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花神
江见虽平日待自己足够好, 足够纵容偏爱,但也绝非没有脾气的软性子,若是知道她可能不与他做夫妻, 怕是要掀起些惊涛骇浪。
云桑不好意思张口, 也不敢张口, 至少现在是这样。
“桑桑,桑桑……”
想得有些入神, 连颜月唤她都没听见,被颜月恶作剧般淋了一头桂花花瓣才反应过来。
“阿月唤我?”
云桑笑容窘迫, 摇了摇头上的干桂花,忙不迭回应道。
颜月将提前准备好的米粉匀给云桑一半, 揶揄道:“都唤你好几声了,在想什么不能于外人道的事,莫非是想夫君?”
喜丧案了结, 风波过去,颜月也同竹马进行了夫妻之间最亲密的情事, 在这方面人也大胆外放了些, 打趣起了小姐妹。
虽然不是一个事,但颜月猜的对象倒是没错, 又配上这副十足调侃的话语, 瞬间让云桑想起江见每日夜里不由分说扑到自己身上亲亲的画面。
明明每次都把她弄得气喘吁吁几欲落泪,他倒还装起了可怜, 非说他难受得要命,都是她害的。
对此,云桑可以说是有苦难言。
瞬息间,颜月就看见身畔小姐妹的脸烧了起来,俨然一副被戳中了心事的模样。
颜月哈哈笑起来, 手里的米粉差点都让她抖落了。
云桑羞恼难言,也淋了颜月一头花瓣,不过是茉莉花。
正在厨房里两个姑娘头上顶着花瓣打闹时,厨房又进了人,打头的便是神情欢快的江见,江见身后是温和儒雅的宋公子宋昀。
“娘子~”
未进门,江见便扯着他那欢快明亮的大白嗓冲着云桑过来了,余光中瞥见颜月双肩轻颤,似乎在偷笑,云桑有种被人抓了个现形的感觉。
相比于江见的外放热烈,宋公子就要内敛多了,安安静静走到颜月身边,羞涩地唤了一声娘子,还体贴地给颜月擦去脸上沾染的粉末。
被宋昀那么一整,颜月也束手束脚起来,不好意思再笑话云桑,在一旁低头害羞起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去练剑吗?”
江见有清晨起来练剑的习惯,虽然云桑没有主动去看过。
闻言,江见弹了弹剑鞘,好笑道:“练剑也不能练一上午吧,更何况我可是要第一个吃娘子百花糕的人,自然要勤快些。”
“娘子头上怎么有桂花瓣?”
江见的目光流转,因为身高的缘故,轻轻松松便看见了云桑头顶发髻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干桂花。
“大概是刚才玩闹的,没什么。”
云桑闻言,又是甩了甩脑袋,试图把头上的桂花甩下去。
一只手忽地按住了她乱动的脑袋,云桑只听到他笑语道:“娘子只管做你的,我来帮娘子把花瓣拣出来。”
说着话,江见已经在她发髻上认真挑拣了起来,容不得她扭捏拒绝。
那边,宋公子有样学样,也给颜月拣起了头上的茉莉花瓣,不过茉莉花瓣比桂花可好拣多了,待颜月那边完事后,小夫妻两时不时偷瞧还黏在一起的两人。
颜月半是感慨半是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刚成婚的不是我们呢,真腻歪~”
江见是个脸皮厚的,听了这话不仅半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笑眯眯地全盘接受了,认为是一种夸奖。
“多谢~”
这可羞煞了云桑,想瞪人又瞪不着,又说不出什么有能耐的话,一时间哽在了原地,只能大力用模具给糕团刻花。
百花糕送进蒸笼里的时候,云桑其实是有些紧张的。
虽然说她在做百花糕上总带着几分熟悉感,兴许是以前做过,但那都是以前,现在的她算是第一次做,云桑担心百花糕被她做的很难吃。
米糕熟得很快,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有经验的厨娘便指着不停冒烟的蒸笼道好了。
云桑和颜月都满怀期待地簇拥在一旁,想看看成品如何。
只见云桑那一笼掀开,滚滚蒸汽冒出来,扑面而来的一股甜香,混着花香和米香。
其中桂花香最是浓郁,丝毫不辜负它能香飘十里的名声。
云桑迫不及待地捏起了一块,却忘了刚出炉的东西是滚烫的,她被烫得在两手间丢了好几个来回,最后还是江见眼疾手快将糕点接了过去。
然他也是个不长心的,接了糕点后径直塞进了嘴里,那糕点又在江见嘴里来回蹦跶了几圈。
“你这个人,刚才我才被烫过,你难不成忘了?”
怕自己的杰作将江见的舌头烫出什么好歹来,云桑埋汰完后还是心软倒了一盏凉茶给他。
看着江见将凉茶一饮而尽,云桑好奇起了糕点的味道。
“怎样,那糕点你吃着如何,好吃还是难吃?”
作为云桑百花糕的第一个品尝者,云桑少不得要问问。
然话音落下,就看见少年面部扭曲了起来,一副被荼毒了的模样。
云桑见状,心一落,以为是自己第一次做失败了,刚长叹了一口气想自己安慰安慰自己,就听见少年欠扁的话语。
“娘子可真好骗~”
抬头,对上的是少年狡黠灵动的眉眼,哪里还有什么被荼毒的迹象。
“你真无聊!”
那颗落下去的心又瞬间弹了回来,顺带瞪了江见一眼道。
用筷子夹起一块,云桑吹了两下,咬了一小口咀嚼着,慢慢露出了笑颜。
软糯香甜,味道还是不错的。
不同于云桑的细嚼慢咽,江见又是伸手到蒸笼里捏了几个出来大嚼特嚼,看起来是极喜欢的。
也是,江见本就是个爱吃甜食的人,加上自己这个百花糕做得还算成功,他喜欢吃再正常不过了。
念此,云桑难以抑制地生出些小小的得意,是那种辛勤劳作被人夸奖的满足感。
……
云桑来得时间刚刚好,当她跟江见来到长门街的时候,十二花神将要出场,两边人山人海但又时刻遵守着秩序,不会踏足中间,碍着花神车行进。
这一日,全城的姑娘,无论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是已经出阁的妇人,都会穿上自己最鲜亮美丽的衣裙,带着应季的鲜花或者不应季
的精致绢花,将自己妆点得如花朵一般娇艳明媚,与小姐妹们享受着花朝节独有的美妙春光。
因为有江见在身边,纵然长门街人潮如织,云桑也没被挤到半片衣角,更是没有扒手敢碰她的小布袋,云桑一路心情舒畅。
颜月和宋公子这对小夫妻也需自己的独处空间,江见亦是十分赞同,于是两对便自然而然地分开,各自去玩了。
花朝节的热闹连带着整条街的摊贩都比以往多出了两三倍,尤其是卖应季鲜花和绢花的摊贩。
正巧身后是一个卖花的摊贩,摊主是个热情爽朗的阿婆,见云桑发髻上只有钗环没有花朵,立即在旁边吆喝了起来。
“小姑娘,花朝节怎能头上没有一朵花呢,来阿婆这买一朵吧~”
那阿婆虽然年纪颇大,但嗓门洪亮,立即就将云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她看了一眼周围的姑娘,似乎确实是人人头上都有花,不管是当即的鲜花,还是精致的绢花,甚至还有发髻上簪了好几朵的。
但基本上都是每个人一朵。
云桑想不起长安的花朝节是什么样的了,更不知蔡郡乃至江州的花朝节又是个什么模样。
“请问阿婆,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云桑打量起她摊位上的各色花朵,好奇道。
阿婆随即热情地与云桑叙起话来,说道了她们蔡郡的花朝节风俗。
“花朝节这日,姑娘们头上带花不只是应衬着节日,也是为了十二花神游街时候能得到某位花神的赐福。”
“怎么个赐福法?”
云桑愈发好奇了,在想着自己眼下也挑一朵戴戴。
“姑娘与公子一看就是外地人,我们蔡郡十二花神游街,花神手中会各自拿着所属花卉,游街时候,会把手里的花抛给人群中最美丽耀眼的姑娘,前提是这个姑娘需得佩戴着与花神同一花卉才行。”
“得了花神的花的姑娘,来年定然事事顺遂,鸿运当头!依老婆子看,就以姑娘的好颜色,届时定能得到花神的赐福,端看姑娘喜欢哪月花了!”
阿婆嘴皮子很利索,说了一堆,热情地招呼云桑在她摊子上挑。
花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一朵花也不值多少钱,云桑浅笑着应了一声好,在各色花朵上挑了起来。
十二花中应季的只有杏花、桃花和牡丹,其余皆是做工精致的绢花,比之少了几分鲜妍与生命力。
这世上的大多数花朵都是美丽的,云桑瞧着模样都有几分喜欢,就在云桑还在思索选哪一朵花时,身后的江见有了动作。
他伸手拿起了摊上一支粉中带白的、还沾着清晨露水的牡丹,将多余的花枝折断,干脆利落地簪在了云桑鬓边。
云桑过往的常识还在,她认得这只牡丹的品种,叫做赵粉,很是纯净华美。
“这支又大又美,特别衬娘子,别犹豫了,就戴这朵吧。”
花簪到了头上,云桑觉得有江见这样行事干脆果决的人在身旁也不错,她时常是个犹豫不决的性子,可能碰上些小事都要在在心里纠结上一阵,实在是磨蹭。
“就这朵吧。”
簪上粉色牡丹的少女巧笑嫣然,明丽夺目的好颜色让阿婆也迷瞪了几息,收钱的说着吉祥话道:“小公子当真是个有福气的,娶到这样灵秀标致的娘子,老婆子在这祝你们永结同心,多子多福啊~”
这话成功逗笑了江见,人一高兴,又多给了一吊钱,阿婆更是眉开眼笑。
花簪好了,那头游街的花神也有了动静。
只听周围更喧闹了些,人群开始骚动,朝着一个方向看。
云桑也跟着看过去,一脸的新奇。
只见长门街尽头处,颜色缤纷的花车缓缓驶来,依稀可见上面立着一个衣着鲜艳华丽的人影。
花神游街,讲究的是一个平稳缓慢,于是为十二花神拉车的不再是骏马,而是性格温和敦厚的老牛。
花车颜色装饰各异,车上的花神同样如此,皆按着月份所属的花卉一个接一个出现。
打头的便是梅花花神,扮演花神的人头戴梅花冠,身姿颀长,穿一套玫红色绣着梅花纹样的留仙裙,手执一束精致的绢花梅,带着凌霜傲雪的姿容,迎接又一年的花朝节。
在梅花车后面,是颜色柔美淡雅的杏花花神,一身粉白的衣裙,发髻上杏花缠绕,甜美又清丽。
在后面便是一身粉衣的桃花花神,桃之夭夭,光艳照人,怀中抱着的一束桃花甚是娇艳芬芳。
原本云桑站得还是比较靠前的,然花神车一来,人群不受控地大规模涌动,江见毕竟也不能现场将这山海一样多的人都收拾了,两人慢慢被那些奋力往前钻的人们挤到了后面。
江见倒是没什么,他个子高挑,完全看的见,就是云桑惨了。
她努力踮脚,却还是只能看见梅花神的发冠,急得面上一片愁容。
奔着花朝节留在这的,若是连花神游街都看不见,那岂不是一大遗憾?
“娘子想不想站到最前面看?”
正在云桑愁的叹气时,身畔的江见露出了一抹灿烂而又恶劣的笑,悄咪咪凑过来对她说。
直觉告诉云桑这人肯定没憋着什么好东西,但还是没禁得住诱惑,将脑袋也凑了过去。
“你有办法?”
只见少年露出一抹狡诈而又自信的笑,转身面向了前面汹涌的人潮。
第32章 第 32 章 赐福
“这里怎么有条蛇?”
“好像还是剧毒的五步蛇呢~!”
少年语气疑惑, 就好像自言自语的腔调,但那音量听起来可不是这样,一句话如炸鱼般, 瞬间将堵在他们前面的汹涌人潮给炸开了。
“哪里有蛇!”
“快闪开, 快闪开!”
“哎哟喂, 我最怕蛇了,都起开, 别咬到我!”
“蛇在哪,蛇在哪?”
一语激起千层浪, 在江见那胡编乱造出来的话落下,各种惊慌失措的话语如柳絮般纷乱飘飞, 还伴随着人群骚乱。
江见一看人群散开有了空子钻,当即拉住了还在惊愕中的云桑,身形像水中灵活的鱼, 甚至还在继续误导别人。
“在那,在那, 往前面去了~”
“还抬头了, 怕是想咬人了~”
就像是凝结的沙土又被人推散,人群分崩离析, 让狡诈的江见借机寻到了好位置。
当云桑被江见这个鬼机灵拉着站到了最前排的绝佳好位置时, 她尚还是懵的。
“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偷瞄了一眼后面还在因为毒蛇混乱的人群,云桑心虚极了, 一言难尽地看着江见,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娘子觉得不管用吗?”
计策得逞了,江见笑得更欢了,差点没收住那口白牙, 他俨然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邀功似的问云桑。
云桑又无奈又好笑,避着人道:“管用是管用,就是有些不大好。”
云桑大概过去也没干过这种损事,下意识便觉得不好意思,有种亏心的感觉。
但这种情绪完全不会出现在江见身上,他笑容依旧,嘴巴继续叭叭道:“有什么,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有没有真的把五步蛇扔到这里,而且本来我们就是被他们挤到后面去的,这叫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娘子可以尽情看花神了,不开心吗?”
云桑当真是辩不过他,干脆倒戈了。
“呵呵,开心,开心……”
在人群骚乱的这个空档,花神车陆续行驶过来。
梅花花神本想多瞧些姑娘,再把手里的一束梅花送出去,结果经由一处人群骚乱地段,不经意一瞥,看到被白袍少年拉着的美貌少女,顿时惊为天人,梅花花神眼睛刚一亮,就看清了她头上簪的粉色牡丹,眼神瞬间就暗了下来。
好嘛,送不出去了。
这样的心路历程正在接连发生,不仅是梅花花神,还有后面的杏花花神、桃花花神皆是如此,在看清少女发髻上娇艳欲滴的牡丹,怅然长叹。
但接着过来的牡丹花神便不会怅然了,只需一眼,牡丹花神便定下了赐福的人选。
执起怀中同样是
粉色的牡丹,牡丹花神毫不犹豫地对着那个刚刚好看过来的少女抛过去。
云桑才将自己从心虚与尴尬中脱离出来,抬头就看见一朵花迎面朝她飞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云桑下意识就伸手接住了那支同样鲜妍美丽的牡丹花,手足无措。
花落到了手中,周围原本还没从五步蛇的惊吓中回过神的百姓都看了过来,神色多有羡慕。
游街的花神仅有十二个,但期待得到花神赐福的姑娘数不胜数,尤其还是牡丹这样在本朝备受赞誉,冠为花王的存在。
一时间,云桑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对她得到牡丹的羡慕,还有更多惊艳的赞叹。
云桑颇有些不好意思,将牡丹举高了些,挡住了自己逐渐发热的面颊。
然江见还在一旁替她美滋滋,灿笑道:“哎,意料之中,依我看,娘子合该将那十二朵都拿着才是。”
云桑是真听不下去了,见江见还想大言不惭地絮叨,忙不迭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结束了他的大放厥词。
“唔唔?”
被捂住了嘴尚不觉得自己说错话的江见哼了两声,用眼神询问云桑为何不让他说话,一双眼眸灵动鲜活,满是生机勃勃。
“你也低调些,我脸皮可没你这么厚!”
云桑有些气急败坏,眉头轻蹙着,要不是花神游街还没结束,她还想再看一会,此刻早拉着江见这个厚颜的大嘴巴走了。
“想夸回去偷偷夸,至少别在人跟前。”
看着云桑由于窘迫而红润的双颊,江见眼眸弯了弯,又唔了一声,配合得点了点头,云桑这才把手收回来。
掌心湿热,尽是方才江见的吐息,云桑瞄了一眼掌心,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心里不舒坦的她还是动了个小心思。
飞快地将手心往江见身上蹭了两下,云桑扭过身子,假装聚精会神地看花神。
习武之人对周遭最是灵敏,云桑那点小动作又怎能逃得开江见的感知,江见立即含着满眼的兴味看了过去,只见少女有些不自然的侧脸。
他嘿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伸手弹了一下云桑的脑门,惹来云桑一记怒瞪。
正在两人眼神嬉戏时,不知是第几驾花神车经过,忽地又见一朵花朝着这边飞来。
那方向,分明也是朝着云桑来的,她再次伸手接住了,但这次更是错愕。
因为这是一朵山茶花。
可她头上簪的是牡丹啊?
接了两次花神赐福的云桑显然是人群中的焦点,众人看着她手上的两朵花,又指着她发髻上的牡丹诧异又不平。
“山茶花神娘娘怎么回事,人家头上簪的是牡丹,又不是山茶,怎么又给了一朵?”
“对啊,这不对啊!”
“什么情况啊这是?”
疑惑的,还有渴望得到花神娘娘赐福的姑娘们也跟着在后面嚷,云桑也是一脸懵的拿着第二支花,这次是真不懂了。
大概是听到了路人的愤愤不平的话语,先前还笑盈盈地山茶花花神瞬间收敛了笑容,瞪大了眼睛去看方才自己相中的美貌少女,恍然认清了那是牡丹不是山茶。
“哎哎哎,怎么是牡丹,我眼神不大好,看错了啊~”
“小姑娘,能否将花还给我啊~”
花神的庄严也维持不住了,山茶花花神夸张地喊了出来,手舞足蹈的,恨不得飞过来把刚才抛出去的山茶花拿回来。
被这个滑稽的山茶花神逗笑之前,云桑和江见二人先是被山茶花花神的声音惊讶了一番。
因为在那张漂亮精致的花神装扮下面,分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花神怎么是男人扮的?”
初次感受当地花朝节的云桑立即就将自己的疑惑说出了口,一旁有古道热肠的大婶立即解释道:“姑娘是外地人吧,这是我们蔡郡多年来的习俗,花神游街要持续一日,从早到晚,姑娘家大多撑不住,出于体恤,花神一直都是挑选本地长相柔美俊俏的男儿来扮的,不是什么怪事。”
云桑了悟,此刻也来不及说别的,因为她忙着将山茶花还给车上那个因为自己眼神不好犯了糊涂正乱七八糟的山茶花花神。
云桑举起山茶花要丢回去的时候,心里莫名没底,因为她感觉她可能扔不回去。
正在自己迟疑时,手里的山茶花被江见一把夺去,眨眼间就朝着那个还在手忙脚乱的山茶花花神飞过去。
就像是一支利箭,猝不及防插在山茶花神高高的义髻中,看得众人一呆。
云桑心里也跟着一咯噔。
“还回去了,娘子不必忧心。”
干完了这桩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江见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伸手来拿她的牡丹,看模样似乎是想再来一下。
可牡丹花神车已经远远去了前面,云桑可不想看着江见追过去给人一箭。
“这个没给错,你也要还回去吗?”
紧紧护着自己的福气牡丹,云桑理直气壮道。
见状,江见收回了那只罪恶之手,改为环胸,气哼哼道:“除了我,娘子不能接第二个男子的花。”
云桑失笑,又护了护牡丹,反驳他:“这不一样,这是花神给的,是花朝节的赐福,你别闹了。”
偶有花神抛出手中花卉,人群中不时响起欢呼声。
第一次被人说闹,江见倍感新奇,也不管那朵不相干男子送的牡丹了。
反正过几天就枯萎了,到时候眼不见为净,也成。
“好吧,我不闹了。”
挑了挑眉,江见笑眯眯说了句,放弃了他可笑又荒唐的想法。
花神游街后,云桑又入乡随俗,跟着许多姑娘们去拜花神庙,花神庙坐落在蔡郡郊外的落霞山上,云桑后半段山路是江见热心背上去的。
她这身子骨可太不争气了!
以后还真的得听听江见的话,用饭时多吃几口才行。
在外面晃了一日,虽然心情不错,但身子疲乏倒是真的,回去的路还是江见背着她回去。
陪着她在外面晃了一日,力出得比她多得多,但看上去像是丝毫没有被累到。
云桑佩服江见的活力,彻底领略了习武之人的强健。
回到郡守府的小院,云桑洗漱完可以说是倒头就睡,连江见夜里又摸着她的肚子说些荒唐又可笑的话也不管了。
……
离开蔡郡的那一日,颜月很是不舍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通话,说得江见在一旁都站不住了。
还是颜月余光瞥见胀气河豚一样立在一旁的江见,主动将她那些啰啰嗦嗦的话给掐停了。
“旁的话我便不多说了,只愿桑桑日后路过蔡郡,若是得空可以来瞧瞧,此番天高水远,愿你一路长安。”
这是云桑失忆后交的第一个朋友,她亦是十分不舍。
但分别在即,她不喜伤春悲秋,只笑着与她道别。
“放心,我会的,时辰不早了,你身子不好,也快回去吧。”
颜月挥着帕子与云桑告别,云桑淡笑着点头,朝着江见那边去。
江见身畔,是一驾马车,拉车的马儿是一匹雪白漂亮的骏马,正在等人的空隙中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
这是颜太守送于她们的车架,留着赶路用,还可以遮蔽风雨。
江见本是不想带上这些笨重的东西,他在外行走多年,一直是孑然一身,早已习惯了轻装简行。
本想着拒绝,然余光瞥到少女在一旁看着马车亮晶晶的眼神,江见忽地改变了心意。
他吃点苦倒是没什么,反正都习惯了也不觉得苦,可如今他有了娘子,娘子与他不一样,她看起来又弱又容易累,像个软乎乎的桃子,掉在地上就磕了伤了。
尤其是他们已经做了能生小娃娃的事情,说不准娘子肚子里现在已经有了自
己的孩子,更不能劳累才是。
所以最后,江见还是欣然接受了郡守的好意,还贴心买了些被褥吃食什么的一并塞了进去。
见云桑来,少年终是换了副嘴脸,哪还有什么胀气河豚的样子。
“娘子说好了,我们走吧。”
云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蔡郡的人和景,心中再度告别了一番,牵住了江见伸过来的手。
“嗯。”
江见的掌心温热,握久了甚至有些滚烫,这样一双手,若是在冬日里握住定然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两人手牵着手相携着的背影在初升的朝阳下被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让偶然经过的过路人瞧了,都不自觉多看几眼这对似神似仙的小夫妻。
第33章 第 33 章 闹鬼
长亘山于西北, 而蔡郡所属的江州则偏西南些,因而云桑二人要向径直往北,过了延州这最后一程, 便可看见巍峨霜白的长亘山岭。
经过一段时日的车马劳顿, 两人进入了雍州地界, 天色不早,他们在雍州城外的林子里停下马车歇脚。
“娘子, 今晚就在这歇息吧,出来透透气~”
江见本是不会驾马车的, 但好在他是个学东西快的,三两下便学会了, 那速度看得云桑乍舌。
江见唤她的时候,云桑正在马车里睡得迷迷瞪瞪,听到声音, 只是唔了一声,没有立即起来, 而是扭了一下身子翻个面继续睡了。
今日天气阴沉, 云桑不仅精神萎靡,午后睡觉更是睡得又沉又多, 直到黄昏还在马车里昏天黑地地睡着。
江见喊完后见没有动静, 更没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探出来,江见轻笑着嘀咕了一句。
“真能睡, 跟个小猪仔一样。”
若是云桑此刻醒着听到了这话,定是要跳起来与他辩驳的。
哪有说姑娘家睡觉像小猪仔的!
然无知无觉的云桑什么都不知道,只睡得双颊晕红,无比香甜。
江见将马车慢悠悠停在树下,探身进了马车内。
天色昏暗, 但这丝毫不影响江见视物,半身探进去,就看见睡得微微启缝的红润唇瓣。
江见现在可不是什么都没尝过的愣头青,哪里能受得了这个,当下便眸光闪烁着覆了上去。
压抑着内心想要将人吞吃下去的冲动,他极尽轻柔地辗转着,舔.舐着,只觉得嘴里含着的东西像是一颗美味多汁但又极其脆弱的浆果,勾起他食欲的同时又狠狠压制着他不可放纵乱来。
尽管已经用着最轻的力道了,但喷涌而出的情.欲还是将熟睡的少女搅扰得睁开了眼。
云桑前脚还在做梦,忽感唇上麻痒湿热,还总有软绵绵的东西抵进来作怪。
还未清醒的脑子一时没搞清出这是什么情况,只下意识咬了一口那又滑又软的东西。
“嗳,娘子怎么还咬人啊?”
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痛感伴随着还未消散的情潮余韵,两相叠加,竟让江见感受到一种古怪的爽感。
云桑清醒后便听到了这句有些可怜兮兮的痛呼声,再联系自己唇间的异样,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起来了。
点了点自己微微有些肿胀的唇,云桑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爬进来偷亲自己的江见,哭笑不得道:“谁让你做这样鬼祟的事,活该。”
说完,云桑轻哼了一声,用恼火掩饰自己的羞意,然面上的酡红却是掩饰不住的。
江见了然含笑的目光在云桑面颊上扫过,也不揭穿,只嬉笑地附和了一声:“是我活该,所以现在娘子该起来了吧?”
云桑推了他一把,本想将其推出马车的,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只是将人推的一歪。
“知道了,你先出去,别堵着门。”
“哦。”
随口应了一声,临走前,就在云桑掀开身上的毯子时,江见又飞快扭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速度很快,但是动静不小,让刚静下心的云桑再度心绪激荡了起来。
“什么人啊!”
兀自在车里碎碎念了一句,云桑只觉拿江见这种人没办法。
探出马车,外面清新的空气让人浑身透彻,精神抖擞,原本还有一丝昏沉的头脑也彻底清醒了。
天际边缘残阳微弱,林子里的光线已然昏昏发黄,怕是再过一会便不能视物了。
不过这仅仅是对云桑来说。
出行在外,云桑也没什么心思去拾掇自己的发髻,仍是像之前那般编成一股斜在胸前的麻花辫,虽然简单,但很是自在舒适。
落脚的地方仍旧选的靠近小溪,方便洗漱,云桑蹲在溪边朝脸上拍了两把清水,清爽宜人,还带着野外才有的草木香气。
江见在后面将白马也松开了,使得人休息的时候马儿也能松快一晚。
云桑给那匹白马也取了个名字,唤作流云。
她见过这匹白马肆意奔跑的模样,在阳光下就像是就好像会流动一般,随风飘散。
听到云桑也给白马取了个名字,江见又说出了他的好点子。
“娘子看起来很喜欢给东西取名字,那感情好,日后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了,娘子随便取,一定好听极了!”
云桑气他这个总能联系到羞人话题上的嘴,但一错再错的她丝毫不敢反驳什么,只讪笑着附和。
流云被松开后便在周围悠闲散步,快活地吃着地上新鲜的野草。
也不知江见是如何驯马的,不过短短时日,流云便俯首帖耳的,完全不担心它野没了。
虽然此行他们从蔡郡也带了不少干粮和吃食,但如果能吃上新鲜热乎的饭菜那当然更好。
于是在云桑洗漱好后,就见江见一副等待的姿态,说要去打些好吃的回来,还要带着她一道去。
大概是吃了上次那条蛇的教训,江见不放心她一个人了,正巧云桑也是,无论怎样,跟在江见身边总多了几分安全感。
搂紧了江见的脖子,江见抱起她,穿梭在愈发黑暗的林子里。
眼观六路的江见很快发现了下方的异动,轻手轻脚地落下了地,将云桑放在身后。
不远处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扑腾,仔细听还能听到类似于禽畜的咕咕声。
“大约是野鸡一类,娘子别乱动,我去把它逮了。”
云桑神情肃然地点点头,怕打草惊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夜色愈发浓稠,云桑只能看见江见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有不远处草丛间忽地窜出一个色彩斑斓的不明物。
那东西跑得很快,可惜快不过常年游走于刀锋上的少年,黑暗中,云桑只见江见手腕翻转,似乎是弹了什么锐利的器物出去,那色彩斑斓的不明物倏地发出一声粗噶的鸣叫,一整个僵在了地上。
如此的轻而易举,甚至给了云桑一种错觉,好像她也能做到似的。
“成了,娘子快过来看看~”
昏黑的夜里,少年一身白袍仿佛被镀了一层光晕,如此的清晰夺目。
“来了~”
去看好吃的,云桑自然是乐意之至的,扬着笑脸,脆生生应了句,人就提裙跑过去了。
过去一瞧,果然像江见说得那样,是一只野鸡,羽毛五彩斑斓的,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江见那一镖给得很痛快,直接切断了这只野鸡的脖子,它应当是全天下死得最快最利落的野鸡,云桑心想。
将那只飞镖拔出来,用野鸡的那身斑斓的羽毛将上面的血迹擦干净,江见一手提着野鸡,就要抱起云桑回去。
汩汩的水流声传入耳中,更惹人注意的是水流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扑腾。
江见揽着她腰的手立即顿住了,远远瞥了一眼那在月色下泛着银光的水流,起了些兴致,扭头问云桑道:“那里面大概有傻鱼,听动静应当还挺肥,娘子想吃鱼吗?若是想我们抓几条回去~”
随着江见的话语落下,云桑的舌头立即回忆起了鱼肉的鲜香柔嫩,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快,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等到反应过来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云桑想说些什么粉饰一下也来不及了,就听到江见被逗乐地笑出了声。
“娘子就该这样,想要什么,想吃什么,
想玩什么,都尽情与我说,千万别见外!”
说完,便拉起了云桑的手,朝着那片溪流而去。
事到如今,云桑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声不吭跟着去了。
到了这条溪水边上,云桑看着眼前不时跳出水面的肥美鱼儿,心道江见说得一点没错,都是些傻鱼。
尤其是这里的鱼还不怎么怕人,就那么直勾勾地停在云桑一手都能触到的地方,勾得她心痒。
只见江见将手里的野鸡一扔,顺势拔出了腰间的霜叶,快狠准地扎了下去。
虽然但是,霜叶似乎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扎鱼工具。
扎那么傻的鱼,简直是浪费了江见这个人和剑,云桑在一旁看着,心中碎碎念。
无所事事的她目光在四周游移着,原本涣散的,却在看见一个不明物而瞳孔紧缩起来。
因为在那一刻,云桑看见了一个白衣飘飘、长发覆面的……人影快速在她眼前闪过。
像是魂灵一般,轻飘飘地,透着十足的诡异。
虽然在蔡郡见识了那个可怕的幻术女鬼,但她已然有一颗胆怯脆弱的心。
不管是真鬼假鬼,看起来可怕都是实打实的,云桑浑身一激灵,忙喊停了已经扎了两条肥鱼的江见。
“江见,江见,那里有鬼东西,你快上来!”
可怜兮兮地抱着自己,云桑就差下水去拉人了。
衡量了一下两人的胃口,江见觉得两条肥鱼加上一只份量不轻的野鸡够了今晚的口粮,正要上来的他恰好听见了云桑慌里慌张的话语,果决地上了岸。
“又是什么鬼东西敢吓我娘子,待我去拧下它的脑袋……”
江见丝毫不将所谓的鬼东西放在眼中,说着既随意又凶残的话,面上是云桑见惯了的亲和笑意。
云桑又打了个冷颤,刚才被那个鬼东西吓到的惊厥感瞬间削减了大半。
这里可是有个比鬼更凶残的恶鬼呢。
然那种被鬼盯上的凉飕飕感觉还是让云桑心里七上八下的。
“就刚才,我看见一个白衣黑发的影子飘过去了,你说这荒郊野外的,会不会有什么野鬼什么的?”
将扎到的两条鱼串在剑上,江见慢条斯理地坐在地上穿着鞋袜,云桑就怯生生地蹲在他身边,惴惴不安地诉说着心中的忐忑。
这在江见看来,就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在向他寻求安慰,心尖都开始发软。
穿好鞋袜,江见站起身,两手掐着少女软绵绵的腰肢将人带起来,话语正色道:“真是野鬼也不怕,我还会捉鬼,来一个捉一个,来一家捉一家,娘子放宽心吧。”
“真的啊,你会的真多,那到时候你一定要记得救我。”
云桑一向信赖他,很轻易便信了他这一套说辞,心里稳当了许多。
“自然。”
江见提起今夜的鸡和鱼,翘着唇角应声道。
一阵风驰电掣后,两人回到了马车旁,江见手脚麻利地架起了火堆,将处理好的野鸡和肥鱼架在了火上,左右开弓地烤制着。
将随身携带的盐巴和不知名的香料均匀的抹在已经开始滋滋冒油的肉上,霸道的香味立即就弥漫了这片天地,勾得云桑肚子里的馋虫躁动不已。
不怪她馋了,只怪江见这人手艺甚好,总是将食物做的那么美味。
乖巧地坐在一边,云桑目不转睛地看着江见娴熟的动作,心中如是想到。
盯火焰盯得太久,云桑眼睛被烤得有些干涩,刚扭过头远望了一下,身子却又是一僵。
因为她又看见了刚才的鬼东西,且比刚才的情状更可怖。
穿着白森森长裙的人影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虽然看不清脸,但能看出是直勾勾看着她这边,阴森诡谲,让人遍体生寒。
“江、江见……”
胆小的云桑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控制不住地发颤,呼吸急促起来。
“嗯?怎么了?”
正专心翻转着手里快熟的野鸡和鱼,江见百忙之中抽出空子应了一声,察觉出云桑语气中的异样,他抬头,顺着云桑眸光所在的地方看过去。
待看清楚那是个什么鬼东西,他皱了皱鼻子,眼眸微眯,冷笑了一声。
“就是这个鬼东西?”
江见还未停下手里的活计,扭头看向明显惊惧瑟缩的少女,笑着确认道。
“嗯嗯,就是这个,它想、它想做什么?”
因为害怕,云桑说着话的同时挤到了江见身边,紧挨着不说,两手更是紧拽着他的衣袍。
若不是此刻情形不对,江见都能放下手里的活将人抱个满怀。
可惜总有个不长眼的来找死。
冷哼了一声,江见江目光转向形态愈发可怖的鬼影,只见鬼影忽地匍匐在了地上,四肢扭成了一个诡异的、正常人无法扭成的姿态,像个怪物一样往他们这边爬行着。
云桑看得呼吸都停滞了几息,要不是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她此刻怕是要喊出来。
这样怪诞的一幕,光是看着云桑便头皮发麻,生出逃走的意图。
但巨大的惊惧下,云桑双腿如灌了铅般,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扭成麻花一样的鬼东西朝她这边过来。
“它想做什么不重要,现在是我想做什么了。”
“是人是鬼给它一剑就老实了,娘子看好了!”
紧扯着的衣袍脱手,少年倏然间站起,身形颀长俊挺,呛的一声拔出腰间雪色长剑,身形如鬼魅,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着那鬼东西飞去。
第34章 第 34 章 捉鬼
紧接着, 滑稽的一幕出现了。
在江见提剑而去的凶悍模样下,那个在地上扭曲阴暗爬行的鬼东西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再然后便恢复了人样, 改为正常人的直立行走。
“救命啊, 杀人啦~”
就见那鬼东西一站起身, 以一种张牙舞爪的姿态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同时还爆发出尖叫。
顷刻间, 云桑积压在心间的惊惧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没能抑制住的笑。
淬满了笑意的眼眸追随着那个在地上连滚带爬的鬼东西, 云桑看见江见瞬息间便追上了那个吓得嗷嗷叫的鬼东西,剑还没挨上, 那鬼东西便开始屁滚尿流跪地求饶了。
“大侠我错了,不该吓唬你们,你们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吧, 我再也不敢了~”
虽说距离有些远,但那人哭嚎的声音过于大了, 云桑想听不见都难。
远远的, 云桑就看见江见毫不留情地踹了对方一脚,慢吞吞将剑收回去了。
少顷, 江见提着那个一身白衣, 披头散发的人过来,粗暴地扔在了地上。
挨了一脚的人还在地上哼哼, 散乱的头发看不清长相和年纪,只听着声音有几分稚嫩。
“别哼唧了,那一脚踢不死你,倒是你,在这里装神弄鬼, 都把我娘子吓到了!”
将人甩在地上,江见言语冷冽刻薄。
然一扭头对上火堆旁眸子亮晶晶的云桑,他语气一转,笑眯眯道:“娘子瞧,我就说世上没有鬼,这下你该安心了。”
火焰仍在持续熏烤着油滋滋的肉,散发出的香味勾人心魂。
量这个装神弄鬼的也跑不了,江见悠然坐回去继续烤肉,为其收尾。
没了可怖的东西,又得了闲,云桑目光落在了那个战战兢兢坐在地上的小少年。
没错,不扮鬼的他将头发拨开了,露出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十分瘦削,带着些常年吃不饱饭的营养不良。
瞧着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你为何要在这里装鬼吓唬人?”
尽管云桑绷着脸,神情已经很严肃了,但在经历了江见那一脚的装鬼少年看来已经无比慈悲了,尤其还是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少年觉得,这个漂亮姐姐的心肠定然比踹他的人温柔慈悲,他一瞬间看见了希望,一股脑全老实交代了,只希望那尊煞神能放他走。
经过少年一番交代,云桑明白了原委。
这少年是个栖居在附
近破庙中的小乞儿,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也没个正经姓名,只被老乞儿唤作狗儿,白日里去城里乞讨,夜里在这一片装神弄鬼,吓唬过往路人,试图诈取他们的钱财。
“以往都百试百灵的,谁知今日遇上了大侠,识破了小人的粗劣诡计,小的已经知道错了,大侠方才也教训了小的,就放小的回去吧~”
狗儿谄媚的笑着,神情和言语尽是卑微的讨好求饶。
狗儿求饶的空档,江见手里的活计彻底忙完了,他用干净的树叶子暴力撕下鸡翅和鸡腿,递给云桑。
“都烤好了,娘子快吃~”
少年欢快的像是一只采完了花蜜的蜂子,情绪特别感染人。
“来了~”
云桑接过鸡腿,转眼就看见狗儿直勾勾地盯着那只烤鸡,疑似在咽口水,她心神异动,瞥了一眼江见,又将这心软的想法按了回去。
江见胃口不小,她可不能可怜这个小乞儿让江见吃不饱,还是算了。
咬了一口香喷喷的鸡腿,云桑继续同那个叫狗儿的少年说话。
“我瞧你有手有脚的,身子也算是康健,完全能自己养活自己,为何不去城里寻个差事做做,而去当乞儿,还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云桑是不大赞同的,明明可以找个活计体体面面地活着,非要当个邋遢卑微的小乞儿,还做这等吓唬人谋财的烂事,她不太好。
“没出息。”
还没等云桑想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身畔江见咀嚼着野鸡肉,神情嫌弃地埋汰道。
“嗯,说得对,这样不好,日后改了吧。”
云桑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至于他们走后狗儿究竟改不改她是管不着了。
闻言,狗儿既心虚又羞愧,低下头嗫喏道:“做工没有乞讨舒坦~”
云桑听这话,已经不想说这个没出息的小乞儿了。
但这回,江见却是有话说了,只听他啧了一声,用看狗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狗儿几眼,继续散发着他嫌弃又刻薄的情绪。
“说你没出息都轻了,你不会真想当一辈子乞丐吧?那老了怎么办,没人理没人问的,年纪轻轻的,不趁着大好年华努努力挣点银子过活,居然想做一辈子乞丐,你这样日后别说讨媳妇了,都不会有姑娘愿意多看你一眼的!”
“若是能及时醒悟,把你那懒骨头磨磨,当个体面人,再辛苦些攒点家底,日后还能娶个媳妇,再生几个娃娃,家不就有了,不比你这孤寡到死的老乞丐好?”
“嗳,随便了,我管你过得什么狗屎日子。”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江见又觉得自己说了一堆废话,以自言自语收了尾。
云桑心里舒坦了,因为江见将她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她没什么遗憾了。
狗儿被说得愣神,当即陷入了沉思,好半天都没说话。
他记事起便是一个小乞儿,跟着众多乞丐一同讨生活,长到这么大,从未有人教导过他什么,更不会有人告诉他对错道理。
老乞儿们说得最多的便是如何能讨到更多的钱,绝非是这些道理。
他忽然有些动容,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有些暖洋洋的,对江见描述的生活产生了强烈的向往。
狗儿不说话,云桑两人也没管他,继续用着等候许久的晚饭,看云桑有些腻了,江见甚至抽空去马车里将新鲜的果子拿了出来。
有青枣和乌梅,用来解腻不错。
野鸡肉很香,但缺点是太过紧实难嚼,吃了一个鸡腿和鸡翅后,云桑转战去啃鱼去了。
不同于野鸡肉,鱼肉细腻柔软,吃起来更是鲜香扑鼻,云桑吃得很是满足。
“你们说得对,我不能一辈子当乞儿,太没出息了!”
“我要当个体体面面的人,我要讨个媳妇有个家,我不能成为一个孤寡老乞儿!”
沉思的狗儿终于将未来的人生参透了,他抬起头,瘦削的面颊上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惊人,话语掷地有声。
啃着鲜美鱼肉的云桑闻言露出了笑,心中赞了一声孺子可教也。
“还算听得懂人话。”
江见正忙忙碌碌嗦着鸡骨头上的肉,见狗儿想通了,神色欣慰地念叨了一句。
本以为狗儿说完这些便能消停回去了,谁知他继续睁着那双由于情绪激荡而璀璨的眼睛,热忱道:“既如此,狗儿也希望日后自己能有个正经名字,狗儿不知父母,但今夜遇到大侠和姐姐,如不嫌弃我乞儿身份,能否让狗儿借个姓?”
他满眼希冀地看着二人,让沉浸在晚饭中的云桑二人有些猝不及防。
“借姓?”
云桑诧异地重复了一句,想了想江见的姓名来由,又想了想自己的,不大好拿主意。
江见说话便直接多了,他蹙着眉头,不建议道:“怕是不好借,因为我也是孤儿,名姓也是师父现诹的,至于我娘子……”
说到这,云桑也露出歉意的笑,接着江见的话尾解释道:“我也是个没有名姓之人,还是前不久他给我取的,怕是也借不到什么福气。”
狗儿听这话,原本带着希冀的笑脸淡了下来,但同时也少了些孤独感。
“不过姓名这东西,如果父母没能给予你,你也可以自己给予自己,为自己而活。”
少女笑盈盈的温和话语让狗儿心里再度暖了起来,他苦恼道:“我只是个小乞儿,没念过书,字也不认得,怕是取不出什么正经名字,不如姐姐帮我取一个吧!”
狗儿恢复了先前的欢快,那双眼睛看起来只有澄澈与希望。
云桑沉吟了几息,终是点头应了他。
“好吧,不过我也只是随口现取,莫要嫌弃才是。”
江见认真地吃着东西,不过那双眼睛却是时不时落在浅笑盈盈的云桑身上,流淌着脉脉春水。
狗儿连忙摆手,称自己绝不敢有什么嫌弃。
云桑望了望狗儿,又看了看四周静谧繁茂的树林,然夜风吹过时,簌簌的声响带来生命的痕迹。
“我们在这林子中相遇,你也于此林中如获新生,不如便姓林,单名一个生字,生为万物之始,有无限希望,林生,也有繁茂蓬勃之意,如何?”
没有什么引经据典,用的字眼也十分简单,但云桑觉得很有一番吉祥寓意,也很适合狗儿。
狗儿笑了出来,显然对这个名字很是喜欢。
“多谢姐姐,从此我便唤作林生了!”
半大的少年浑身都洋溢着蓬勃的希望,他话语雀跃,仿佛脱胎换骨一遭。
临走的时候,林生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忙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但还算下意识瞄了一眼火堆上鲜香的食物。
林生有一点没说,他能锲而不舍地追着云桑和江见,其实主要是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了。
这几日都没讨到什么钱,林生只能吃个半饱,虽然他会用些诡计诈财,但这里荒凉偏僻,一年也遇不上几波人,近来他都饿瘦了好几斤。
于是乎,他顺着那香味便过来了,然后踢上了这块铁板。
林生口中的唾液在分泌,但他不想索取什么了,转身就想走。
“站住~”
刚扭过身,就被唤住,林生回头,迎面一个东西砸过来,他手忙脚乱去接,被糊了一手油后发现是一条烤鱼,林生呆呆地看着云桑二人。
“吃完那只野鸡太撑了,实在是吃不下旁的了,这鱼凉了腥得很,丢了也是浪费,嗯…便宜你小子了~”
云桑捧着自己还剩下至少一半的鱼,看着装模作样的江见,莞尔一笑。
怨不得他方才来问她有几成饱,原来是为了发善心。
没错,诸如先前那番话,云桑一听就是在胡扯,江见的饭量怎么可能会被那只野鸡撑着,他怕是都能吃了她的那份。
“唔唔唔多谢你们,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
捧着那条肥美的烤鱼,林生眼泪汪汪地感谢着,一步三回头,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树林中。
云桑杵了杵
装模作样的江见,揶揄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有一颗热心肠嘛~”
江见面上不见一丝窘迫,反而厚着脸皮笑嘻嘻道:“娘子才知道啊,我本就是个极善良的人!”
云桑失笑,嘁了一声,继续小口吃她的鱼。
云桑的胃口不大,再吃了十来口鱼肉后,饱腹感强烈,身体告诉她已经不想再吃一口了。
犹豫了几息,云桑问身畔还坐着陪她的江见道:“还有这么多,但我已经吃不下了,你应当没吃饱,要是不嫌弃……”
云桑的话还未说完,手里的烤鱼就被撸了过去,再眨眼热已经热热闹闹地啃上了,也不挑地方,看得云桑一阵脸热。
云桑本是想藏着自己这个小心思的,奈何江见是个眼睛好使的,余光一飘就看见了云桑在火光下也显得异常红润的脸。
有了些许经验的他立即就猜到了关键处,又是当着云桑的面恨恨咬在了那排细小的牙印上,故意直勾勾看云桑。
本就心思不端的云桑立马意会了来自江见故意传达出的挑衅,气不打一处来。
“烦死了。”
小脸皱得像个包子,云桑只能怒了一下,想要起身去溪边洗漱,顺带远离江见片刻。
因为带着羞恼之气,云桑起来的时候尤其用力,也没注意到衣裙勾到了身下石头的尖利棱角处,如此一起一扯,撕裂声在耳畔响起。
暧昧的气氛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撕裂声打破,两人都看向了那片被勾破的衣裙。
“真是的,我应当小心些的!”
云桑心情有些差,因为这是她很喜欢的一身裙子,刮破了总叫人难过。
目光在江见琳琅满目的腰间扫过,云桑忽地问道:“你有没有缝衣裳的针线?”
云桑问完后只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男子一向不通女红,尤其江见还是个江湖飘遥的游侠,肯定更不通了。
“有的,娘子稍待。”
刚想撤回自己的话,就见江见灿笑着回应,在自己腰上翻了起来,从一个灰色锦袋中拿出了针线。
云桑不可置信地看着,想立即接过来给自己这身裙子缝好,她看过了,不过手指长的裂痕,她很快就能补好。
女红这活,云桑确定自己是会的。
“先等等,我去把手洗了再来。”
下一刻想起自己手上还沾着油污,她留下话匆匆去溪边了。
身后伴着脚步声,是江见跟了上来,同样是来洗漱的。
回到火堆旁,云桑脱下被刮破的外袍,正要去接针线袋,手还没碰上去,臂弯上搭着的外袍就被江见抽走了。
云桑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疑问,就看见江见抱着她的外袍穿起了针线,手法娴熟地找到了撕裂的地方,开始一针一线地补了起来。
第35章 第 35 章 外快
眼前这一幕是云桑完全没有料到的, 她一句话卡在嘴里反复颠了好半天。
“不是,江见,你、你怎么…还会针线?”
事实就在眼前, 云桑本不需要问的, 但她太意外了。
正忙着缝缝补补的江见没有抬头, 但绝不会让话落在地上,他一边忙活一边道:“对啊, 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在长亘山不仅要补自己的, 还要给我师父补,以后娘子的衣裳破了尽管来找我!”
豪气万丈的话语, 好似自己在进行一个了不得的大事。
“对了,我还会绣花,娘子你想要一朵小花在上面吗?”
江见复而抬头问了一句, 那姿态像极了富贵人家负责女红的绣娘或者侍婢。
云桑忽地有些想笑,但理智占据了上风, 使得她沉住了气。
可不能在江见热心肠的时候笑话人家。
“不用不用, 补一下就行了。”
“我是没想到你还会针线,我以为你只会用针杀人呢。”
云桑看着细细的针在少年修长宽大的手掌中灵活翻飞, 小声地嘀咕着。
听觉灵敏的江见自然不会将这句话漏了, 抬起那双在夜色中分外璀璨的笑眼,嘿嘿笑道:“那娘子现在知道了。”
云桑轻嗯了一声, 又别别扭扭道:“其实我是想自己补的,我也会这个,但你……”
云桑的话点到为止,江见自然明白后面是什么,他眉头一蹙, 满脸的不赞同。
“可天这样黑,娘子你看得清吗?”
这话一出口,云桑神色一滞,人陷入了思索。
她看了看周围漆黑的夜幕,又看了看仅有一个的小火堆,很难不同意江见的话。
这样昏暗的环境,她怕是连针孔都穿不进去,何谈去缝缝补补?
江见便不一样了,他的目力无视于黑夜,做这活计再适合不过。
“看吧,我说对了,娘子就别操心了,累了便去车里歇着,等缝好了我送过去。”
江见就像个贴心的老妈子,云桑兀自在心里嘀咕一句,嘴上应了一声好,钻进了马车里。
吃饱喝足,衣裳也有人补,她该安睡了。
将身上的衣裳脱得只剩下里衣,云桑扯过毯子盖在身上。
随着进入初夏,天气愈发燥热,就算是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夜里也只需要盖个不薄不厚的毯子。
寻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云桑阖上了双目。
虽然不能立即睡着,闭目养神总是没错的。
江见将补好的外袍送进来的时候,云桑尚还清醒着,察觉到马车一沉,她睁着双目望着推开车门进来的江见。
黑乎乎的夜里,他那身白袍总是十分显眼,驱散了黑夜的寂寥与森寒。
“娘子还没睡呢。”
将外袍放在一边,江见一进来就瞧见了缩在毯子里,睁着一双晶亮眼眸盯他的俏丽少女,心里像是开了一朵花,语气是他都没察觉的温柔缱绻。
“嗯,估计还得一会。”
少年双目中流淌着极致温柔的月色,云桑也不自觉陶醉在其中,轻哼声中带着惬意的鼻音,话语也是柔软绵密。
“既如此,那我们来做些有趣的事吧~”
江见跳跃的思维总是藏着一些自己的小心思,他的话一出口,云桑立即就知道他憋着什么坏了。
“不要了,我要睡觉!”
嘴里说着拒绝的话,云桑拉起毯子蒙上自己的脸,甚至还翻了个身,改为背对着他。
见状,江见抬起撑在软榻上的手肘,也不勉强,只是将脑袋往云桑身上拱了拱,语调黏黏糊糊的。
“娘子好无情呐~”
脖颈处一片滚热摩挲,察觉到江见就快要蔓延到腮边的唇,云桑呼吸不稳,飞快用手肘怼了他一下,义正言辞道:“你今日都已经来了两轮了,装什么可怜,快睡觉!”
云桑的力道完全不够看,但还是成功将人怼下去了。
“好吧,明天我等着娘子。”
恬不知耻地留了句饱含深意的话,江见慢吞吞地退了出去,独留云桑缩在毯子里面红耳赤。
什么人啊!
月明星稀,林中万籁俱寂,只偶尔有晚归鸟雀扑扇着翅膀归来的声响。
江见依旧是在车外抱着剑安睡。
一方面是因为里面不能舒舒服服地睡下两个人,尤其是江见这种人高腿长的,另一方面则是江见的习惯。
行走在外,他习惯了安睡在易警戒行动的地方,睡在车里,尤其怀里还躺着能麻醉蛊惑他的娘子,江见怕遇到危险来不及反应。
睡在外面就很好,虽然夜里挨不到人。
两人就这样,一个倚在外面的车壁上,一个窝在车厢里,一时间无言。
一盏茶的时间已经过了,然车厢内的云桑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她无奈睁开双眼,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大约是下午睡多了,云桑今夜睡意极淡,怎么酝酿都酝酿不出困意。
两眼干瞪着空气,云桑只能放空脑袋,缓缓等着睡意来临。
“娘子是不是睡不着?”
就在云桑神
游天地时,车外传来了江见裹着清悦笑意的话语声,一副笃定的语气。
云桑没有否定,用猛然坐起来的动作回答江见。
车门嘎吱一声被打开,和薄薄的月光一起映进来的,是少年昳丽活泼的脸。
月光也突破层层阻碍洒在了她身上,映照得那张本就灼若芙蕖的面容愈发动人心弦。
“大约是下午睡多了,总是没有困意。”
“但是不想同你做什么有趣的事。”
生怕下一刻又听到江见说那种话,云桑抢先把话说在前头,神情严肃。
少年不语,先是低笑了一阵,才托着腮道:“那就做别的有趣的事。”
“什么事?”
云桑好奇,下了软榻,将小马扎放在了车门处,自己坐了上去,倚在小小的门框上,感兴趣道。
只看江见抽出了腰间许久都未动用的骨笛,在指尖转了两圈,雀跃道:“听曲。”
要不是云桑沉住了气,怕是要立即捂一下耳朵。
没办法,那日桃花山上的冲击力太大,到现在云桑都残留着一丝阴影。
察觉到云桑瑟缩的那一下,江见的骨笛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手心,话语安抚道:“放心,我不用内力便是寻常的曲子,娘子只管敞开耳朵听便是。”
夜风徐徐吹拂在脸上,云桑心神跟着夜风轻轻晃荡,她看着同样被薄月覆盖而显得温润柔和的骨笛,将毛毯半披在身上,云桑嗯了一声,洗耳恭听。
随着江见将骨笛横在唇边,修长手指灵活跳跃在骨笛的孔洞上,眼前黑沉沉的林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晨露与朝阳的连绵青山,有流水、鸟雀、还有不断回响的柔柔清风。
悠扬而绵长,明亮如九天鹤鸣,带着云桑感受着那片春意盎然的山谷的每一寸。
笛音勾动着她的心神,使得她的手指也下意识地在点跳,就好像手中也有什么东西需要她吹奏出来一样。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残留的肌肉记忆,说明云桑以前也会吹奏一样东西,可记忆缺失的她却想不起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但至少应当不是笛,因为云桑的肌肉记忆告诉她那不是个横长物,应当是个小巧圆润些的乐器。
一时想不起,云桑也不去耗费心神,也许日后看到了它便想起来了。
将杂念抛去,云桑静心听着夜色中独为她吹奏的柔和乐曲,目光落在已经完全熄灭的火堆上。
但在云桑心里,似乎又燃起了一团火焰,不再是刺眼灼烫的橘红色火焰,而是五彩斑斓的,向四肢百骸流淌着,滋润着。
云桑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只知道一睁眼自己躺回了原处,身上仍旧盖着那条毯子。
车门紧紧阖着,没让一丝邪风吹进来,云桑一觉到天明。
推开车门,早起的鸟儿正在热饼子,将已经凉到发硬的肉饼放在火上烤,面与油香味随着热意冒出来,让刚刚起来的云桑肠胃苏醒。
这时,烤饼的江见听到了动静,热情冲她笑道:“早上好啊娘子~”
很奇怪,在这样一个荒野的清晨,云桑感受到了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感。
……
江见说,如果路上顺利,他们会在天黑前抵达雍州城。
云桑很开心,因为她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个澡了。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阻碍,一时间被拦住了去路,无法前行。
那是一桩刺杀,刺客来势汹汹,被刺杀者岌岌可危。
虽然被刺杀的对象侍卫也不少,但明显少于刺客,此刻更是局势不利,因为大半随从都死于刺客刀下。
“何方宵小,我家主人乃是巡查御史,朝廷命官,汝等胆敢行刺,简直目无王法!”
“速速退去,或可饶尔等一命!”
侍卫中领头的青年人身上带着新鲜出炉的伤,看着敌众我寡的不利局势,心下虽忐忑,但面上不敢显露,做出凛然不惧的姿态,试图搬出朝廷让这群刺客退让。
然那群刺客并不是能商量的人,他们目露嘲讽地看着护卫马车的零星几人,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语气狠厉道:“杀的就是你家这个巡查御史,害死了我家主人,以为能活着走出雍州吗?”
听刺客头领恶人先告状,侍卫立即忍不住驳斥道:“我家主人是巡查御史,职责便是纠察不正之风,清扫贪官污吏,你那主子鱼肉百姓,贪污受贿,合该受到惩处,我家主人是为民除害,天经地义,少在那是非不分,助纣为虐!”
不同于侍卫的愤恨,身后装潢精致的马车内传出了一道无奈的话语声。
“青河,他们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同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省些力气吧。”
唤作青河的侍卫头领回头看了一下车内的主子,车帘被挑开,面容清隽温润的年轻公子面露无奈,眉心微蹙,似乎也在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担忧。
刺客才不理会垂死蝼蚁的挣扎,对那些唾骂批判不置可否,提刀冲了上去。
云桑将两方的对话听进了耳朵,推开车门,露出一条缝隙往外看,只见眼前一片触目的血红。
天性善良公正的云桑不忍看一个清正爱民的好官在眼前死于非命,看着愈发不利的局势,心中发急的云桑下意识扯了扯江见的衣裳。
“江见,我们能不能救救那个御史?”
这事本与江见没什么关系,但这群人挡了他的路,耽误了行程,他有些不高兴。
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把那些碍事的家伙全都收拾了,就听到少女含蓄请求的话语。
“娘子想救那个官?”
江见只等一个回应,便能采取行动。
云桑沉了沉心神,坚定道:“是,听起来那是个好官,好官不应当就那么死了。”
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同时,江见心里生出了一个好点子,一个一举两得的好点子。
“那行,正巧我还能赚点外快,记得躲在马车里别出来,要不然不当人质也得溅一身血。”
云桑忙不迭乖巧点头,心道自己绝不出去添乱。
紧接着,江见跳下马车,拔出腰间霜叶剑,身形飘逸而去。
第36章 第 36 章 表兄
激烈的交战中, 终是刺客占据优势,一手持长刀的凶悍刺客眼看着登上了马车,就要强闯进去将里面的年轻御史杀害。
青河面上甚至出现了绝望与惊恐。
千钧一发之时, 一抹银色流光划过, 还没看清来人身影, 那个几欲突破防线刺杀成功的刺客便被刺穿了胸膛,骤然没了气息。
这一变动让双方都是一惊, 只不过一个是惊后窃喜,一个惊疑不定。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 这不是你该插手的,奉劝你少来沾边!”
白袍少年诡异的身形还有那一招毙命的狠辣招式多少让刺客们生了些忌惮, 他们做这一行的,最不能轻敌。
如果可以喝退,那自然是最好。
然很明显, 那少年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丝毫不理会他们, 甚至带着悠然的笑意同人搭话。
“嗳, 当官的,五百两救你的命, 这笔买卖做不做?”
虽然只是半路上顺手赚个外快, 江见也不会敷衍,能多赚些他不会仁慈。
马车内的年轻御史还未回应, 外头听了这番话的青河先跳了一下脚。
“五百两!你是土匪吗?”
五百两,都能在长安买个像样的大宅子了,要不是他家公子是个有家底的,今日怕是怎么都应不下来了。
江见察觉到青河的抗拒,也不恼只是玩味笑道:“怎么, 是觉得你家主人的命不值这个价吗?那行,我不救了,你们都死好了~”
说着,江见就要收剑扭头回去。
“哎别……”
“成交!”
青河脸色一变,就要阻拦,这时马车内的年轻御史终于出声了,斩钉截铁地应下了这笔交易。
江见动作一顿,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样干脆利落多好,不像你那侍卫,磨叽得要命。”
青河被嫌弃了一句,还想说什么,被自家公子一个眼神制止了。
“阁下确定能救得了我?”
尽管他们也折损了不
少刺客的人手,但对面的剩余还是远远多于他们,粗粗扫去也得有二三十的数量。
秦彧瞧着那个年岁比他还小的少年,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遂没忍住开口问了句。
江见瞥了一眼对面蠢蠢欲动的刺客,挑眉一笑,语气透着十足的傲慢。
“救不了就同你们一起死呗~”
这样大的口气,一时让秦彧有些分辨不出是底气太足还是无所谓生死。
但有这样的承诺在,秦彧信了。
“有劳阁下。”
秦彧这话像是一个信号,方才勉强凝滞的局势再度涌动了起来。
“既如此,那就都杀了。”
刺客头领见真有人敢找死,多余的话也不说了,手一挥,冷声下了命令。
云桑老实地躲在马车中,连车帘也不敢碰,就怕自己被刺客看见一根头发丝引来麻烦,遂老老实实瞄着马车的细小门缝。
前方的景象太过混乱,云桑只能看到晃来晃去的人影,江见总是跳跃闪烁的白影。
像是个白色的扑棱蛾子。
刀兵相接的尖利脆响,血肉被穿透时让人牙酸的声响,当然最明显的还是惨叫声。
云桑没有看那等血腥场景的兴趣,刚要躺会去,忽见有一刺客身影扭头疾奔着她所在的马车来。
明显不是慌不择路地逃跑,而是直冲着她而来。
这一瞬间,云桑第一反应不是惊慌害怕,而是在疯狂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才引得刺客注意到这边。
可她明明就什么也没做啊?
难不成刚才她扒着门缝的时候眼睛放光了?
云桑觉得这个猜测很荒唐,但她实在想不通这事。
就在她大脑急速旋转想着将后门打开跳下去自救时,就看见那个直冲着她来的刺客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脑门上一点殷红。
刺客身后,是将将放完暗器的江见,他面色冷然,用一种恨不得吃人的眼神看着地上已经断气的刺客。
心情一差,他下手更不留情了,须臾间又是一片血花四溅。
等到刺客皆已伏诛,再没有威胁后,江见脸不红气不喘地开始擦起自己染血的霜叶,那气定神闲的姿态,看得秦彧一众人乍舌。
亲眼见了这个漂亮无害少年的杀戮姿态,他们再没有什么疑虑了,唯余惊叹。
少年的剑太快了太利了,方才他们甚至都没怎么出手,局势便瞬间翻转了。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比姑娘还秀气,动起手来跟个活阎王似的。
遇上他真是公子的福气。
“小兄弟,方才多有冒犯,此番多谢小兄弟出手,救我家公子一命。”
忆起一开始自己的态度,青河有些难为情,怀着一半感激一半敬畏的心情,他硬着头皮上去说些好听的。
江见没事的时候没耐心和不熟的人客套,只轻嗯了一声,将擦拭干净的霜叶剑插回剑鞘,回头叮嘱道:“话就不必多说了,用银子感谢就行,我履行了职责,该你们付我酬金了。”
少年直白的态度别具一格,好似丝毫不知含蓄两个字如何写,就连秦彧这样踏实沉稳的性子都没忍住抽了抽嘴角,有想笑的趋势。
“阁下放心,必不会……”
正掏着腰间钱袋子的动作一僵,秦彧才想起此次出行并未带大面额的银票,他一时有些尴尬。
车帘没有落下,环着双臂等着酬金的江见一瞧,立即拧起了眉头,不耐烦道:“你不会是根本没有五百两,故意诓我的吧?”
想到这个可能,江见很不高兴,因为这样的事情他以前不是没遇到过,自己为雇主辛苦做任务,然事成了对方竟赖账,还想灭他的口。
江见自然不会惯着那等食言而肥的货色,直接送他上西天,顺带取走自己应得的报酬。
但这次的不大一样,这个官看起来不像是滥杀无辜的凶恶之徒,而且就凭他手下这几个臭鱼烂虾也根本杀不了他,仅仅只是赖账。
江见思索着这等情况该如何处理才不亏。
见这一幕,青河也看向了自家公子,有些着急,毕竟这个小子看起来可不好惹。
秦彧揉了揉鬓角,苦笑一声道:“抱歉,突然想起身上的现银不太够,不过我可以给阁下打个欠条,我是长安人,日后无论何时,阁下来到长安便可兑现,如何?”
秦彧觉得自己已经十分真诚了,但还是令那少年不满意。
“你没带够钱还敢跟人做买卖,故意消遣我呢?”
面对这类情况,江见更堵心了,那等食言而肥还想,灭他的口的好解决,用最粗暴的法子便是,然怕的就是这种软茬。
也没想赖账,人更是客客气气地打着商量,但偏偏就是付不出酬金来。
江见脸色逐渐发臭,仍是不赞同道:“不成,别说我去不去长安了,就算日后去了,光凭着一个欠条,那时你要是不认怎么办,天高皇帝远的,我可不放心!”
局面一瞬间僵持了下来,青河又开始想给他家公子说话了,然目光一落到少年那银色的剑鞘上,他又安分地闭上了嘴。
算了,还是别在这个时候去讨嫌了,这个少年看着脾气有些怪,再给他来一剑就完了。
被拒绝,秦彧也有些焦灼,一抬头便是少年凛凛的目光,容不得他退缩半步。
“要不这样,我用一珍贵物做抵押,阁下看这样可否?”
思忖过后,秦彧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腰上解下一物,递给江见。
那是一块温润细腻的白玉,透雕样式的双鱼嬉戏纹,一眼便知不俗。
“公子,这玉佩贵重,不可啊!”
一旁的青河看见这块熟悉的白玉佩,神情发急劝道。
江见本不会品鉴什么玉石的,但有些东西瞧着便好,加上那个侍卫如此态度,江见更觉得是好东西了。
“唔,可以。”
“但是得先等一下,我得让我娘子瞧瞧你这块玉佩值不值五百两,稍待。”
在青河目眦欲裂的眼神下,江见不客气地接过了那块白玉佩,更是说了一句在他听来无比欠扁的话就跑了。
他还敢怀疑公子这块玉佩的价值!
青河呼哧呼哧了半天,满脸愤慨道:“公子真舍得将双鱼佩给他?”
那可是已故的夫人留给公子的,先不说本身价值,本就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念想。
如今却被一个不知哪来的野小子得了,尽管他救了公子的性命,青河还是替公子难过。
秦彧警告似的看了青河一眼,温和道:“再贵重能有我的命贵?这少年看着可不是好糊弄的,小心付不出酬金,再一个翻脸将我的命收回去了。”
秦彧话语幽幽,带着几分开玩笑的强颜欢笑感。
远远的,坐在马车里的云桑就看见江见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娘子快瞧瞧,这玩意值不值五百两!”
开了一扇车门,江见把双鱼佩放到云桑手里,让她确认。
云桑见他匆匆忙忙的,便没有急着问缘由,只打量起了掌心那块温润的白玉。
“这是顶好的羊脂白玉,油润细腻如凝脂,何止五百两,你这是?”
外面一地的尸体和腥臭的鲜血,云桑自然不会下去观赏,也听不清那边说了什么。
“稍后与娘子说,我先去销账。”
得了确切的答案,江见留下句话又跑了回去,心情也好了。
也不管主仆两人什么表情,江见提溜着双鱼佩,笑眯眯道:“就用这个抵了,好了,我们的买卖算是结束了,不见不散。”
抛下话江见就要走,秦彧又忽地叫住了他。
“阁下先等等……”
江见回头看他,挑了挑眉,示意他有话快说。
秦彧轻咳了两声,眼睛盯着那块被他送出去的玉佩不舍道:“这块玉佩是我极重要的东西,若是阁下日后路过长安,我愿以双倍的价格赎回。”
“我家很好打听,
我姓秦,长安只我一个秦姓官员,若有机会来长安,还望阁下能给我这个机会。”
面对秦彧恳切的话语,江见想着也不是什么特别为难的事,便连嗯了几声应下了。
说不定日后真的会路过长安,到时候让他赎回去也成,反正他自己愿意出两倍,江见乐得收下。
青河显然对少年看起来敷衍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他乖觉地将嘴闭上了。
主仆二人看着少年欢快离去的背影,两相沉默。
看到江见再度回来,将那块双鱼白玉佩塞到了她随身的小布袋子里,他们再度启程了。
两架马车擦肩而过的时候,秦彧还没完全放下车帘,不经意扫到对面,那被风微微吹起些许的车帘,看到了里面少女模糊美丽的侧脸。
心头涌起怪异的熟悉感,秦彧恍然间想起一个人来。
姑父家的表妹,那个倾倒长安无数儿郎的娇丽贵女,也是如今和他血脉相连的唯一一人了。
但他没有多想,因为他知道,表妹如今应当像往年一样,抵达了蜀地益州,祭拜祖父了。
因而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以一个江湖游侠娘子的身份。
熟悉感转瞬即逝,理智占据了上风,秦彧为自己荒唐的想法失笑一阵,心里继续念着那块亡母留给他的遗物了。
只希望这少年日后真的会路过长安吧。
秦彧满怀希冀的想着,继续闭目沉神去了。
马车走远了,看不见那一地尸体,嗅不到那股刺鼻的血气,云桑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倚在车门便,手里捏着那块双鱼白玉佩端详,神情认真。
赶车的江见第一时间听到了动静,一心二用起来。
“娘子喜欢这块玉佩?若是这样,那我们就不还给那个当官的了,留着给你玩。”
江见的道德和原则很灵活,尤其在对上特殊的人时,更是不值一提。
答应了又如何,只要娘子喜欢,他就装一辈子不去长安。
如是想着,等来的是云桑的摇头。
“不是,是觉得这块玉佩好像在哪里见过,有点熟悉。”
云桑触摸着白玉温润的纹理,心头闪过一丝抓不住的东西,神情迷茫。
“或许娘子以前见过这样的,如今才觉得眼熟。”
云桑也没反驳,这块双鱼佩虽用料极好,但透雕不是什么罕见的样式,鱼纹更是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能用的寻常花纹,兴许是她以前见过不少类似的,眼下才觉得熟悉。
“也许吧。”
云桑淡声附和着,指腹摩挲着玉身。
得了空子,江见便将秦彧拿玉佩做抵押的一系列事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因为存了些自己的小心思,听到日后或许会去长安的话语,她眸光亮了亮,按捺着活跃的情绪,赞同道:“倒是不错,只是路过还能多挣一份钱,值当一去。”
“而且瞧那位御史这般行径,说明这东西对他颇为重要,就当行善积德了。”
迎接云桑的是江见含笑的应承,还是一如既往的有求必应。
进入雍州城时,已是暮间,还没找到客栈落脚,天上便了落了雨。
第37章 第 37 章 剑客
雨势不大, 但也称不上小,还伴着冷风,雨丝顺着被吹起的车帘涌进来。
云桑将一直开着透气的小窗关上, 马车内再次宁静温暖起来。
这时云桑想起了还在外面什么遮挡都没有的江见, 忙不迭推开车门, 果然看见鬓发已经开始湿漉漉的少年。
“又是风又是雨的,娘子怎么出来了, 快进去,就你这身子骨, 小心染上风寒!”
听到身后的动静,江见伸手想把人按回去, 却被云桑抱住了胳膊。
“哪有那么夸张,该小心的是你,要不将我的帏帽带上吧, 也能遮一遮。”
自己在车里舒舒服服的,江见却在外面风雨交加, 她心里委实有些过意不去。
但江见并没有什么蓑衣斗笠什么的, 云桑只能扒拉出自己路上买的帏帽。
虽然是姑娘家的东西,但好歹能在这时候派上用场不是。
但江见还是拒绝了, 还没等云桑摸到那顶帏帽。
“娘子你更夸张, 淋点毛毛雨算什么,擦擦不就好了, 我才不要带姑娘家的东西。”
“不过待会还得买把伞,我去先去雨具铺子一趟。”
前脚拒了她,后脚就朝路人打听了城中最近的雨具铺子,驾着马车就往那去了。
没给云桑一点劝说的机会,人就被按回车里了。
外面的雨丝阴冷潮湿, 但江见的掌心却是温暖干燥的。
云桑嗳了一声,心情复杂地缩在马车里,只希望外面的雨快停下。
到了雨具铺子,马车缓缓停下,江见同她交代了句,人就冒雨奔进了铺子。
天色昏暗,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耳畔,丝丝缕缕被风送过来,落在她的睫毛上,形成眼前雾蒙蒙的一片。
用力眨了眨眼睛,抖掉了上面的细小雨珠,也看见了冒雨赶来的江见。
虽然已经被雨淋成了落汤鸡,但拿着油纸伞的他笑得明媚灿烂。
在那一笑之下,阴雨天气中的潮湿阴霾都被一扫而空。
两人很快寻到了落脚的客栈,江见撑开油纸伞,将踏出马车的云桑牢牢扣在伞下,也无所谓自己半边身子还在被雨淋着。
由于视角缘故,云桑看不见只匆匆被揽着往客栈中走。
到了屋檐下,江见正在收伞,云桑在雨中看见了一个奇怪的人。
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身黑袍劲装,乌发高束,腰间是一柄乌鞘剑,浑身都散发着冷冽不好惹的气息。
很明显,那也是个江湖人士。
为什么说他奇怪呢?
是因为云桑察觉到他已经注视着这边许久了,而且还在逐渐靠近他们。
看着明显是朝着他们而来的剑客,也不知带着什么目的,云桑紧张起来。
“江见,你看那个人。”
背过身子,扯了扯江见的蹀躞带上坠着的葫芦,云桑小声提醒道。
抖完伞上的雨珠,江见感受到腰间的拉扯感,先是看向一脸忐忑的云桑,然后顺着云桑的视线看向正从雨幕中走来的黑衣剑客。
目力极好的江见一眼辨认出了来人,随即拧起了眉头,一副遇到麻烦的神情。
“怎么,很棘手?”
瞄到江见不大松快的神情,云桑以为那黑衣剑客是江见的仇家,而且还是很厉害的那一种。
云桑小声问道。
江见收回目光,瞥到云桑泛起忧愁的面颊,明白了什么,笑着解释道:“不是娘子想得那般,就是有些烦。”
说话间,那黑衣剑客走上前来,步入了屋檐下,甚至还在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这人更是个不怕淋的,在雨中也如闲庭信步一般,走得慢悠悠的,身上湿漉漉的也不管。
终于,那人停在了江见跟前,与还未来得及抬脚走人的江见搭起了话。
“真巧,又碰上了,看来是老天的意思,不知你何时有空?”
又是同样的问法,同样的目的,江见看着黑衣剑客那跃跃欲试的眼神,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独孤羽?又是你,老天真是不长眼。”
“别了,我没空,你可别来烦我!”
说完,江见便拉着神情疑惑的云桑走进客栈,也不管人家怎么想。
此次没有什么讨嫌的人过来碍事,两人要了间上房便上楼去了。
临着拐弯的时候,云桑回头看了那黑衣剑客一眼,发现他也要了一间房,也跟着上楼了。
云桑想问些什么,头还没扭回来,就被江见逮住了。
只见他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一时没说话,等到了定好的房间里,江见将房门一关,俊挺的身板往云桑前面一堵,面色幽幽。
“你这是做什么?”
云桑正想着去找个干帕子给被淋得乱七八糟的江见擦擦,一晃眼就被堵在了原地,她仰头看他,诧异问道。
“你刚才回头看他了,为什么?”
云桑被问得一愣,啊了一声,大脑飞速旋转。
“他有我好看吗你就看他?”
江见是靠本事吃饭的,但他其实知道自己生了一张好脸皮,虽然偶尔也会被人
家说像姑娘,但否定不了这一事实。
就算他再粗心大意,与娘子相处了这么久,他也能注意到一些细节。
娘子似乎也时常会为他这张脸侧目,甚至迷糊,尤其是在某些亲密时刻,总是脸蛋红红地呆呆看他。
他第一次为自己长了个好脸雀跃欢喜。
但是独孤羽,貌似也长了一张好脸。
这样的情况下,娘子没缘由地看独孤羽一眼,江见浑身都不得劲。
不行,他必得问个清楚!
云桑终于缓过神来,搞清了江见别扭的心思,一时间哭笑不得。
为着哄人,事实也是事实,云桑一本正经道:“自然是不如你的,我方才只是想看他会不会跟上来,果然,他也要了一间房。”
“他到底要做什么啊江见?”
怕江见还小心眼地在这事上喋喋不休,云桑又牵了个话头出来,果然将江见的注意力引开了。
得了满意答复的江见心里熨帖了,将云桑身上背着的小布袋摘下来,无奈解释起了独孤羽的事。
“他是个武道痴人,自打去岁败给我后便不服气,一遇上我便要跟我比试,我不答应便一直缠着我誓不罢休。”
“以前也就算了,我闲着也是闲着,但如今不一样了,我可没空跟他浪费时间。”
“我今年年初才在陇西应付过他一次,今儿也是倒霉,在这雍州城又遇上他了,阴魂不散的,麻烦!”
显然,江见对这种一根筋的人没什么辙,面上尽是不待见,一副沾上了牛皮糖的烦躁感。
听江见絮絮叨叨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遭,云桑点了点头,也对江见产生了几分同情。
摊上这样的倔驴确实挺不好处理的,云桑看着少年面上的烦躁,脑中蹦出了个虽然憋屈但可能很有用的好点子。
“那你输给他不就行了,他赢了你心中的气便平了,应当就不会缠着你切磋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妙,云桑看向江见,期待着他采纳。
然她一时间忘了,江见可不是个会受委屈的人。
只见人往桌边一坐,翘着二郎腿倒了两盏茶,冷哼道:“不可能,我怎么会输给他,笑话~”
来了来了,那股轻狂又傲气的劲又上来了,也不知是谁惯的。
云桑皮笑肉不笑地接过江见递过来的一盏,心里碎碎念着。
一盏热茶下肚,云桑胃里暖洋洋的,也不与这个自大狂争执,只笑眯眯道:“那你就继续跟他切磋吧。”
客栈活计很快将热水送了上来,云桑也不管江见苦瓜一样的脸色,拿着换洗衣裳去沐浴了。
身心舒畅地泡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江见正半躺在床上,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已经睡了过去。
云桑走过去,见人正闭着眼睛,看着好像已经睡着了,但大约是想偷看她的缘故,那一对浓密的睫毛忽闪了几下,正好被细心的云桑瞅了个正着。
云桑憋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往他旁边一坐,似自言自语道:“睡着了可怎么办,水要凉了~”
云桑隐约看见少年勾起的唇角,她玩心大起,伸出手按在了他的小臂上,慢慢顺着上滑。
少年的睫毛扑闪得更厉害了,云桑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心里乐开了花
就在装睡的江见呼吸都急促起来,几欲装不下去时,云桑瞄准了时机,一把挠在了江见不加设防的咯吱窝……
“看你还装不装!”
这下装睡的人再也忍不住了,怪叫了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接着往地上滚去了。
意识到自己被挠咯吱窝破功了,江见干脆屈腿坐在地上自顾笑了起来,也不知是被挠的后遗症还是别的什么。
“不装了,不装了~”
“想不到娘子还是个损人,我还以为娘子要占我便宜呢,害我白高兴一场。”
得逞的云桑心情美滋滋的,听他又胡说八道,哼声道:“谁要占你便宜,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怕江见扯住她报复,云桑连忙跑远了,远远坐在棋案旁端坐,自己与自己对弈,故作正经地催促道:“里面给你准备的热水再不用就凉了,别磨叽了,快进去吧。”
江见看着躲得远远的少女,也不纠缠,从地上爬起来,拎着他的换洗衣裳就进了浴房。
很快,浴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云桑惦念起了汁水丰盈甜美的果子。
上楼前,云桑让伙计送些水果上来,想着应当也快来了。
果不其然,黑子才落了三子,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那轻缓的节奏,听起来很有客栈伙计的礼貌感。
云桑没作他想,乐颠颠地披着外袍就去开门了。
噙着欢喜笑脸的云桑在看见外面的人时,立即就隐去了笑,忐忑地看着来人。
是那个黑衣剑客,好像是叫什么独孤羽的,竟缠上了门。
唯一庆幸的是这人不是冲着她来的,云桑心中为江见默哀。
“你什么时候有空……呃?”
来人许是也没想到是云桑来开门,看着只到他胸口的漂亮少女一脸发懵地看着他,独孤羽的话也哽在了嗓子眼里。
他本以为开门的会是江见,正打算想以前那样使劲浑身解数催他与自己切磋一场,但开门的换成跟着他的小姑娘,独孤羽疑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你、你有什么事吗?”
云桑看着身形高大压迫人的黑衣剑客,忐忑之下,嗓音中夹杂着几许怯意。
江湖人士的脾气有些可是很古怪的,云桑怕这人二话不说就粗暴闯进来,因而两手紧张地抵着门,试探着开口问道。
独孤羽看着少女白里透红的面颊,没有错过上面一闪而过的不安,他简单直白的脑子思索了一番,隐约判断出这个看着柔弱的少女是在害怕自己。
怕什么呢?
他是来找江见比划的,又不是来找她比划的。
“咳咳,我找江见说话,他在何处?”
独孤羽一双锐利的凤眼飞速将屋内扫了一遍,没有看见他的天命对手,独孤羽清了清嗓子问道。
见人还算客气有礼,云桑悄然松了口气,回头瞥了一眼浴房的方向,好心劝道:“要不你待会再来吧,他现在正在沐浴。”
虽然江见沐浴的速度很快,但云桑还是不大好意思让人在这直挺挺地等着。
独孤羽垂眸,也不走,环胸往旁边一靠,淡声道:“无碍,想必他很快就好了,我在这等上片刻便是。”
男人沐浴的速度,独孤羽很了解。
独孤羽的态度让云桑泛起了难,面色纠结了起来。
这人就赖在这不走,她关门有些不礼貌,不关门她又浑身难受,一时间犹豫在原地和对方大眼瞪小眼。
云桑没话,对方却是有话。
不着痕迹将少女过于美丽的小脸打量了一番,独孤羽开口了。
“本以为江见这人与我一般,是个心无旁骛武痴侠客,没想到还是个俗人,过不了美人关。”
“不过也不怪,江见年岁不大,你又生得这般容貌,被迷了心窍实属正常。”
“不过我还是好奇,你现在与他是何种关系,是女伴还是……”
独孤羽有种昔日志同道合的朋友率先违背了约定抛却了志向沉溺温柔乡的怪异错觉,一个没忍住好奇心将话吐了出来。
这声女伴让云桑有些不高兴,尽管只是外人无心的猜测。
“我是他娘子,不是什么女伴。”
从开始的羞于言之于口,到现在的理直气壮,云桑完全转变了过来。
独孤羽听到这郑重的娘子一词,了然地哦了一声,也不是很意外了。
“你们在说什么?”
就在两人刚沉默下来时,江见带着酸气的话语从身后冒了出来,两人俱是看向他,神色各异。
第38章 第 38 章 陶埙
不同的是, 云桑是江见终于来支援的松气,独孤羽则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期待。
又是苦练了几个月,他内力和剑术都精进了不少, 他急需验证一番, 江见是最好的人选。
迎着两人目光的江见心情却是有些不美丽。
沐浴的时候, 隔着老远,江见便听到了细碎的说话声, 而且不是一两句,于是他加快了速度, 身上的水珠都没擦干净就套上里衣出来了。
隔着有一段距离,江见便看到了少女面上的红晕, 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娘子这是,在对着独孤羽脸红?
就好像是一朵只对自己开放的花忽地对着旁人开了起来,江见气都喘不匀了。
心里头憋着气, 江见的面色也没有以往那么好看,端着一副冷飕飕的死人脸, 哪还有平日的明媚。
“你终于来了, 快,他找你, 还非要在门口等着你出来, 你同他说。”
甫一靠近,江见的胳膊就攀上了一双柔荑, 亲昵地扯着他过去,一副等救星的模样。
江见的气好像又顺了,下意识翘起了唇角。
“知道了娘子,你去忙你的吧,这里我来就行。”
云桑如获大赦, 扭头走了。
目送云桑离去,江见将房门阖上一半,另一半则用自己的身子严严实实地挡住,冷睨着眼前皮相姣好的独孤羽,他没好气道:“你烦不烦,还追到门口!”
江见本就没心情与他论剑,现在更不想了,要不是没办法三两下将独孤羽解决,江见都恨不得将其打晕扔到山里。
“你知道的,我不为别的,只愿你能与我比试一场。”
独孤羽说着话,手指便下意识停在自己的剑鞘上,好似下一刻便能拔剑切磋。
“又来,又来,你就不能找点别的事做,成天就想着争强好胜,不如去多赚点钱实在!”
江见一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奈何对面一点都听不进去,不亚于对牛弹琴。
“你何时有空与我一战?”
江见脸一拉,再没了与他废话的心思,瞪他道:“没空,我和我娘子要睡觉了,快滚蛋!”
没耐心的江见一把将门阖上,隔绝了独孤羽的纠缠不休。
“那我明日再来找你比试。”
都走了两步路了,江见听到门外独孤羽执着的话,牙都开始疼了。
哪里来的犟驴,真是煞风景!
独孤羽走后,伙计紧跟着送来了冰镇过的樱桃,还有已经软熟甜蜜的枇杷。
云桑吃得津津有味,都没注意到凑过来的江见。
一扭头看到江见正托腮看着自己,云桑差点没拿稳樱桃。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也没个声音。”
将鲜艳饱满的樱桃放进嘴里,咀嚼着樱桃肉迸发出来的甜美浆汁,云桑快乐地眯了眯眼,不轻不重地嗔了江见一句。
江见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女染了樱桃汁液的双唇,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原本便生得红润饱满,此刻染上了同样殷红的樱桃汁水,平添了水润鲜妍,当真胜过世间一切口脂了。
江见很想做些什么,但看着人吃得正开心,他只能暂且压一压。
因着受了诱惑的缘故,江见觉得那红艳艳的樱桃果看起来也美味了许多,引得他胃口大开。
不能啃人,便只能拿樱桃泄泄愤了。
直接抓了一把,将自己的嘴巴塞得鼓鼓的,凶残地咀嚼着,还牢牢盯着细嚼慢咽的云桑看。
原本面色如常的云桑也不由红了脸,倒让江见想起了方才的一幕。
一张嘴灵活地将一嘴的樱桃核都挑了出来,吐在了桌上专门盛放残渣的漆盘中,嘴里只剩下熟甜的果肉。
“娘子方才为何对独孤羽脸红,你平时只对我脸红的,他有什么好,值得你那样?”
江见想起这个就来气,还是没藏住这个酸气,钻到了空子把话给问了出来。
云桑诧异,她什么时候对着独孤羽脸红了?
她躲着避着还来不及,怎会对着独孤羽脸红,江见这是什么眼神?
“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对着他脸红了,你看花眼了吧?”
云桑坚决否定,觉得肯定是江见看错了。
“分明就是,我刚过来的时候看见了,你脸红的吓人!”
江见势必要将这个掰扯清楚,穷追不舍的他几乎要将脸贴到云桑跟前了。
这让云桑想起了些许东西,在江见出来那会,她刚被独孤羽轻浮的话挑起了些火气,热意大概是那时上了脸。
想通了原委,云桑自己都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我那是被他气得脸红,他说话不中听,就上脸了,不是你想得那样!”
也学着江见那样,直接抓了一把樱桃塞到嘴里,豪爽地咀嚼着,在心里道了一声过瘾。
听到这个理由,江见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觉得合情合理。
“那厮确实不会说话,难怪~”
将话说开,江见又变回了那个没什么忧虑的快乐小狗,明里暗里催促着云桑安寝,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从他那直勾勾的眼神便能看得出来了。
自打知道江见不通人事后,云桑在其他方面对他就宽容了许多。
除了把自己翻来覆去地亲来亲去,江见也不能做什么了,随他去吧。
然每次到了她嘴里轻描淡写的时刻,浑身发软又气喘吁吁的云桑又忍不住求他克制些,要不然她人就要崩溃了。
尤其他现在还学会了亲别的地方,差点没将她里衣都撕开。
江见越来越失控了,云桑不知还能瞒他到何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翌日,按着习惯,二人相携去逛街。
江见是个勤快人,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将城中提前摸索好,比如哪个早食铺子生意最好,哪个酒楼的饭菜最好吃,哪个胭脂铺子的胭脂最好看,哪家的钗环最漂亮……
他总是很热衷于做这些,也不觉得累,每每都让云桑难以消受。
有句话说得好,最难消受美人恩,云桑便是类似的心情。
美好的一天从吃到美味小笼包的清晨开始,饭食入嘴的那一刻,云桑感念江见的勤快奉献。
两人不时说着话,气氛融洽,倒真像一对成婚许久的恩爱夫妻。
但这股融洽的气氛在看见在他们隔壁座位落座的黑衣剑客后荡然无存。
云桑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毕竟独孤羽想比划的又不是她,她顶多在旁边当个看客。
江见就不一样了,独孤羽一来,瞬间扰了他和娘子的甜蜜,他恨不得拿剑攮死他。
独孤羽不说话,江见也懒得搭理他,只是脸色不如先前轻快惬意了。
云桑是觉得,反正人也没不识趣到站在他们跟前,就当没看见算了。
在桌子下面伸手戳了戳江见,倾身凑过去小声劝道:“就当他不存在,我们逛我们的。”
少女凑近时带来的淡淡馨香安抚住了江见郁燥的情绪,他展颜一笑,换了个背对独孤羽的位置,牢牢挡住了云桑可能看向独孤羽的目光。
云桑一抬头,对上的便是江见明快带笑的脸,还真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吃完要走的时候,云桑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唇边,就看见对面的江见对她挤了挤眼。
她起初没明白,直到江见无声地对她比了个口型,云桑辨别出是个跑字。
讶然一笑后,云桑轻轻点了点头,牵住了江见从旁边悄悄伸过来的手。
只察觉到腕上力道一紧,云桑立即收到了信号,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这一霎那间,江见甚至还有空子把饭钱掏出来留下。
两人手牵着手奔跑在洋溢着饭香味的风里,心跳火热,情绪狂乱而热烈。
云桑不知道那个独孤羽有没有追上来,但那对于云桑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跟着江见狂奔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虽然一路笑了一路,但云桑很快便笑不出来了。
她的身板哪里能跟江见比,一条街没跑完,云桑不仅喘了起来,步伐更是肉眼可见地变慢了。
这一明显的变化江见立即就察觉到了,回眸瞥见少女开始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一不做二不休,伸出长臂将看起来弱质纤纤的少女夹在了腋下,提步就继续跑。
就好像夹着个奶娃娃。
迎面而来的风吹不散云桑面上的热意,云桑假装没有看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窘迫地看着自己悬空的双足
,紧紧拽着江见的衣裳。
几乎又跑了一条街,自己总算是被放了下来。
双脚悬空晃了好半天,云桑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甚至觉得都有些发软。
“嘿嘿,将那厮甩掉了~”
扭头没有看见独孤羽那个阴魂不散的,江见长舒了一口气,语气轻快道。
云桑整理着自己腰间被江见弄皱的裙子,在旁边如看戏一般戏谑道:“你这样,活像是躲着债主。”
江见嘁了一声道:“他算哪门子债主,犟驴差不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云桑忽地听到了丝竹管弦的悦耳轻响,她步子一顿,看向了正好路过的一家铺子。
千乐坊。
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云桑了然点头,生了些兴趣。
“进去瞧瞧?”
余光瞥到云桑意动的神情,贴过去笑眯眯问道。
云桑眨着亮晶晶的双眸,点头应道:“好啊。”
铺面很大,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乐器,无论是柜台间还是墙壁上,吹拉弹一应俱全。
乐器歌舞更多的是富贵人家装点门面或者消遣时间的玩意,寻常人家自不会有闲钱和闲心,因而□□的客人不多,且都是些衣着华美、金玉加身的客人。
云桑和江见这对稍显特别的客人进来,顿时引起了铺子掌柜的注意,乍然看着这对小年轻,掌柜的有些拿不准主意。
那小公子明显是一副江湖侠士的装扮,衣料也是最寻常的布衣白袍,打扮更是简单,不像个福贵人。
但他身边的小姑娘又截然不同,虽然发髻简单随意,但身上尽是钱堆出来的模样。
身上的衣裙和腰间挎着的小布袋是放在哪里都炙手可热的浮光锦,耳上所饰的珍珠虽小,但却是最为珍稀的东珠,除了与西域通商花大价钱购来,便是州郡上供给天家的贡品。
无论是哪条路来的,都宣誓了主人的财力,不可小觑。
再往少女那简单的发髻上看,仅簪了一样,一支玉兰花钗状的步摇,温润的白玉,下面坠着的金色流苏,他毒辣的眼光判断出,那绝不是鎏金。
只冲着这个小姑娘的打扮,掌柜的忽略了一旁看着稍显寒酸的少年,扬着笑脸迎了上去。
“二位客官想买些什么,琴瑟笙箫什么都有,我们是武都郡最大的铺子,什么都有!”
那身装扮总做不得假,掌柜的热情万分地迎了上去。
因为是郡城最大乐器坊的伙计,因为要时常为客人展示乐器的音色质量,几乎人人都掌握一种乐器的弹奏,每每有客人过来询问,热心推销的他们便会奏响乐器,继而传到外面,让云桑注意到。
江见不懂乐器,只是看娘子有兴趣过来,此刻掌柜问话,江见立即看向了云桑。
云桑收回四处游移的目光,回掌柜道:“不劳掌柜挂心,我们四处瞧瞧,等定好了便来结账。”
云桑心里还记挂着那夜江见吹奏的笛曲,更没忘那夜她涌动的合奏欲。
这千乐坊的乐器很齐全,云桑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她心中想要的那个东西。
掌柜的一听这口气,便知客人是个省心爽快的,笑眯眯地留下句话便走开了。
“二位客人自便,有事便唤店里伙计。”
两人也不管周围客人打量的目光,脚步极有目的性地朝着那一片小巧的乐器区域走去。
云桑一个个看过去,步伐都没有停顿,直到某一刻,她了悟地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山形木架上摆放得错落有致的陶埙。
身负数孔,小巧圆润,正是云桑残留的身体记忆所感受过的。
它们大多是黑色、棕色、白色一类,相比于那些精致华贵的琵琶琴瑟,陶埙显得普通极了,也廉价极了。
但云桑如获至宝。
“原来娘子要找的就是这个,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呢,这个不仅小,而且还没有那些个好看,娘子确定就要这个吗?”
见云桑欢快的目光锁定了陶埙,江见扭头看了看一边的凤颈琵琶,又将目光落在看起来灰扑扑的陶埙上,神情诧异。
那些多好看,凭何选了这么一个。
云桑见他又是一副要掐尖买东西的架势,心里一咯噔,忙劝道:“确定,那个我不会弹,买了也是落灰,别费劲了。”
江见这才歇了心思,将买下那个漂亮乐器的念头压下。
云桑选了个刻着兰草纹样的黑色陶埙,立即去掌柜那里结账。
掌柜的失望地看着云桑手里的陶埙,似是有些想不通最后为何会选了陶埙这么个小东西。
害他白高兴了一场。
犹不死心,掌柜接过陶埙时委婉道:“姑娘不再瞧瞧别的,我们这里可都是最新最好的货,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掌柜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就不……”
拒绝的话还未说完,云桑忽听见身后的伙计拨动了琴弦,美妙的脆声带着铺天盖地的熟悉感传了过来。
云桑话语戛然而止,下意识回头,看见了一把彩绘牡丹的黑檀木月琴。
心中的熟悉感告诉云桑,这个也是她擅长的东西。
看月琴的是一位体态丰腴衣着鲜亮的妇人,虽已经上了年纪,但仍旧美艳风流,可想这妇人青春时也是个颜色出众的。
云桑回头的那一霎那,那妇人目光瞬间黏在了她的脸上,一双精明的眼睛里盛满赞叹的同时带着些倏然间涌出的算计。
她们红袖招,此刻正缺一个救场的天仙绝色!
第39章 第 39 章 献美
翠娘是红袖招的鸨母, 自少时起便是红袖招的姑娘,更是靠着才色一度坐稳了红袖招的花魁之位。
后来年纪大了,年老色衰, 她再次抓住了机遇, 向上爬成了这武都郡最豪奢青楼的当家人, 其中为她助力颇多的人便是她年轻时候的老相好,现在的武都郡郡守费大年。
近来她的老情人遇到了一桩大事, 若做得好了说不准升官发财也是有的,而这桩事正是她这个老相好能帮上忙的, 翠娘不敢马虎。
就在前不久,长安那边来了位贵人, 翠娘从费大年口中得知,那位贵人是景王爷家的小公子,虽不是世子, 但在家中极为得宠,此番来了武都郡, 只说是游乐, 其他一概不知。
能打听清楚的,便是这位景王爷家的小公子极爱美色, 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人。
老相好费大年有一心病, 便是在这武都郡做了将近二十年的郡守不得升迁,此番看到了景王家小公子这个机会, 他不会放过。
景王生母乔贵妃位同副后,掌后宫权柄,景王更是颇得圣宠,在朝廷中是个极有分量的存在,若是能通过这位小公子让景王为他美言几句, 岂不是妙哉?
费大年立即便操办了起了酒宴,并通知老相好翠娘将她楼里那个色艺双绝的清倌人留下,等着他在酒宴上借机献美,锦上添花。
一切都顺顺当当,贵人也应下了宴饮的邀请,结果问题出在了红袖招那边。
那小祖宗不知何时自己跑去了红袖招,先将那清倌人瞧了不说,还没瞧上,败兴而归。
这可不是个好事,失了美人,老相好愁眉苦脸,连带着翠娘也泛起了愁。
她到哪再寻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过来!
眼看着就要到酒宴了,美人还迟迟没个影子,翠娘心如火焚。
然不成想偶然路过□□给楼里姑娘们瞧月琴,竟让她遇上了个天仙绝色!
只是可惜这天仙绝色并非她楼里的姑娘,不大好办。
自打那少女转过身来,翠娘的目光便没移开过,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有信心。
若是那贵人还瞧不上,那翠娘得骂他一句眼瘸。
“娘子喜欢这个?”
翠娘正看得双目异彩连连时,就听到那个江湖侠士打扮的白袍少年这样唤,她脸色一变。
她的天仙绝色成婚了啊!
如此的话,在献美一事上,便得叹一句美玉有瑕了。
翠娘完全沉浸
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都没有去想人家与她有没有关系。
因为心里藏着要紧的事,翠娘对月琴的事也不怎么上心了,在一边恍惚出神。
对于江见神色笃定的询问,云桑也没有否认,因为熟悉感告诉她,这也是她以前所钟爱的。
“这个好像也是我以前会的。”
不过月琴这东西不像陶埙小巧便携,她也没打算要。
但江见很是热情,见云桑这样说,不等她说出后半句,就已经让掌柜的挑个同样的月琴包起来了。
对掌柜来说,这是个能多赚银子的好事,他更是不给云桑机会,忙不迭应声走了。
“哎,不必买的,有陶埙已经够了,这东西还占地方。”
扯住江见的袖子,云桑不赞同道。
江见胡乱拨了拨面前那把月琴的琴弦,笑言道:“这有什么占地方的,小小的一把,也不重,挂在车壁上不也挺好,只要是娘子喜欢的就行。”
凭心而论,江见这人待她实在是不错了,但也正是如此,让瞒着他些事情的云桑愈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但话已经说出口了,覆水难收,云桑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
说话的空档,动作麻利的掌柜已经将包好的月琴拿了过来,使得云桑再不好推拒什么。
“多谢掌柜。”
直接将陶埙塞到随身的袋子里,云桑接过月琴,余光瞥了一眼总盯着自己瞧的妇人,蹙了蹙眉,终究是没有理会。
就要离开了,云桑也不想计较什么了。
目送着少女的背影消失,翠娘也没心思买琴了,匆匆让楼里小厮送信去郡守府。
很快,翠娘便收到了老相好的回信。
可以一试,不计后果。
将信上仅有的八个字看了,翠娘蹙眉思索起点子来。
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弄来红袖招呢?
首先得避开那个江湖打扮的少年,江湖人士最是无所顾忌,闹起来会很难看,且很有可能坏了他们的大事。
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那少年跟得很紧,并且还十分警觉,拔掉了大半的人手,几乎没有可趁之机。
正在翠娘头疼时,唯一剩下来的眼线说机会来了。
……
云桑本以为他们已经将独孤羽甩掉了,却忘了对方也是个善于追踪的剑客。
前脚进了酒楼,刚站在雅间门口,就看见后面独孤羽跟上来了。
云桑看着江见发黑发沉的脸,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独孤羽几乎跟了他们一天,江见的情绪已经肉眼可见的压不住了。
云桑都要劝劝江见了,与他比一场算了,但江见看起来没有半分这个意思,甚至更抗拒了。
专门驻足于客栈门口等着独孤羽,江见抱着臂,云桑都已经能猜出来他要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
“你是要答应我了吗?”
以为是自己锲而不舍的精神再次成功了,独孤羽竟笑了出来,又开始摩挲剑柄了。
江见气得要命,冷言冷语地击碎了独孤羽的幻想。
“休想,我早说了这回没空,别来烦我,你偏要这样打扰我和娘子玩乐,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江见冷硬的姿态让独孤羽也也感到了棘手,他不死心道:“后面几天也没空?”
“没有,你等下回吧。”
江湖人士向来漂泊无定所,有的甚至四海为家,江见口中的下一次说得倒是好,但就是不知何时了。
独孤羽是不愿的,谁知道下次两人相遇是在何时何地?
而此次江见不能和自己切磋的根本原因就是身畔娇弱美丽的少女,独孤羽忽地来了些气,也有了个剑走偏锋的好法子。
“大丈夫岂能耽于情爱,成日将心思放在与这个小女子的情情爱爱上能有什么出息,不如让我来替你处理了她!”
义愤填膺的话落下,伴随着长剑出鞘的声响,刺激的一幕便出现了。
独孤羽竟拔剑向她刺来,但很古怪的是,那出剑的速度很慢,在云桑看来也很慢,慢到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躲开。
不管对方出于什么心思,再小的危险,云桑也会下意识去避开。
将身一扭躲到了江见背后,云桑就听见又是一声清悦剑鸣,是江见转瞬间拔出了剑,对上了突然向她发难的独孤羽。
“我看你是找死!”
独孤羽猝不及防的动手,且举剑就刺云桑的行径大大惹怒了江见,当即便抽出了霜叶,毫不客气地将独孤羽逼退数米开外,要不是独孤羽本身也是个剑客,怕是身上要添道口子。
见江见拔剑还手,独孤羽不仅丝毫不恼,甚至露出了畅快的笑,这一刻,云桑印证了自己刚才的猜想。
独孤羽就是故意拿她来刺激江见的。
“赐教吗?”
性子深沉冷漠的剑客见此计见效,冷峻的面上满是得逞的意味,竟被云桑看出了几分狡诈。
“呵~”
“你倒是聪明,不得不说,是个刁钻的法子,那我……”
话说到这里,江见下意识看向身后的云桑,似乎是想征询一下意见。
云桑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本来就想着劝江见去了解这个事情,又见事情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哪里会阻止。
要不然她都怕下次独孤羽为了激怒江见真给她一剑。
“没事,你去吧,我晚上就在房里,不会乱跑,正好睡一觉。”
云桑扬着极为善解人意的笑推了推江见,示意他尽管去。
江见思忖几息,觉得应当没什么问题,尽量软下脸色轻声道:“记得拴好门,我很快回来。”
“嗯嗯。”
云桑点头如捣蒜,十足的乖巧。
两个优秀剑客的切磋自然不能就地开始,不说得误伤多少人性命,更是会被人当成猴一样围观,这是他们不想见到的。
说是去了郊外,又到了夜里,那里没人,随便折腾。
江见没有像他先前说得那样很快回来,云桑顺顺当当地睡了过去,沉入了梦乡。
大抵是白日那把月琴的作用,云桑又被勾起了零星记忆,细碎的梦境又开始了。
梦里的她似乎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置身于一场贵族少年人之间的小宴上,周围尽是锦袍华衫的男男女女,说着各种各样独属于权贵之间的风雅话题。
她正抱着一把贵重而华美的月琴,灵巧的指尖不断拨动琴弦,美妙的乐曲声倾斜而出。
而在她的身畔,是一位抚琴的年轻公子,青袍玉带,身姿端雅修长,正慢条斯理地挑拨着琴弦,以琴声附和她。
很明显,这是她与那位公子的合奏。
梦境总是带着几分刻意的模糊和残缺,云桑既不知那公子是何人,也看不清他面容,只下意识觉得是个俊雅非凡的翩翩君子。
云桑偶尔还能听见周围看客的窃窃私语,什么“天造地设”“檀郎谢女”“一对璧人”此类的话。
云桑此刻内心是极其疑惑的,她想要看清周遭的一切,更想破译梦境,找回自己的身世。
但宴会上的自己完全不受她情绪的干扰,仍旧神态娴静淡然地弹奏着月琴,偶尔抬眸,回应公子投过来的浅浅笑意。
她像一个局外人,急躁但无助地看着这一场风雅热闹的宴会。
夜色浓重,深陷于梦境的云桑自然察觉不到任何异样,更不知危险来临。
窗户纸乍然被捅破,一根细小的竹管顺着那细小的孔洞填进来,吹出一阵阵浓白的烟雾。
又过了一会,房门被从外面打开,门闩被人不知用什么法子拨开了,两个一看便是男子的高大身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压低声音商议着。
“快,趁着她夫君还没回来,快将人偷出去,千万别磨叽!”
若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在此,定能辨认出这两人是暮间投宿的客人,选的正是和云桑同一层的房间。
两人是翠娘高价雇来的人,一向干这些鸡鸣狗盗见不得人的事,虽然都已经习惯了,但进人家房里偷姑娘还是第一次,他们难免有些不安。
这姑娘的夫君好像是个江湖人士,少不得武功高强,若是动作慢了人回来了,两人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但冲着翠娘开出的高额佣金,他们咬牙干了。
富贵险中求,他们最是信奉这条真言。
其中一人掏出麻袋,另一人掏出麻绳,将床上因为中了迷香睡得昏天黑地的少女套进了麻袋中。
夜色深沉,四下寂静,正是行凶作恶的好时机。
只见客栈后墙窗户被打开,一人先行攀爬了下来,接着从窗户吊着下来的麻袋,紧接着第二个人也如法炮制自窗户滑下,最后将窗户阖上。
得手的两人心脏狂跳,扛着麻袋飞速潜入了夜色中,再不见踪影。
黎明破晓,天刚刚擦亮,江见踏着有些疲惫的步伐入了城,身上衣袍凌乱破损,隐约可见几道血痕。
身后跟着的独孤羽形状要更凄惨些,光是看模样,便知谁占了上风谁占了下风。
江见看着蒙蒙亮的天色,心中带着气,一边走一边埋汰身后的独孤羽。
“最烦跟你这种死犟种切磋了,跟头驴似的,明明不是对手还要熬着,浪费我一整夜!”
“我娘子一个人睡肯定很害怕,都是你的错!”
“以后可得躲着你,瘟神一样!”
独孤羽如了愿,心里畅快多了,加上没什么力气,也就任由着江见埋汰了。
好在很快到了客栈,江见得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眼巴巴去敲门了。
进了自己房间的独孤羽屁股还没坐热,更没来得及给自己上药,就听见隔壁经历了不下七八次敲门后,房门被粗暴踹开的动静。
独孤羽哪还敢在屋里躺平,立即出去看了。
出于里面有姑娘的缘故,独孤羽没有贸然进去,只是在门外观望着。
就看见江见如个野蜂子一样在屋里嗡了几圈,确定了没人,神情惊怒地踏出门。
“怎么,出了何事?”
独孤羽右眼皮直跳,一颗心也是狂跳个不停,隐隐有种自己闯祸了预感。
果不其然,他接下来听到了极其严峻的答案。
“都怪你,我娘子不见了!”
第40章 第 40 章 故人
这一瞬, 独孤羽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冒冷汗的趋势。
虽然才见过那姑娘几次,但他太明白这个小丫头在江见那里的份量了。
江见此番应下与自己的切磋, 不正是因为他把主意打到了对方身上吗?
也正是自己那个损招, 此次江见没少下狠手, 都让独孤羽觉得他不仅没有精进,反而还退步了。
这下那个小丫头不见了, 后果可想而知。
就在独孤羽以为江见还要骂自己几句,甚至揍自己几拳时, 人把他怼到墙上自己跑下了楼,活像只疯狗。
正是清晨, 踹门的那一下动静极大,惊醒了不少同层的客人,皆骂骂咧咧地探头出来看, 然看到江见煞神一样的姿态,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那少年剑客瞧着有些癫狂, 像是能被自己激怒来砍自己一剑的, 他们还是受点委屈算了。
于是乎,江见经过的房门, 都纷纷将脑袋缩了回去, 闭门不出。
江见一路下了楼,揪住了刚起来没多久的客栈掌柜, 一个山羊胡子的小老头。
“昨晚上有没有看见我娘子出去?”
本来还带着些瞌睡的掌柜,被猝不及防地那么一闹,人瞬间清醒了,见是住兰字号房的客人,他忙回话道:“客栈夜里都是闭门的, 怎会有人出去,值夜的伙计也并未反应,客人你先冷静一下~”
掌柜虽年纪不小,但脑袋转得极快,瞬间明白了缘由,心下叹了声糟糕,努力安抚。
丢了人可不是小事。
江见找回了些理智,撒开手,再度沉着脸跑上楼,去查看房间里的蛛丝马迹。
虽然那一瞬他被冲昏了头脑,但仍然记得房门是从里面拴上的,这说明没人从门出来。
江见目光闪烁,很快走到唯一可以通往外界的后窗,果然看见了不对劲的窗子。
窗子只是简单的关上,木栓并没有派上用场,很明显是人从外头离开时留下的痕迹。
江见眸中闪过厉色,隐隐带着暴风雨来临的迹象。
“人是从窗户被带走的,快瞧瞧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独孤羽如今哪里敢置身事外,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人家丢了媳妇,看着江见愈发狂乱的模样,独孤羽根本不好意思回去躺着。
说完话,就见江见抽空睨了他一眼,那一眼里的刀子几乎要化为实质。
不过江见此刻应当是没工夫理自己,就见他看着下面,径直跳了下去。
对于他们来说,这点高度根本不放在眼里。
独孤羽也跟着跳了下去,下去的两人皆看到了被人为践踏踩过的杂草,猜测再度被印证了。
江见胸口起伏不定,一颗心如油煎一般疼痛滚烫,望着早已四下无人的环境,独孤羽的跟来正好激发了江见汹涌的怒火,转身就给了他一拳。
“都怪你!”
歹人早已逃之夭夭,江见无从得知娘子被带往了何处,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去找。
就算是将这武都郡翻过来他也要找到人!
就在江见动身的一刹,又被揍了一拳的独孤羽直起身子,一边擦拭着嘴角溢出来的血,一边喊住了江见。
“等等,你这样找是找不到的!”
“武都郡这么大,你这样找无疑于大海捞针,就算最后真找到了怕是也晚了。”
独孤羽也算是浸淫江湖多年,一个长相出众的姑娘被劫走可能会发生什么大致上还是很好猜的。
江见的情绪更绷不住了,回头又想揍他一拳时,独孤羽随后的话让他生生松开了。
“我或许有法子将人寻到。”
仿佛有一捧清凉的水浇在江见被焚烧得分外灼痛的心上,他长呼了一口气,急切中掺着些许轻颤。
“什么法子?”
独孤羽也知事态紧急,丝毫不含糊地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竹筒,同江见解释道:“这是我曾经从苗疆控蛊人那里得到的引路蜂,可以用来找人,只需……”
话没说完,竹筒就被江见一把捞了过去,目光似火。
“怎么用?”
江见倒是听过苗疆那边有这个稀奇的玩意,但一直没见过,如今在这遇见,江见如获至宝。
独孤羽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梗了一瞬继续道:“很简单,只需让蜂子接收所寻之人的气息,它便能主动去找人。”
话音刚落,江见人又顺着墙从窗户爬了回去,独孤羽只能叹气跟上。
压根不用独孤羽教,蜂子一被放出来,江见便用云桑的衣裙将其盖得严严实实,无处遁形,看得独孤羽一阵欲言又止。
也不怕将蜂子捂死了。
“应当可以了,快放出来吧,再闷死了。”
在捂了片刻过后,独孤羽忍不住开口,江见虽没应声,但还是将衣裙掀开了。
就见一只色彩斑斓的圆胖蜜蜂颤颤巍巍飞了出来,没有立即飞走,而是又在衣裙上嗡了几息,才慢悠悠地往外飞去。
仍是走的窗户,但两人二话不说跳窗跟了上去。
……
云桑醒来的时候,已是黎明,她脑袋昏沉,浑身也总带着酸软无力。
身边仍是空空的,她刚想叹一声江见怎么还没回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客栈的房间,她是还在做梦吗?
这是一间绮丽又风雅的房间,不仅燃着馥郁甜香,房间里还有许多飘飘荡荡的纱幔,一切看上去都很不正常。
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腰,尖锐的痛感向云桑证实了这不是梦境,云桑变了脸色。
江见压根就没有回来,而她一夜之间从客栈到了这个陌生而古怪的地方,绝对有猫腻。
身上还是昨夜入睡时穿的白色里衣,一件没少,她也不趿鞋了,直接赤着脚奔到门口,意欲开门。
但门是上了锁的,她晃了半天完全打不开,反而引起了外面守着的两个汉子注意。
“这丫头醒了,快去告诉翠娘~”
只听这么一句后,其中一个人影离开,云桑脸色发白地喊了几声。
“放我出去,你们是什么人!”
“告诉你们,若是我夫君找来了你们可没好果子吃,快放了我!”
虚张声势
地喊了几句,发现人家根本就不理她,云桑气得踢了一脚房门,给自己疼了一下气冲冲走开了。
刚才那声翠娘她没有错过,这个人大概就是将自己弄来的主谋了。
虽然不能出去,但云桑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不仅有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还有男男女女的放肆嬉笑声。
云桑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但这样的环境真的很难不让她往秦楼楚馆那种地方去猜测。
神情严肃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着待会该如何应对他们口中的翠娘。
其中那个守门的汉子寻到翠娘时,翠娘正听着小厮从郡守府带来的消息。
“翠妈妈,贵人的车马往红袖招来了,怕是来看新花魁的,快准备着吧!”
翠娘一听乐了,嗳了一声,忙招呼人手去外头准备迎接了。
这贵人就是个不问自来的性子,上次突袭过来提前将蕊仙给瞧了,还没瞧上,翠娘便与费大年换了个说法,说蕊仙并非真正的花魁,又将真花魁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才将人又勾起了心思。
听守门汉子说那天仙绝色的小丫头醒了,翠娘即刻带着人马不停蹄地过去了。
翠娘带着一堆衣裙首饰进来的时候,云桑正探查完了房间里可能出逃的生路,发现目前只有门这一条,因为窗子都被封死了。
房门嘎吱一声响动,云桑慌忙拿起屋里摆放的长颈花瓶,一脸防备地看着来人。
当那个一身绫罗华裳的妇人走进来时,云桑立即认出那是昨日在□□遇到的人。
房门打开后,外面的声音更清晰了,也让云桑愈发确定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花楼?”
云桑既怒又怕,像她这样一个姑娘身陷这样的囹圄,说不准下一刻便遭殃了。
翠娘看着只着一身简单素色里衣依旧光艳夺目的少女,心里愈发满意,说话的同时动作也不慢,示意婢女将捧来的衣裙首饰给人穿戴。
“没错,这里是武都郡最大的风月地,红袖招,你应该感谢你有这么一张漂亮脸蛋,要不然就真的只能跟着一个江湖草莽了,如今我给你个机会,把你送去给长安来的皇孙当妾,日后的荣华富贵自不用担心,不好吗?”
已经将这小丫头控制在手里了,眼看着也要送出去,翠娘也不怕多说几句。
一堆人七手八脚地凑上来要将轻薄暧昧的的衣裙穿在她身上,云桑剧烈反抗,但被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强行按住了。
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云桑气得眼眶发热,恨自己没有什么绝世武功,能将这些黑心肝的人收拾了。
“你们这是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目无王法,等我夫君找来你们就完了!”
身上还算体面的里衣被扒下来,就连小衣都被换成了艳红色的桃蕊初绽。
被如此折辱,云桑强忍着自己不掉下眼泪,飞快想着脱身的法子。
“呵呵,小姑娘是外地人吧,在武都郡这个地界,谁人不知我红袖招的翠娘便是什么地位,你那夫君会两下拳脚功夫又如何,来了也是没有,你最好乖一点,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少女莹润白腻的皮肤让翠娘这个妇人看得都眼热欢喜,她已经能想到贵人会如何为这个小丫头侧目了。
翠娘的话也说动了云桑几分,她如今正是负隅顽抗,没有任何用处,再加上她有了个粗糙惊险的法子,云桑安静了许多,呆呆地任由红袖招的婢女摆弄。
余光瞥见梳发的婢女为她簪上一支金雀长簪,云桑眸光闪烁,配合着她们站了起来。
在翠娘看来,不过是小丫头绝望无助之后的颓败罢了。
最后一支花钗簪上,焕然一新的少女愈发容色逼人,只木木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那副光艳明媚的模样也足以打动任何男子的心。
极度满意之下,翠娘不由走近了些,在云桑身边前后环绕着不住品评,露出满意的笑。
“不辜负我耗费心机把你弄来,瞧这水灵灵的模样,我看着都喜欢,何况那群蠢物?”
翠娘看得心花怒放,也不在意云桑冷淡恼怒的眉眼,只自言自语嘀咕着。
就在翠娘伸手,似乎是想捏一捏云桑的脸颊时,云桑终于等到了绝佳的机会。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她一手拔簪,一手将翠娘扯了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箍住了翠娘,将看着锋利无比的金簪抵在她喉咙处。
“都给我退后,要不然我手里的簪子可就要刺穿她的喉咙了!”
一朝得逞,云桑拿出自己最凶恶的姿态呵斥着众人。
这一瞬的转变实在太快,众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东家娘子落在了那个看着弱质纤纤的姑娘手里,贵重的金簪也成了凶物。
作为直面生死的翠娘,惊吓过后,她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个小丫头给挟持了,想反抗但脖颈正被死死箍住,且脖子还抵着个冷凉的能刺穿她咽喉的利器,翠娘也不敢乱来了。
“你个死丫头,这里可是老娘的地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桑才不管翠娘的叫嚣,既做了这样的事便没有回头路,她只能咬着牙拼尽全力。
“少废话,让她们都快点滚出去,要不然我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云桑想着江见生气时候的模样,装得凶神恶煞,嘴里也说着不要命的狠话,希望能吓唬到这些人。
虽然还是头一遭做这等唬人的事,但云桑装得还算像样,翠娘听着那句垫背立即就退让了。
她还有许多荣华富贵未享,她可不能死!
翠娘仿佛都感受到了皮肉绽开的痛楚,她心神大乱,也不继续放狠话了,忙不迭听话叱喝起了一众仆从。
“听到没有,快滚出去,要不然老娘命都没有了,快点!”
从十几岁奋斗到现在,摸爬滚打了几十载,现在好不容易过得富贵安逸,若是今日为了个小丫头将命丢在这,岂不是大大的不值。
于是乎,在自己的小命跟前,其他的,什么老相好仕途,长安贵人都不值一提了。
房门被打开,里面的人脸色惊惶地退出去,外头守着的两个汉子自然也看清了里头的情形,刚想上去,云桑狠下心,簪尾在翠娘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立即惊得翠娘惊叫起来。
“两个蠢物快给老娘滚远点!”
脖子上的疼痛和湿濡让翠娘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紧张地喝退那两个想要上前来的汉子,颤声道:“有话好好说,别下这么重的手,都依你都依你~”
一步步挟持着翠娘走出房门,迎来了众多客人惊异的目光,云桑不敢掉以轻心,将一颗心提着,尽管胳膊已经酸疼得厉害也不敢有丝毫松动。
她怕自己一露怯,被别人察觉了就再也没有震慑力了。
拉着翠娘一步步后退,也不管周围看客得目光,直到云桑觉得自己已经和那些人拉开了一段安全得距离时,她将翠娘用力一推,人跌倒在地的时候,她转头拼命就跑。
云桑隐约记得,红袖招所在的坊内有一处县衙,日常都有捕快巡查,只要她能跑出去,情势便明朗多了。
红袖招带着脂粉和熏香的风涌入云桑的鼻翼间,鼻头发痒的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听到了身后翠娘凶悍的喊声。
“给老娘抓住她!”
云桑心里涌出一股力气,跑得更快了。
楼梯近在眼前,她仓惶而下,无意撞到了一个衣着锦绣的年轻公子,将人撞得一踉跄。
“对不住~”
百忙之中,云桑下意识扭头赔了句不是,只那匆忙间的一眼,却教那公子看傻了。
并非是因为那一眼看到的美貌,而是那一眼里,李承欢看到了一位故人。
是他眼花了吗?
要不然怎能在武都郡瞧见了……
仪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