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奉圣上旨令

    今日之后, 她死不成,那她在魏家监视下的父母,便一定会成为了魏昌宏手里的人质。

    京中是魏家的天下, 她想要从魏昌宏的手底下夺人并不容易。

    除非提前将尤蔚暴露出来。

    但此事对于京里的其他几方,却并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

    她不管谢郁维是和魏昌宏做交易也好, 还是通过了其他的方式, 只要能够把人顺利送出了京城, 那便算是履行了承诺。

    当然, 做出这样的决定,等于是将这个把柄从魏家的手里, 转移到了谢家的手中。

    说起来这算是刚出狼窝,又进了虎口。

    但这已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饭得要一口口吃。

    且这个交易想要达成,谢家手中必须得要握有她的些许把柄,否则的话,只怕他们并不会同意她的第三个要求。

    而第三个要求,才是整个布局的关键所在。

    施旭和严氏二人对她算不得苛待, 但确实也称不上多好, 他们留在了京中, 不仅会受到了各方的胁迫,且还有性命危险。

    眼下她让广郡王这边出面, 还给了施旭一个外放为官的机会,便已算仁至义尽。

    至于刻意将把柄落在了谢郁维手里。

    ……此事之上,她没有选择, 他们亦是。

    她说了, 留在京城只会更加危险。

    “其三。”施元夕抬头,与顾安仲对视:“也是交易最为重要的一环。”

    “此事如若不成, 交易便只能作罢。”

    施元夕简单地说明了一下第三项要求,说完以后,不出意料的,面前之人沉默了下来。

    顾安仲轻皱眉头。

    在她说前边两件事情的时候,他其实还对她有所怀疑。

    因为这两件事情,和这个甲胄比较起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微不足道。

    兵部历事的评分,对他来说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至于让她父亲外调,将其从魏昌宏的手里救出来,这事是有些麻烦,但她手里有着这样的东西,这事便一定能成。

    甚至不找他们,找上了京中其他几方,也能成事。

    他方才还在想,她提出交易是不是魏昌宏的又一个计谋。

    紧接着,她就提出了第三条。

    也就是本次交易的关键。

    第三条要求一经出现,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施元夕的用意,同时也非常直白地告知了他,这个交易,从头到尾都跟魏家没有关系。

    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

    问题就在于,这个第三项交易条件,顾安仲不能立即就松口答应她。

    这事成与不成,还得要看谢郁维和江太妃的意思。

    “顾大人不必急着给我答复。”施元夕似是洞悉了他的想法,直言道:“兹事体大,且明日以后,我便要进入国子监中进行晋升考试。”

    “便以七日为期。”施元夕起身,神色平静地道:“七日后,还望顾大人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件事情,确实不是顾安仲一个人可以决定得了的。

    他沉默片刻后,同意了施元夕的提议,亲自将她送到了兵器铺的门口。

    离开兵器铺前,施元夕又戴上了帽子。

    她独自一人穿行在了夜色里,走了很远的路,才登上了影三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一通畅通,赶在了天明之前,回到了县主府中。

    下了马车后,影三回身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低声道:“有人一路尾随到了县主府外,可要将其处理了?”

    “不必。”施元夕直接抬步进了府中,声色平淡:“今日我拿出了这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位应当暂时舍不得杀我了。”

    夜里的三波刺客已经清理了出来,但因为派出来的这些人几乎都是死士,能得到的信息着实有限。

    不过有件事情倒是挺明确的。

    那就是三波刺客中,必定有一波是魏昌宏的人。

    除此以外,另外两波,施元夕倒是有所猜测。

    而影七给出的信息,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三波人里,有一波似乎出自于宫中。”影七从前在宫中,经常跟宫里的侍卫打交道,所以对他们的身法路数都比较了解。

    “余下的人中,在其中一名为首的刺客身上,发现了印记。”影七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这等印记,似乎出自江南徐氏。”

    影三听到了这话后,轻皱眉道:“既是死士,便是刺杀不成,也不可能再活着,何至于在身上留下了这般明显的印记?”

    留下这等东西,是生怕施元夕死了以后,查不到徐京何的身上去吗?

    施元夕闻言,神色平静,只拎起了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润了润喉咙,才道:“这般显而易见的栽赃,自是出自了旁人之手。”

    朝中现在最恨徐京何的,大约就是魏昌宏了。

    谢郁维还不至于做这等事情,毕竟如今徐京何还没有明确表态,对谢来说,就还没有到了与对方为敌的地步。

    影七看了下她的神色,随后才道:“……今日打扫战场时,确实也发现了徐大人的人。”

    “人数不算多,大约有一个小队。”火力足够的情况下,影三调遣了不少影卫监视着周围。

    对方派出了这么多的人手,动静必然不小,自然会被他们察觉。

    “但人只是停留在了附近,始终没有靠近,且埋伏的地方比较刁钻,第二波刺客撤退时,似乎被他们拦截住了。”

    施元夕手边人手有限,在这等情况下,肯定是以保护她为先,影七等人便也没有追上去。

    等院里真正消停下来以后,他再过去看,那边已经空了,地上也没留下什么尸首。

    施元夕闻言轻挑眉。

    她今夜是有所准备,而徐京何这一手,很明显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只是不知这一晚他究竟收获如何了。

    她不知道的是,徐京何那边给出的命令,却是以保障县主府安全为主。

    如若县主府一切都好,便尽量抓活口。

    徐京何和施元夕不一样。

    对施元夕来说,这些人死了比活着要好。

    而徐京何目前刚进刑部,正是需要立威之时,对他而言,抓活口的意义便会更大。

    他也知晓施元夕多半会给自己留后手,她利用了他多次,他‘借走’她几个刺客,也算得上是有来有回了。

    “主子,这三波刺客究竟是何人所派?”影四听了半天还是糊涂,干脆直接问出了口。

    施元夕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轻声道:“两波出自魏家,余下的一波……应当是出自江太妃之手。”

    第一波刺客出自宫中,是魏太后手里的人,而第二批带有江南徐氏印记的,多半是魏昌宏所派。

    魏家是真的想要她死,以至于连番派出刺客,且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第二批那些刺客,说不准还有好些个是出身于江南。

    魏昌宏想要借她之死,将徐京何也一网打尽。

    至于那人数众多,且武功高强,上来就下死手的第三波……

    不像是镇北军的人。

    镇北军这些年没落了,有这般身手的,应当是军队里的精锐部队,但镇北军的精锐都被调到了周遭几个地方驻守,且还受到了魏家的严密监视。

    施元夕会知道这个事,是因为冀州尤蔚那边也受到了魏家监视,周瑛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多耽误了几日,最后是乔装打扮后才见到了尤蔚的。

    这等情况下,裴济西想要调兵遣将都不容易,别说是用精锐部队来刺杀她了。

    也不是徐京何。

    他是几方势力里,对改制火铳反应最平静的人。

    若是想要以此来博取她的信任,也有更好的方式,这个关头上,无端派出一些杀手来赴死,只会得不偿失。

    何况他之前有数次机会向施元夕索要火铳和子弹,他都没有开口,便不可能在东西做出来以后狗急跳墙。

    那么,排除掉了另外两人,就只剩下了谢郁维一方。

    可施元夕说的,却不是谢郁维,而是江太妃。

    这并不是说谢郁维对她还抱有什么情分,所以才不对她下手,而是上一次,也就是为改制火铳打得最为火热时。

    施元夕与江太妃的那一次会面,让她发现了江太妃此人并不简单。

    那次会面,好似从头到尾都是谢郁维在把控着场面,可实际上她却注意到,江太妃身边,似乎好些人都会武。

    而且从这些人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他们只忠于江太妃和广郡王。

    在此之前,只怕朝上许多人都以为,是谢郁维选择了江太妃。

    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至少这个江太妃,绝不可能是他人手里的傀儡那么简单。

    其手中,估计也握有不少的底牌。

    她会对施元夕下手,只怕并不是为了让她死。

    而是想要更好地利用她身上的价值。

    所以她派出了身手极强的刺客,也不怕贸然之下随便行动,谢郁维那边会有什么异议。

    不过,江太妃怎么想,目前都不重要了。

    她给他们画了一张更具诱惑力的饼,而且再一次掌握了主动权。

    且今天晚上的事情,也会引起他们的忌惮才是。

    毕竟,施元夕可是以一己之力,抗住了连续三波的刺杀。

    明日之后,再有人想要掀桌,也得要掂量一二了。

    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施元夕到底是去休息了一会。

    等到天光大亮,县主府外一片嘈杂,施元夕才睁开了眼睛。

    这般情况,应该是摆在了外边的尸体奏效了。

    施元夕起来后才知道,昨晚在她睡下了以后,外边又出现了异动。

    那些刺客的尸首,被影卫看管了起来,等待着天色大亮后,才将尸首推出去摆在了府外。

    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有人调动巡逻的军队过来,将尸首带走。

    可没想到下半夜时,还是有人想要闯进来。

    来的人,就是巡逻的军队。

    为首的人还是方运身边的那位张副将,说是担心施元夕的安全,想要入府中保护她。

    这般情况,真让他们闯进来,也不知道是保护还是监视。

    两边争执不下时,那张副将想要硬闯,被阿拓叫来的大理寺官兵阻拦在了外边。

    阿拓是施元夕派出去报案的,且是直接越过了顺天府,找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人一来,将县主府几个门全部占住。

    那时天还没有亮,张副将手里并没有朝中下发的旨令,没办法硬闯,只能先一步离开。

    等到天色彻底亮堂起来,宫中旨意还未能下达前,影卫便按照施元夕所言,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尸首全部搬到了县主府外。

    同一时间,施元夕手底下的影卫,将她造出强大武器的事,尽数散播了出去。

    这事在朝堂、学子甚至是京里的官宦世家中,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底下的百姓并不清楚。

    边疆战事一起,百姓心头都尤为不安。

    施元夕在此时造出来了重要武器,对整个大梁的百姓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这代表着战事可以很快平息,也代表着他们不用活在了惶恐不安中。

    特殊情况下,没有人会反对这样强有力的武器出现。

    可现在却说,这武器都还没送往边疆,造出武器的人却遭到了连番暗杀。

    那些刺客的尸首,摆在了县主府外边,将整个路口都给堵死了。

    这般情况,但凡只要是个思维正常的人,都会由衷地感觉到了愤怒。

    此时,不论施元夕是个什么身份,不论她此前做了什么,她都是大梁重要的人才。

    早朝之前,顺天府外就被愤怒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皆是要顺天府尹对此事给出一个交代,更有甚者,竟是说那些想要施元夕死的人,是北越的细作。

    其所作所为,就是想要大梁亡国!

    民愤之下,那顺天府尹是连府衙都进不去,最后是派出了官兵,才将门口所有的百姓驱散。

    那些个尸首,在搬出了县主府后不久,也被尽数清理了。

    可消息已经传得京中人尽皆知。

    原本不被人知晓的施元夕,也因为那血淋淋的几十具尸体,而在整个京中扬名。

    今日以后,不说京城,只怕整个大梁都会知道她才是制造改制火铳的人。

    和此事一起流传的,还有她女子的身份,她国子监甲三级生的身份,她的才华,她的能力。

    她在三个月内,力挽狂澜,制造出了前所未有的大杀器!

    几乎是一瞬间,施元夕之前铺垫的所有声名,都在这一刻疯狂地反扑。

    民间振奋。

    而今日的早朝,却跟外边截然不同。

    早朝开始以后,整个大殿内,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施元夕这个人,在子弹研制出来前杀不得。

    如今,所有研制已经结束后,在许多人眼里她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

    魏家怎么给那些低品级没有背景的官员定罪,就能怎么将施元夕摁死。

    可还没有等到他们给施元夕定罪,她便成为了无数百姓所拥护的对象。

    想要让她无声无息死在了黑夜里的人,怎么都没有想到,她直接借由昨夜的刺杀,声名远扬。

    站在了百官前列的刑部尚书,忍不住抬眼看了下前边的魏昌宏。

    魏家可以不将这些声势放在了眼中,仍旧下令诛杀施元夕。

    可只要这道命令一下,民愤滔天之下,别的不说,那位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广郡王,便立刻可以以清君侧之名,发兵北上。

    施元夕……

    真是给自己下了好大的一盘棋。

    从她出现在了朝堂,两次献出图纸以来,这朝中又有多少人,是始终没有把她放在了眼里,更没有将她当成了一回事。

    哪能知道,她竟是一步一步,给自己谋划出了一条血路。

    踩在刀尖上,顶着随时死亡的风险,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来。

    以至于到了此刻,他们还真就不能在眼下随随便便地就将她斩杀。

    当然,她这一步太过凶险,将此事披露出来,便是彻底与魏家为敌。

    此时不杀她,日后魏昌宏也必定不会放过她。

    眼下只是断绝了以强权强杀她的可能,可想要她的性命,多的是手段。

    她能躲得过一时,却躲不了一世。

    这喧嚣直上的名声,能暂时护住她,却也随时可能会将她反噬。

    端看魏昌宏和魏太后怎么去想。

    怎么想?

    她仍旧只是个没有官身的女子,纵是民间对她的夸赞声再大,也仅限于此,她连朝堂都入不了,而魏太后,却是大梁最为尊贵的女人。

    “施元夕呢?”安静中,魏太后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她倒是好能耐。”

    “竟是背着兵部,私造了这么多的火铳和弹药。”

    “还指挥着手底下的人杀了这么多人。”魏太后面色沉了下来,声音冰冷地道:“如今倒是不敢出现了?”

    “来人,将她押解到了殿上来,哀家倒是想问问她,是谁给她的胆量,让她私造了这么多武器的!?”

    私造武器。

    底下的刑部尚书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施元夕什么身份,还没到了魏家对她束手无策的地步。

    她拿着制造武器的身份在外扬名,便让她因这个改制火铳而死。

    大梁律令下,私造武器怎么处置,全看上位者的意思。

    但施元夕的改制火铳杀伤力过大,便是要重罚,也是完全合理的。

    殿内安静了下来,卢祭酒沉默了片刻后,到底是站了出来。

    他一出现,殿内的官员皆是一顿。

    王瑞平轻眯了眯眼睛,其实这般情况下,对施元夕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投靠魏家的对立方。

    不论是徐京何,还是谢郁维,都一定会竭尽全力地保住她。

    所以她若是在这个时候做出选择,也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

    而看到了卢祭酒率先出面,落在了官员的眼里,就是施元夕偏向了徐京何那一方。

    远处的谢郁维,难得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目光冷沉。

    早朝以前,他才刚知晓了昨日江太妃所做的事情。

    加上昨天夜里,顾安仲告知他的交易一事,他眼下正是情绪复杂之时。

    见得那卢祭酒率先出面后,面色越发难看。

    施元夕这般聪慧,她若知晓了昨日江太妃所做的事,直接转投向徐京何那边,也是极有可能的。

    此事,坏就坏在他对江太妃过于信任,将自己人从太妃府中撤出,导致了对方肆意行事。

    险些令得他们错失了最佳机会。

    只是不知,眼下的徐京何,是不是也一并成为了施元夕的交易对象?

    殿内气氛诡异,卢祭酒微顿了下,开口就道:“启禀太后娘娘。”

    “今日乃是国子监的晋升考试,施元夕一早便入了国子监中参与考试,特让臣……向皇上告罪。”

    满场俱静。

    王瑞平当下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他顿了下,转过了头去,不可思议地同身边的人道:“什么!?”

    施元夕杀了半宿的人,扔了一早上的尸首。

    将朝堂、京城甚至整个大梁的一池子都给搅浑了以后,她居然,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参加晋升考试去了?

    王瑞平:……

    他此刻很难用言语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莫说是眼下了,就算是放眼整个大梁朝堂,都没出现过这么荒谬的事。

    他抬眸,往魏太后的方向看了眼。

    这一眼,果然瞧见魏太后深吸了一口气  。

    隔着一道帘子,他都能预想得到魏太后能有多么地生气。

    施元夕到底是怎么想的,竟是觉得魏家会这么简单地放过她?

    晋升考试是重要,但一切在强权面前,都算不得什么。

    私造兵器这个罪名摆在了眼前,魏太后现在就可以让她从国子监里边出来接受审问。

    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流程。

    “来人。”上首的魏太后,已是端坐着开了口,打算叫人去缉拿施元夕入殿。

    卢祭酒见状,亦是无可奈何。

    他回头扫了眼徐京何的面色,却见对方神色平和,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这般情况下,只能说明施元夕也并没有倒向他们这边。

    卢祭酒眼眸微动,正打算开口为施元夕求情。

    不管出于什么缘由,施元夕都是国子监中最为优秀的弟子之一。

    可他还没有开口,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百官中缓步走出。

    此人一经出现,整个殿内都安静了三分,许多官员皆是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

    魏家上位以后,郑奇明这是第一次主动出现在了人前。

    人人都知道,翰林院被魏家把持着,他早已经没有了实权,如今在朝堂上,不过是明哲保身。

    而这么一位老臣,却在这般时候出面,着实令人意外。

    正想着,就见郑奇明面色沉肃,声音洪亮地道:“启禀太后娘娘,施元夕并非是私造武器。”

    他一开口,前边静站着,神色平静的魏昌宏,终是回过头来看向了他。

    郑奇明虽没了实权,可他在老臣中极有声望。

    先帝驾崩以后,魏昌宏便多次想要笼络他们这些老臣,却都始终不得其法。

    而现在,他竟然站了出来,在替施元夕说话。

    施元夕背后的人,是谁?

    在满殿之人惊诧的目光中,郑奇明缓声道:“施元夕乃是奉圣上之令,为朝中组建的火铳队,铸造兵器。”

    “而昨日击杀所有刺客之人,正是朝中秘密组建的火铳队侍卫。”郑奇明轻抬眼皮,他目光浑浊,抬头看人时,却带着几分清明几分讥讽。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直接从怀中掏出来了一道圣旨。

    圣旨是他所拟写,但上面并没有翰林院加盖的印章。

    郑奇明没有实权,自然无法为其加盖印章,按理来说,这份圣旨是不合章程的。

    但是。

    “此为圣上口谕,其上,有中书省加盖印章。”

    第63章  先帝遗诏

    中书省!

    朝中官员反应过来, 俱是变了脸色。

    大梁早在淮康帝时期,便已废黜了门下省,余下中书省及翰林院。职责上来说, 翰林院和中书省一样,都可以参与拟定圣旨。

    从淮康帝时期沿用下来的旧例, 一道圣旨从拟定到颁布, 正常情况下是需要翰林院和中书省都在圣旨上加盖印章的。

    但先帝去世后, 魏家把持着翰林院, 谢家则是占据了中书省,这就导致某些所想要颁布的‘旨意’上, 难以达成共识。

    魏家就有过数次越过中书省,直接颁布了圣旨。

    而谢家因为没有垂帘听政的太后,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无法像是魏家这么肆意妄为。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被那谢家把持了大半的中书省,竟然会悄没声地给郑奇明手中的这道圣旨加盖了印章!?

    这件事情能够进展得这么顺利,说来还得感谢江太妃才是。

    今日晨起时分, 谢郁维还在跟顾安仲商议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对他们来说, 给施元夕审阅一道圣旨并且加盖中书省印章的事, 其实并不算难。

    眼下整个中书省,几乎都是在谢郁维的把控中, 魏家也好,其他人也罢,皆无法插手其中。

    走个流程的事情, 瞧着是没有那么复杂。

    可问题在于, 这件事情会令中书省担上风险。

    他们心中都清楚,施元夕手里的这道圣旨, 是直接越过了魏家的,而魏家如今把持着小皇帝。

    往严重了说,他们协同施元夕做这件事情,等同于和施元夕串通在了一起在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这等事,但凡经手了都是死罪。

    魏家正愁寻不到对付广郡王一派的机会,真这么做了,就是自己把这个把柄往他们的手里送。

    施元夕手里的甲胄确实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但也还没有到了他们甘愿冒这么大风险给她行事的地步。

    顾安仲觉得,此事不能应允,施元夕那边,可以允诺给她别的东西,或者再进一步商议。

    谢郁维却是了解她的。

    此事若是不成,他们想要再跟她合作,就几乎没有可能了。

    而她手里的甲胄,对他们而言,确实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中书省是谢家在朝上立足的关键,若是因为这个交易折了人手进去,实在是得不偿失。”顾安仲面色发沉地道。

    和他比较起来,谢郁维面上几乎看不出什么难色。

    他静默许久后,忽而道:“她应该也清楚,即便中书省在这道圣旨上加盖了印章,只要圣旨没得到魏太后的同意,那她就还是在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之罪,可比私造武器要重多了。”顾安仲亦是道:“她没道理以身涉险,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谢郁维眼眸幽沉,淡声道:“她手里的圣旨又是从何得来的?”

    不是随便拿了一块明黄色的布,再找一个翰林院官员写下诏令,便能称之为圣旨的。

    所谓圣旨,代表的是皇帝的旨意,所以圣旨上边,必须得要有皇帝亲章,也就是传国玉玺的加盖。

    目前大梁的传国玉玺,一直都被魏家把持着。

    这等重要的东西,施元夕就算再得魏昌宏信任,以他对魏昌宏的了解,对方也不会将玉玺交给她。

    没有玉玺加盖,一切都等于空谈。

    以她的聪明才智,不该忽略这最为重要的一点才是。

    除非……

    “这么看来,与您此前的猜测一致。”顾安仲眼中震荡,倏地站起了身来:“青云寺里的那位,果然不是面上看着的那么简单。”

    “施元夕在朝中锋芒毕露,除魏家以外,我们也好、徐家也罢,甚至包括了镇北军,先后都有接触过她,可她却始终都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的偏向。”

    “其根本原因,并非是她受魏家钳制,不敢或是无法表露自己的想法,而是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顾安仲想明白的瞬间,心下大震。

    施元夕竟然在还未踏入朝堂前,就已经深入谋划了这么多。

    而且从头到尾,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情势逼迫下的不得已为之。

    谁能想到,她在背后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

    谢郁维面上神色复杂,眸中情绪起伏。

    刚开始做决策时,他也考虑过周瑛。

    可和江太妃比起来,周瑛实在是势单力薄。

    江太妃是淮康帝的宠妃,先帝登基后,正如日中天时,她还能带着广郡王从朝中全身而退,便足以说明问题。

    当初淮康帝给足了她宠爱,广郡王虽是过继到了她名下去的,可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虽说只受封为郡王,可其名下却有着超过他名号的封地。

    有封地就等同于有食邑,有人手,且……还有着自己的军队。

    先帝登基后,率先处理了他那几位手足兄弟,及那几位残留在了朝中的势力。

    而广郡王到底只是过继的宗室子,加上江太妃主动避让,带着广郡王去了皇陵中一住就是两年。

    先帝便只收回了广郡王的封地,并未直接对其下手。

    后来魏家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先帝自然也就顾及不到这对母子了。

    到先帝驾崩后,这块封地虽说是已被收回,可到底曾在广郡王名下多年,封地仍旧还留有江太妃的人手。

    且这么多年下来,这块封地还让江太妃积攒下来了不少的银钱。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江太妃都要高于周瑛。

    只是当年先帝驾崩得太过突然,后来魏家又大肆把控朝政,导致宫中曾有过一段混乱时期。

    谢郁维也好,魏昌宏也罢,其实都怀疑过周瑛手里是不是留有先帝的人手。

    为此,谢郁维还亲自登门见过她。

    可她油盐不进,加上又被魏太后反复折磨,瞧着已经是一副病入膏肓朝不保夕的模样了。

    谢郁维当时忙着与江太妃那边建立联系,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了。

    只想着周瑛哪一日熬不住时,再与她协商。

    却怎么都没想到,周瑛最后居然选择了施元夕,且看目前的模样,她还将手中的底牌,都尽数告知了施元夕。

    谢郁维神色越发复杂:“若是如此的话,圣旨一事上风险是减弱了,可这次交易若是成了,朝上局势必定会发生变化。”

    从大局上来考量,此刻答应施元夕,就是在帮助周瑛。

    虽说现在看来,她们还没成多大的气候,可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周瑛可是座上皇帝的生母。

    是比起魏家,还要名正言顺的存在。

    出于这个考量,谢郁维是不想要直接应下施元夕这个要求的。

    但她提出的条件,确实也让人无法拒绝。

    他和顾安仲彻夜商谈,都未得出结论。

    好在施元夕给出了七日的时间,让他们去好好地权衡。

    原本来说,这件事情不需要那么着急。

    可偏偏江太妃自作主张,派了刺客潜入了县主府,人还全部被施元夕射杀了,尸首留在了她的府中。

    此事一出,直接让他们在谈判桌上矮了三分。

    不说施元夕会不会对此心怀芥蒂,就说她此刻如若做下决定,直接转向其他人,他们亦是无法阻止的。

    虽然中书省在朝中的位置比较特别,但施元夕若只是想要达成这件事,也可以有别的办法。

    她手里有甲胄,只要说一声合作,不管是裴济西还是徐京何,都不会直接拒绝她。

    而今日以后,她便会直接进入国子监内参与考试。

    形式扭转下,谢郁维身边的其他官员还心存侥幸,道:“太妃身边的人行事还算稳妥,行刺失败后,应当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这是赌施元夕没办法从刺客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无法将此事怪罪到了他们的头上。

    谢郁维闻言,当即冷笑:“你未免也太过小瞧她了。”

    “朝中官员,有几人能在魏家的眼皮底下如此行事?”

    整个谢家的书房内,瞬间鸦雀无声。

    偏偏此时还有消息从外间传来。

    “大人,县主府内有动静了。”外边的人声音发沉:“施小姐命人将昨夜行刺之人的尸体,全部搬到了府外!”

    “县主府外已被大理寺官兵重重包围。”

    此言一出,书房内所有官员脸色都变了。

    刺客的事,施元夕若是隐而不发,或许还能搪塞过去。

    可她如今哪是隐而不发,这般做法,便与那昭告天下没有任何区别!

    就算是江太妃派出去的刺客身上没留下东西,那大理寺又是什么地方,真的当徐京何手底下的人是吃干饭的不成?

    谢郁维当即起身。

    到得此刻,是再不能继续犹豫下去了。

    她给的时间是七天没错,可一旦错过今日,等她七天后从国子监内出来,大理寺必然已经查出了结果。

    周瑛如今便是能重新出现在了朝堂视野中,也必定会受到了魏家的打压,多方势力下,胜负究竟如何,无人知晓。

    而摆在了眼前的甲胄,却是真正具备了极高价值的。

    当下,谢郁维直接做了决定,赶在了大理寺开考之前,拦住了施元夕,当面同意了她的要求。

    只不过,谢郁维在原本的三条要求上,增设了第四条,那就是甲胄的设计图纸,她只能交予谢家。

    施元夕闻言,不置可否,只意味深长地道:“此事之上,我说了不算,谢大人应该先问过江太妃的意思才是。”

    世家作风大抵都相差不大,魏家想要垄断火铳和子弹,谢家就想要垄断甲胄。

    “昨晚的事,如若再出现第二回,只怕你我二人都没了交易的可能。”抛下这句话后,施元夕便没再与他多言,径直进了国子监中。

    她没同意,却也没有直接否决,而是将矛头转到了江太妃身上,给自己留了余地。

    谢郁维看得清楚,越是如此,这桩交易就必须得要促成。

    只有这样,谢家才能再次占得先机。

    “中书省加盖的印章?”朝堂之上,在满朝文武惊愕的目光中,魏昌宏转过了身来,目光落在了谢郁维的身上。

    “谢侍郎可知道,假传圣旨这样的罪名,可是要诛九族的?”

    “圣上年幼,如今乃是太后垂帘听政,我倒是想问问郑大人,你手中的这道圣旨,究竟是谁给你的口谕?”魏昌宏神色阴沉,目光有如实质,落在了郑奇明的身上。

    殿上的太后,此刻亦是面色难看,她冷声道:“郑奇明,你好大的胆子,假冒圣上口谕,串通中书省加盖印章。”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是死罪,你究竟有几个脑袋,胆敢这般行事!?”

    最初的惊讶褪去后,整个朝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是啊,不是经了翰林院之手,加盖了中书省印章的,就能被称之为圣旨。

    郑奇明今日之举,实在是过于冒进。

    正想着,就见郑奇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展开了那道圣旨。

    各官员站的位置远近不一,圣旨上的字迹看得不是格外分明,可上面加盖的印章,却能叫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共两道印章,一道来自中书省,一道……则来自于皇帝的传国玉玺。

    这道圣旨确实是郑奇明近些时日才拟写的,他也没有那等通天的能耐,能从魏昌宏的手里拿到传国玉玺。

    这上边的印章,是早就已经加盖好了的。

    这也是当初周瑛从宫中离开时,给自己留的退路。

    她离宫前,魏太后还曾让好几个宫人给她搜过身。

    却不知,东西早已经被提前离宫的先帝宫人带离了宫中。

    周瑛因此保留了加盖了传国玉玺的圣旨。

    但她也清楚,这东西若没了权力加持,便只是一张废纸。

    所以逃离皇宫后,并没有急着将东西掏了出来。

    这东西来之不易,当然要留到了关键时刻使用。

    殿上的魏太后,已经从一开始的惊讶中回过了神来,此刻看到了加盖玉玺的圣旨,只轻顿了片刻,便冷笑道:

    “你连假冒圣旨的事都敢做,想来伪造个印章,对你来说,亦是轻而易举。”

    她握紧了身边的扶手,沉声道:“皇儿年幼,哀家为担起整个大梁,而不得不垂帘听政。”

    “而你……”她抬起手,直指底下的郑奇明:“却敢直接绕开了哀家,往朝中颁布旨令。”

    “你可别忘了,这大梁,是皇帝的大梁!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藐视君威,肆意妄为,来人——”

    魏太后冷下了面孔,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便要用假传圣旨之名,直接将郑奇明处死。

    然而,不等她说完,郑奇明便直接开口道:“臣不敢。”

    好一个不敢,他都当朝掏出圣旨来了,还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朝中不少官员,此刻皆是神色复杂。

    郑奇明今日行事确实古怪,可他在朝中多年,劳苦功高,一直都是个纯臣。

    朝中年轻官员皆格外尊敬他,也不想要看到他因为这样的事,直接丢了性命。

    可今日他若针对的是那魏昌宏还好,偏偏与皇权叫嚣。

    这让其他官员怎么给他求情?

    正焦急之时,就见那郑奇明缓缓抬头,目光清明,神色郑重地道:“这道圣旨,确实未经过太后首肯,但绝非微臣假冒。”

    这话说得可就矛盾了,既然没得到太后同意,那这圣旨必然是假冒,他又何来的无辜?

    众目睽睽之下,郑奇明沉声道:“代传圣上口谕者,乃是圣上生母——太妃娘娘周氏。”

    一语毕,满朝皆惊。

    “周太妃!?”这个已经淡出朝中官员视野许久的名字,再次被提及,居然是以这样的形式!

    “不是说周太妃身子不适,早已去了青云寺内休养,如今怎会……”

    “若是周太妃的话,那这道圣旨,便只能是真的了。”

    “是真的又如何,她只是皇上的生母,皇上的母后乃是太后娘娘,如今垂帘听政的也是太后,如何轮得到她来代传圣旨了?”

    殿上的魏太后,在听到了周瑛的名字后,脸色骤然变得异常难看。

    她放在了那扶椅上的手猛地用力,险些将她那保养极佳的指甲都给掐断了。

    魏太后抬头,目光阴沉沉地扫向了边上的魏忠。

    魏忠脸色发白,倏地一下跪下了。

    周瑛被送到青云寺后,一直都是魏忠派人监视着那边。

    而这近一年的时间内,除了她身子每况愈下的消息外,那边再没出过任何的异常。

    魏忠如何能够想到,青云寺内的人,早已经被周瑛的人替换掉了。

    那住持传递过来的消息,全都是周瑛想要让他们知道的。

    其实魏忠也不明白,周瑛这样的身份,留下只会是个隐患,魏太后和魏昌宏一惯杀伐果断,为何当初不在她离宫时就直接了结她,反而是将她留到了现在。

    朝中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历朝历代,只要出现了这等情况,为了争权夺利,必定会有人在生母与嫡母之间站队。

    大梁情况更复杂些,皇帝是稚童,决策只能上面的人来拿。这等情况下,郑奇明听从周太妃的旨令,其实也不算是过错。

    只是周太妃比起魏家,到底是弱势了些。

    魏太后能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便不可能轻易被情绪左右。

    她冷眼看着嘈杂的大殿,松开了紧握着的手,声色冷冽地道:

    “哀家竟不知,她一个离宫在外的太妃,竟有着这么大的权力?”

    那些混乱的声音,如同被浇筑了一盆冷水般,骤然褪去了大半。

    “坐在了这殿上的人,是太后娘娘。”魏昌宏身边的官员当即站出来道:“太后才是皇上的母后,是大梁的国母。”

    “郑大人却将周太妃的话视作圣上口谕,你是何居心?”

    “是对殿上的太后娘娘不满,还是你早已生出了不臣之心?”

    和魏太后比起来,周太妃便是生母,也并非皇后,更不是皇太后,宫中等级森严,魏太后还活着,越过了她去,就是逾规越矩。

    郑奇明此事,不管如何,依旧是不合规。

    只要不合规,今日魏家便有足够的理由处置了他。

    这等事情,无异于在玩火自焚,危险至极。

    而引起一切的争端,却只是为了给施元夕洗清身上的罪责,这么看来,是尤为不划算的。

    可郑奇明还是做了,就是因为……

    他们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此。

    无数目光之下,郑奇明神色不变,背脊挺得很直,面对魏太后和底下官员的质问,亦称得上心绪平和。

    “臣知晓,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可破。”郑奇明微顿,轻抬起头:“朝中各项事务,也当以太后为先。”

    “可周太妃是皇上的生母,且……先帝离世之前,特立下了遗诏,道皇上年幼,令周太妃在其长成之前,协助圣上处理政务。”

    郑奇明骤然后退一步,朝着上首的太后躬身道:

    “先帝遗诏,臣乃大梁臣子,不得不从!”

    此刻的国子监内。

    整个甲三级晋升甲二级的考场中,有四名学正监考,考生却只有施元夕一个人。

    考场内很安静,施元夕握着手中的毛笔,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试题上。

    她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送了这么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到魏家的跟前,怎可能只是为了给她洗清个罪名。

    他们都清楚,魏家对付她,是因为她不受控制,她能在三个月内让兵部造出大批的火铳和弹药来,一旦她转投向其他人,也会出现同样的效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只要她不能彻底为魏家所用,那她的下场就只有死。

    对魏家而言,她就只是个工具,他们从不曾把她真正地放在了眼里,也没有将她当成个人看待。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他们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可以杀鸡取卵,物尽其用,却不能容许工具拥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识。

    魏家怀疑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知晓此事已了,魏昌宏绝不会留她的性命。

    她就算是不杀那些刺客,也还会有另外的罪名等着她。

    魏家想要碾死她,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而他们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俱都是建立在了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之上。

    所以,打从一开始,施元夕就没打算通过一道圣旨来自救。

    她要的,是从根本上动摇魏家的根基。

    像魏家,魏太后和魏昌宏这样的人,站得太高了,是不会把底下的人当成人来看的。

    既是如此,她便从魏家目前所掌控的最大权力下手。

    想要掌握话语权,以女子身份进入朝堂,光有能力不够,还需要朝上有人。

    可惜一直以来,她都处于朝上无人的状态,所以哪怕造出了重大武器,哪怕才学出众,都始终不得用。

    她像是徘徊在了门口,被一道无形的门束缚住的人一般,纵有千般能,都无法跨过那道鸿沟。

    他们用无形的屏障将她排斥在外,那么,她便亲自往门内送进去一个人。

    让门里边的人,给她送来一道登天的青云梯。

    那个所谓的先帝遗诏,其实也是一道空白的圣旨。

    先帝当年是暴毙身亡,死前虽说反应过来,吃了一枚护心丹,但能拖延的时间格外有限,能见到周瑛,将东西交给她,已是不易。

    他根本就来不及写下什么遗诏。

    只是对他们来说,最重要也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先帝死前,只见过周瑛一人。

    且这道圣旨,和如今朝上所有颁布的圣旨都不一样,那上边,不仅加盖了传国玉玺,翰林院和中书省的印章,还有先帝的私印。

    周瑛在空白的圣旨上加盖印章,便是从先帝那里学来的。

    而这道圣旨,也是先帝留下的后路。

    只是,颁布遗诏,一般是需要顾命大臣陪侍在身侧,这道圣旨,跟施元夕他们一开始拿出来的那一道,本质上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即便加盖了先帝的私印,若魏家想要否认,他们仍旧能以全部伪造的话术,强行给郑奇明定罪。

    这道先帝遗诏,在朝上拿出来,是会具备一定的震慑力,但距离施元夕想要达到的效果,还差得很远。

    所以,她在打算将周瑛推到台前时,就想了一个办法。

    此前,她让晚红站出来,将赖全德推到了太后的面前,乱枪打死。

    这件事以后,太后对整个宫中的宫人都起了疑心。

    为了能够揪出宫中别有用心之人,太后在各处都放了眼线。

    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宣这些宫人去问话。

    施元夕就是在这般严密的监视下,将那道先帝遗诏交给了岑嬷嬷。

    宫里正值混乱之际,眼线众多,连魏太后的宫中都在不断地排查。

    唯有一处较为松懈。

    那便是御书房。

    先帝驾崩,小皇帝年纪尚小,魏太后寻常处理政务都是在自己的慈宁宫中,几乎不会踏足御书房。

    御书房内倒是还保留着宫人,但比起其他几处,松散了许多。

    重要的奏折都堆在慈宁宫中,谁又会在乎一个长期无人使用的御书房。

    施元夕会。

    她让人,将那道先帝遗诏,放在了御书房的牌匾底下。

    先帝驾崩后,他从前的寝宫、御书房还有各处宫殿都被翻得底朝天,而过了这么久,除了例行打扫外,压根就不会有人大肆翻动东西。

    更别说,那是代表着皇家威严的牌匾。

    施元夕要的,是郑奇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道先帝遗诏,从御书房的牌匾下拿出来。

    让先帝从前用得最多的御书房,亲自为周瑛正名!

    此刻,郑奇明带着所有的官员,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御书房大门。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站在了远处,差使了一名大殿外边什么内情都不知晓的侍卫,跃上了房梁。

    在无数目光注视下,取出了那道潜藏在了牌匾底下的先帝遗诏。

    第64章  放过太妃

    那道明黄色的圣旨一经出现, 便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让朝上所有的官员皆变了神色。

    整个御书房内犹如炸开的油锅一般,沸腾至了极点。

    “当真有遗诏!?”有官员甚至按耐不住,上前了几步。

    谢郁维身侧的官员满脸惊色, 轻声道:“那圣旨上的笔迹,确实与先帝的一般无二。”

    他看见的东西, 谢郁维自然也看见了。

    不光如此, 这上面还有先帝的私印。

    传国玉玺作为大梁皇室最为主要的宝物, 在场的许多官员都是见过的。

    可先帝的印信, 知晓的人却并不多。

    唯有他们这些当年先帝身边的心腹认得此印。

    谢郁维此刻抬眼往殿内一看,都能看到许多神色复杂的官员。

    如今距离先帝驾崩还不到两年时间, 先帝的威名仍在。

    ……施元夕果然手段了得。

    这份诏书放出来,所影响到的, 可不只是魏家。

    而是整个朝上的官员,乃至整个大梁。

    这东西,可是从先帝在世时,待得最多的御书房那道勤政爱民的牌匾下拿出来的。

    勤政爱民,这四个字是先帝登基后亲手挂上去的。

    再没有什么, 会比这个东西更具备说服力的了。

    今日以后, 只怕整个大梁上下, 都会知晓——周瑛,才是先帝临终前做出的决策。

    在满殿的混乱中, 徐京何轻垂眼眸,游离在了沸腾的人群之外。

    他抬眸,目光落在了那道圣旨上, 他的面容上, 难得出现了几分冷嘲之色。

    一片嘈杂中,魏太后被魏忠搀扶着, 缓步朝那人群中走去。

    她神色阴沉,目光落在了那道圣旨上。

    先帝死后,所有的宫殿都被清扫过,连这御书房也不例外。

    为了找出先帝留下的东西,魏忠更是里里外外将先帝的寝宫和御书房翻了数遍,可都没有找到过这个东西。

    眼下倒好,郑奇明随手一指,东西立马就被翻了出来。

    她倒是没想到,周瑛那个贱人,竟然将手伸得这么长,还伸入了宫中。

    魏太后冷眼看着殿内官员的神色,讥笑了瞬。

    他们当真以为,凭着这么一道莫须有的圣旨,就能让周瑛翻身,与她分庭抗礼了?

    荒谬。

    哒、哒、哒!

    御书房外,突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砰!

    大门被人猛地推开。

    殿内的朝臣们,听到动静后,皆是反应过来。

    一抬头,就看见大批的宫中侍卫鱼贯而入,顷刻间便将整个御书房都包围了。

    魏昌宏和方运走在了最后。

    看到魏昌宏后,朝中不少被这道先帝遗诏冲昏了头脑的臣子,骤然冷静了下来。

    王瑞平神色难看,目光环顾了一圈,发觉魏昌宏将大半个宫中的侍卫都调到了这边。

    他想做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魏昌宏那阴鸷冷沉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郑奇明手中的圣旨上。

    他冷声道:“先帝既是留下了这么一道重要的圣旨,当初新帝登基前,为何不直接拿出来?”

    这番话,犹如给这过热的殿内,直接浇下了一大盆冷水。

    热潮散去,整个御书房变得安静非常。

    “诸位莫不是忘记了,当初是我力排众议,与群臣一起劝说太后,太后才不得不站出来,同我等一起,将年幼的圣上扶持到了皇座之上!”

    “遗诏?”魏昌宏嗤笑:“太后乃是先帝生母,与先帝母子情深。”

    “先帝若有遗诏,怎会直接越过太后,将江山社稷托付给另外一人?”

    “还是诸位觉得,周太妃与先帝的情谊,远胜太后?”

    此言一出,满场俱静。

    这等话,谁人敢说?

    当初先帝登基后,魏家能够迅速坐大,就是因为先帝是魏太后的亲生儿子!

    是以先帝骤然驾崩,魏太后的身份才显得那么地重要。

    魏昌宏这番话说得不错,当初若无魏家扶持,那在宫中活得如同杂草一般的小皇子,如何能够登上皇位?

    虽说当时的情况下,对大梁的官员来说,选择也并不多。

    除了小皇帝,整个后宫上上下下,竟只有江太妃带在身边的广郡王了。

    可从结论来说,便如魏昌宏所言,若真有这么一道遗诏,早就该掏出来了,何至于等到小皇帝已经成为了魏家的傀儡后,郑奇明才不慌不忙地拿出这道所谓的遗诏。

    魏昌宏气势逼人,不远处的郑奇明轻垂下了眼皮,从面上看不出来情绪,只缓声道:

    “先帝驾崩后,周太妃曾屡次想要进言,可太后伤心欲绝,不欲见人。太妃在宫中深入简出,也不能及时告知前朝。”

    “等到太后终于肯见客后,前朝已颁布了新帝登基的旨意,此后,周太妃便生了急病,不得不离开了宫中。”

    能够站在了这里的人,都是人精。

    郑奇明这番话听着是陈述事实,可实际上却是在说,当初不是不想要将遗诏拿出来,是魏家为了拢权,不让周太妃说话。

    这等行为,倒也符合魏家的行事作风。

    魏昌宏却是冷下了面容,直接道:“生了急病?”

    “周太妃便是这样告知你的?”

    无数目光之下,魏昌宏神色冷冽,看着郑奇明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事已至此,太后也不必再为周太妃隐瞒,还请将当年的真相,告知所有人。”

    朝中官员皆是回头,看向了殿中那个雍容华贵之人。

    魏太后神色冷漠,目光轻抬,沉声道:“先帝骤然驾崩后,宫中丢失了许多的重要物件。”

    “其中,就一道加盖了先帝私印的空白圣旨。”

    当下,无数人神色巨变。

    空白圣旨?

    魏昌宏负手而立,目光冷沉地落在了那郑奇明的身上。

    早前,施元夕在殿上大放厥词时,他们就已经怀疑到了周瑛的身上。

    既是生了怀疑,又怎么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此物关系重大,圣上驾崩前,周太妃恰好就在他的身侧。”魏太后声色  冷沉地道:“为了朝中安定,哀家几次出面同她交涉,她都是一副半点都不知情的模样。”

    “她到底是皇帝的生母,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我大梁的颜面。”

    “无奈之下,哀家只能将她送出宫中,只待她想通后,可以将东西还回朝中。”

    “未料到……”魏太后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凌厉,带着极强的威势,看向那郑奇明:“她竟是暗中与你勾结,做出了这等事来!”

    “哀家为找寻先帝旧物,曾将宫中各处都搜寻了遍,近两年时间,都未曾发觉有什么先帝遗诏,你倒好,竟是收买了宫中的宫人,做出了这等假传先帝遗诏的事来!”

    郑奇明神色顿变,高声道:“臣从未做过这等事情,这道遗诏,乃是先帝亲笔所写,还请太后明鉴!”

    魏太后却是冷笑:“你们倒是思虑周全,为了将戏做全,不惜找人仿造了先帝的笔迹。”

    “行!”她轻点头,神色难看地道:“你既是这般不死心,还在说这是先帝的笔迹,那哀家便给你这个证明的机会。”

    “来人,将御书房上下所有宫人,交由司礼监中,严刑拷问!哀家倒是要看看,是谁胆敢在这皇宫中,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魏太后一声令下,宫中侍卫顿时闻风而动。

    当下就将整个御书房的宫人,尽数扣押了下来。

    殿中的不少朝臣,神色难看非常。

    宫中的司礼监,还有皇城禁军,绝大部分都被掌握在了魏家的手里。

    旁人压根就插不进去手。

    且自来宫中之人,都是有宫规管制,没有牵涉到了其他事情,便是刑部、大理寺之流,也不能贸然插手。

    王瑞平一颗心沉至谷底,他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向郑奇明。

    魏家今日明显是有所准备,在他看来,这东西便真的是周瑛的,也不该此时拿出来。

    只是……他也清楚,在眼下的这种局面中,周瑛能够参与到了前朝的机会也并不多。

    他们今日所为,也只是奋力一搏。

    只希望,他们所用之人,此番并没有被魏家抓住马脚。

    然而,这件事情的发展,远超朝中之人预料。

    御书房的宫人,被押入司礼监中,仅过了四日时间,便有人扛不住刑罚,将郑奇明交代他的事情,全部吐露了出来。

    这所谓的遗诏,竟然真的是郑奇明花了重金买通他,叫他偷偷藏匿在了牌匾之下的!

    满朝哗然。

    第五日早朝时分,郑奇明挺直着脊梁,站在了殿上,拒不认罪。

    魏太后盛怒之下,直接命人将他打入了刑部天牢中。

    与此同时,那素来人烟稀少,几乎无人登门造访的青云寺,也被官兵重重包围。

    魏太后声称,先帝留下的东西众多,皆是被周瑛偷渡离宫,如今她还伙同郑奇明一起假传圣旨,罪不容赦。

    派出去的人,把周瑛押解在了一旁,官兵一拥而上,将整个青云寺内翻了个底朝天。

    王瑞平府邸中,几个在朝中均是中立,未明确站队的官员,今日都聚集在了一起。

    听到了底下传来的消息后,王瑞平神色难看地道:“可有搜出了什么东西?”

    那前去打探消息的护卫,只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何止是什么都没有!”旁边的李侍郎面色铁青:“那周太妃在青云寺过得尤其清贫。”

    “魏家的人将青云寺糟蹋得一塌糊涂,却也不过搜出几个冷硬的馒头,半碗清粥!”

    “魏太后人在宫中,连平日里用来擦手的绢帕,都是千金一尺的织金软缎。”

    “周太妃可是圣上的生母!她竟是让人这般对待周太妃!”

    旁边的官员亦是摇头道:“此前传闻并非作假,周太妃确实病得严重,加上……被赶出禅房时,据说纤瘦非常,遭旁边的官兵推搡了一把,便直接昏迷了过去。”

    “这一昏迷,便是两日时光,据说到今晨人都未清醒过来,身旁只有一个名叫陶云的宫人守着,魏太后不让那宫人去找大夫,也不许宫中的御医前去诊治。”

    “他们这是要将圣上的生母活活逼死。”这等场合,王恒之只能够坐在了屏风后边,和他一起的,还有李谓。

    李谓见他气愤不已,一只手用力地锤在了桌上。

    他深吸了口气,神色也格外难看。

    他听着外边的说话声,问王恒之:“国子监那边呢?可有消息传来?”

    王恒之摇头,神色郁闷地道:“天牢里的郑老不肯认罪,官兵已经将县主府包围了。”

    没有直接冲进了国子监去拿人,是因为如今施元夕名声在外,整日都有百姓在国子监外流连,想要看看那位造出了改制火铳的传奇女子。

    无论如何,施元夕造出火铳和子弹,都是极大的功劳。

    便是魏家,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直接冲入了国子监去拿人。

    不管是以什么罪名将她押解走,在百姓的眼中,都是对造出武器的功臣下手。

    魏家便是再无所顾及,也不会在此刻动手。

    要将施元夕捉拿归案,也只能等晋升考试结束。

    “今日午时,晋升考试便结束了。”李谓算了下时辰,从早晨开始,他就已经派人到国子监外候着了。

    只等施元夕一出来,就将这件事告知她。

    其实到了这个时刻,她便是知道了,只怕也没什么办法应对。

    魏家行事霸道,压根就没有给他们辩驳的机会。

    别的不说,这几日里,他们都尤其担心郑奇明,怕他会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死在了牢中。

    此事,便从暂且不能定罪,彻底变成他畏罪自缢了。

    李谓派去的人,在国子监外并没有等到施元夕。

    施元夕是从后门离开的,在从前路星奕翻墙离开的那个小巷中,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的影三看见她后,亦是长松了一口气,忙将所有的事情禀报给了她。

    郑奇明如今在刑部天牢中,还算安全。

    并非是其他的原因,而是在于魏家本身。

    魏太后和魏昌宏只说周瑛拿走了东西,却没有在朝前提及先帝亲卫,也就是如今他们身边的影卫。

    行事以前周瑛就明确告知过她,她知晓的事情太多,魏家轻易不会杀她。

    郑奇明也是这个道理。

    魏家在青云寺中,没有将周瑛身边的一干人等一网打尽,找不到这些影卫,人若是死了,周瑛所知道的隐秘便必定会外泄出去。

    另有一点,便是因为她进去考试以前,直接让影卫使用了武器。

    魏家不清楚他们手里究竟有多少改制火铳和子弹,便是想杀郑奇明,也一定会等到将她抓到手里后,再一起动手。

    施元夕面色发沉。

    魏家一共扣押了三波人,郑奇明、周瑛和宫中的宫人。

    而唯独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的,便是宫中的宫人。

    御书房内伺候的宫人,全都是魏家的亲信,岑嬷嬷亦是无法插手。

    他们的人,其实是从小皇帝所在的寝宫内进去的。

    小皇帝所住的寝宫,就是当年先帝的寝宫,寝宫内有一道暗门,直接通往御书房。

    这道暗门,是当年先帝加设的。

    他驾崩之前,曾经指向过那个位置,但没来得及说,是后续周瑛留在小皇帝身边的宫人逐渐摸索出来的。

    所以从头到尾,魏家都没有抓他们安排的人。

    那个所谓的宫人认罪,不过是魏家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其目的,就是为了毁掉他们手中的这道先帝遗诏。

    而这件事情,其实他们之前也讨论过。

    魏家绝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松口让权的人,这般行事,会让周瑛和郑奇明二人都处在了极端的危险之中。

    所以施元夕一开始是不赞成的。

    但周瑛却尤为坚持。

    她没有对此事做出什么解释,施元夕便也没再多问。

    既然选择了相信她,在这些决策上,他们就该共同进退。

    所以他们还是选择了将那道圣旨披露了出来。

    至于选在这个时候发难……也都是周瑛的安排。

    原本施元夕的提议,都是在晋升考试以后再行事。

    以免她人被隔在国子监内,触及不到。

    周瑛却觉得,她触及不到,才能让事态发展到了最大。

    而且她的声名,及国子监这处地方的特别之处,也能更好地保护她。

    恰好谢郁维在考试开始以前同意了交易,施元夕在进入国子监前就猜到了,周瑛一定会在这七日内,将所有的事情发酵起来。

    她在考场的这几日,只要停下来,心思必然有所浮动。

    好在这场漫长的考试,眼下终于是结束了。

    施元夕坐在了马车上,轻闭上了眼睛。

    看守国子监的官兵,在放考之前撤离了。

    魏家多少还是顾及了她当前的名声,没有在人最多的时候将她抓捕入狱。

    但也仅限于此。

    最多不超三日,魏家只要确定了影卫在她身边,一定会对她下手。

    也就是说,她只有三日的时间可谋划。

    施元夕倏地睁开了眼,缓声道:“改道,去镇北侯府。”

    她手里的东西,对谢郁维有吸引力,对裴济西就更是如此了。

    与她所想的一般无二,裴济西虽没想到她会突然登门,但在听完了她的来意后,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便直接应下了。

    裴济西和谢郁维不同,与谢郁维达成交易,需要一定的时机。

    而裴济西这边,她有他最需要的东西。

    离开镇北侯府后,影三轻声道:“后边的尾巴一直在跟着。”

    准确地说,从施元夕走出国子监后,便一直都处在旁人的监视之中了。

    施元夕闻言轻点头,只道:“去谢府。”

    一天之内,她要将所有目前能够搭上关系的官员家中全都跑遍。

    落在了魏家的眼中,这就是她在知晓了朝上发生的事情后,别无他法,只能上门求助他人。

    甚至不惜求到了她那两个前未婚夫的府上去。

    实际上,施元夕这次并不打算跟谢郁维合作。

    周瑛已经走到了朝堂官员的面前,且他们还在朝上掏出了先帝遗诏那种东西来。

    就算她手里再有什么好东西,谢郁维也未必会出手相帮了。

    ……也不是,若掏出了双管突击步枪,那不说谢郁维,只怕连目前恨不得她立即死亡的魏家,也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可那是施元夕目前的底牌,她也不会轻易将这等东西交到谢郁维的手里。

    只是临离开前,谢郁维眼眸深沉地看着她,道:“你可愿来我身边?”

    “周太妃能给的,我亦能给。”

    而且他不会让她置身于这样的危险中。

    没想到的是,这番话说出口后,施元夕只是淡笑了下,她甚至没有回头,直接转身离开了谢府。

    她来谢府,只为兑现当日承诺的东西。

    此后,施元夕又去了王恒之、李谓等人的府上,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拜见了王尚书和李侍郎。

    一直忙活到了月上枝头,才回到了县主府中。

    她倒头睡下后,一直到了次日上午才醒了过来。

    刚梳洗完毕,就得到了外边影三传来的消息。

    “洪大人到了。”

    施元夕手上的动作微顿,随后道:“好。”

    此前所有的谋划,俱是已经到位。

    成与不成,便看今日了。

    接近正午时分,施元夕才从县主府内出发,却一改昨日忙碌奔波的模样。

    而是让阿拓驾驶着马车,直接朝青云寺驶去。

    盯着施元夕的人,将消息传到了宫中,却并没有见到魏太后。

    仔细询问后才知晓,魏太后竟也去了青云寺中。

    不光是魏太后。

    今日朝上沐休,却有大半的官员,都汇聚在了这青云寺外。

    其主要原因,便在于眼前的老者。

    青云寺外,一身穿着青色衣袍,身形佝偻,目光却格外清明的老者,身后携带着十来个做寻常百姓打扮的人,静站在了门外。

    得到消息赶来的官员,看到对方后,皆是惊异非常。

    “洪老?”有人惊声道。

    洪明听到了声音,并未回头。

    但他在朝中多年,是淮康帝时期最得宠信的臣子之一。

    除此外,大部分人知晓他,是因为他曾是先帝的老师。

    先帝登基后,洪明年迈,便在其坐稳龙椅的第三个月后致仕回乡。

    此后也未参与到了任何的党争之中。

    他膝下无子,又有帝师之名,往来的许多人都曾想拜入他的门下。

    但都被他回绝了。

    此后京中便几乎没了他的消息。

    却没想到,时隔数年,他竟是再次出现在了京城。

    且一回来,便是直接抵达了这青云寺。

    因着这几日的事情,眼下谁人不知道青云寺里住着谁。

    洪明突然出现在此处,必定不是个巧合。

    更为重要的是……

    来往的官员大多数都在看洪明,却有少部分几人,目光落在了洪明身后的那几人身上。

    王瑞平先是皱眉,随后轻声同旁边的人道:“洪老身边的那人,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他这般一说,也有人注意到了那几个人,且都跟他有着同样的感觉。

    李侍郎先是一顿,反应过来后,满眼惊异之色,随后低声道:“这些人,似乎是从前先帝身边的宫人!”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前边一直静站着没有动作的洪明,突然出声道:“老朽洪明,携先帝宫人,求见太后娘娘。”

    他神色沉肃,犹带着几分悲愤,高声道:“周太妃乃先帝救命恩人,还请太后娘娘开恩,放过太妃!”

    第65章  接回宫中

    放过太妃四个字一出, 整个青云寺的气氛都变了。

    那些个闻讯赶来的官员们面面相觑,皆是被洪明这番话惊到了。

    他虽以致仕,可从前在官场上名望颇高, 他的话便是到了如今,也是极具份量的。

    当初洪明在先帝大权在握时离开了权力中心, 很多人私底下都有过猜测, 觉得他是不想要跟太后一脉的魏家相争。

    毕竟他已年迈, 又膝下无子。

    先帝登基后, 魏家作为外戚,理应更受重用才是。

    而如今的魏家权势, 可远胜于当年。

    他明知如此,却还是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莫非, 这其中当真有内情?

    当着所有人的面,洪明沉声道:“此前,先帝还是恒王时,在京中不受重视,太上皇偏疼誉王, 还一度想要越过先帝, 立誉王为太子。”

    他口中的太上皇, 便是淮康帝。

    只是身为臣子,不能直呼其名号。

    这段往事, 在场的不少官员也都是知晓的。

    淮康帝子嗣众多,先帝虽是中宫嫡出,却始终不得宠爱。

    后续先帝能够杀出重围登上了帝位, 只怕是许多人都想象不到的。

    “此后, 誉王结党营私,且在宫中肆意安插眼线, 声势尤为浩大,朝中誉王一派,更是数次为他请立储君。”

    “可先帝乃是中宫嫡出,按制按理都不当越过先帝,改立誉王。”

    “立储之事不顺,誉王便对先帝起了杀心。”

    淮康帝时,储君争夺确实尤其激烈。

    即便过了多年,此时被洪明提及起来,那些事情仍旧历历在目。

    先帝登基后,早给这些人和事定了罪,其中,又属誉王获罪最多,和其有关的官员,后续皆是遭到了清算。

    这些事都是朝中人尽皆知的,只是不清楚那周瑛曾做过什么。

    “其中之最,当属淮康二十一年。”洪明说话间,看到了青云寺外的禁军有了动作,他神色微顿,加快了语速:

    “宫中宴席,誉王买通了宫中宫人,将先帝敬奉太上皇的酒,换成了毒酒!”

    “在先帝敬酒时,太上皇不知为何,起了疑心,与先帝换了酒盏。”

    “先帝毫无察觉下,险些喝下毒酒!”洪明微顿,抬头看到了魏太后的仪仗队,当下提高了声音:“千钧一发之际,是周太妃及时赶到,为替先帝证明清白,不惜以身试毒,将那盏毒酒饮下!”

    这件事情的原委究竟如何,其实也不太重要了。

    但这件事情导致的结果,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淮康二十一年?”有官员回忆了下,想到了些什么,随后忙道:“好似那年誉王确实在宫中犯下了大错,被太上皇当朝斥责,还罚了许久的禁闭。”

    这么一来,便能对上了。

    誉王之所以被淮康帝重罚,想来就跟这毒酒之事有关。

    “放肆!”只是还没等这边的官员想清楚,那刚刚赶到青云寺外的魏太后,便已经直接开了口。

    魏太后很明显也是刚收到了消息,她脸色难看非常,目光落到了那佝偻着身子,跪在了青云寺外的洪明身上。

    “从前宫中的旧事,也是你配提及的?”魏太后眯起眼睛,打量着他:“洪明,你可是从前的帝师,如今离开朝堂几年,竟是连规矩都不懂了吗?”

    洪明低声道:“请太后娘娘恕罪!”

    “正是因为草民从前曾为帝师,便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太妃落难。”

    “周太妃舍出性命救下了先帝,于我大梁而言,便是功臣!纵是太后娘娘对她有着再多的误会,也万不该这般对待先帝恩人!”

    “若先帝泉下得知,旧日恩人竟是遭到了这般对待……草民万死难辞其咎!”

    周遭一片死寂。

    洪明到底是不比其他人,他到这把年纪,身边也没了什么在乎之人,又有着从前的地位和声望,说话做事可谓是半点不给魏家留颜面。

    话里话外皆是在说,魏家忘恩负义,亏待了先帝的救命恩人。

    这可不是在宫中。

    这个地方,周遭可有着不少的寺庙,今日之事,尚且不知道要传到了多少人的耳中。

    魏太后面色冷沉,她站着,洪明跪着,她便这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位旧日功臣。

    倒是她小瞧了周瑛,没想到她竟是跟洪明这个老不死的勾结在了一起!

    “淮康二十一年,哀家也在宫中,若有宫宴,如何会背开了哀家?先帝落难,又如何轮得到她周瑛去救?”

    实际上,周瑛代替先帝喝下毒酒的事,魏太后也是知道的。

    只是到得如今,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们还在拿这件事来说道。

    魏太后面带冷笑。

    是真把她当成个死人了。

    不过一盏毒酒,就值得他们这般维护那贱人?

    包括了先帝在内,竟是将他手里的所有东西都留给了周瑛。

    明明魏太后才是他的生母!

    他却将周瑛那杯毒酒,看得比他母亲还要重要!

    这些年来,魏太后每每想到此事,都恨不得将周瑛碎尸万段。

    “回禀太后娘娘。”底下的洪明没动,跟在他身边与他一并跪着的人却道:“宫宴那几日,娘娘正好生了场急病,当日未能参宴。”

    魏太后冷下了面容,她身侧的魏忠当下便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太后的面前撒野?”

    未料到,他这句话后,那人竟是直接抬起了头来,低声道:“奴才福禄,见过太后娘娘。”

    福禄。

    这个名字一出,王瑞平瞬间恍然大悟。

    他说他怎么看着这些人如此眼熟,原来是当年先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

    说话的这个福禄,就在御前伺候。

    虽不是先帝身边最得力的福海,但也是先帝心腹。

    王瑞平的神色变幻了几瞬,到底是忍耐不住,抬头看向了青云寺的方向。

    这位多年隐忍不发,没想到竟是有着这样的手段。

    她手中不只是有两个老臣,竟然还有先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宫人!

    须知,洪明今日所说的这些话,无论真假与否,都已经过去许久了。

    这等情况,就不可能留下了什么证据。

    且这件事情当初在朝上就没有闹腾起来,就是因为这是皇室丑闻,淮康帝当时又有意偏袒誉王,先帝就只能忍耐。

    过了这么久,再翻旧账,颇有点不顾皇家威严的意思。

    魏太后便是矢口否认,洪明哪怕再如何德高望重,亦是别无他法。

    可偏偏周瑛手里还有福禄这张牌。

    这可是大部分朝臣都见过的先帝内侍!真正跟在先帝身边多年的人。

    他出来为洪明的话作证,洪明又有着极高的声望,此事之上,还能有假?

    魏太后目光轻移,落在了那福禄的身上。

    先帝驾崩后,从前宫里的大部分宫人,大部分都被魏家处置了。

    而这个福禄,说来也是运气好。

    先帝暴毙之前,他得了先帝的旨令,秘密出宫办事。

    这一去,人便彻底消失了。

    到先帝驾崩后,也没有再出现过。

    而这里的其他人,从前在宫中并未担任什么要务,有些宫人甚至是后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时从宫内放出去的。

    除了那福禄外,都当不得什么重要的证人。

    魏太后只静了一刻,她冷眼凝视着那跪伏着的福禄,目光冷沉,恍若在看一个死人。

    “洪明,哀家看你真是老糊涂了。”魏太后面不改色地道:“先帝驾崩前,此人便已经叛逃出宫。”

    “先帝可待他们这些阉奴不薄,可到先帝驾崩以后,他都未再出现过一次。”

    “你如今竟是联合起了这等下贱之人,欲至哀家于不义之地,你说,哀家该如何处置你才好?”

    魏太后轻抬手,那青云寺外的侍卫,当即就将以洪明为首的所有人围了起来。

    气氛瞬间降至凝结。

    洪明低垂着头,目光沉了下来。

    看来,魏太后不光不打算承认周瑛救下先帝一事,还打算趁此机会,将他们这些人全部都一网打尽。

    这便是魏家,这就是魏太后。

    便纵使他是从前的帝师,于先帝有恩,只要触及到了魏家利益,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太后,洪老到底是先帝恩师,还请娘娘开恩。”事情发展至此,朝中官员到底是有人坐不住了。

    谢郁维站在了官员之中,眼眸发沉。

    一个接连一个,动的还都是在朝中声望了得的老臣。

    郑奇明如今还在刑部天牢内,生死不明。

    如今魏太后还要对洪明下手。

    说从前的誉王行事肆无忌惮,又如何比得上今时今日的魏家!?

    “洪老年事已高,还请太后手下留情。”王瑞平上前一步,声色冷沉地道。

    “洪老曾是先帝重臣,更是太上皇亲封的顾命大臣,请太后三思。”

    魏太后面上的神色不变,只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官员,冷声道:“按照你们的说法,只要他曾立下过功劳,如今便是犯下了天大的错,哀家也该给他留一份体面,是吗?”

    “哀家给他留体面,他可曾顾及了皇家的颜面?”

    满场俱静。

    这个话,朝上官员不敢回答。

    涉及到了皇室威严,轻易不能放纵。

    可出来替那洪明说话的官员,很明显是偏向于相信洪明的话的。

    魏家狼子野心,曾迫害了不少从前先帝身边的臣子。

    洪明是因为退得早,才得以保全了下来。

    而现在朝中大乱,各方势力割据下,洪明本可以颐养天年,却非要淌这一趟浑水,他如此举动,无形中便已向所有人说明了问题。

    “来人——”魏太后一声令下,周遭侍卫已经握住了随身佩戴的佩刀。

    王瑞平神色难看至极,正欲开口,便听得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砰!”白日之下,火光迸开,巨大的声响令得周遭的官员皆是变了脸色。

    在场的所有官员包括了魏太后在内,俱是抬头往声源处看了去。

    这一眼,就看到了一队身着金色盔甲,手持火铳,面色沉肃的军队,骑着快马,轰隆隆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咚!咚!咚!”马蹄踏出的声响,仿若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口上。

    而在他们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马车的速度比这支队伍的人慢了许多,但马车上悬挂着的令牌,却是在场许多人熟识的。

    ……因为这辆马车,在昨天近一日的时间内,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京城。

    当下,整个青云寺外混乱无比,那些原本将要把洪明包围的侍卫,瞬间将太后围住,目光无比警惕地看向了那群着金色甲胄的将士,高声道:“何人竟敢在太后面前放肆!”

    这队人马里,只有领头之人手持火铳,在逼近这边后,便将火铳收了回来,隔着老远翻身下马,朝着魏太后道:

    “前侍卫统领尹骸,见过太后娘娘。”

    金色甲胄,侍卫统领。

    有官员惊声道:“你是先帝身边的亲卫!?”

    先帝禁军。

    满场俱静。

    施元夕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掀开了马车的车帘,缓步走了下来。

    先帝宫人出面作证,魏太后可以将其否决,所以他们请了洪老出面,太后仍是否决。

    那先帝一手建立的亲卫军,先帝宫中的侍卫呢?

    尹骸,其实就是一直跟在了施元夕身边的影三。

    自先帝驾崩以后,他们这群人,便只能藏匿姓名,隐匿自己生活过的痕迹,成为了只能站在暗处的影卫。

    自此以后,都过着这等见不得光的日子。

    今日,是他们时隔许久,重新站到了阳光下。

    当然。

    京城仍旧是魏家的天下,魏太后一声令下,便能调出京畿营驻扎在了京郊的几万兵马。

    而他们手里的影卫,满打满算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三千来人。

    若是此刻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已经全部研制妥当,施元夕会毫不犹豫地让他们动手。

    但可惜,研制尚未成功。

    他们这点人手,放在了几万大军面前,就是以卵击石。

    所以施元夕没有打算直接对魏家开火。

    京里到处都是京畿营和巡逻的将士,若动静太大,必定是要被他们发觉的。

    所以这批影卫,一直都潜藏在了天云寺里。

    就是施元夕第一次来见周瑛,拿来当做借口的天云寺。

    只有尹骸和影四二人在她的身边,等她离开了京城,抵达天云寺,他们再换上了盔甲,跟她一并来了这青云寺中。

    其实魏家的人手动作非常快,要不了几日,便会搜寻到了天云寺里。

    但好在洪明赶到及时,才能让影卫得以再次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中。

    万众瞩目之下,尹骸卸下了覆面的半张面具,且掏出了代表他身份的那道禁军令牌。

    魏太后站在了侍卫中间,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卑职尹骸,奉先帝遗命,护佑皇上周全。”当着众多官员的面,尹骸并没有说,他们归属于周瑛。

    天子亲卫,自然只能归于天子。

    他们是守卫天子的最后一道防线。

    尹骸顶在了最前面,施元夕默默地走到了一众官员身后,仿若她刚才只是在路上碰巧遇到了天子禁军,与今日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

    可在场的官员都是人精。

    天子亲卫为何要护卫施元夕的安全?

    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他们目前所效忠的,不是魏家操控着的小皇帝,而是周瑛!

    施元夕站在了人群里,目光平静地落在了魏太后的身上。

    先帝遗诏他们否决了,救命之恩他们也否决了,那这先帝亲卫,他们还能否决吗?

    许多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魏家在朝中的威慑力确实极大,可否认天子亲卫,等于否认天子本人。

    遗诏和救命之恩可以作假,尹骸这个身上带着天子亲卫刺青,还携带着宫中侍卫统领令牌的大活人,却是作不得半点假的。

    何况,先帝手里有一支秘密培养的亲卫队的事,朝中知晓的人并不少。

    其中,谢郁维等人更是清楚明白地知道,魏家一直都没能找到这支亲卫队。

    如今这支亲卫队出现了,魏家还能如何否认!?

    此前,这支亲卫队无法直接示人,是因为魏家掌着整个京畿营,乃至于边疆。

    数量上的不对等,让他们只要出现,就会变成魏家的刀下亡魂。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他们手里有武器,且还有一支接近三万人的兵马,便具备了跟魏家抗衡的力量。

    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尹骸直言道:“卑职可以为洪明大人所说的话作证。”

    “不只是卑职。”日光之下,尹骸轻抬起了眼眸:“整个亲卫军的所有人,皆能为此事作证。”

    “圣上乃是先帝的弟弟,周太妃更是先帝的救命恩人,先帝遗命,命我等誓死效忠圣上。”

    “请太后明鉴。”

    魏太后抬头,紧盯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他们倒是好手段,竟是在那贱人的身边藏匿了这么久。

    她那个好皇儿啊,他究竟在临终之前交代给了他们什么,才能让他们对那个贱人这么死心塌地?

    她面上情绪不显,只将目光从洪明、福禄及尹骸等人身上一一划过。

    片刻后,魏太后收回了目光,冷声道:“撤掉所有的侍卫,摆架回宫。”

    这便是她对今日这一切的回答。

    她转过身,最后看了眼施元夕,便上了轿撵直接离开。

    尹骸起身,看着大批禁军从面前走过。

    他轻顿,先一步上前,搀扶起那跪了许久的洪明。

    洪明却只是摆摆手,沉声道:“快,快去看看周太妃。”

    不说周瑛如何,青云寺那残破的院子和萧瑟的院落,就给在场的许多臣子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很难想象,这是皇帝生母的待遇。

    王瑞平站在了青云寺大门口,几度叹息,他胸口处萦绕的那股气,从洪明出现以后,就没有散去过。

    李侍郎站在了他的身侧,见状道:“今日周太妃的困局是暂且解了,可郑老……”

    从头到尾,魏太后都没有提及郑奇明。

    那个三朝元老,从前淮康帝都礼遇三分的能臣,如今还被人关在了刑部的天牢之中。

    王瑞平闻言,眼中情绪剧烈起伏,他想要说些什么,可一肚子的话却卡在了嗓子眼中,无法言说。

    “王大人。”施元夕便在此时,适时地开口道:“所以此番情况,您还能坐视不理吗?”

    王瑞平转过头去,与她对视。

    施元夕面容平静,那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却恍若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暴。

    从明面上来看,这一场谋划,似乎什么都没得到。

    只将隐匿多年的影卫,还有在朝中没有半点声望的周瑛,带到了朝前官员的面前。

    他们甚至还赔上了一个三朝元老。

    看起来,实在是得  不偿失。

    可施元夕却清楚,她想要达到的效果,已经完成了。

    她转过头,一双眼眸闪烁着微光,沉声道:“一个三朝元老,一个先帝恩师。”

    “到了魏家的面前,也不过是失去了利用价值的老臣罢了。”

    “只要违背了他们的意思,便能被随意砍杀,被直接处决。”

    “须知,今日是他们,来日会不会轮到在场诸位的身上。”施元夕微顿,与那王瑞平对视:“我昨日所说的话,仍旧有效。”

    “还请诸位大人,为大梁,为江山社稷……为自身,妥善考量。”

    施元夕说罢,转身欲走。

    而她刚踏出去了第一步,就被身后的人叫住。

    王瑞平的声音发沉,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他沉声道:“昨日所言之事,还请太妃放心。”

    这便是应承下来了。

    施元夕顿了下,朝他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大人。”

    他们在青云寺所说的话,无人知晓。

    而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天子亲卫的出现,让魏家不得不将青云寺外的禁军撤离。

    而尹骸手持令箭,护在了青云寺左右,也让魏家暂时无法对周瑛下手。

    这等情况下,明日的早朝便显得尤其重要了。

    该怎么处理周瑛,又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待这突然冒出来的天子亲卫,对魏家而言,都是一件极其棘手之事。

    天子亲卫不同于其他军队,名字虽叫做亲卫,可实际上他们都清楚,这就是天家的死士。

    尹骸还区别于其他死士,是在先帝跟前露过脸的。

    当年,他还曾亲手斩杀了誉王。

    誓死效忠天子的死士,跟随了周瑛。

    光此一项,就是在告知所有人,先帝临死前最为信任的人,是周瑛,而非他的母族魏家。

    那么,郑奇明手里的那一份遗诏,便极有可能是真的。

    这等情况下,朝中必定会要求释放郑奇明。

    眼下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周瑛在这朝上,并没有太多的根基了。

    可谁都没想到,翌日一早首先发难的人,不是谢家,也不是徐京何。

    而是朝中那群最为顽固的中立派。

    早朝时分,王瑞平率先一步站了出来。

    在无数朝臣的注视下,缓声道:“启禀皇上。”

    “青云寺传来急报,周太妃病重。”

    “太妃乃圣上生母,又是先帝恩人,更是我大梁的功臣。”

    “如今太妃病重,朝中如何能置之不理?”

    王瑞平垂眸,声色笃定地道:“臣以为,当即刻将周太妃接回宫中。”

    “以全皇上孝道,更为安定民心!”

    第66章  立即释放

    魏家势大, 可朝中并非是魏家的一言堂。

    王瑞平此人,行事颇为油滑。

    魏家得势后,他没有直言说过魏家的不是, 却也没有明确偏向到了魏家一方。

    在朝中一直处于了游离状态,寻常也是以明哲保身为主。

    朝上若是打得过于激烈, 像是此前那般, 已经波及到了礼部之中, 他作为礼部尚书, 又避无可避之时。

    他那个不中用的身子,便一定会发病。

    病得及时, 病得微妙。

    且他做事小心,这么久了, 都没能让魏家抓到了他的把柄。

    所以他才能够在这纷乱的朝堂上,始终保持中立。

    魏昌宏说他是一条浑身没有半点骨头的鱼,可谁都没想到,这朝上的老油条,向来不会往身上揽些麻烦事的礼部尚书, 此番竟然是第一个跳出来为周瑛说话的人。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 是在他之后, 竟有数位朝臣站了出来,皆是为那周瑛请命。

    “大梁重孝, 生母重病,圣上怎能置之不理?”李侍郎与王瑞平不同,他说话更加尖锐些, 情绪的起伏也会更大:“且昨日朝上的许多官员都看到了, 那青云寺说是寺庙,实则不过只有几片瓦砾遮身。”

    “周太妃不曾犯下过错, 何至于要遭此虐待?”

    “虐待?”魏昌宏一派的御史闻言,当即讥声道:“李侍郎此话实在是有失偏颇。”

    “若让些不明事理的人听到了,只怕还要以为,李侍郎是在说太后娘娘苛待了那周太妃!”周御史往前一步,冷笑道:“殊不知,当初这青云寺,可是周太妃自己请命去的。”

    “王大人和李大人这般为周太妃辩驳,怎么不去问问周太妃自己的意见?”

    “问周太妃?”王瑞平轻眯了下眼睛:“臣倒是想询问周太妃的意见,可太妃至今都未能清醒过来!还请周大人赐教,这般情况,要怎么询问太妃意见?”

    “说起来,若无这些事情,太妃自愿请命去青云寺,我等也管不着。”王瑞平开了这个头后,便有更多的中立官员按耐不住,直接站出来道:

    “可如今这般情景,若再不将人接回,太妃若有个三长两短,恐有损皇室威严呐!”

    “启禀太后,臣以为,此事不妥。”他们争执中,刑部尚书缓步上前,沉声道:“郑奇明假传圣旨之事还未查明,尚不清楚周太妃是否与郑奇明勾结,此刻将太妃接回宫中,便是等于认了他手里的假圣旨。”

    “这等事情,一旦开了先例,日后朝中便将陷入混乱。”

    “太妃身体病重,可派遣御医去往青云寺中诊治,可切不可在案子未能决断时,就将人接回朝中啊!”

    朝中静了瞬。

    郑奇明是罪名没清,还是魏家强加之罪,唯有他们自己清楚。

    魏家不知道的是,他们越是以强权镇压郑奇明一案,朝上出列的官员反应便越是激烈。

    原因无他,施元夕那半日的游说,可并非是在做戏。

    从头到尾,她都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魏家残暴。

    而魏家这几日以来一系列的做法,正好印证了她的话。

    似是周瑛这般,手里捏了多张牌的,都能被魏家这般对待,换了旁人会如何呢?

    而且有些话在这朝上不便明说,可在场的人皆清楚地记得,周瑛眼下会陷入了昏迷,不就是被宫中派出去的禁军虐待导致?

    那可是皇帝的生母啊,到得魏家的面前,甚至连个宫中禁军,都能爬到了她的头上。

    魏家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今日他们联合上奏,所为的也不只是周瑛,更是每一个在魏家重压下,活得艰难而痛苦的人。

    这中间,又以李侍郎等人最为愤怒。

    在今日之前,李侍郎已经遭到了魏家连番针对,险些连官位都保不住。

    就算再如何保持中立,到得这个份上,他也没办法再后退了。

    须知,周瑛的今日,何尝不是他的明日!?

    是以,李侍郎几乎不带任何犹豫,冷声说道:“赵尚书往日里审讯案件,两三日便可轻松结案。”

    “到了郑大人的身上,便开始犹豫不决了。”李侍郎嗤声道:“天子亲卫、先帝恩师,更有先帝当年随侍的宫人为其作证。”

    “可到了赵尚书的口中,仍旧还是郑大人假传圣旨。”

    “人证物证全都齐全的情况下,赵尚书还能说出这等话来!也不知是此案太难,远超过了赵尚书之能,还是赵尚书出于别的什么目的,压根就不想要让郑大人洗清罪名!”

    赵尚书的脸色都变了,他快步上前,面色冷沉难看,高声道:“李侍郎!案件审讯均是刑部的职责,此乃圣上钦定,你凭借丁点揣测便在此处妄加定论,实属荒谬!”

    “那赵尚书倒是说说,这么多的证人证词你都不看,你要看什么?”

    王瑞平冷笑,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身边的几个官员都能听清楚:“许是要先帝亲自托梦给他,他才能相信吧。”

    “刑部果然了得,还能以梦判案。”

    赵尚书险些被他这番话气到吐血。

    争执不下中,魏昌宏冷声道:“郑奇明一案,确实疑点重重。”

    “尹骸也好,洪明也罢,虽说都是从前先帝身边的老人,可诸位别忘了,太后才是先帝的生母。”

    周围蓦地安静了下来,魏昌宏面无表情地道:“先帝便是要给新帝留人,也绝不会越过太后。”

    魏昌宏一语中的。

    便是依照他们所言,那周瑛当真是先帝的救命恩人。

    可哪个正常人,会在救命恩人与亲生母亲中,选择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恩人?

    当然,其实朝中许多官员都清楚。

    先帝登基后,已逐渐与太后离心,到了后期,关系更是降至冰点。

    据闻先帝驾崩之前,便曾有数月拒绝与太后会面。

    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亲生母子,就算关系再如何恶化,先帝也不该越过太后,将所有重要的东西都留给周瑛才是。

    周瑛又算什么?

    殿上骤然安静了下来。

    王瑞平皱下了眉头,神色难看。

    他并不觉得这么多事情,这么多人都是受了周瑛的蛊惑。

    魏家这般得寸进尺,魏太后更是完全偏向于魏家,先帝弥留之际,不想要祁氏江山断绝于他的手中,而将东西和人手全交到周瑛手上,在他看来,亦是合理的。

    但此事坏就坏在,魏太后与先帝的母子关系,让魏家天然占据了优势。

    他们没有办法去辩驳,说恩情高于母子亲情之类的话,更是荒谬绝伦。

    魏家大抵也是清楚,在这一点上,谁都越不过魏太后去,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大殿之上安静了下来,王瑞平等人神色略显难看,显然是一时没想到辨证之法。

    魏昌宏冷笑道:“若以此来推断,洪明和尹骸都算不得无辜。”

    他转过身,看向了殿上,轻声道:“臣以为,应当将此二人押入刑部天牢,与郑奇明一起审讯。”

    昨日青云寺传讯来时,魏昌宏被其他的事情绊住,并没有和魏太后一并前去,才让这些人钻了空子。

    若他昨日在场,便该立时让人扣下尹骸和洪明。

    这般情况,便是将人拿下,周瑛又能如何?

    凭借着她手里的那点人马,还敢与成千上万的京畿营将士抗衡不成?

    至于朝堂上其他人的想法。

    魏昌宏从来就没有在意过。

    他日他若真的大权在握了,自会将这些人统统拿下。

    魏家的地界上,便不该存在了留有异心的人。

    若有人生出异心,无论他是谁,都该死。

    这番话一出,朝野震怒。

    王瑞平一张脸都黑了,扣押了郑老不够,魏昌宏竟是连洪明都不放过。

    洪明年纪比之郑奇明还要大,这把年纪如何扛得住刑部的严刑拷打?

    他这哪里是要将洪明等人押入天牢,分明就是想要他们的性命!

    群情激愤中,有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人,缓步走了出来。

    在对方出列的一瞬间,魏昌宏脸上的表情瞬间冷凝了下来。

    自誉王被废后,寻常在朝上根本不发言的裴济西,头一次走到了所有朝臣的面前。

    他神色冷沉,目光深邃,开口便道:“魏大人的言下之意,是说在先帝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不该盖过太后去,是吗?”

    满朝俱静。

    这便是施元夕前日和裴济西交易的内容。

    她清楚地知道,他们目前在朝上不占据任何的优势。

    她还没有入仕,而能在朝上开口说话的郑奇明,如今身在狱中。

    虽说她有信心能够说服了王瑞平等人,可这件事情上,魏家有天然的优势。

    从前先帝和魏家、周瑛那些旧事,周瑛没有跟她提及过。

    施元夕猜测,只怕这里边的纠葛太深,便与周瑛口中的宫中隐秘有关。

    魏家因为忌惮这件事情外泄,而迟迟没有对周瑛下手,便代表着此事关系重大。

    而这等隐秘之事,便是周瑛告知了她,很明显也是不能出现在了朝堂当中的。

    时机还没有成熟,周瑛现在隐而不发,必然有她的理由。

    施元夕要做的,就是在魏家掏出这个理由时,正面回击回去。

    放眼整个朝堂上,能有底气说出这番话,且还能叫魏昌宏忌惮的人并不多。

    也就徐京何、谢郁维和裴济西三方罢了。

    三方势力中,谢郁维是第一个被踢出局的,他身后有江太妃,不管出于何等理由,他都不会出手相帮。

    至于徐京何那边。

    徐京何此人表现颇为怪异,他立于朝堂上的目的极其不明确。

    对施元夕来说,便意味着危险。

    刑部之事她可以与其达成合作,但党争之上,轻易不能涉险。

    三人之中排除了两人,就只剩下了裴济西。

    而裴济西,恰恰又是最合适的人。

    此次他们放出奇招,落在了魏家的眼中,集齐了这么多人,等于将底牌完全掀开。

    他们身后无人,这样的做法其实是相当愚蠢的。

    只要魏昌宏足够心狠手辣,便可以将他们所有人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所以,施元夕选择了裴济西。

    裴济西目前在朝中弱势,是因为镇北军的弱,可这七万的镇北军,一旦加上了施元夕的武器,将成为一手王炸。

    边疆有战事,军队远在千里之外,七万兵马,即便在魏家多方监视和把控的前提下,依旧会成为一个巨大的威胁。

    实际上,施元夕和裴济西并没有达成一致。

    周瑛的事情闹出来了这么久,裴济西都没有任何表态。

    再加上他此前表现出来的野心,施元夕合理怀疑,裴济西另有想法。

    他既是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那想要彻底动摇他的可能性就不大。

    好的是,魏昌宏并不知道他们未达成一致。

    只要裴济西为周瑛出头,魏家势必会认为,镇北军偏向了周瑛一派。

    狐假虎威的事情,施元夕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只要胆子够大,整个朝堂都是能用之人。

    何况镇北军低迷许久,对裴济西来说,他也需要一个能够名正言顺让镇北军再次走入朝堂中心的理由。

    施元夕主动奉上,他没道理不接。

    更别说她还掏出来了给谢郁维的甲胄设计图,在那东西面前,裴济西就是有着再多的想法,也必定会先为周瑛说话。

    裴济西这一步,才是施元夕此番打出来的真正王牌!

    魏家不把三千人的先帝亲卫放在了眼里,那,七万的镇北军呢?

    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裴济西神色从容,面带讥讽:“魏大人自己都说了,先帝所做之事,皆是为了新帝。”

    “亦或者说……先帝所为的,是我大梁的江山社稷!”

    “昨日魏大人不在,所以才会产生了这样的误会,恰好我昨日去了青云寺,这番话,便由我来转达。”

    “天子亲卫尹骸,誓死效忠的是皇上,而非任何人!而皇上,是大梁的皇上!”

    “洪明大人,是不想要让先帝恩人无辜惨死,是以才向太后多加请求。”

    “郑大人更是受先帝嘱咐,要保护好圣上,他们所有人的目的,都在于我大梁江山!”

    众目睽睽之下,裴济西抬步上前,在朝堂之上,走出来了极具压迫力的一步:“个人私权,何时能够凌驾在了江山社稷之上?”

    “先帝要的,从不是他们在谁人当中做出选择,而是从始至终,都忠于圣上一人!”

    “这等情况下,魏大人还觉得,尹骸、洪明等人的证词不可用吗?”

    一片死寂中,魏昌宏抬头,目光深沉地看向了裴济西。

    镇北军在朝上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他已逐渐将镇北侯府的军权慢慢稀释。

    裴济西及其父亲手底下重要的将领,如今也都受到了极其严密的监视。

    却没想到,这父子两人,竟是背地里与周瑛勾结在了一块。

    这是近些时日以来,魏昌宏情绪起伏最大的一刻。

    早在许多年前,这父子二人一门心思追随誉王时,就该彻底将他们铲除才是!

    如施元夕所想,真正让魏昌宏忌惮的,不是裴济西所说的这番话,而是他背后的镇北军。

    衰弱的镇北军不堪大用,可偏偏,偏偏有个施元夕!

    魏昌宏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从来都没能入得他眼中的施元夕,竟然在这一刻,成为了最大的阻碍!

    他目光阴鸷,隔着无数官员同裴济西对视,神色冷沉难看到了极点。

    “……便是他们所言属实,一切事由,也该在审讯后再做决定。”上首的魏太后,在静默的朝堂上,吐出了这番话。

    话音刚落,她便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隔着一道帘子,无人能够看到她面上的不耐之色。

    魏太后声色冷硬地道:“哀家乏了,先退朝吧,此事容后再议。”

    裴济西的出现确实让形式发生了重大变化,但无论如何,魏家都不愿意让周瑛回到宫中。

    魏太后径直起身,便要让身边的魏忠宣布退朝。

    裴济西面色微沉,正欲开口,却见前面的官员队列里,走出来了一人。

    一个在这件事开始以后,便一直都游离在外的人。

    徐京何缓步向前,声色冷淡地道:“还请太后留步。”

    他眼眸轻垂,神色平静地道:“新任刑部侍郎徐京何,有要事禀报。”

    开口之前,还特地报了他如今的职权。

    朝野上下安静了下来,那刑部侍郎四个字,直接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上。

    不等顶上的太后开口,徐京何便直接道:“郑奇明郑大人的审讯,经由赵尚书亲自审讯,臣未参与其中。”

    赵尚书神色难看地看向了他。

    “但臣昨夜在审讯其他案件时,抓到了几位意图将郑大人灭口的刺客。”徐京何微顿,抬起眼眸,直视着不远处的魏昌宏。

    “事关重大,臣本欲将此事告知赵大人,不料审讯当中,有人招供,说……”

    “指使他们入刑部天牢,将郑大人灭口的幕后之人,正是赵大人。”

    他简短的一番话,直接在整个朝堂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尤其是那刑部尚书赵觉,当下险些喘不上气来。

    指使刺客灭郑奇明的口?

    他何时做过这样的事?

    赵觉主管刑部多年,向来许多事情的黑白曲折,都是他来分说,这是第一次,他亲自感受到了被人构陷栽赃的滋味!

    徐京何抬眸看向了他。

    这件事情,赵觉确实没做。

    或者说,是还没来得及做。

    他如今在刑部之中,大概此事也在施元夕预料之中,是以不论是魏家还是赵觉,轻易都不会对郑奇明动手。

    但以魏家的行事风格,今日在朝上受挫,魏太后强行退朝后的下一步,必定是灭口郑奇明。

    赵觉是魏家的走狗,这样的事情可替魏家做过无数次,早已是驾轻就熟。

    郑奇明从入狱开始,就被赵觉的人控制着,半点都不让徐京何插手。

    徐京何要想完全掌权刑部,赵觉就是最大的阻碍。

    偏巧。

    施元夕遇刺的当夜,他的人也在,还不小心在那边抓到了几个活口。

    魏家派出的死士,自然不会招供。

    但这人既然抓了,便该派上了用场才是。

    从施元夕那里抓到的,便原样还给施元夕。

    都是魏家的走狗,徐京何只需要用些手段,便能得到一份完美的供词。

    而他这段时间在刑部之内,手里也确实握有赵觉其他的证据。

    赵觉仗着手中的权柄,没少干屈打成招,栽赃陷害的事。

    既是如此,那便也让他尝尝这个中滋味。

    “臣入刑部的时间不多,但也想问问赵大人,你口口声声说,在具备这么多证人及证词的情况下,仍旧不能证明郑大人的清白。”

    “那你派出众多刺客灭口,想来,便是为了不让郑大人自证清白吧?”

    “大人好手段。”徐京何淡声道:“下官受教了。”

    赵觉险些被他的话气到昏厥,当下高声道:“臣从未做过这等事情,还请太后、皇上明鉴!”

    “此事俱是徐京何无端构陷!”

    王瑞平反应过来,不咸不淡地道:“从方才赵大人的态度来看,可半点不像是构陷啊。”

    “启禀圣上,郑奇明乃三朝元老,可人身处刑部中,却遭遇了这等事情,臣以为,此事需得严查。”

    “不光如此,刑部这等主管刑罚之地,都能出现刺客,臣以为,此事不能再交给刑部。”

    “原本官员审讯之事,就当交给大理寺才对。”徐京何抬眸,同魏昌宏对视:“魏大人以为呢?”

    魏昌宏冷下了面孔,目光在他、裴济西和王瑞平等人身上游移,他静默片刻后,直接道:“不必了。”

    “郑奇明乃三朝元老,实不该受此责罚,先帝遗诏之事仍有存疑,当扣留圣旨,容后再查。”

    赵觉究竟干不干净,经不经得住细查,魏昌宏自己是最清楚的,有之前的教训在,此番赵觉绝不能在眼下进入大理寺。

    何况案件一旦迁徙到了大理寺,那份先帝遗诏,便会直接过了明路,成了周瑛最大的倚仗。

    魏昌宏当断则断,直言道:“刑部监管不力,当立即释放郑奇明。”

    光是这样可不够。

    裴济西道:“此事悬而未决,太妃无辜受其牵连,眼下又危在旦夕。”

    徐京何面无表情:“太妃若有任何闪失,亦是赵尚书之错。”

    无数目光之下,赵觉只觉得窒息,他张口想要辩驳,就被顶上的太后直接打断。

    魏太后常年平静缓和的声音,带着些难言的怒意,她站在了殿上,冷声说道:“来人,传令青云寺中——”

    她高高在上俯视着所有人,声音却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艰涩刺耳:

    “即刻将周太妃接回宫中休养。”

    “退朝!”

    第67章  必定出自兵部

    周瑛既是这么费尽心思地想回来, 那便让她回来。

    此前就是将她放出宫去,才让她在背地里谋划了这么多事情,甚至还跟镇北军勾结在了一块!

    魏太后神色难看非常, 其他的事情,其他的官员, 魏家都可以不在乎, 可镇北军关乎到了京城兵权, 他们不得不防。

    到得如今, 将人放在了眼皮子底下监管着,或许会更好。

    ……何况, 她也不一定能有命活着回来。

    而对魏昌宏来说,现如今不只是要防范着镇北军, 还有个徐京何在一旁虎视眈眈。

    在他往镇北侯府内安插了眼线的情况下,周瑛都能与裴济西搭上线。

    那镇北军到底还算得上是能够控制,若再加上徐京何……

    周瑛和魏家的事情,与徐京何无关,他本可以袖手旁观, 却偏偏选择在此时站了出来。

    这等异常的举动, 魏昌宏不得不防。

    七万镇北军若再加上了徐京何身后的江南水军, 后果将难以想象!

    那边,青云寺中。

    施元夕从昨日过来后就没有离开, 留宿在了寺中。

    魏太后的人手撤了以后,她便让陶云将青云寺的住持找了过来,替周瑛医治。

    周瑛被迫喝了这么多年的毒药, 身体羸弱至极。

    喝下住持配下的药以后, 也没有立即清醒过来。

    这些时日施元夕也没有休息好,陶云让她先去休息, 自己在周瑛的身旁守着。

    她对周瑛的身体格外了解,半夜里,周瑛果然发起了高热。

    陶云将住持唤醒,为她扎针施药,一直忙活到了天亮时分,高热才退了下去。

    施元夕醒来时,只听底下的人说周瑛清醒了。

    她便起身,到周瑛所住的那间禅房内看她。

    周瑛大病初愈,脸色苍白,精神倒是很不错。

    他们两人说话时,外边守着的尹骸快步进来,低声道:“边疆的人传回了消息。”

    施元夕微顿。

    早在她离开兵部之前,兵部就已经着手准备,将造好的兵器送往边疆。

    她此前曾经派人传信给了边疆的王溪王将军,让他注意一下送去的兵器数量。

    京城距离边疆距离很远,一来一回耗费了不少的时间,消息一直到了今日,才传回了京中。

    “正好。”施元夕转头看向了周瑛:“朝中我已做下了安排,不出意外的话,您应当能够在三日之内回到宫中。”

    表面上他们跟裴济西的联合,势必会引起魏家的警觉。

    不论出于什么理由,魏家应当都会同意接回周瑛。

    “只是魏家把控着宫中侍卫,对您而言,如今的宫中也是龙潭虎穴。”

    “我这边的事情已经了结,便让尹骸与您一并,回到宫中。”

    尹骸能够回去,是因为天子亲卫这个身份,他还手持宫中侍卫的令牌,这是魏家无法阻止的。

    只是除了尹骸以外,大约便只有影七、影十一等六七个曾在宫中任职过的侍卫能跟着周瑛回去。

    这个数量和宫中侍卫相比,差距甚远。

    但短期来说,也只能如此。

    起码有人在身边,可以暂时保障了周瑛的安全。

    周瑛闻言,轻点头。

    “其他的人能否入驻宫中,就得要看这一道消息了。”施元夕抬头,看向尹骸:“如何,数量可能对得上?”

    她留心过兵部所造出的东西,心中大约有个数。

    若送到了边疆的东西,少于这个数,那便是有人私藏了重要武器。

    尹骸的脸色却并不好看,他沉声道:“因着改制火铳是重要武器,东西都送到了严广海那边,王将军很难接近。”

    “后面找寻了多次机会,才打探到了拿到的火铳及子弹数量。”

    “核对以后,发现与您所给出的数量是差不多吻合的。”

    施元夕微顿。

    看来,在几次被边疆的事情影响到了朝中布局后,魏昌宏也转变了思路。

    不管他心底是何等想法,至少在表面上,必定是不会将东西克扣下来了。

    尹骸道:“不过,听严广海手底下的人说,这批改制火铳运往边疆的途中,运送的官兵遭遇了三次截杀。”

    “为了护住所有的东西,官兵也用了改制火铳,整体有所消耗。”

    施元夕道:“他们是为了护住重要的武器,这般行为,不止无罪,且还有功。”

    尹骸轻点头:“是,王将军也是这个意思。”

    他停顿片刻后道:“不过严广海将东西看得很严,迄今为止,王将军也没有亲眼看到这批东西,便也不清楚子弹上是否刻有大梁的官印了。”

    周瑛喝了口温水润了润嗓子,闻言道:“魏昌宏既是已经送了对等数量的子弹过去,便不会在这等事情上出现纰漏。”

    “送往边疆的那一批子弹上,必定具备官印。”

    施元夕也是这个意思。

    不过……

    她眼眸微闪,轻声道:“改制火铳这般重要的武器,魏昌宏不可能一点都不给自己留。”

    “他能将兵部造出的东西全送过去,就代表着……”

    施元夕抬眸,目光冷沉了下来:“他的人制作火铳和子弹的进度,与兵部一致。”

    也就是说,魏昌宏的人跟她一样,白天在兵部内工作,晚上又到了魏昌宏的手底下去将白日学到的,教给了别人。

    施元夕能够在那段时间带出来了至少两名能制作子弹的工匠,那魏昌宏那边,应当也同样能做到。

    就算是某些东西比她身边的人学得晚一些,慢一些,也没什么紧要。

    因为哪怕再慢,有了兵部的人帮忙,魏昌宏手里的那批弹药,也会比朝中的第二批进展得快。

    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时间才是最为重要的。

    尤其是武器制造的时间,这将直接影响到了朝局的变动。

    施元夕这边也是如此,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研制出来以前,在她身边的两位工匠,会带着其他人一起,先行制作普通改制火铳的弹药。

    “这么说来,那魏昌宏的手里,有一批为数不少的弹药?”尹骸变了脸色。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院外传来了异响。

    砰——

    当那个无比熟悉的声响,混合着一股浓郁的火药味,传到了房间后,在场的所有人,均是变了脸色。

    周瑛神色冷沉了下来,将手里的瓷碗放回了桌上,冷声道:“看来,便是在朝上不得不应承下来,魏家也仍旧不想要让我回到了宫中。”

    这和武器制造出来的那夜不同。

    如今还是白日,且青云寺周遭虽说有着不少的寺庙,可到底地处偏僻。

    比处在了那京城当中的县主府要好动手。

    还不光如此。

    砰!

    又一声巨响传来,施元夕抬头,便看到这间厢房的窗户,被人用火铳直接打穿。

    为了让周瑛和施元夕死在了这里,此次更是用出了改制火铳。

    尹骸脸色难看非常,当即起身,准备出去迎敌。

    施元夕却道:“你留守在了这边。”

    周瑛是他们中间身体最弱的一个,也是最需要保护的人。

    青云寺这厢房不知道建了多少年,寻常住着都成问题,如何能抗住这般强力的武器进攻?

    “护住周太妃!”施元夕当机立断地道:“影四、影七,你们退至厢房外边。”

    “是!”外边的影四影七两个人得令,瞬间后退到了厢房门口。

    这等情况下,对方持有改制火铳,施元夕身上连个护甲都没有,自然不会轻易走出去涉险。

    而除了他们厢房内的几人外,外边只有几个影卫。

    都是从前在宫中有过明确身份,此次会跟随周瑛一并返回宫中的重要侍卫。

    而对方……

    那隐匿在了屋顶上的影十一,只看了一眼,神色便彻底冷沉了下来。

    他高声道:“刺客人数众多,至少有上百人!”

    放眼一看,周遭一片全都是遮着面的刺客,且绝大部分都手持火铳,那黑漆漆的火铳,只看得人头皮发麻。

    青云寺处在了山腰上。

    寺庙背后是一片树林,树林深处就是悬崖。

    这些刺客呈半包围状,将整个青云寺的所有出口封住,很明显是要将他们所有人都困死在了这边。

    这等情况下,对青云寺里边的人来说,便近乎等于死局。

    可厢房内,与周瑛一起退到了里屋的施元夕,神色却极其的冷静。

    她也不是第一次和魏家打交道了,在清楚了魏昌宏和那顶上的魏太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她就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今日早朝,她透过了裴济西向魏家传递了一种他们达成共识的讯号。

    如今这个时辰,早朝应该才刚刚结束。

    青天白日里,魏家就往青云寺派出了这么多的刺客。

    很明显,她这一步是踩中了魏家的命门!

    刺客能够这么快就对他们动手,只怕是昨夜就已经埋伏在了青云寺  周围的。

    只可惜,他们有所准备,施元夕也有。

    青云寺虽说年久失修,但地方还算大,加上这里关押着周瑛,又很是破旧,平常香客也非常少。

    这几日因为禁军将这里看管了起来,整个青云寺上下,都没了香客踪影。

    昨日禁军从这边撤退以后,施元夕就安排了上百名影卫,从后山那片树林中,潜入了青云寺内。

    她和魏家同时做出了安排,但他们的影卫明显更熟悉青云寺的地形。

    在昨日天没黑以前,青云寺所有的厢房便都被影卫占据了。

    影卫擅长隐匿,从昨日进入这边后,他们再没有踏出过厢房的门。

    期间,周瑛所在的院子里,也仅有陶云和青云寺的住持方丈来回走动过。

    是以,只怕魏家也没有想到,她在这破旧的青云寺中,藏了这么多的人。

    魏家的刺客从昨夜开始,就将整个青云寺团团围住,收到消息以前,是明确知晓从昨夜当今晨,无人进入青云寺的。

    而之前禁军在青云寺驻扎,已经将整个青云寺都翻了个天翻地覆,都没有查出其他可疑人等。

    所以他们才手持火铳,在收到消息后的一瞬间,就将整个青云寺围了。

    对魏家来说,就算周瑛知道了再多的隐秘,到了如今的局面下,都不能再让她活着。

    是以,魏昌宏给出的命令,是不考虑其他,直接将整个青云寺内的所有人直接灭口。

    这个所有人里,当然也包括了昨夜没有回到京城的施元夕。

    当下,无数黑漆漆的洞口,对准了中间那个厢房。

    为首的刺客统领没有任何犹豫,轻挥了下手,示意所有人直接往屋内闯,看人便杀。

    却没想到,在他挥手前一刻,周遭那些安静得非常的厢房中,轰隆隆一下冲出来了许多人。

    和这批刺客不同,冲出来的影卫,俱是穿戴了特殊盔甲。

    这些盔甲的颜色区别于尹骸几人所穿的金色盔甲,是颜色深沉的黑灰色。

    但所能够产生的效果却是一样的。

    除此外,他们同样手持改制火铳。

    里边的施元夕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在双方人员数量差不多的情况下,他们这边具备了可防御住火铳的盔甲。

    对方就绝对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而魏家就算再如何肆无忌惮,也不会真正将京畿营的将士调遣过来围攻周瑛。

    这事如果真的做了,那眼下朝中的所有人,都有了动兵的理由。

    魏家会立刻变成众矢之的。

    这样的事,魏昌宏是绝对不会干的。

    既是如此……

    她冷下了面孔,直接道:“告知所有影卫,凡进入院中之人,不论是谁,不留活口!”

    能够在青天白日里对太妃下手,这批刺客必定是魏家豢养的职业杀手。

    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无辜臣民的鲜血。

    他们该死,而做出这样决策的魏昌宏,更该死。

    这个命令一经给出,整个青云寺外,顿时陷入了一片乱战之中。

    那火铳发出的巨大声响,几乎笼罩了整个青云寺所在的山间。

    甚至连周围的寺庙,都听到了源源不断的枪声。

    声音回荡在了林间,还有香客出来四处张望,道:“这大白天的,也不是什么年节,怎么会有人在此处放炮仗?”

    火铳的声响,落在了寻常百姓的耳朵里,就像是炮仗一样。

    唯有少数的人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将门房紧闭,再不敢跨出去半步。

    而那边,直到那枪响声彻底停息了下去,青云寺外浓厚的火药味还没彻底散去之前,宫里派来接周瑛的宫人,这才姗姗来迟。

    此番周瑛回宫,魏太后只随意打发了一个宫人来接,并没有给周瑛多大的排场。

    等这些宫人出宫后,却碰到了候在宫门外的王瑞平。

    王瑞平是礼部尚书,这等事情便是没有魏家吩咐,他也是能做的。

    他领着宫人,一路疾行,在早朝结束的一个多时辰以后,赶到了青云寺外。

    前边上山的路倒是还好,等到抵达青云寺前,王瑞平骤然发现,周遭的枝叶上,沾染了血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厚重的血腥味,同火药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

    直让人心惊肉跳。

    他神色巨变,顾不得其他,只越过了那几位动作慢腾腾的宫人,率先进了青云寺中。

    王瑞平怎么都没想到,有遭一日,竟然会在佛门重地看到这般惨烈的景象。

    整个青云寺内,到处都是尸首。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

    而在他出现的一瞬间,更有几名侍卫同时跳了起来,将枪口对准了他。

    王瑞平当下神色巨变,可没等他做出反应,面前这些身着黑灰色盔甲的侍卫,已经瞥见了他那身不同寻常的装扮,将火铳收了起来。

    在这混乱的院子中,有人打开了房门,朝他走来。

    王瑞平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是周瑛身边的尹骸。

    “这、这是什么情况?”王瑞平反应过来,神色难看地道:“有人行刺周太妃?”

    “是。”尹骸轻应了,他目光晦涩,扫过了地上的那些尸首,沉声道:“刺客共计一百三十七人,除主动放下武器的十三人外,尽数被亲卫队击毙!”

    竟是派出了一百多名刺客!

    王瑞平当下只觉得难以呼吸。

    这事情甚至都不用派人去查,他便能知道是谁人所做。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那魏家竟是丧心病狂到了这等地步。

    便是青云寺地处京郊,这里也是京城,天子脚下,大白天里魏家就敢这样随意杀人!

    他太阳穴处突突直跳,神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施元夕说得没错。

    放任魏家这般下去,他们会更加无法无天,如今是针对天子的生母,那日后呢?

    魏家要杀的人,是不是也变成了逐渐长大的圣上?

    这场面太过震撼,王瑞平只看了几眼,便觉得难以接受,扶着墙,神色苍白难看。

    而在他缓过劲来的这段时间内,周太妃在青云寺内遇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离这边最近的京畿营派了大批将士过来,将青云寺封锁了。

    收到消息的官员们,皆是纷纷赶往青云寺中。

    短短两天之内,这个青云寺里就出现了多次热闹。

    此番还出现了如此惨烈的刺杀案。

    今日朝上魏家才刚刚松口,说让周瑛回宫,下午周瑛就遇到了刺杀。

    时间点不可谓不巧。

    再有就是来刺杀的刺客,大半皆手持火铳,这件事情,也在京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人人都清楚,改制火铳是个新鲜玩意,就算是兵部,也是在前不久刚刚做出来的。

    如今竟是有人这般大手笔,直接拿去对付周瑛。

    比起周瑛遇袭,很多官员更想要知道的,是这些刺客手里的武器,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青云寺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在院外差不多被影卫打扫干净之后,朝中的重要官员,也都尽数赶到了这破败的小院中。

    周瑛大病初愈,陶云给她披了件施元夕的厚衣裳,施元夕亲自搀扶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厢房之中。

    魏昌宏阴沉着一张脸,目光落在了那一批批清理出去的尸首上。

    再回过头,对上了面色苍白的周瑛,扯唇冷笑道:“早朝时,许多大人都在为太妃请命,说是太妃病重,急需医治。”

    “如今看着,太妃这个病,是已然大好了。”

    周瑛坐下后,轻咳了两声,她轻抬眼,同魏昌宏对视:“这般情况,本宫若是一病不起,岂不是让有心人称心如意了?”

    气氛冷沉了下来。

    刑部的赵尚书,今日被徐京何控告,且递交了证据。

    如今无论如何,是不能参与到了这样的事情中的。

    此番来的,便是大理寺和刑部其他官员,徐京何也在其中。

    青云寺外已经被打扫过了一遍,留在了这边的,只有一些重要的证物。

    尹骸轻声道:“这些东西,都是从刺客身上搜查出来的。”

    留下的十三个活口,在魏昌宏抵达后,已经被尽数押解回了刑部中。

    魏家自有一番对付死士的手段,这些人回去还能不能活着,或者给出个什么样的证词,暂且不清楚,但摆在了眼前的证据,是无比明晰的。

    “禀各位大人。”兵部的钱侍郎仔细查验过了那些证物,随后轻声道:“这些刺客所用的,都是改制火铳。”

    “不同的是,其配备的弹药造法与兵部的不同,子弹上也没有大梁官印。”

    言下之意,就是这件事情跟兵部无关。

    周遭一片哗然。

    原本许多人都以为,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只有兵部才能造得出改制火铳和子弹来。

    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另外造出来。

    当下,许多目光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

    好像朝中除了兵部外,能够明确造出火铳及子弹来的人,只有施元夕吧。

    当然了,施元夕应当不会特地派人来杀自己和周瑛。

    她图什么?

    这满院子的打斗痕迹,也并非作假。

    “这么说来,是有人私底下制造了火铳和子弹?”

    “不应该啊,不是说弹药的制作难度很高吗?为何能有人这么轻松地就做出来了?”

    “这种事情,就要问施小姐了。”刑部的一位官员抬头,看向了她:“施小姐可曾将制造火铳的方法教给了其他人?”

    院内安静下来。

    王瑞平回过神来,神色难看。

    他这话里的意思,今日这件事情,是施元夕咎由自取了?

    毕竟,施元夕是曾当朝说出过,愿意将制作方式教给有能力之人的话的。

    如今有人从她手里学了制作方法,又回过头想要杀了她,将制作方法独占。

    如此说来,不也合情合理吗?

    施元夕闻言,抬眸扫了眼那些弹壳。

    随后抬头,看向了所有的官员,冷声道:“此事是何人所为,我暂且没有证据。”

    “但有一点非常明确。”她微顿,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手里的匕首,直接拆开了手里缴获的改制火铳的枪托。

    她抬手,指向了枪托底部内侧的一个极小又不起眼的印记。

    她此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子弹上有大梁的官印。

    所以眼下用在他们身上的子弹上,大梁印记已经尽数消失。

    要消除印记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魏家既然能将火铳拿出来用,必定是有所准备的。

    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施元夕留下的印记可不止一个。

    枪支构造上,最重要最难做的是枪管,枪托的做法会简单很多,为了能够加快速度,施元夕还研制了枪托模具。

    她此前说过了,对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时间紧促下,魏家私下制造火铳,一定会使用她的模具。

    那东西用起来实在是快速便捷。

    只要用了,枪托内侧必定会留下大梁官印。

    那是一个非常小又不明显的印记,魏家的工匠急于赶工的情况下,多半发现不了。

    尤其,是他们的目光都被子弹上的印记吸引走的时候,就更不会想到,她还有二道印记。

    当着所有人的面,施元夕冷声道:“这些刺客所用的火铳及子弹,必定出自于兵部。”

    第68章  所有官员

    施元夕这番话一出, 整个青云寺内气氛都变了。

    周遭的朝臣的目光,纷纷落在了那些刺客所使用的火铳上。

    其中又以兵部钱侍郎的神色最为难看,他上前一步, 仔细查验了施元夕拆开的那个枪托。

    借由着日光,将那细小的大梁官印看得是一清二楚。

    钱侍郎面容发沉, 当下又取了一把拆开来看, 可得到的结果仍旧如此。

    如此直白的证据出现在了面前, 便是钱侍郎, 也有一瞬慌了神。

    跟他来的那些兵部官员,就更加失态了, 有人甚至提出,想要检查那些天子亲卫所用的火铳, 来证实此事与兵部无关。

    施元夕见状,朝尹骸轻点了下头,尹骸上前,主动拿出了一把火铳,递交给了那钱侍郎检查。

    旁边的施元夕沉声道:“此前学生离开兵部之前, 曾反复提及, 火铳是极危险的武器, 轻易不得外泄。”

    “这般杀伤力强大使用又格外简单的武器,流落到了外边, 只会影响到了大梁百姓的安全。”

    她的话音刚落,那边的钱侍郎已经拆开了尹骸手里的那把火铳,将枪托展开以后, 发觉其内侧也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印记。

    可那个印记, 却并非大梁官印,而是天子亲卫的徽记。

    刚看到上边有印记时, 还有人高兴了片刻,当瞧清楚了那个截然不同的印记后,整个兵部的官员,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铁证如山,这是他们再如何辩解,都无法遮盖过去的。

    施元夕当初离开兵部前,可是连一张纸都没能带走,模具全都被留在了兵部。

    如今外边出现了带大梁官印的武器,那就只能是兵部的官员所为。

    魏昌宏目光阴冷,紧盯着施元夕,良久不语。

    尹骸的身份已经披露,天子亲卫手持重要武器,是极为合理的事,天底下再重要的事情,都不能越过了皇帝去。

    所以,他非但没有办法往他们头上安下私用武器的罪名,且还不能将施元夕如何。

    ……更为主要的是。

    魏昌宏阴沉沉的目光从整个青云寺内一一划过。

    驻守在了这边的天子亲卫,也不过一百余人,人数甚至比不得他派出去的刺客。

    可就这么点人,却几乎将他派出的所有刺客杀干净了。

    就算是他们手中同样持有火铳,形势也未免过于一边倒。

    那火铳可是只要打中,立即就可以让人皮开肉绽,痛苦至极的存在。

    周瑛手底下的人,为何会能这么轻松地将刺客压制?

    他静默了片刻后,目光落到了院落里的那些影卫身上的盔甲上。

    这些盔甲瞧着是从前的天子亲卫所用的制式,可仔细一看,却又与普通的甲胄有着极大的差异。

    那甲胄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光泽感。

    有几人身上的甲胄,瞧着还坑坑洼洼的,有子弹穿透的痕迹,人却只受了些轻伤。

    当着所有人的面,魏昌宏冷声道:“这天子亲卫的甲胄,怎么瞧着与寻常的不同?”

    此言一出,在场的大批官员,皆是看向了院落里的影卫身上穿戴的甲胄。

    裴济西站在了人群中,看着那些甲胄,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改制甲胄的价值,绝不低于改制火铳。

    尤其是眼下。

    甲胄的改制方式比起火铳要简单,而制作火铳的流程太长,在这个时间内,他们早已改好了甲胄。

    那么这等情况下,魏昌宏就算是造出了大批的火铳也没用。

    其实不算是完全没用,这点上施元夕清楚。

    受当前工艺影响,甲胄没办法精准防卫住面部。

    现在是火铳刚刚面世,使用火铳的人没有经过特殊训练,把控不好射击的角度。

    等到日后成立了专门的火铳队,再进行专向训练后,火铳仍旧具备一定优势。

    但要达到枪枪爆头的程度,除非天赋异禀,否则没有个多年训练,是极难做到的。

    而且施元夕已经在进行第二版改制盔甲的研制,第二版所增加的,就是更为全面的防弹头盔。

    培养一个神枪手需要很久,她研制头盔却用不到那么长的时间。

    无数目光注视下,施元夕平静地道:“天子亲卫的甲胄,是先帝亲自下令进行改制的。”

    “自然与旁人的不同。”

    话虽如此,可在场的人心中都清楚,这甲胄能出现了这么了得的效果,必定跟施元夕有着莫大的关系。

    然而。

    她再不像是此前那般,乖顺地将东西双手奉上。

    盔甲穿戴在了天子亲卫的身上,除了皇帝,谁能让他们卸下甲胄?

    魏昌宏没能找到施元夕锻造武器和甲胄的人手,光从肉眼来看,他也没有证据说,这东西出自于施元夕之手。

    更主要的是……施元夕将一切归功于先帝,自己并不邀功。

    这等情况下,他连让施元夕交出甲胄设计图的理由都没有。

    这是先帝改制的东西,施元夕怎么会有设计图呢?

    他们二人没说几句话,可个中深意和各自的态度,都表达得异常明确。

    在魏昌宏阴鸷冷沉的目光注视下,施元夕甚至往前一步,走到了那徐京何的面前,缓声道:

    “周太妃是皇上生母,对大梁至关重要,却有人不惜动用了刚刚研制成功的武器,也要到这青云寺内刺杀周太妃。”

    “事关重大,又涉及到了目前朝中最重要的武器,还请徐大人,势必要给太妃一个明确的交代。”

    徐京何淡声道:“还请太妃放心。”

    施元夕已经亲手将刀子递了出去,至于徐京何要怎么做,便是他的事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今日出了这么一桩事以后,周瑛更没有留在青云寺的理由。

    魏太后不想要给她太大的排场,却在机缘巧合下,让一众朝中重臣,亲自将她送到了宫内。

    周瑛临入宫前,施元夕又以此次遭遇刺杀为由,往周瑛的身边放了一队天子亲卫。

    本来具有身份能够进入宫中的,拢共也就八人。

    但眼下这个情况,他们有着正当的理由。

    尹骸态度强硬,无论如何,也要调度一个小队进入宫中。

    一个小队,大概也就二三十人,跟宫中几百侍卫是比不了的。

    但和周瑛孤身一人进入宫中相比,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只要她身边有人,就不用太过担心她的安危。

    她到底是皇帝的生母,魏太后没有明确的理由,明面上是不能对她做些什么的。

    至于背地里的阴招,便得要靠周瑛自己了。

    那魏忠守在了宫门外,本就是想让周瑛独自进宫。

    可尹骸掏出了天子亲令,他一个奴才,亦是不得不从。

    只是入宫前,要求所有的侍卫卸下火铳。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火铳这样的武器,就算是殿前侍卫,亦是不能带入宫中。”

    对此,施元夕倒也没有坚持。

    宫规如此,他们的人不能携带,同样的,宫里其他的侍卫也一样不能使用。

    火铳是具备远距离击杀能力的武器,宫里的人都惜命,如何会让这种东西出现在宫中?

    不光如此,尹骸等人身上的甲胄,如今都属于宫外之物,即便有着先帝的名号在前,他们到底也是从宫外进入。

    魏家要求他们卸掉盔甲,方才能够进入宫中。

    没有火铳,自然也不需要甲胄。

    这套甲胄的份量不轻,像尹骸等身手极佳的人,反倒会受甲胄禁锢,导致行动不便。

    是以,他们也按照宫规要求,卸下了甲胄。

    其余东西上,则完全按照宫中规制来办。

    从头到尾,施元夕都只做了一件事。

    那就是让影卫将尹骸他们卸下来的甲胄和火铳保管起来,直接送回县主府内封存。

    那夜三波刺客围剿县主府时,施元夕并没有安置魏家安插进县主府的眼线。

    那几个人显然是提前收到了消息,在动手之前就已经失去了踪迹。

    如今施元夕平安无事,那些人也没了借口重返县主府。

    施元夕便顺理成章地,直接将今日在青云寺露过面的所有影卫,尽数安排到了她的府上。

    影卫直接过了明路不说,在尹骸离开后,她身边也同样有人保护。

    今日青云寺的事情以后,短时间内,应当也不会有人对她下手了。

    上百名手持火铳的刺客都不能杀了她,再想要动她,便只能动用军队了。

    周瑛离开以前,将大部分的钱留给了施元夕。

    施元夕索性将县主府旁边的宅院也买了下来,用来安置这么多的影卫,顺便进行下边的部署。

    当夜,接了尹骸班的影十三,将所有消息汇报给了施元夕:

    “今日娘娘入宫后,魏家调动了整个京城的巡逻将士,还有大批的顺天府官兵。”影十三沉声道:“入夜之前,大批官兵离开了京城,在青云寺附近大肆翻找。”

    “动静很大,此前我等藏身的天云寺,眼下已经被查封了。”

    今日之后,魏家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必定会有所动作。

    对于此事,施元夕倒并不意外。

    影十三问:“魏家这是想要将余下的影卫一网打尽?”

    施元夕摇头道:“影卫有着天子亲卫之名,魏家师出无名,就算是将所有人搜罗出来,也无法直接动手。”

    更何况,影卫的人手并不算多,但总的加起来也有几千人。

    这么大批量的人手,京城也好,京郊也罢,都没有妥善的藏身之处。

    这等情况下,他们只能藏匿于京城或京郊的百姓之中。

    这点上,想来魏家也是可以想明白的。

    可他们并没有直接搜查百姓居所,便能说明他们并非是冲着影卫去的。

    施元夕微顿,神色平静地道:“魏昌宏此举,是为搜出我们手底下的工匠。”

    也就是锻造武器、甲胄的工匠。

    这等情况下,只有找到他们私造武器的确切证据,或者说……找到施元夕的改制甲胄,对魏家才是最有利的。

    魏昌宏此刻只怕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但是没用。

    当初改制火铳和子弹,施元夕明面上只给了魏家。

    而这个改制甲胄……施元夕是除了魏家,能给的人全都给了。

    眼下京里绝大部分人手里都有改制甲胄的制作方法。

    还有不少人,也同样掌握着改制火铳的制作方法。

    所谓风水轮流转,便是如此。

    她也要让魏家尝尝,落后于所有人的滋味。

    至于他们手里的工匠。

    此前在施元夕府中的那两位,如今仍旧留在了县主府中。

    其余的人,则是被全部安置在了黑市。

    没错,就是那个什么都售卖的黑市。

    施元夕早前让影三在那边盘下了一个铁匠铺,就是做的这般打算。

    黑市的情况其实跟朝堂差不多,各方势力混杂,魏家在朝上无法只手遮天,在黑市亦是如此。

    他想要大肆盘查整个黑市,得要问其他人愿不愿意。

    更何况……施元夕那个铁匠铺,在开业之前就做了数次装修。

    魏家就算是查到了那里,也未必能找到隐匿在铁匠铺底下的各个暗室和暗门。

    短期内,工匠和所有的东西,都是相对安全的。

    和施元夕所想的一样。

    魏家出动这么多的兵马,大肆搜查了多日,甚至还将范围扩大到了码头、百姓居住的区域,也曾屡次进入黑市查探,却都没能找到施元夕手底下的人。

    同时,徐京何当真拿那十三个刺客做了筏子,赵觉身上的罪名没有洗干净,刑部余下另外一个侍郎压不住他。

    他在短期之内,弹劾了十来位兵部的主要官员。

    这中间还包括了罗明正。

    罗明正明面上已经投靠了魏家,便不可能不替魏家办事,被波及是很正常的事。

    施元夕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情,特地找上了徐京何。

    罗明正底色比其他人干净,徐京何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再有就是他刚投靠了魏家,魏昌宏的性格,是不会直接将重要的事情全都交给他的。

    他干的都是些零碎,官位又比较低。

    动他能得到的东西实在有限。

    若她是徐京何,也不会耗费太多精神在罗明正身上。

    可即便如此,罗明正还是在刑部接受了几日的盘查,才回到了府中。

    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徐京何动手的官员里,不只是有魏家的,那兵部尚书顾安仲,及其手底下的几名官员,统统都遭到了盘查。

    如此一来,整个兵部都被掀了个底朝天。

    这些时日,朝上无比热闹。

    大抵就是魏昌宏在同徐京何扳手腕,以边疆战事为由,要求徐京何立即释放兵部的官员。

    至于谢郁维,暂时而言没什么动作。

    施元夕猜测,他应当还存了笼络徐京何的心思,所以才没有急于动作。

    在她看来,谢郁维是有些想多了。

    徐京何这个人,可不是那么好笼络的。

    时至今日,绝大部分的人,包括了施元夕在内,目的都表现得很明确了。

    只有徐京何,他好像就是纯粹地想要跟全世界作对。

    越是如此,施元夕就越发看不透他。

    恰好如今有了足够的人手,她让底下的影卫,查了一下徐京何的底细。

    可得到的结果,却并不如意。

    徐京何并非是在京城长大,在先帝驾崩之前,他的行动轨迹都主要集中在江南。

    江南路远,又是徐家的天下,想要探听到消息不太容易。

    不过,倒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夜里施元夕温书,影十三便在一旁低声道:“……在徐大人入京以前,徐家另有一位家主。”

    “是徐大人的嫡亲兄长,名叫徐民安。”

    “徐民安比徐大人大了十岁,徐大人其实是徐家的幼子,自幼得宠,又天生聪慧,未入官场前,江南徐氏的水军,便是徐大人统率着。”

    施元夕放下了手中的笔。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了,就徐京何眼下的表现,是半点都看不出来,那支赫赫有名的江南水军,竟是他的手笔。

    “他既是已掌管了江南水军,为何又放下水军入了京城?”

    影十三摇头道:“具体细则不得而知,只清楚徐大人原先有个师父,江南水军开始便是他师父在打理,后来他逐渐长大,才交到了他的手中。”

    “……且江南水军并非一直都这般强势,是在徐大人及其师父的引导下,一步步改善至此。”

    “至于徐大人入京的原因倒是比较明确的。”影十三微顿道:“是先前的徐氏家主徐民安病逝以后,徐大人才入的京城。”

    施元夕眼眸微闪。

    这么看来,一切的关节点都在徐京何这位早逝的大哥身上了。

    “徐氏离得太远,很多消息都是道听途说,不过有一事,倒是格外明确。”边上的影十四补充道:

    “此前徐大人在顺天府中斩杀那位柴大人,魏昌宏得到消息,匆忙赶了过去。”

    “当着顺天府所有官员的面,他们曾有过争吵,争执内容便涉及到了徐民安。”

    影十四的话,正好印证了施元夕的猜测。

    ……也就是说,徐京何这般行事,其目的不在于谋夺权势,而是他和魏家有私仇?

    这个念头一出,施元夕就明白了谢郁维为何一直对徐京何礼遇有加。

    只报仇的话,此人确实可用。

    但徐京何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施元夕隐隐觉得,这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那日青云寺外对峙,她赶到时,看到徐京何与身侧之人站在了人群之外,神色……颇为冷淡。

    有一种完全置身事外的冷漠感。

    施元夕沉吟片刻,还是道:“此事暂且按下,徐京何此人,城府太深,日后与他来往,还需小心。”

    她还是打算保持之前的态度。

    徐京何与他们,未必就是同路人。

    刺杀牵连兵部,魏家和其他人视线都集中在了朝上,施元夕难得过了几日的安生日子。

    她每日里除去了读书以外,便是在研制双管突击步枪的子弹。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国子监今岁的第二个入学日。

    按照往常的管理,入学当日会公布了此前的晋升考试、结业考试的评分。

    施元夕抵达国子监时,大部分学子都来齐了。

    她进门时,还碰到了穿着寻常衣服的周淮扬。

    他们二人此前同在甲三级中,却没有什么太多的交流,前几日里,施元夕听王恒之说,周淮扬最后还是选择了直接参与结业考试。

    此事施元夕也猜到了。

    整个甲三晋升甲二级的考场上,就她一个人。

    周淮扬如果没有放弃晋升的话,当日便会出现在了考场同她一起。

    他没来,必然就是选择了结业。

    这倒也跟周家给他安排的路子差不多。

    周淮扬走在了人群里,神色无比复杂地看了施元夕一眼。

    他微顿片刻,便听到周遭人群瞬间喧闹了起来。

    “甲三级施元夕,晋升失败?”有人惊呼道:“施元夕考砸了?”

    满场皆惊。

    施元夕入院后,屡次拿下极高的评分。

    甚至此前的甲三级大考,她也拿到了第七名的好名次。

    却没想到,此番甲三晋升甲二竟是失败了。

    当下,无数目光落在了施元夕身上,整个国子监内顿时变得尤其的热闹。

    施元夕身边的王恒之率先反应过来,当即变了脸色,不可思议地道:“没通过?这如何可能?”

    “一般来说,晋升考试的难度是要高于大考的,加上……”李谓微顿了下,施元夕那场考试时,发生了太多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影响到了她的发挥。

    “许是临场没有发挥好。”

    王恒之却半点都不信:“题目我父亲在家中看过,说虽然是有些难度,中间还埋下了不少的陷阱,但以元夕之能,应当是能正常通过的。”

    他父亲主持科举这么多年,判断绝不可能出错。

    那施元夕这个晋升失败,又是从何处来的?

    总不能是她人在考场,却知道了当时朝中发生的事,致使发挥失常吧?

    施元夕确实知道。

    但她也能肯定,她没有出现任何的失误。

    那么出现这样的问题,便只会是一种原因了。

    有人想要断了她往上晋升的路。

    徐京何离开国子监后,国子监落在了卢祭酒的手里,卢祭酒这个人,施元夕还是比较相信的。

    但整个国子监上下那么多官员,入学日以前还出现了些许的变动。

    只是插手一个学子的评分罢了,这件事情,比起朝中的任何一个争斗都要容易,并且更容易做到。

    如今局面,暗杀也好安下罪名也罢,都不容易做到。

    所以对方干脆就从明面上断绝她的仕途。

    施元夕面上不显,在那么多目光的注视下,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

    只在离开了国子监后,径直前往了大理寺。

    在大理寺门口,敲响了那用来给百姓伸冤的大鼓。

    “咚、咚、咚!”巨鼓被敲动的声响,叫整个大理寺内的官员都变了神色。

    施元夕敲鼓的动静太大,引来了许多人关注。

    梁皓命人打开大门,一开门,就看到了施元夕立于堂下,神色冷沉  地道:“学生遭逢国子监官员恶意打压,致使晋升失败。”

    “国子监乃是大梁官学,官员行此等事,等同于舞弊。”

    “还请大人为学生做主,肃清国子监内的蛀虫!”

    满场皆惊。

    谁都没想到,她竟是连个犹豫都没有,直接将国子监官员告到了堂前!

    梁皓神色微变,当下便道:“状告之人为谁?”

    施元夕轻抬头,沉声道:“国子监内所有参与甲三级晋升考试阅卷的官员!”

    第69章  请祭酒准许

    书院这等地方, 在评分一事上产生纠纷,是格外正常的事情。

    可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个学子将事情闹到了大理寺去。

    且她一开口便是要控告所有阅卷的官员。

    莫说是周遭围观的百姓, 便是大理寺的官员也吃了一惊。

    如今这个局面下,无人会敢慢待施元夕。

    梁皓处事也不比京中其他官员, 当下, 梁皓立即命人开了大理寺的门, 随后传了国子监的官员, 入堂审问。

    施元夕敲了大理寺的伸冤鼓,状告国子监官员一事, 当即在整个京城内闹翻了天。

    国子监官员被叫到了堂下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其中一位年纪较大的老学正,更是当堂发了火:

    “胡闹!”施元夕抬眸,扫了眼那位说话的学正。

    本次负责批阅她考卷的几个学正,都不是她所熟悉的齐学正、邱学正等人。

    而是另几位与她并不相熟的学正。

    其中,这位胡学正在国子监内多年, 学识渊博, 胡学正一直以来所负责的都是甲二级和甲一级, 所以此前和施元夕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除此以外,被宣入大理寺的, 还有另外三名学正,都是此番批阅她考卷之人。

    中间有两人,是徐京何走后才被调入了国子监中的。

    有一位甚至还是施元夕考试时的监考官。

    因此事已经闹大, 所以国子监内的其他重要官员也一并来了。

    此刻, 卢祭酒神色亦是颇为复杂。

    其实今日评分公布之前,他们内部也争论过了数次, 他甚至亲自查阅过了施元夕的答卷。

    但与四个阅卷的学正得出的结论一致,施元夕的总体评分低于乙末,甲三晋升甲二的考试本就极难,这般低的评分,是没有可能通过晋升考试的。

    这般情况之下,便只能认为是施元夕发挥失常了。

    只是没想到,施元夕竟会毫不犹豫地将事情闹大,且直指整个国子监。

    “简直荒谬!”胡学正怒不可遏,指着施元夕高声道:“你以为国子监是什么地方?”

    “每次阅卷,都必须要有四名学正同时在场,且给出评分以后,还需要经过其他人的审核。”

    “分明是你学识不佳,如今你倒好,是打算将所有的国子监学正都告上公堂不成?”

    似胡学正这样的老学究,其本身就对女子进入国子监这事有偏见,加上甲二级往上都是由他来进行教授。

    他可不管施元夕有着什么样的能耐,她背后有着什么样的人。

    考不好就是考不好,想要靠着这一份不合格的答卷进入甲二级,那便是痴人说梦!

    “是啊。”胡学正身侧的另一名王姓学正沉声道:“国子监成立了这么久,从未听说过有学子自己考不好,怪罪到了阅卷学正的身上来的。”

    “你也算是独一份了。”

    施元夕看了他一眼,此人也是当日的监考官。

    “祭酒,找到了施元夕的答卷。”他们说话时,有国子监的官员匆匆赶来。

    一并送来的,还有本次晋升考试的试题,及施元夕那份封存在了国子监的答卷。

    这次晋升考试就她一个考生,东西找起来非常方便。

    东西呈递到了堂上,梁皓并没有立即查看,而是定声道:“考卷的评判上,我比不得各位学正。”

    “但既是有学子对这个评分提出了异议,评分也需要得到印证。”

    “我已差人至礼部,请了礼部中的朱大人亲自过来评分。”

    “还请各位在堂下等候。”

    梁皓做事周全,似是学生评分这样的纠纷,也犯不着闹到了礼部尚书那边去,而目前礼部有两位侍郎,其中一位还是施元夕的大伯。

    这等敏感的节点上,他便让人规避了施致远,而是去请了另外一位朱侍郎。

    让他来亲自为施元夕阅卷。

    只是没想到,他所派遣的人到了礼部以后,所请来的人还不只是朱侍郎,王瑞平也一起来了。

    科考已经结束,礼部现下较为清闲,王瑞平刚到了府衙就听到了这件事,他本来就觉得此事奇怪,见得大理寺的官员来请人,便索性跟着他们一同去了一趟。

    等他们抵达大理寺时,门口已经挤满了许多来凑热闹的学子和百姓。

    涉及评分作假这样的事,在学子间可是极大的事情,王瑞平见状,便和朱侍郎从侧门进了大理寺中。

    梁皓早已派人候在了一旁,他们一来,便让他们先看施元夕的答卷。

    时间紧迫,没办法一一细看,王瑞平便挑选了主要的策论、经史之流的答卷细看了眼。

    这一看,他便皱下了眉头。

    别的不说,光是这篇策论,就写得实在是差强人意。

    说乙末其实都算好听的了,若是让他来评分的话,这篇策论,恐怕只能得个丙等评分。

    再看其他的答卷,绝大部分都比他手里的这份策论要好,但也犯下了不少的错误。

    这般来看的话,似乎确实是施元夕发挥失常导致。

    大堂内很是安静,王瑞平放下了手中的答卷,沉声道:“只从答卷上来看,国子监给出的评分是合理的。”

    这话一出,满场哗然。

    “难不成真的是她自己没考好,又接受不了要重读一年甲三的结果,才闹了这么一出的?”

    “礼部的王大人都确认过了,评分肯定没错。”

    外边围观的学子们议论纷纷,王恒之和李谓二人对视了眼,神色异常难看。

    如若真的是施元夕发挥失常,她还将此事闹到了大理寺来。

    那么此番之后,别说是继续回到甲三级重读一年了,这国子监中,只怕是没了她的立足之地。

    按照国子监的规则,她会被直接退学的。

    周遭一片嘈杂,无数视线落在了施元夕的身上,施元夕却在此刻抬头,神色镇定地道:“可否能让学生看一下答卷?”

    梁皓微顿,倒也没有为难她,只将那一份国子监呈递的答卷,递到了她的跟前。

    在许多人的眼里,她这便是不死心了。

    胡学正脸色难看,而那位此前言之凿凿的王学正,神色却有几分游移。

    那答卷刚拿在了手里,不过片刻,施元夕便沉下了面容,直接道:“这不是我的答卷。”

    堂内所有人俱是一惊。

    那胡学正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施元夕抬头,目光扫过了在场的国子监官员,冷声道:“有人替换了我的答卷,换了一份不合格的答卷上来。”

    “且为了能够以假乱真,还特地模仿了我的笔迹。”

    她入国子监这么久,所写过的文章众多,想要找到她亲笔所写的东西照着仿写,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为了能够断掉她的仕途,对方可真是煞费苦心。

    知晓买通所有国子监学正压低她的评分不容易,便直接安排人替换了她的答卷。

    这份假答卷很明显还是考量过的,她此前一直都成绩出众,若换了一份狗屁不通的,难免引来他人的怀疑。

    而面前这一份,不仅经过了详细的计算,且还极其清楚她的优势,像算学之类的答卷,评分都较高。

    最差的,便是策论了。

    这种程度,是又能让她无法通过考试,且还不会引起大面积怀疑,甚至在发觉以后,还能让她辩无可辩。

    果然,她这番话说出口后,那胡学正第一个绷不住面色,沉声道:“你简直是在胡言乱语!”

    “这等荒谬绝伦的话,你自己听了能信吗?你怎么不说是有人夺舍了你的脑子,才让你写出这么一份答卷来的?”

    听着确实荒谬。

    怎么会有人为了让她倒霉,耗费这么大的功夫呢?

    可这个话落在了王瑞平的耳中,却让他变了神色。

    朝中局面如此,施元夕占据了尤其重的份量,此前是那些人没把她放在了眼里,如今既是知晓她的能耐,那便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刺杀不成,便在她的学业上下了手。

    且还做了一个这样的死局。

    ……这等情况下,因为笔迹相同,施元夕甚至没办法自证。

    退一万步来说,便是她自证成功。

    她原本的考卷也必定被人给处理了,在没有了考卷的情况下,她仍旧没办法晋升成功。

    这是要将她困死在原地。

    同样对上了朝上局面的梁皓,亦是神色难看。

    他微顿,看向施元夕:“你可有什么证据?”

    胡学正嗤笑不已,若非面前的人是大理寺卿,他都要以为对方是疯了。

    可不是吗,眼下只有疯子才会相信施元夕所说的话。

    “启禀大人,学生有。”出乎意料的是,施元夕竟是直接道:

    “国子监的齐学正、邱学正可为学生作证。”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谁?学正为她作证?

    所有人皆是诧异地看向了被施元夕提及的两位学正。

    齐学正和邱学正二人亦是神色复杂。

    齐学正微顿后,直接上前一步道:“是。”

    施元夕这场晋升考试时,朝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和邱学正有些担心会影响到了她的状态,便曾亲自去看过她考试。

    那考场中的监考官是轮换的,他们二人去的那天,施元夕考的是算学。

    施元夕考完交上答卷后,齐学正还亲眼看过了她的答卷。

    确认她状态良好,并未受到过多的影响后,才离开了考场。

    徐京何离开后,齐学正有望提拔为下一任的司业,如今是暂代司业一职,所以他不定时在考场中视察,巡视都是很正常的事。

    但为了公正着想。

    阅卷的时候,他和邱学正二人都进行了回避。

    ……大概也因为如此,才会让人钻了空子。

    施元夕的评分出来以后,他们都有些不可置信,但因为他们本次不参与审阅,所以并没有直接看过施元夕的答卷。

    今晨公布评分前,齐学正提出要求,说要再次审阅施元夕的答卷。

    且这一次,是整个国子监的学正共同进行审阅。

    但这个提议,被胡学正驳回了。

    齐学正如今只是暂代司业一职,官位上和胡学正一样,而胡学正在国子监德高望重,有着多年积累的声望。

    他作为甲二级的学正,拒不接受,齐学正便只能暂且按下此事。

    ……更重要的是,齐学正从旁人处听闻,说胡学正的嫡孙,是今岁考入二甲的进士。

    前些时日,刚被提拔到了翰林院中。

    这般情况下,胡学正背后站着的人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魏家势大,不是他们可以抗衡得了的。

    但即便如此,齐学正其实也打算透过其他方式去提醒施元夕。

    没想到,施元夕自己将事情闹大。

    其实这般情况下,他和邱学正二人仍旧可以明哲保身。

    只需要推说他们是随意看了眼答卷,记忆不深,便能将事情揭过去。

    可齐学正到底不愿意这么做。

    教书育人者,若是连最基本的道德都没有,何以面对那么多的学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齐学正接过了那份假答卷,找到了算学,沉声道:“施元夕考试当日,我曾见过了她的答卷。”

    “眼下这一份,与当日我所见到的,出入极大。”他抬头,在这嘈杂的大殿上,声色尤其坚定:“这份答卷,确实并非施元夕所写。”

    整个大理寺都安静了下来。

    施元夕眼眸微闪,忍不住看向了他。

    国子监内,若谈学识,当属邱学正,而论行事作风,必定得是齐学正。

    她其实能有七成把握,相信齐学正会为她作证。

    但若是齐学正遭魏家逼迫,而无法在这堂下开口说话,她也不会有所怨言。

    总还能有其他的方式。

    只是没想到,齐学正能这般毫不犹豫。

    这便是大梁。

    便有黑云蔽日,也压不住正常人身上的光。

    魏昌宏觉得自己可以只手遮天,但在他忽略的那些角落,那些他看不起的人,总是能够尽自己所能,击碎他那些自以为是。

    “隔了这么久,齐学正当日也不过粗略扫视了一遍,没成想印象竟是如此深刻?”那位王学正讥声道:“这般情况,该不会是齐学正收受了施元夕的什么好处吧?”

    胡学正亦是满脸冷沉,顿声道:“当日施元夕考试时,王学正还是场中的监考官。”

    “考卷多次经过了他的手,他都能够确定这份考卷是施元夕亲手所写。齐学正不过看了几眼,得出的结论却与当时的监考官截然不同?”

    施元夕抬眼扫了他一下,冷声道:“王学正当然会这么说了。”

    大理寺内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她面无表情,目光直视着那位王学正:“因为打从一开始,更换答卷的人,就是王学正。”

    “策论考试前,王学正为了能够将这份答卷写得再真一些,特地凑上前来,多次查看了我的策论题目。”

    她将手中的策论答卷展开,直接指向了那道题目:“为了能以假乱真,这篇假冒的文章还用了我当时写出的议题。”

    “只可惜,王学正的眼神似乎差了些,我当日所写的策论,在最后呈递前再次改动了议题,此事之上,参与监考的其余三位官员,还有最后装订糊名的官员,应当都会有印象。”

    不是每个官员在经手答卷的时候,都会细看她所写的内容。

    但是糊名的官员一定会。

    因为糊名一事上不能出错,他们会进行多次确认。

    施元夕猜测,这个王学正之所以能够这么肆无忌惮,便是因为当日监考她的另外三个监考官,也被他背后的人封了口。

    不管他们究竟有没有看到施元夕所写的内容,到了这个公堂上,都只会说没看到。

    不是每个人都是齐学正,有所忌惮,明哲保身之事,实在正常。

    王学正闻言,先是一怔,随后高声道:“你这分明就是狡辩,你那日所写的策论是我亲手封存的,题目压根就没有任何变动。”

    “你想要用这等方式为自己争辩,也不问问……”

    “是变动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同在这堂上,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过的一位博士,突然开了口。

    王学正的脸色巨变,骤然回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他。

    那博士微顿,向前走了两步,缓声道:“下官马宇吉,所负责的,正是本次考试的糊名之事。”

    马宇吉,同是本次考上来的新科进士。

    不同的是,他投向的不是魏昌宏,而是周瑛。

    周瑛既是想要真正走到朝前,那身边就不能只有一两个人。

    朝中已有的官员不谈,想要培养自身势力,没有什么会比新科进士来得更好的了。

    周瑛从名单中筛选出来了十几人,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考量,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几人。

    其中之一,便有这马宇吉。

    寒门出身,勤学上进,人品较为端正。

    有影卫在身边,打探如徐京何这样的人的消息不容易,但想要查一个百姓,还是较为简单的。

    但因为之前施元夕受到的关注较多,明里暗里也有不少人盯着她,她便没有跟马宇吉有什么来往。

    虽没有来往,可互相的立场却是清楚的。

    今日这番事情,施元夕在不确定齐学正立场的前提下,还敢这么大闹,就是因为今非昔比。

    他们如今并不是无人可用的状态。

    这件事情的始末,马宇吉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必要时候,施元夕只要传递信号,他便一定会接上。

    所以,她到底有没有更换议题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马宇吉会怎么说。

    那魏家能够以这等方式栽赃陷害她,她如何不能还以颜色。

    “下官可以证明,施元夕所写的议题,并非眼前这个。”马宇吉抬手,指向了那些答卷:“且眼下所能看到的所有答卷,都跟下官当日糊名时见到的有极大出入。”

    “除此以外,审阅、封存之事,都是由王学正一手操办,此事上,若有人调换了施元夕的答卷,此人必是王学正无疑。”

    当下,满场哗然。

    当出现第二个人为施元夕作证后,便已充分能够说明此事可疑。

    更别说,这位马博士进入国子监的时间尚短,且他一直都在的是丙等院,从入国子监开始,就与施元夕没有任何的交集。

    说齐学正偏向于施元夕,或许还能说得过去。

    马宇吉是完全没必要这样去做的。

    众目睽睽之下,又出现了第三人。

    他们说话时,邱学正在一旁,将手里的那张答卷仔细看过,随后道:“这份答卷,确实不是当日施元夕所写的那份。”

    邱学正抬头,目光落在了施元夕手里的策论上:“再有,笔迹议题可以模仿,人写文章的风格习惯,遣词造句却大有不同。”

    “只要认真对比,必能发觉异处,此事之上,施元夕确实冤枉。”

    连续三人!

    这等情况下,就连刚开始言之凿凿的胡学正,亦是立不住了。

    他眼眸闪烁,撇开了眼,不再多言。

    施元夕却道:“这般事情,邱学正识得,国子监内最为德高望重的胡学正自然也该识得。”

    “可国子监反复审阅的过程中,胡学正却坚持是我所写。”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胡学正:“究竟是这份答卷真是我所写,还是胡学正想要它变成我写的?”

    “你……”那一惯看不上女学子的胡学正,此刻脸色涨得通红,神色难看,却是连半分辩解都说不出口。

    证据明确,且牵涉重大。

    梁皓当堂判定,国子监出具的这份答卷为假,将胡、王二人扣留在大理寺中审讯。

    判处本次晋升考试的评分作废,还了施元夕清白。

    但王学正在堂上拒不认罪,还说是施元夕刻意构陷于他,更咬死了没有第二份答卷。

    梁皓沉声道:“你原本的那份答卷,只怕是找不到回来了。”

    对方咬得这么死,便说明已经将证据给毁了。

    没了那份答卷,这次晋升考试等于白考。

    虽说卢祭酒说,会给施元夕一个交代,可他们都清楚,没有答卷,再如何补偿,也是不可能越过答卷,直接让她晋升的。

    此事虽已言明,但施元夕晋升之路,到底是被对方阻断了。

    大理寺堂上,王瑞平看着,都忍不住叹气。

    这女子的晋升之路,比起寻常人,是要难上太多。

    但事已定论,眼下也是别无他法。

    他微顿了瞬,正打算抬步离开这大理寺时,忽而听施元夕道:

    “此番学生不求其他,只求祭酒准许学生重考。”

    满场俱静。

    答卷没有了,她便要再考一次,重新再给出一份崭新的答卷吗?

    她无端遭人构陷,这等要求,说来倒也是合理的。

    但卢祭酒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他轻皱眉头道:“按规制,每年的晋升考试,都只会设立一次试题。”

    重考不是不行。

    可试题只有一份,她已经考过了一遍,如今再考一次,很明显是不合理的。

    如若另外出题,所需要耗费的精力和时间又太多了。

    他也清楚,对于现在的施元夕来说,时间格外珍贵。

    国子监中没有存量的晋升考试试题,而往年使用过的,很明显也不适合拿来给她重考。

    此时重考,对她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却没想到,施元夕闻言,却直接抬眼,看向了在场所有人,她声色平缓地道:

    “甲三级晋升甲二级的试题是没有了,但甲二级晋升甲一级的还在。”

    本次晋升考试,原本有一位甲二级的学子申请了考试,所以国子监官员也耗费了大量时间,出具了一套甲二升甲一的试题。

    但因那学子临开考前生了一场重病,错过了考试。

    所以这套试题被搁置了。

    无人参考,试题都没有开封。

    那就是一套全新无人使用的高难度试题。

    施元夕抬眸,目光坚定地道:“学生可以直接进行甲二晋升甲一的考试。”

    “还请祭酒准许。”

    第70章  晋升甲一

    她的意思是, 跳过甲二级,直接晋升甲一?

    这个消息一出,不说是国子监了, 是在整个京城都掀起了一股热浪。

    不说这件事情能不能成,光是她能有胆色提出来, 便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

    那可是甲一。

    甲一所代表着的, 就是整个大梁最高的学识水平!

    她连甲二的讲堂都没有进去过, 如今就想要直接参与晋升甲一的考试, 这般行为,都不知道该称之为勇敢, 还是莽撞了。

    一时间,京城之中沸沸扬扬, 都是关于施元夕的传闻。

    别的不说,她在大理寺的堂上,能够直接站出来指认两个学正,这一点上还是得到了许多人的钦佩的。

    只是甲一的难度实在是过高,莫说是考过了, 将试题摆在了寻常人的面前, 怕是都难以读懂。

    而晋升甲一, 按照国子监的要求,是至少要能达到了甲优评分。

    甲等院其他试题的难度水准下, 想要达到甲优都不容易,更何况是这难度最高的试题。

    这份试题拿出来,不说学子了, 怕是国子监的学正中, 能顺利考过的人也不多。

    这等高难度的试题,都是由国子监内最优秀的学正, 联合礼部官员,及朝中的能臣,综合在了一起出具的题目。

    有些试题不只是难,而且还格外偏门。

    不说讲堂上有没有讲述过了,许多学子只怕连听都没有听过。

    施元夕参考过多次晋升考试,每一次考试她都有认真做好总结。

    对国子监的出题模式,也算得上是有所了解的了。

    就目前来说,她想要直接晋升甲一,其实也是比较勉强的。

    尤其是她进入国子监学习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加起来都不足一年的情况下,想要直接通过这个考试并不容易。

    原本她的打算,也是开学日以后,进入甲二级好好学习,再考虑再次晋升的事情。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而这次的机会,对她来说又实在是难得。

    国子监没有跳级一说,她能那么快地晋升上来,已经很不容易了,中间有一次,其实还是沾了科举的光。

    这等情况下,想要在更快的时间内从国子监毕业,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但这次是国子监内部出现了纰漏,她的答卷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回来的。

    就算是王、胡二人伏了法,也无法弥补她的损失。

    国子监监管不力,又恰好有一套空缺的题目。

    这么好的机会,不尝试一次,未免太过可惜。

    ……况且虽然题目难,达标的条件高,但对她来说,最大的难点其实还是策论。

    而策论这种东西,其实本质上属于文科上面的见解类,这个类型是区别于理科上的难题的。

    不是说不难,而是难度的阈值上是有一个上限的。

    施元夕做过晋升甲二的题目,在她看来,甲二级的策论已经差不多到顶了,再往上的话,会触及到了很多不该提及的东西。

    比方说皇权及统治者,这些东西在当前大梁的文化环境下,是远没有现代宽松的。

    所以她隐隐猜测,晋升甲一的试题难度,只怕多半集中在了其他学科上,策论一项,估计会和甲二级差不多。

    如若是这样的话,那对她来说,还真是个好机会。

    其他的不说,她拜入林大儒门下后,每日勤学苦练,长进了不少。

    而其他项目上,比如算学,她在现代所学的内容,要远高于大梁。

    要学习武器制造,本就需要一定的数学功底,这个学科上,她几乎不用操心。

    另外几项稍微麻烦些,也远不如算学有把握。

    但她进入国子监后,一直都没放弃过学习,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将国子监内的藏书都看了大半。

    虽说这样的阅读量,也不一定能让她顺利考过甲一。

    但无论如何,她都想要试一试。

    失败了也没关系,最多就是回到甲三级再读一年。

    若是成功了……

    根据国子监的规则,甲一学子,可以随时从国子监内结业离开。

    也就是说,她会直接拥有进入朝堂的机会。

    这个机会她等待了许久,如今摆在了面前,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其从手中白白溜走才是。

    只是施元夕也清楚,这到底是不符合规则的跳级考试,国子监不一定会同意。

    就算国子监同意了,朝上也必定会有意见。

    和她猜测的一样。

    次日早朝,卢祭酒便在朝上提及了她越级考试的事。

    不出意料的,引来了许多朝臣的反对。

    “她连甲二级都没有考过,怎可越过甲二直接考入甲一?若人人都像是她这般,国子监还不乱套了?”

    “正是,她还是个女子,如何能够纵容一个女子这般胡作非为?”

    眼下周瑛才刚刚回宫,手底下的都是些老臣,还没有在眼下的朝堂中,建立起足够的声望。

    施元夕手里的东西,也在之前数次的交锋中,尽数都交易了出去。

    倒是还留下了最后一条路。

    那就是魏家的手里没有那防弹甲胄。

    如果这个时候掏出甲胄设计图和魏家交易,说不定能够达成。

    但是施元夕争分夺秒将东西赶制出来,本就是想要用来限制魏家的,如果将东西交易给了魏家,等于她做下的努力全都白费。

    加上魏家秉性,施元夕如今也算是清楚了。

    便是真舍弃了目前占据的优势与其交易,对方也必定不会让她称心如意,还会另外想方设法来阻拦她向上晋升。

    这样一来,就是真的得不偿失了。

    先帝那道遗诏,被魏家拦截在了刑部,没有真正得到了认可。

    郑奇明虽然回到了朝上,但他到底没有手握实权。

    这等情况下,好像就算是施元夕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能。

    朝上吵了几日后,卢祭酒在国子监内见过施元夕一面。

    大致的意思,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越级参与考试的事,只怕不一定能够成功。

    施元夕应了,回去以后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仿佛已经认命。

    此番不参与甲一晋升考试,她又没有评分,只能回到甲三继续就读,等待下一次参与晋升考试的机会。

    这窜起的小小火苗,好像轻而易举地就被人给浇灭了。

    京中吵闹了几日,眼看着没有下文,原本关注的人也渐渐熄了心思。

    可谁都没有想到,在这等情况下,朝中出现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情,和朝堂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从边疆传过来的。

    清晨一早,边疆急报送往京城。

    朝堂上的朝臣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急匆匆从边疆赶来的将士,便直接道出了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大梁前线,一支千人小队,在侧面迎击北越的几万将士时,击杀了北越大军中一位重要的将领,生擒了对方的三位副将,将原本气势汹汹的北越大军,直接往外击退了上百里!

    消息一出,朝野皆惊。

    在此之前,虽说朝上没有明说,可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边疆战事并不乐观。

    几次的碰撞中,大梁都是险胜。

    北越那边越战越勇,前边的一个月中,大梁就败退了两三次。

    局面之所以还算稳固,皆是因为大梁兵马人数高于对方。

    但若是这么僵持下去,这些优势会逐步减弱,届时想要维持住局面,便只能再次调遣大军奔赴边疆。

    而一旦陷入这种局面,便是苦战了。

    大梁朝堂本就混乱,若边疆还陷入苦战,只怕……

    大家心底都不是很乐观。

    哪知,败退的消息还没有过去多久,就出现了如此巨大的转机。

    朝堂之上,有官员惊声道:“消息确定无误吗?千人小队!?”

    这消息听着简直有些不真实。

    那来势汹汹的北越,竟然被一个千人小队劝退了上百里。

    若非是边疆将士亲自来报,都要以为他们这是在说评书了!

    “回禀大人,消息无误。”那将士神色激动,高声道:“击退北越的千人小队,乃是此番配备了新武器的火铳队!”

    满朝哗然。

    那由施元夕亲自改造,送往边疆的火铳,当真在战场上发挥了极致功效!

    率领火铳队的将士,是从军中选拔出来的,他们这支小队,靠着改制火铳,在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击杀到了敌军阵型前方。

    其中,火铳队里有一名将士名叫路星奕。

    他的火铳命中率高得吓人,而且骁勇善战,人又格外勇猛。

    小队如同一柄尖刀刺进去时,他冲在了最前方,在乱哄哄,周遭一片混乱的战场上,一枪击中了那敌方将领的头颅!

    那位声名赫赫的北越将领,当场毙命!

    将领一死,军队陷入了混乱。

    大梁这边乘胜追击,方才将敌军驱逐了上百里,几乎都要彻底退回北越边境线内了。

    会造成这样的局面,主要还是因为大梁这边出其不意,那支火铳小队所到之处,杀得片甲不留。

    北越那边不清楚大梁配备了多少这种强悍的武器,便只能够暂时避其锋芒。

    这一仗赢得这么漂亮的根本原因,在于路星奕,在于火铳小队,更在于……火铳本身。

    也就是说,击退北越上百里,施元夕功不可没。

    这场胜利,本身就建立在了那强悍不讲道理的武器之上!

    路星奕是英雄,制造这等了不起武器的人,同样也是!

    火铳小队重挫敌军之事一出,施元夕不可避免地被再次提及。

    她的名字,开始被京城百姓广泛提及,甚至在那酒肆茶楼中,也能听到有人在议论此事。

    她的声誉名望喧嚣直上。

    到得如今,她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这份贡献。

    大梁百姓,谁人不知道北越野心勃勃,对大梁广袤的土地虎视眈眈。

    而一个强悍  的武器出现,此后势必可以保护大梁边防线许久。

    对百姓来说,施元夕就是功臣。

    偏巧,这道消息传出来前几天,施元夕才敲过了大理寺门外的那个伸冤鼓。

    她被人构陷,导致直接失去了评分的事,再次被提及。

    民间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不少百姓聚集在了国子监外,要求国子监给施元夕一个交代。

    施元夕那个原本被强势按压下去的提议,不可避免地再次被搬到了朝前。

    边疆军队大败北越军的事情就在眼前,国子监竟然敢苛待功臣。

    在百姓眼中,莫说施元夕今日只是要一个重考的机会,就算她是要进入朝堂,那也不是不能开这个先例的。

    战火连天,日子难过的是百姓,惶恐不安也是百姓。

    她纵是女子,也比朝堂上发挥不出任何能耐的臣子们要强!

    民意滔天之下,即便朝中有人有意镇压,这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再次提及。

    朝堂之上,郑奇明缓步出列,沉声道:“启禀皇上,国子监内虽有规制,可特殊情况,便该特殊对待。”

    “如今为施元夕请命的百姓,已经将国子监周围堵得水泄不通,而丢失掉施元夕评分一事上,本就是国子监失职,若是放任下去,只怕此番破坏的,就不是国子监的规制。”

    安静的朝堂上,郑奇明轻抬头,冷声道:“而是国子监作为官学,在百姓中具备的重要地位!”

    和前几日不同,在他开口请命后,整个朝堂上,便连魏家一派的官员在内,均无人站出来反对。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眼下施元夕的呼声实在是太高。

    那第一批送往了边疆的武器,还是施元夕亲自打造,每一枚子弹,她都仔细检查过。

    朝上可以抹去她的功勋,可在战事因她而大获全胜的情况下,没人会去触这个霉头。

    这可是无数百姓的请命,是整个大梁百姓的心声。

    此时站出来反对,其行为,只怕不比卖国贼好多少。

    朝上如何暂不得知,百姓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他们淹死。

    当然,似是魏昌宏这样的人,百姓的想法和呼声,是不可能影响到了他什么的。

    他也不在乎。

    只是,民意他们可以不在乎,朝上的变动却是不能。

    梁皓主管着的大理寺,魏家几次想要插手其中,可安插进去的人,仍旧只能待在边缘,触及不到核心。

    梁皓审理案子,自有一番自己的手段。

    那胡学正和王学正二人,这几日已经认了罪,不仅在大理寺的供词上画了押,而且还将矛头隐隐指向了魏家。

    此事一旦落实,谢、徐两方必定会借题发挥。

    两个学正而已,对魏昌宏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魏家若是想要置身事外,便最好与此事划开界限。

    继续阻拦施元夕考试,就会再次牵连其中。

    边疆刚刚才获胜,魏昌宏并不想因小失大,为这么一件小事,而失去了眼下他在朝上的话语权。

    何况,施元夕也未必考得过。

    整个朝上,多方都对她越级考试的事情做过评估,翰林院也好,礼部也罢,全都认为施元夕考入甲一的可能性不大。

    既是如此,便更没有阻拦的必要了。

    她用这般强悍的名声,也就换了一个考试的机会,和其他事情比起来,许多人都是还能接受的。

    朝中无人反驳,魏太后却也不想直接开口应下,她冷眼看着朝上,不置一词。

    场面冷凝下来,底下的官员清楚,这便是魏太后对施元夕的态度,却也无可奈何。

    却没想到,一片安静中,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嗓音。

    今年才刚满了六岁的小皇帝,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轻声道:“准奏。”

    朝中先是一静,随后轰地一下,无数官员骤然抬头。

    在这一刻,许多人突然反应过来,那周瑛耗费了众多功夫回到宫中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在朝堂上,皇帝金口玉言吐出来的,便是圣旨。

    是她魏太后都不能轻易反驳了的圣旨。

    郑奇明在众多官员复杂的神色里,声音清缓地道:“另,因国子监监管不力,臣提议,此番考试答卷当由礼部与国子监共同审阅。”

    “以保证监考严明,考生的答卷不会被人二次调换。”

    朝上的小皇帝再次脆生生地道:“准奏。”

    当日早朝结束以后,施元夕便听闻,魏太后回到宫中就发了极大的火,当下甚至想要动手,换掉小皇帝身边的所有宫人。

    周瑛在宫中,自然不会任由她胡作非为。

    施元夕只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考试之上。

    她让人去查探那些武器和子弹有没有完整送到,不只是为了对付魏昌宏,其真正的目的,其实就是今日。

    她是改制火铳的制造者,这份功劳必定越不过她去。

    此前布下的所有东西,都在眼下给到了她集中反馈,将她推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位置上去。

    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握机会,考好这一场至关重要的考试。

    自进入国子监后,施元夕第一次抛下了所有事情,比之前次考试时还要认真努力,除了吃饭睡觉外,片刻不停歇,全身心投入了学习当中。

    她耐心等待,认真筹备。

    国子监那边顶不住百姓给的压力,很快就准备好了考试之事。

    在国子监开学日后的第二个沐休日,施元夕独自一个人,进了单独僻出来的考场,进行了一场目前最高水平的考试。

    这次不比上回,场外没有了什么让她牵挂在意的事情,她也拿出了最好的状态来应对。

    一连七日,整场考下来,张妈妈在国子监外见到施元夕时,瞧着她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

    这些时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又消减了些许下去。

    人也不比前边的几次考试那般轻松,反而很是疲惫。

    这场考试结束,施元夕回到府中整整昏睡了两日,人才清醒了些。

    醒来时是傍晚,她吃了点晚饭,调整了状态,第二日维持着状态,回到了国子监中。

    王恒之和李谓见到她神色如常地来了国子监,都觉得咂舌不已。

    “……甲二升级甲一的考题,简直非常人所能为。”王恒之从王瑞平口中,听到了其中的几道题目。

    那些东西他光是听一下都觉得头大,别说做了。

    施元夕竟然能全场考下来后,还保持了绝对冷静,回到国子监中继续读书。

    光就这份能耐,王恒之就是绝对做不到的。

    “元夕,如何,你对此番考试可有信心?”李谓轻声问道。

    施元夕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轻易改不了,即便是考试已经结束了,她仍旧手里握着书本。

    闻言,她轻抬头,神色从容:“不知道。”

    和前几次的胸有成竹不一样,她这次是真不知道。

    大梁的甲一水准,就算是放在了现代,也是尤其超纲的存在。

    施元夕亲自做过题,心中有过对比,甲一水准,基本上也达到了现代学术水平的上层。

    只是现代知识体系更加庞杂一些。

    这种情况下,她确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自己能够通过。

    但有一点她很明确。

    施元夕勾唇轻笑:“策论写得不错。”

    何止是不错。

    林大儒这个师父拜得太好。

    她临考试之前,林大儒还给她布置了许多作业,她认真完成后,林大儒拖着年迈的身体,快速给她审阅批改了遍。

    而本次考试的策论,题目便格外接近林大儒所出一道试题。

    怪不得人人都说,林大儒乃是当世圣儒。

    这般能耐,放在了现代也是极其了得的。

    施元夕很庆幸,当初那般锲而不舍地上门拜师。

    晋升这条路上,林大儒给她的帮助是最多,也是最为全面的。

    她只是这么一说,从她的话语间,并不能明确感受得到她究竟能拿什么样的评分。

    不错两个字,实在是过于飘忽。

    都已经考完了,王恒之他们也不想要再给她什么压力,便错开了这些话题,闲聊了起来。

    只是这次的判卷时间,确实比往常要长了些。

    晋升考试后第十三日,施元夕照常早起,去到了国子监内。

    近些时日,想法设法来国子监内打探消息的人越来越多了,国子监中亦是议论不停。

    和周遭浮躁的人表现不同,施元夕心境倒还算平和。

    对她来说,已经做到了全力以赴,便不会有遗憾。

    真若失败了,再来便是。

    只没想到,她刚刚走进国子监内,还没来得及多走两步,便听到了一声巨响。

    “咚——”有人敲响了锣鼓,高声道:“甲等院施元夕,晋升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