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时。”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量打破了花园里的沉寂,惊得笼子里的鹦鹉扑棱着翅膀乱叫。

    “爸。”另一道略显无奈的声音紧跟其后。

    许嘉时盘腿坐在花园的摇椅上,本来是一个悠闲舒适的姿势,但挺直僵硬的背部暴露了她的烦躁。

    她的长发随意挽起,几缕发丝掉落在白皙修长的天鹅颈上,巴掌大的脸,五官线条柔和,没有半分瑕疵,微微蹙起的眉头也没能削弱她的美。

    父女俩僵持不下。

    一个月前,一年一度的世界经济论坛在西雅图召开,许文忠受邀作为嘉宾出席。

    在这场仅仅只有三天的会议上,他认识了代表r&e资本出席会议的梁荀。

    但许嘉时没有想到,等到许文忠回国后,竟然提出了让她和梁荀结婚的想法。

    她不知道那三天里发生了什么,能让梁荀同意这场荒谬的婚姻。也不知道梁荀做了些什么,能赢得许文忠的青睐。

    许文忠掌管着许氏集团的百年大业,在商海里纵横捭阖,靠着不只是敏锐的商业头脑,还有那双看人毒辣的眼睛。

    但在许文忠第一次提出这个想法时,许嘉时便拒绝了他。

    家里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许文忠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

    年轻气盛的许嘉时当场选择了离家出走。

    她特意找了个工作日回家取东西,不料还是和对方打了个照面。

    两个人红着脸,谁都不肯让步。

    许文忠却突然换了个话题:“最近钱还够花吗?”

    被切断了经济来源的许嘉时想起因资金短缺而在拍卖会上错过的钻石项链,不免心痛,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她不想和钱过不去。

    “和梁荀结婚,你还是许家的大小姐。”

    许嘉时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叹了口气,轻飘飘道:“那就不当了。”

    两个人再一次不欢而散,许嘉时坐上车时,手还在发抖。

    停了片刻,她启动车子。

    还没有到公司,放在中控台的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让许嘉时心口一跳。

    片刻后,保时捷箭一般的冲出主干道,掉头驶向相反的方向。

    “我们在检查的时候,发现许先生心脏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就是冠心病。”

    “许小姐,我们还是建议您父亲尽快做手术。”

    “您父亲不愿意配合我们的治疗方案。”

    ……

    进了病房,许嘉时坐在沙发上,和病床上的许文忠大眼瞪小眼。

    许文忠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那么远干吗?”

    许嘉时开口:“怎么样才肯做手术?”

    许文忠不说话。

    姜还是老的辣,许嘉时败下阵来:“为什么非要我结婚,你们这种人不是最看不上梁荀那种人吗?”

    “我们是哪种人?梁荀又是哪种人?”许文忠满脸的不赞同,“我很满意梁荀,就认他做我女婿了。”

    “爸。”许嘉时气的音量都大了些。

    “医院,我是病人,你声音小点。”

    许文忠在商场上沉浮多年,深谙谈判之道,更何况他是病人,病人是有特权的。

    许文忠用自己的特权换取了许嘉时的松口。

    度过了兵荒马乱的一天,从医院出来,想起还没有完成的工作,她摁了摁太阳穴。

    鳞次栉比的办公楼零散亮着灯光,加完班的许嘉时伸了个懒腰,手机上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

    凌晨三点,除了她哥,不会有别人。

    【资料发你邮箱了,记得查看。】

    “瞎操心。”

    看到这条消息的许嘉时泄气般地靠在椅背上,许久后她伸手关闭了台灯。

    霓虹灯透过落地窗,将她落在地上孤寂的身影拉长。

    一夜难眠。

    六个小时后,喧闹的人群为沉寂了一整夜的cbd注入了活力。

    知声传媒作为国内的头部纸媒公司,占据了中心办公楼的十七层至二十七层,位于二十三楼的财经部比以往更加忙碌,一周一期的电子刊在周三的早上九点准时上线。

    双语版面更是首次亮相,办公室一改平日早起上班的哀嚎与埋怨,所有人都紧盯后台数据,紧张的等待着用户反馈。

    这时,主编办公室的大门被人从里拉开,高跟鞋的声音被地毯弱化,发出沉闷的声响。

    “主编好。”

    “主编。”

    “早上好。”许嘉时笑着回应。

    她那因熬夜显得气血不足的脸蛋依旧拥有着令人心动的资本,清澈明亮的桃花眼,削弱了外表的明艳,让她回整个人看起来魅惑但干净,气质十足。

    “主编昨天又通宵了。”

    “熬夜脸还不垮,羡慕。”

    许嘉时走到茶水间,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浓郁的咖啡香气和略微酸涩的口感,唤醒了昏昏沉沉的感官。

    “主编,刚才福布斯发布了30岁以下精英榜单,你猜第一名是谁?”

    助理一看到她,就凑到跟前,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谁啊?”许嘉时靠在吧台上,随口一问。

    “梁荀。”

    许嘉时叹出一口气,她从来没有发现,一个人的名字竟然可以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助理特意拿出手机给她看,双眼冒光:“他真的好帅!”

    许嘉时不得不看向屏幕。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衬衫,黑色短发下是一张清冷的脸。

    那人长腿交叠坐在沙发上,阳光也格外眷顾他,于他的身上洒下一层柔和的光。

    但他浑身的疏离感太过强烈,似乎要穿透屏幕。

    “是不是很帅!”

    “嗯。”许嘉时放下咖啡杯,拍了拍助理的肩膀,“通知大家,十分钟以后三号会议室开会。”

    “这么突然?”

    “我下周要休年假,提前把工作安排好。”许嘉时有所保留地说。

    许文忠的病像第一张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她不得不调整她的近期规划。

    “观众朋友们,早上好,欢迎收看《财经天下》,今日,华尔街顶级投行r&e资本面向公众发布公告,宣布了其执行董事梁荀将在本月结婚的消息。据悉……”

    许嘉时关掉了电视,一手撑在额头上,略显疲惫。

    放在旁边的手机一连响了好几声,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过后,许嘉时打开了微信,聊天框的正上方明晃晃地备注着“亲哥”二字。

    【早上十一点左右,t3航站楼,别忘了!】

    【记得打扮的好看点。】

    【别想耍花招(小狗盯.gif)】

    许嘉时直接打了语音过去:“哥,爸爸今天状态怎么样?”

    “害,只要你把女婿带回来,咱爸准乐开花儿。”

    说了和没说一样。

    许嘉时挂了电话,朝窗外望去,正值中午,别墅区一片寂静,阳光将树叶照得愈加翠绿。

    她的视线停留了片刻,除了满目的绿,还看到一只从枝头飞过的鸟。

    自由自在翱翔在天空中的鸟。

    不像她。

    许文忠将自己的“特权”利用的十分彻底,在梁荀前来拜访的时候,他要求许嘉时亲自去机场接对方。

    深市全年无冬,常年葱绿的红树枝繁叶茂,天空湛蓝,看不到云的影子,空中涌动的气流肉眼可见,喧嚣的阳光与蝉鸣一起挤进盛夏的队列中。

    许嘉时站在路边的树荫下,无聊地拨弄着手机。

    “嗡”的一声,页面上跳出一条短信弹窗。

    【谈盛阳要结婚了。】

    【好巧,我也要结婚了。】

    回复完消息,许嘉时的心情更沉重了,她随手摘下墨镜,别在头发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将她如墨的黑发染成了红色。

    高挑的身姿和冷艳的气场引得不少人看向她,她没有在意,只是看向遥遥矗立在前方的航站楼。

    手机又震动了下。

    许嘉时低头看,只不过来信人换成了梁荀。

    【我到了。】

    【ok,你在门口等我。】许嘉时低着头打字,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坏笑。

    这几天是许家人眼里的大喜日子,但许嘉时并不开心。

    喜欢的人结婚,和不喜欢的人结婚。

    许嘉时自诩乐观坚强,最起码当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她身上的时候,她还能笑着站在车旁,等待故事里另一个人出现。

    年少时做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梦,以至于长大后全部落空,就连那个自二十岁开始想要嫁的人,在二十六岁时换了模样。

    收回了思绪,许嘉时上了车。

    十几分钟后,达到地下停车场,她放在椅背,顺势躺了下来,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已经比约定好了时间迟了近一个小时,许嘉时才慢悠悠地乘坐电梯上楼。

    隔着一条马路,许嘉时一眼就看到了梁荀。

    他的外表实在过于出众,鼻梁高挺,五官分明,脸部线条流畅,长身鹤立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周身清冷的气质像月亮,耀眼而内敛。

    二十寸的行李箱立在他的脚边,他一手随意地放在行李箱的拉杆上,一手握着电话放在耳边。

    一瞬间,两个人四目相对。

    许嘉时叹了口气,朝他挥了挥手。

    男人信步朝这边走来,转眼的功夫,已经到了跟前,许嘉时把花给他,伸出手:“你好,梁荀。”

    许嘉时抬头看向他,眼前的梁荀比起照片里更加出众,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他仍然精神饱满。

    身上得体的高定西装衬得他愈发挺拔,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若隐若现的喉结,从许嘉时的视角看过去,最吸引人的便是那清绝的眉目。

    还有举手投足间,那不可言说的矜贵。

    “你好,许嘉时。”

    他喊她的名字时,最后一个字咬的很轻,却多了几分缱绻的温度。

    许嘉时突然想起五年前看到的一个报道,那是梁荀初次在华尔街崭露头角时的采访,因为其出众的外表和不容小觑的实力,走近大众的视野。

    万字新闻稿的最后,作者写到,梁荀是在维港中野蛮生长的紫荆,哪怕出身普通,却带着昂扬之志,跨过太平洋,成为闪耀在华尔街的一颗璀璨之星。

    许嘉时从没有想过,这颗五年后,仍然炙手可热的星会站在她面前。

    想到这里,许嘉时扬起一个笑:“不好意思,来晚了,工作有点忙,你能理解吧。”

    “无妨。”梁荀侧过身子,许嘉时措不及防地看向他的眼睛。

    他望向她,眼中似乎有微茫的碎光一闪而过,而后又归于平静,不露丝毫情绪,可他偏偏唇角带笑。

    紧接着,许嘉时听他说:“许小姐工作忙,我当然能理解。”

    她又问梁荀:“先送你去酒店休息?”

    “不用,先办正事。”梁荀解开衬衫袖口,往上挽了挽,露出腕表,许嘉时注意到这是他身上唯一的配饰。

    “可以。”许嘉时在导航中输入目的地。

    出停车场的时候,系统提示停车一小时零五分钟,需缴费四元。

    冰冷的电子女声在车内听得很明显,许嘉时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掏出手机扫码交费。

    “工作忙,我理解。”梁荀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驶出停车场后,许嘉时车停在路边,伸手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我不知道我爸承诺了什么,让你答应和我结婚,我也不在意。但是我们之间还是分清楚点。”

    许嘉时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婚姻存续期间为三年,之后好聚好散。你放心,我不会占你便宜。”

    她把笔和文件一块放进梁荀怀里:“离婚后我不会分你一分钱。”

    梁荀似乎愣了下,翻回首页:“婚前协议?”

    “嗯。”

    梁荀甚至没有细看那多达十几页的协议,他学着许嘉时的样子,径直翻到最后一页,低下头,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笔锋苍劲有力,似乎要划破纸张。

    他将签完的协议递给许嘉时,两个人四目相对。

    当看进那双星辰似的双眸时,许嘉时心底一沉。

    车水马龙,浮华万象的城市风景落在梁的身后,他静静地凝视着许嘉时。

    他的眼睛里藏着万千思绪,和许嘉时看不懂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