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生香的不同寻常之处,便是这缕香烟。
香支燃烧生出的烟雾笔直朝上,仿佛八面来风也能巍然不动。
莫星寒端详几秒,肩膀碰了碰身边人问:“这玩意是不是烧得比正常香要快?”
一般来说,半炷香大概要半小时,可现在只过去不到三分钟,香支已经燃烧了三分之一,速度快得令人惊异。
“是快些。”
萧月恒一颔首,由着莫星寒半靠在他身上。
其实反生香只有上半炷烧得比较快,半炷后会回归正常燃烧速度。
这么做是为了尽快入梦,总不能真的每回都等那半柱香慢慢烧完吧?
他们说话的间隙,香支已经成功烧到一半的位置。
与此同时,那缕轻烟倏地朝四周扩散开来,并且越来越浓,如过仙境。
不到片刻,整个屋子就被缭绕云烟充斥。
莫星寒眯了眯眼,金眸像是也升起了雾,氤氲朦胧。
萧月恒垂下目光时,对上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
他就这么打量了一会儿,然后蓦地抬手虚虚掩在莫星寒眼皮上。
“该入梦了。”萧月恒说。
周围彻底沦为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前方,也看不见后路。
唯有脚下踩踏着的地面,渐渐从坚硬的砖石板,变成了柔软的泥土。
萧月恒始终没有闭眼,不动声色地看着周遭环境重新变得清晰——
他们从室内来到了室外,面前正是木尧村那条小溪上游的湖泊。湖水幽绿,无法看清究竟有多深,背后则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风拂叶响,鸟鸣声脆脆。
萧月恒侧过头,隐约瞧见之前那座木桥的影子。
距离挺远的,但他仍然能瞧见两三个影影绰绰的人走过木桥,消失在更远处的村庄方向。
紧跟着,他的手腕被人圈住,往下拽开:“遮着我眼睛干嘛?”
萧月恒循声转头,跟皱着眉头的莫星寒对视:“怕你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语气诚恳,眼神真诚。
要不是莫星寒是只吞噬梦魇的梦貘,他都要信了。
莫星寒一脸无语地丢开他的手,低头整理被压乱的衣领。
逗完梦貘,萧月恒心情颇好地摇起了扇子,同时垂眼打量起面前的湖泊。
“我的天。”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感叹从侧后方传来。
是刚回过神的洛筝。
他不可置信地环顾几遍周围的一切,喃喃自语:“这也太逼真了吧……”
话音才落,他背后的树林忽地一阵沙沙作响,像是有什么活物窜过似的。
洛筝吓了一大跳,迅速拔腿狂奔,几步冲到了萧月恒跟莫星寒身边。
然而树丛深处那点细微的动静转瞬即逝,周围又回归寂静。
洛筝没敢再一个人待着,凑在萧月恒身边问:“恒哥——”
刚起了个话头,洛筝就发现后者一直盯着深幽幽的湖水瞧,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洛筝顺着瞥了一眼,不明就里:“哥,你在看什么?”
萧月恒直起身,一副刚被喊回神的模样:“嗯?”
就好像,他刚刚只是在发呆。
洛筝挠挠头说:“没,我见你一直看着湖,还以为有什么不对。”
萧月恒慢慢晃着折扇,几缕松动的发丝被风轻轻撩起,温柔地抚过耳廓。
“没什么不对,”他收回视线,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我只是看看有没有鱼。”
“……”
洛筝被这个回答噎得不上不下,就见他哥转头又去祸害另一个:“不是饿了?”
直觉他狗嘴吐不出象牙,莫星寒木着脸回答:“我不饿。”
萧月恒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说:“这么大个梦,够你吃好几顿呢。”
莫星寒:“……”
好半晌,莫星寒才撇撇嘴道:“吃不了。”
萧月恒轻轻一挑眉:“为什么?”
莫星寒不答反问:“你不是说在找人?”
萧月恒不疾不徐地嗯了一声。
接着,在场两人就听莫星寒丢出一句:“活人还是死人?”
“???”
这话威力有点猛,洛筝当场呆滞。
反观萧月恒,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就连回答都很随意:“不清楚。”
莫星寒皱起眉:“我没在套你话——”
“我也没逗你。”
话还没说完,萧月恒就笑了一声打断他:“是真不清楚。”
纸鹤上那抹灵息实在太淡,稍微离远一些萧月恒甚至都察觉不到。
就这么一点微乎其微的痕迹,的确很难确定元巧究竟是死是活。
而且整个赵家里,只有赵有为身上这个梦有非常微弱的异常。
莫星寒也觉出了那个不对劲的地方,他沉默半晌,还是开了口:“这梦里,有两个灵息。”
一个属于宿主赵有为,另一个不明,并且很赢弱。
洛筝一听这话,眼睛瞬间瞪直了:“两个灵息?!”
两个灵息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梦里,不止赵有为一个人。
基于上次出现两个梦官的先例,洛筝迅速转头问:“恒哥,一个梦能有两个宿主?”
问完他自己都觉得扯。
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双胞胎也不可能同时做一模一样的梦,又哪来一个梦里有两个宿主这种说法?
果然,萧月恒不假思索地回他:“不能。”
特殊情况下,一个梦里可以不止一个梦官,却绝不可能出现第二个宿主。
想也知道会是否定答案,洛筝丝毫没有意外。
但他还是忍不住嘀咕:“那为什么会有两个灵息呢?”
说着,洛筝抬眼看向抛出这一讯息的莫星寒。
后者懒洋洋道:“看我干嘛,我又不知道。”
“……”
洛筝乖乖收回视线。
下一秒,他身边的青色身影动了。
萧月恒转过身,朝远处飘着袅袅炊烟的村庄走去,发尾同衣摆随着动作一晃而过。
“过去瞧瞧就知道了。”他说。
“哎!哥你要走说一声啊。”
洛筝跟莫星寒同时抬脚跟上去,几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他们原本待的这块地方,树影婆娑,无风自动,深处的灌木丛时不时还会再窸窣几下。
而萧月恒盯了半天,始终没有半点动静的湖面,忽地往上咕噜咕噜冒了一连串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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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洛筝都在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
萧月恒被他烦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给他落了个封口法诀,洛筝当即自闭。
不过萧月恒没下狠手,到小桥附近,那个法诀便自动失效破解。
饶是如此,洛筝也不敢再凑到他跟前吵了。
莫星寒看得直乐:“出息。”
见他出声,萧月恒才想起之前问到一半的事:“还没说,为什么这个梦你吃不了?”
梦貘以梦为食,怎么会有吃不了的梦?
“也不是吃不了,”莫星寒改口,换了个说法:“这里有不知来处的灵息,我不能随意碰。”
萧月恒侧头看他:“是规矩?”
这他是真的不清楚。
当初萧月恒养貘养得很随便,经常都是破梦把宿主送出去之后,再将残存梦境随手喂给莫星寒。
看他每回都吃得欢快,萧月恒还以为这方面没有什么忌讳……
可仔细想想,除梦师这种半修行的职业都受天道管制,更别说吃人间香火供奉的梦神。
思索间,身边的人开口,语气很是习以为常:“以前不知道,踩过一次坑就清楚了。”
萧月恒却皱了皱眉:“不小心,还是?”
“不小心。”
莫星寒垂着脑袋,没留意到他的神情:“当时太饿,也没多留神去注意,吃完才发现不对劲。”
好在他发现得还不算晚,赶得上补救。
梦貘能吃梦,也能造梦。
于是莫星寒又造了一个相似的梦渊,将那个误入他口的灵息给养了回来,安安稳稳地送去轮回。
但犯错就是犯错,天道心眼小得很,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差错。
即便莫星寒及时补救,还因此耗费不少修为,依然受了一轮天谴。
听他说是不小心,萧月恒扯了扯唇角,眼底一片无奈。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毕竟有谁能陷害到梦貘头上。
“是不是会挨罚?”
听出他声音里有笑,莫星寒忿忿抬眼:“笑什么?”
萧月恒抬起扇面掩藏唇边的弧度,又补上一句:“笨不笨?”
但打趣完,他心底又没来由地升起一丝怅然。
尽管养得随意,可莫星寒连天劫都有他护着,从未在这上面吃过苦头。
天谴……
必定比天劫还要难捱的。
莫星寒无缘无故挨了顿嘲讽,气得正想挠人,脑袋忽然被轻轻一按。
然后,温沉的声音在他耳畔传来:“疼不疼?”
三个字,轻轻松松抚平莫星寒刚炸开的毛。
半天没听见回答,萧月恒有些不解地垂眼看去。
没等看清,他的手就被人一下拍开。
莫星寒扭过头,语气听上去不太自然:“关你什么事。”
……
最终这个话题草草结束,因为走在前头的洛筝发现了古怪。
“梦外那座木桥一看就有好些年头,这里的……是不是有点太新了?”
洛筝在桥头左瞧右瞧,回头对身后两个人说。
萧月恒嗯了声,给他解释:“毕竟只是梦官架构出来的虚境。”
梦中一切场景皆出自梦官之手,自然是没办法拥有岁月痕迹的。
萧月恒抬眼望向不远处的村庄轮廓,慢声说:“先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