拽出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

    “原来,您的心和我一样,都是红色的。”白月的脸一点点碎裂,她的笑容更像是哭泣,“既然一样,您为什么不能爱我。”

    这样的变故让孔衔枝目瞪口呆,他忍不住感慨道:“果然,当爱变成恨时,比纯粹的恨要更加恐怖。”

    气若游丝的薄明倒在地上,即便如此,他依旧在努力地朝着关月娘爬过去。

    “月娘”他的气息在逐渐变弱,“你不能、不能不爱我。”

    说着,他的手化为利爪,狠狠刺入自己的头骨中。

    一颗光洁的宝珠被他挖出,他将宝珠抛向空中,眼中满是希望。

    “这又是什么意思?”孔衔枝低声问道。

    “他在播放他的记忆。”玉兰衡道。

    那宝珠投射出许多画面落在空中,薄明的记忆展现在众人眼前。

    很多很多年前,薄明还是一只将死的蜉蝣。

    蜉蝣的本体非常的小,小到肉眼无法差别。

    他本应该像所有普通的蜉蝣一般,朝生暮死,不知晦朔。

    但偏偏将死的他,落在了一朵花上。

    那是一朵很普通的黄花,普通到只有穷人才会摘下,当做供奉在坟头的花朵。

    一个姑娘摘下了花,她是要献给早死的未婚夫。

    他们是青梅竹马,早早就定了婚约,约定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生儿育女,拥有足以填满一片湖泊的情意和回忆。

    姑娘对未婚夫的思念化作泪水,滴落在花上,将蜉蝣浸泡。她今日来,是要兑现承诺的。

    那个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承诺。

    她用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抱着黄花跌坐在未婚夫的坟前,泪混着血浸泡着黄花,也浸泡着黄花上的蜉蝣。

    在等待死亡的过程中,姑娘脸上带着笑,说着一句句思念,一声声爱意。她说着与未婚夫的故事,这是说给自己听,也说给未婚夫听,她不知道的是,一只将死的蜉蝣也在悄悄听着。

    她的生命停止在那个黄昏,可她的回忆和情感却让一只蜉蝣产生的对春夏秋冬的向往,产生了对七情六欲的渴望。

    就这样,天地间第一只修炼成妖的蜉蝣,出现了。

    第49章 狐尾腰带 蜉蝣为自己起名为薄明,……

    蜉蝣为自己起名为薄明, 那是因为姑娘早逝的未婚夫就是叫这个名字。

    他在薄明的坟头化形,拥有了人的外在样貌,却还没有人的完整情感。他的所有情感皆来自那姑娘的诉说, 跟着她哭跟着她笑。于是,他就成了薄明了。

    成了那个, 和未婚妻拥有无数甜蜜回忆的薄明。

    那位助他化形的姑娘, 也就成了他的未婚妻, 关月娘。

    薄明将关月娘埋进了坟中,而后游历天下, 去寻找她的转世。

    刚化形的薄明什么都不会,就连妖力都十分稀薄, 一路上跌跌撞撞找了数百年, 情感越来越丰富, 对关月娘的爱意和思念也就越来越深厚。

    终于,他找到了她的第二次转世。

    可惜的是,因为容颜会随着时间渐渐变老的特性,转世后的关月娘将他当做是妖怪,避之不及。

    更致命的是, 关月娘居住的村落是一个非常封建的人族村落,对所有的妖都十分仇恨。

    他们发现了薄明的存在,也看见了他诡异的面容变化, 知道了他是妖。他们认为是关月娘将妖怪引来的,认为她是不祥的化身。

    这些愚民不敢去围剿妖,便将怒火发泄在弱者身上, 他们对关月娘施加了火刑。

    在那之后,薄明替她报仇,将整个村子的人都杀了,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被捉入罪妖录中。

    “我、我好不容易从罪妖录里逃出来,并再次找到了你。”薄明用右手撑地,试图超前想着关月娘更近一些,“我知道,你害怕我改变的容颜,我可以借助秘法来稳住面容,稳定在你喜欢的样子。”

    他朝着关月娘伸手,眼中满是期待,“月娘,跟我走,我们永远,在一起。”

    “不、不要!”关月娘疯狂摇头,她看着已经没了心脏却依旧苟延残喘的薄明,只能感觉到无比的恐惧,“你简直是个疯子!”

    即便看了薄明的记忆,关月娘也没有半点心动之感,甚至有一种恶心的感觉。明明,明明她的上一世可以不用被火生生烧死,可就因为薄明的纠缠,让她被丢入火海之中。恍惚间,一种附着在灵魂上的疼痛让关月娘微微打颤,死死躲在国师身后。

    “我根本不叫什么关月娘,这是你强加给我的名字。”她哭泣着,颤抖着道:“我有我自己的名字,我叫楚因!”

    这句话是压到薄明的最后一根稻草。薄明那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最后无力地落下,连带着,那眼中的光彻底熄灭。

    天地间唯一的一只蜉蝣妖,因一人而生,也因一人而死。

    “该死。”

    骨茧内,感知到一切的红衣人暗骂一声,“一群废物,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东西,果然成不了大事!”

    他手中罗无忧的哭声越来越微弱,那紫色的屏障几不可见。

    快了,快了!

    红衣人面具下的脸上闪过一丝肉疼,咬牙道:“虽然现在用了实在浪费,但也只能这样了。”

    他口中念念有词,低低地吟唱着什么,鬼气从他的面具中漏出,化作一片淡淡的灰色,一点点渗出骨茧。

    与此同时,孔衔枝耳朵微动,警惕地四下张望。

    “怎么了?”玉兰衡见他如此,停住了走向骨茧的脚步。

    “风告诉我,有东西来了。”

    风吹起孔衔枝的一缕发丝,带来远方的消息,孔衔枝面色骤然一变,厉声道:“是鬼胎!”

    无数黑漆漆的鬼胎舍弃了好不容易维持的肉身,化作黑影呼啸着冲向距离骨茧三步之遥的玉兰衡。

    电光火石间,孔衔枝高声道:“破茧!鬼胎的主人根本不是薄明,而是骨茧中人!”

    在他喊出声的同时,漫天白绸遮掩行踪,玉兰衡手中长枪已经带着狐火化作流光狠狠刺入骨茧之中,却被收紧咬死的骨头死死卡住,不得寸进。

    与此同时,鬼胎铺天盖地地讲玉兰衡和骨茧包裹在内。

    “燃。”

    银眸寒光一闪,白绸在空中碎裂,化作密密麻麻的火点。那些狐火落在黑漆漆的鬼胎身上,烧起幽蓝火焰。

    “啊啊啊——”

    鬼胎尖锐的啸声震碎了坚实的地砖,碎石屑四溅。围住薄明店铺的禁军痛苦的用双手捂住耳朵,血液从七窍中流出,神志陷入混沌。

    穿梭的鬼胎尖啸着要扑入那些禁军的体内,试图掠夺肉身,却被一道金光挡住,哀嚎连连。

    “哼!”国师一甩拂尘,斥道:“镇!”

    霎时间,金光大盛,所有禁军如同穿上金甲一般,威风凛凛。

    这长寿龟虽然实力并不强,但在天启做了七八百年的国师,已然隐隐和天启国运挂钩了,自然可以借助国运施展一些术法。

    孔衔枝在玉兰衡的掩护下靠近了骨茧,凝神细细听了半响,从玉兰衡长枪扎出来的一点缝隙里听见了那微弱的婴儿哭声。

    “罗无忧还没死!”他面带喜悦,可这喜悦刚维持了一瞬,便立刻化为担忧,“这骨茧,能破开吗?”

    玉兰衡掌心用力,全力将长入骨茧,可枪头依旧被死死咬住,只进了半寸便再度卡住。

    “一时半会破不开。”玉兰衡拧眉,盯着骨茧的面色十分不善。

    孔衔枝偏头,反手一扇,狂风卷起狐火将扑过来的鬼胎卷入火海中。

    他抬头看天,囔囔道:“我说师尊,您让我们救人,可也得帮帮忙啊。这骨茧比乌龟王八壳都要牢固,等我们自己破开人家孩子早就凉了。您老高抬贵手,帮帮忙呗。”

    夜色平淡,孔衔枝叭叭了一长串话,一丝雷云都没有聚集。

    见此,孔衔枝摸了摸鼻子,吐槽道:“正事叫不出来,难道非要我骂你才行?”

    说干就干,他深吸一口气,眼看着就要骂出口来了,天边骤然响起一道滚雷声。

    雷声阵阵,紫光闪烁。

    玉兰衡挑眉一挑,反手抽出长枪向空中掷出,空着的手一把搂过没骂出口的孔衔枝,足尖轻点便向后跃出数十米。

    长枪凌空垂直悬在骨茧上方,犹如指引一般,将天边一道雷引来。

    那雷本来细小一根,在长枪的接引下,最后落在骨茧上时就是一道如成人手腕粗的雷电。其中,一丝小小的雷丝飞向孔衔枝,在他的注视下藏进了羽扇中。

    “轰隆!”

    尘烟滚滚,骨屑纷飞。

    “待好!”玉兰衡低声吩咐,而后身形一闪,狐火化作崭新长枪,直直冲入那烟尘之中。

    “锵——”

    长枪与手臂相撞,狐火迅速顺着那手臂向上攀援,在行至手肘处时,被一只大手握灭。

    玉兰衡抓住机会,长臂一探就要去勾那红衣人怀中的罗无忧。但那红衣人显然不是好对付的家伙,力量极大,握手为拳狠狠朝着玉兰衡面门而去。

    狐火长枪消散,两团火焰聚集在双拳之上。宽大的外袍褪去,玉兰衡一身劲装,蜂腰被布革束带缠住。他身形一侧,一手扣住红衣人冲拳的手腕,另一只手握拳携狐火震至红衣人手肘处,直接震碎了那节骨头,让红衣人的手臂变得扭曲。

    “有点本事。”红衣人借力将自己向后一甩,同玉兰衡拉开些距离。他将罗无忧夹在腋下,左手握住右臂手肘,用力一扭,将错位碎裂的骨头扭回原处。

    “天资极佳,若是让你再修炼数千年,我定不是你的对手。可惜,你太年轻了。”

    玉兰衡长身玉立,狐火长枪负在身后。他昂首,冷淡道:“我现在一样能杀你。”

    “呵。”红衣人冷笑,“就凭你?狂妄!”

    “还有我。”

    清风微拂,孔衔枝的身影骤然闪现在红衣人身后,“和我师尊。”

    羽扇轻摇,藏在其中的雷电如游蛇般落在红衣人左肩。

    下一秒,红衣人大叫一声,夹着罗无忧的胳膊不自觉放松,罗无忧便落在了已经等待多时的孔衔枝怀中。

    “找死!”红衣人怒斥道,双拳通红,如火焰燃烧般朝着孔衔枝面门而去。

    白绸缠住孔衔枝的腰,九条巨大的白色狐尾如九座小山般,大力朝着红衣人砸去。

    孔衔枝怀抱罗无忧,完全卸了力气,将全身的力量交付给腰间白绸,任由白绸带着他落入微凉的怀抱中。

    巨大的白狐虚影自玉兰衡身后浮现,他一手搂住孔衔枝的腰,空着的那只手抬起轻挥,白狐虚影便扑向那红衣人。

    “九尾狐?”红衣人骂道:“柳青云这个狗,当年怎么没把你们九尾狐一族也全都灭族!”

    他估算了一下,自己显然是无法再抢回罗无忧了,召唤来的鬼胎也死了七七八八,继续耗下去得不偿失,索性双拳蓄力,猛地砸在地上,裂缝顺着青石砖飞速扩散。

    “轰!”

    又是一拳,裂开的细碎砖石腾空、重组,化作一只巨大的拳头,迎面朝着那白狐虚影飞去。

    拳头与白狐相撞,迸发出弧形气流,掀翻了百米内的屋瓦。

    等一切尘埃落定时,那红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家伙是哪只罪妖。”孔衔枝摊开罪妖录问道。

    罪妖录沉默片刻,语气凝重道:“我不知道。”

    孔衔枝长叹一口气,无语道:“我感觉我已经习惯了你这么回答。”

    “不,这次不一样。”罪妖录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它很认真道:“我一定知道它,但是我却说不出它的身份,就像是有关他的全部信息被强行从我的记忆里抽出了一般。”

    “而且他的力量让我感觉很熟悉。”罪妖录停顿片刻,低低道:“很像那股,破开书中乾坤的力量。”

    孔衔枝诧异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就是他打破了监牢,放出了所有罪妖?”

    “不错。”罪妖录话锋一转,又恢复了不着调的语气,急急催促道:“快快快,快让我去吞噬了蜉蝣,可不能浪费了他的能量。说不定,我还能提取一些有用的记忆呢!”

    孔衔枝闻言,随手把罗无忧往玉兰衡怀里一塞就要抄起罪妖录去收尸。

    结果刚走一步,他无奈转身,看着玉兰衡叹气道:“你的尾巴”

    雪白狐尾死死缠绕在孔衔枝腰上,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毛绒绒的大型腰带。

    玉兰衡面色平静,如果忽略他用力试图拽回自己尾巴的手外,还真以为他这么淡定呢。

    “算了算了。”孔衔枝眉眼弯弯,只觉得这样的玉兰衡瞧着分外可爱。

    修长的手指搭在腰间狐尾上,指尖如梳子般埋入狐尾,孔衔枝用空余的手挽住玉兰衡的胳膊。

    “走吧,就当你这狐尾是一开始的红绳好了,反正我是很乐意和你贴在一处的~”

    第50章 啾~ “那个谁,让工部和户部的……

    “那个谁, 让工部和户部的人过来算账。”国师招呼道,满脸的肉疼,看着满地断壁残垣直搓牙花子, “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打起来的损耗,还得我天机堂掏!”

    扭头瞧见贴在一处走来的孔衔枝二人, 国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直勾勾的盯着孔衔枝的腰看。

    他刚刚怎么好像是瞅见, 一条白绒绒的大狐狸尾巴缠在他腰上呢??!

    好不容易控制住尾巴藏起来的玉兰衡冷眼扫过国师,“乱看什么。”

    国师立刻收回目光, 眼观鼻鼻观心,心说得, 这师娘是妥妥的了。啧, 回头得准备些礼物提前讨好讨好。

    “师尊, 您瞧瞧,自从您走后他们把我们天机堂都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国师皱着一张老脸告状,“户部老是不肯给我们出银子,说什么捉起妖邪来造成的损伤太大,叫我们天机堂自己出。我两袖清风, 如何能出得起那么多银子。”

    他言辞凿凿,说得孔衔枝差点儿都信了。

    “长寿龟褪下的壳价值万金。”玉兰衡淡淡道:“别装。”

    装穷失败的国师被噎了一下,悻悻地笑了两声, “师尊您忙,我先去救治那些受伤的将士。”

    国师十分上道,在他的招呼下, 很快场地中就只剩下孔衔枝二人和地上的那具尸体。

    罪妖录书页大张,边吞噬蜉蝣的尸体边含糊道:“对了,这次的功德没办法给你续命了嗷。”

    “凭什么啊!”孔衔枝一听就炸了, 拎起罪妖录大力摇晃,“虽然这蜉蝣不是我杀的,但好歹我也出了不少力吧。更何况,罗无忧都是我们救下来的!”

    “哎呦,哎呦!”罪妖录被他摇地干呕了几声,万分委屈道:“这不能怪我呀,明明是你自己向天道求助的。天道帮了你,所以就要用这次的功德抵消,天下哪儿有免费的午餐。”

    “我什么时候”孔衔枝话一顿,咬牙切齿道:“这个吝啬鬼!”

    雷云涌动,隐隐有紫色华光在云层中穿梭。

    “要劈就劈,谁怕你啊!”愤怒的雀雀决定摆烂,“劈死我算了,劈死我找别人给你当苦力去!”

    雷云滚了滚,半响后一道雷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在了玉兰衡身上。

    孔衔枝:?

    这击雷愣是将大狐狸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尾巴又劈了出来,九条大尾巴毛绒绒地炸开。再看玉兰衡的脸色,黑如锅底一般。

    “这是几个意思?”雀雀迷茫,但不妨碍雀雀捞过毛尾巴揣怀里揉。

    “我想祂可能是在警告你,如果你再骂祂,祂就把你男人劈死吧”罪妖录感到羞愧,“柳青云这个人是这样的,你别看外面把他说得有多伟大正义,其实他很不着调的,这事儿他干得出来。”

    下一秒,又是一道雷电劈在罪妖录身上,这一击可比劈玉兰衡的狠多了,直接把罪妖录劈地书页边发焦。

    书页开合,一缕黑烟幽幽冒出,在孔衔枝震惊的目光中,罪妖录十分流畅的转移话题。

    “对了,我刚刚吞噬了蜉蝣后,倒是得到了一些消息。”

    它话题转移之快,如果不是书页还焦着,冒着一股子糊味的话,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对此,孔衔枝叹为观止,然后反手变出一把小玉梳来给怀里的狐狸尾巴梳梳毛。

    雀雀表示,他们只是两只弱小可怜的小妖怪,如何能和天道抗衡呢?被劈了也没办法,只能抱在一起偷偷哭啦。

    “他当年一逃出来就去找关月娘的转世了。找到的时候因为害怕自己变化的容颜再度害了她,就一直藏在暗处悄悄照顾。后来是那红衣人找到了他,给了他一张药方,说是能稳住容颜。”罪妖录道。

    孔衔枝梳毛的动作一顿,看了一眼静静漂浮在空中,抱着八宝玉牌睡得正香的罗无忧道:“婴儿汤。”

    “不错。以婴儿为药引熬汤,一碗能管一个月。前段时间他在和人修的争斗中受了伤,便成了三五日就要喝一碗汤。而每熬一锅汤,就要枉死一个婴儿。”罪妖录的语气很不好。

    “蜉蝣前段时间与人争斗受了伤,一份婴儿汤已经无法维持一个月的时间,最多只能支持三五日。但,因为妇人产子本就危险,皇都又是人口繁多的城池,就算经由薄明之手死去的婴儿增多了数倍,也不会有人察觉异样。”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我们正好遇上,这皇都里不知道要死多少婴儿。”孔衔枝忽然有些庆幸。对于他们妖来说,因为繁衍不易,对本族幼崽是极其爱护的,这样残害幼崽的行为,让他感到十分不适。

    “不光如此。”玉兰衡十分自然地将尾巴从孔衔枝怀中抽出,用力将自己的尾巴甩到一边,并顺势将几根再度缠上孔衔枝腰肢的尾巴拽下来。

    一行动作行云流水,面色淡定非常。

    “每死一个婴儿,未来便可能多一个鬼胎。若是再给他百十年,皇都必乱。”

    即便是刚刚狐火和国运焚烧了许多鬼胎,剩下的只怕也不在少数,不过这个就是国师需要操心的事情了,他需要统计薄明到底接生了多少人家,又有多少婴儿枉死,变成鬼胎。

    “可惜,被那红衣人跑了。”孔衔枝边说边走,光明正大地将尾巴又抱回怀里,对上玉兰衡威胁的目光,雀雀眨眼直气壮道:“反正你一时半会儿又收不回去,抱抱怎么了?”

    玉兰衡:

    大狐狸憋了又憋,耳根子都憋红了,不光尾巴没收回去,一对狐耳甚至都冒了出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鸟的眼睛瞬间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后退一步,玉兰衡招手,悬浮在空中的罗无忧便飘至二人中间。

    “她怎么办。”

    柔软洁白的狐耳被襁褓遮挡,孔衔枝不爽地撇嘴,嘟囔道:“你什么时候能变回原形,让我整个抱在怀里才好呢。”

    玉兰衡抬手,在孔衔枝眼馋热切的目光中轻轻按揉自己的耳朵,狐耳抖动几下后收起,连带着孔衔枝怀里满满当当的尾巴都消失不见,叫他抱了个空。

    发丝遮住耳后的红,玉兰衡淡淡道:“想得美。”

    他指着悠悠转醒,抓着八宝玉牌就要啃的罗无忧道:“她饿了,你救的,你负责。”

    罗无忧嘴里叼着八宝玉牌,视线从玉兰衡和孔衔枝二人之间滴溜溜的转。数息后,她伸出两只短胖如藕般的手臂,朝着孔衔枝张开手。小牙一松,八宝玉牌掉在胸口,上面还沾着晶莹剔透的口水。

    “凉!”

    声音之洪亮,看起来半点没有因为这两天的变故吓到。

    “凉?”孔衔枝一脸茫然地伸手替她掖被角,又反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凉啊?”

    “呵。”玉兰衡眼中笑意难以遮掩,见孔衔枝望向自己,他微微侧目,提醒道:“我想,她应该是在喊你娘。”

    “娘!”

    罗无忧耳朵灵,虽然还听不懂玉兰衡的话,但听到那个相似的读音后很快便学以致用。她冲着孔衔枝招手,眼神有些焦急。

    “娘!娘!”

    “我不是你娘!”孔衔枝满脸黑线,他深吸一口气,黑着脸道:“人族小孩儿百日便可说话了吗?”

    “不可。”玉兰衡言简意赅,“她天赋异禀。”

    似乎是见孔衔枝不愿意搭自己,罗无忧从善如流地在襁褓中转了个身,冲着玉兰衡伸出双手,迟疑了几息,在对上那双带有威胁的银色双眸时,尚不满一岁的罗无忧竟解了其中的意思,中气十足地喊道:

    “爹!”

    声音之大,让一直偷偷注意这里的国师摔了个五体投地。

    玉兰衡眉头跳了跳,面色不悦道:“果然说话太早了些。”

    侧眸,看见孔衔枝一副思索的模样,玉兰衡眼皮跳得更快了些。

    “你想干什么?”

    “嗯”孔衔枝摩挲着下巴,慢慢道:“罪妖录是大儿子,驺吾是小儿子。这样看,好像是缺个贴心小棉袄。”

    玉兰衡后退一边,麻木道:“要养你自己养。”

    “你怎么能这么薄情呢?!”孔衔枝瞪了他一眼,“拜了堂洞了房,眼下就要抛弃我们孤儿寡夫?”

    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玉兰衡咬牙道:“没有洞房。”

    “那你说。”孔衔枝猛地凑上前,“有没有拜堂?”

    这倒是有。

    被他一提,玉兰衡那被刻意隐藏的记忆再度被翻出。

    执手对拜,喜杆挑起的盖头下是面若桃花的容颜,鼻尖皆是来自某只小雀的香气

    等一下!

    玉兰衡意识骤然回拢,蹙眉看着几乎贴到自己怀里的孔衔枝,侧眸强行淡定道:“幻境里,即便拜了堂又如何。”

    “如何?”孔衔枝盯着玉兰衡瞧,余光下移,看见他落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显然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淡定。

    雀雀挑眉,翠眸一转,胆子就大了起来。

    他勾了勾指尖,一小片丝帕落在罗无忧脸上,遮挡住她的视线。

    少儿不宜的事情,还是别让小姑娘看了。

    他上前一步,一手勾住玉兰衡的脖子下拉,动作并不是很快,玉兰衡却没有被避开。

    “幻境拜堂也是拜堂。”孔衔枝眉眼弯弯,翠眸中满是笑意,“你掀了我的盖头,让我亲一口不过分吧。”

    唇与唇相贴,再冷淡的狐狸,嘴唇也是柔软温热的。

    玉兰衡双瞳瞬间放大,狐尾和狐耳完全无法控制。九条尾巴争先恐后地扑向孔衔枝,将胆大的雀鸟死死锁在怀中。

    “啾。”

    孔衔枝狠狠亲了他一口,声音很大,大到让某只狐狸耳朵红得几乎要滴血。

    “我贿赂你一下,收了咱闺女呗。”

    大脑一片空白的玉兰衡完全没有发觉,他怀里胆大冷静的小雀其实也悄悄红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