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顶 地面想不通的事,也许山上可以。……

    夜阑人静, 星月交辉。

    整个景区只有江雨浓和沉澈两个人。

    在月光的照耀下,幽静的不只是风景。

    江雨浓拢了拢围巾,环着手臂沿台阶往上走, 沉澈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旁。

    两人走过凉亭, 绕过溪水,穿过窄小石板路,一步一台阶。

    虽然没有携手, 但却共同攀登了他们之间的第一座山峰。

    这座山其实不算矮, 只不过沉澈的车开了绝大部分的路,所以两人登顶只花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这一路江雨浓都没有说话,沉澈也没再主动开口。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后, 没了四周高低错落树木的遮挡, 视野开阔的山顶平台尽现眼前。

    江雨浓在察觉到他们登顶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呼吸都顺畅许多, 整个人也放松了。

    她喘了几口气, 开始一步步往山顶边缘走。

    她想看看山下是什么样的风景。

    在走到边缘后,在看到山下万家灯火的刹那间,一种莫名的豁然开朗顷刻间冲上心头。

    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高处俯瞰一切的江雨浓, 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可以原谅这个世界的豁达感。

    从前自己觉得很高大的写字楼, 在这里看不过也就筷子大小;那些宏伟的建筑从这里望过去,更是跟米粒差不多;而她从来都没有融入进去的华川, 站在高处眺望, 也就那么回事。

    一切,好像真的也就那么回事。

    她安静站着向远处看,过了一会儿, 沉澈在身后唤了她一声。

    “江雨浓。”

    她应声转身,一团黑暗中熊熊燃烧的篝火撞入眼中。

    一起撞进来的,还有篝火旁被暖光映着的沉澈。

    江雨浓有点愣住,也有点惊讶。

    刚刚登顶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那里是燃烧着的。

    还是如此浓烈、炙热地燃烧着。

    “来!”沉澈冲她招手。

    江雨浓闻声,目光先是扫到沉澈身上,继而再次聚集到那团燃烧的火焰上。

    她向着那团火走去,也向着沉澈走去。

    火团灼烧着木头,毫无章法地响着。离得越近,噼里啪啦的声响就越清晰。

    穿了一身暖咖色的沉澈,也越清晰。

    清晰到江雨浓在心里想,好像现在才注意到,他今天穿了这样一身暖和的颜色。

    火焰盘旋纠缠着上升,直至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几个盘旋后,江雨浓走到跟前。

    走进才发现,篝火上吊了一口锅,香喷喷的番茄牛腩面在里面滚滚翻动,冒着热气。

    旁边是一个小型碳烤炉,上面除了滋滋啦啦冒着油的肉串,还有烤菠萝和烤青椒。

    沉澈就坐在炉子后面,翻动着上面的串。

    他的旁边还有一个椅子,显然是给自己准备的。

    眼前的一切让江雨浓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两个小时前她还在实验室,还在想或许除夕那晚,真的就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可现在他不仅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还一起爬了山、生了火、煮了面。

    甚至还挽起袖子在烧烤。

    梦境中美好的生活,也不过如此了吧。

    见她一直待站在篝火前不动,沉澈仰起头,唇角扯了扯问:“怎么不坐?”

    江雨浓看着他反问:“大晚上带我爬山就为了吃这个?”

    沉澈没答,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先坐。”

    江雨浓走过去坐下,沉澈递了一个保温杯过去,袅袅热气萦绕在江雨浓鼻息间。

    她确实很渴,于是毫不客气地喝了大半杯。

    喝完,沉澈又拿了一串羊肉串递给她,“尝尝。”

    江雨浓垂眸看了一眼串,又抬眼看了一眼沉澈,抬手接过来,吃了一口。

    “怎么样?”

    江雨浓点头,“好吃。”虽然认可了,但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

    沉澈也不强求她能说出什么彩虹屁的话,只要不是吐槽他就放心了。

    随后就是他一串接一串地递,江雨浓就一串接一串

    地吃。

    她做了一下午实验,现在是真的饿,没有功夫跟沉澈假客气。

    吃着串,沉澈又从一旁拿了两个碗盛面。江雨浓见他娴熟的动作,嚼肉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吃点面。”沉澈说完,一碗热乎乎冒着气的面就放在了江雨浓面前。

    她垂眸看过去,红汤软肉,还有几颗青绿的蔬菜,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

    吃完手里的肉串,江雨浓把签子放在桌上,拿起筷子俯下身子吸了一口面。

    浓郁的番茄汤汁包裹每一根劲道的面条,吃进嘴里后整个口腔除了番茄的酸甜,还有牛腩的肉香。

    虽然特别简单,但也真的是很好吃的一碗面。

    沉澈盛好自己的,偏头看着江雨浓问:“怎么样?”

    江雨浓点头,咽下嘴里的面后,还是那两个不轻不重的字,“好吃。”

    两人并排坐着,在距离华川市中心几十公里的山顶,吃了两个人重逢以来的第二顿单独的饭。

    等到面和烧烤都消灭完,沉澈起身把篝火灭了。

    江雨浓以为他们要回去,低头整理衣服和围巾,为下山做准备。

    不等她整理好,沉澈又坐了回来,并且很轻地唤了她一声:“江雨浓。”

    “嗯?”江雨浓还在低头弄围巾。

    沉澈没阻拦,只是轻声道:“看我。”

    江雨浓动作没停,偏头看了过去。

    就见沉澈盯着她,温柔地提醒了一句,“抬头。”

    说完,他自己先扭头看向了天空。江雨浓不明白,但也顺着他的意思转头往天上看。

    静谧的夜空中,星月交辉。

    一颗颗钻石般闪烁的星星悬挂在黑色的幕布上,或大或小,或暗或亮。

    原来沉澈不是带自己来吃饭,他费了那么大的周章,是要带自己看星星。

    看到夜空中繁星点点的那一刻,江雨浓才意识到。

    过往二十几年,她永远埋头努力前行,好像从来都没有抬头看过星空。

    除了那一次。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没有再说话。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这里除了他们,就只有偶尔拂过的微风,和远处不时的虫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又或者十几分钟,沉澈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他说:

    “江雨浓,很多在地面想不通的事情,也许在山上可以。如果在山上还是不可以,那就去大海。”

    江雨浓攥紧了手,没说话。

    她觉得沉澈指的那些事,自己不是没想通。

    她觉得自己想得太通了、太透了,所以无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她的选择从来都不曾变过。

    糊涂着前行,又何尝不是一种很美好的事情-

    下山的时候,两人还是并排往下走。

    江雨浓走在里,沉澈走在外。

    路过来时整座山最窄小石板路的时候,由于天实在太黑,江雨浓没走稳,不小心绊了一下。

    这一绊,恰好倒在了沉澈的身上,而沉澈更是下意识接住了她。

    察觉自己倒在沉澈怀里的那一刻,江雨浓其实没觉得哪里不妥。

    毕竟这个点的山除了月光照明,真的没有其他亮光帮助了。

    只是还不等她起来,头顶突然传了一句傲娇又欠揍的声音,“江雨浓,这么快就想通了?”

    江雨浓抬眼看,沉澈那张脸一半处在冷淡月光下,一半淹没在阴影中,把他原本就利落的五官线条衬得更加明朗。

    由于下颌角拐点高,被晦暗月光这么一照,锋利的下颌线更加明显。

    他嘴角扬着,眼睛眉毛甚至都挑着极其好看的弧度。

    高中时,很多女生都迷失在沉澈的笑中。

    因为他的笑尤为动人,痞帅又带着刺眼的阳光,

    但江雨浓早就对他这张脸免疫了,一边推开他一边嫌弃地说:“你有毛病吧。”

    被推开的沉澈并没有立刻撒开江雨浓,确保她完全安全后才松开手。

    他没有送江雨浓回家,而是带她去了附近的一个酒店。

    江雨浓全程都没说话,因为她知道沉澈应该是觉得太晚了,现在回市区倒不如就近休息,而她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妥当。

    送江雨浓回到房间后,沉澈站在门口,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袋子,“里面是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早点休息,我走了。”

    “你走,是去哪儿?”

    很奇怪,江雨浓不觉得沉澈这个走了是指回他的房间。

    她想知道,所以也就问了。

    沉澈也显然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怔了一秒后,立马换了副懒散的姿势,垂眼看着她,语气欠欠地说:“这么快就想跟我共度良宵了啊?看来是真的想通了。”

    “……”

    神经。

    江雨浓觑眼瞪了他两秒,没搭理,一个白眼扔过去后就要关门,被沉澈大手一挥拦住了。

    “我回北安。”他说,“明天一早有会。”

    这次江雨浓是真的惊讶了。

    她看着沉澈,没说话。

    两人站在原地静了数秒,沉澈重新站直,抬手胡乱揉了下江雨浓的头,“江雨浓,我可能要忙一阵子,但会回来的。”

    江雨浓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她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最后也就说了个,“注意安全。”

    站在她对面的沉澈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回了句,“你也是。”-

    关上门,江雨浓整个人突然泄了一口气,双肩下沉得厉害。

    她走到那个袋子前,细细查看里面的东西。

    除了一套衣服外,还有内衣裤,另外还有一套护肤品。

    江雨浓一只手攥着袋子的一边,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江雨浓掏出来查看,是叶梦迪发来了微信。

    叶梦迪:【学姐!嘻嘻嘻,你猜猜我晚上跟谁出去吃饭了?】

    叶梦迪:【转圈圈.gif】

    江雨浓见她兴奋成这样,立马懂了是有好事。于是顺着叶梦迪的心意问了句:【跟谁啊?】

    叶梦迪先是发来了几个捂脸害羞的表情,然后才又说:【跟赵明阳。】

    江雨浓有点不明白:【你跟他吃饭什么时候高兴成这样了?】

    那头先是发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然后才说:【学姐,你的浪漫细胞都拿去做实验了吗?】

    叶梦迪:【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白眼.jpg)】

    江雨浓想了想,确实不知道:【什么日子?】

    这条信息发出后,那头没再回。

    大约过了十秒左右,叶梦迪发过来一张图片。江雨浓点开放大,是一张日历,其中今天用红笔重点圈了出来。

    江雨浓看着圈出来的位置,里面有三个醒目的红字:情人节。!

    她心脏猛地一坠,那三个字像是一道无形的锁链,狠狠拴住了江雨浓的心,并死死勒紧。

    紧接着就是心脏挣扎着剧烈跳动,连带着胸腔指尖都在颤抖跳动。

    江雨浓盯着那三个字,喉咙哽住,嘴唇绷成一条线。

    那个人一天内往返两千多公里,只为要跟自己过情人节……

    第22章 星空 可再硬的冰,终有被捂化的一天。……

    与此同时, 刚刚下楼的沉澈坐上了前往华川机场的车。

    司机一早就等在外面了,沉澈上车后一言不发,右手抵着额头, 眉心皱得厉害。

    天知道他今天有多紧张,他太害怕江雨浓不跟他来, 又或者中途走。

    毕竟除夕那天江雨浓已经说得很明确了。

    说他小人也好,说他耍心机也罢。

    虽然他确实是特意赶回来跟江雨浓过情人节的,但看星星这件事, 他的确也是故意的。

    因为他想让江雨浓回想起上次他们一起看星星时的场景。

    而江雨浓在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后, 走到房间窗前,重新抬头望向天空。

    她确实回想起了从

    前。

    因为第一次对沉澈敞开心扉,就是在这样一片星空下。

    ……

    那时距离江雨浓18岁生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班主任不知道怎么来了兴致, 重新制定了座位调换规则。

    从前是学习好的坐前半部分,差的坐后半部分, 不规定位置。

    但现在不一样了, 按成绩排名顺序坐。1、2名同桌,3、4名同桌,依次往后排。

    那天的午休沉澈没有休息,跟江雨浓并排坐在宾馆前台, 举着手里的中性笔扬言道:“江雨浓, 我要跟你做同桌!”

    当时江雨浓正在埋头写卷子,她并没有打击沉澈, 但也没有抬头, 只是淡淡说了句:“那你加油。”

    想从级部倒数第一,一周内追到正数第二,这个油, 可能得加600号的。

    江雨浓心想。

    “如果我能跟你做同桌,你就答应跟我在一起呗?”沉澈开始不要脸的加码。

    他身边的江雨浓笔都没停一下,就点头答应说:“行。”

    因为她压根就不觉得沉澈能跟自己做同桌。

    面对江雨浓的不信和不屑,沉澈也不气,傲娇转回头做自己的试卷。

    考试那天,沉澈还戳了戳江雨浓的后背,小声道:“我一定能跟你坐同桌!”

    江雨浓把卷子从右肩上甩过去,稍微一歪头道:“哦。”

    对于沉澈的话,那时的江雨浓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但她确确实实又看到了沉澈这一周的努力,也知道沉澈的聪明和伶俐,所以她一直认为跟自己做同桌实在不可能,但他应该会进步很多很多很多。

    这个想法在成绩出来那一天,狠狠拍在了江雨浓的脸上,甚至整个八中都炸开了锅,所有人的反应,比当时江雨浓第一次考试就拿了光荣榜首位还震惊。

    因为曾经所有科目加起来都没有考过100分的沉澈,这次周考只低了江雨浓6分。

    他真跟江雨浓做了同桌。

    而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并不是沉澈有多么天赋异禀的过人之处,而是他之前考试只做自己不确定的题,其余的时间全部拿来做相似题型巩固练习。

    他认为时间很宝贵,不能用来浪费在已经明确能满分的事情上。所以每次考试他的分数都很低,大家也都以为他学习差。

    出来成绩后,沉澈以为江雨浓跟自己说得第一句话就算不是恭喜,至少也会是“可以啊”之类的。

    可江雨浓却盯着他冷冷地问了句,“你户口是哪里的?”

    “啊?”沉澈被问懵了两秒,然后讷讷地回答道,“北安啊,怎么了?”

    在自己说出“北安”两个字后,沉澈明显从江雨浓脸上出了慌乱的表情。

    那个神情如果不是沉澈亲眼看到,他是绝对不相信江雨浓也有慌了的时候。

    而且从那天开始,江雨浓便不再搭理他。

    沉澈知道江雨浓不是担心第一的位置被抢,她不是那种人。

    但他就是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跟她坐同桌,想跟她在一起,所以展示了真实成绩而已,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冷漠对待?

    明明之前两个人关系都有改善了。

    沉澈想了两天都没有想明白,终于在第三天中午,他把江雨浓骗进了宾馆二楼,自己的房间,满脸疑惑地问:“江雨浓,我考了第二名,跟你做了同桌,你不履行诺言跟我在一起也就算了,怎么对我比之前还冷淡?”

    江雨浓甩开他抓着自己的手,靠在门板上冷眼看着他,“沉澈,别人不清楚,你应该清楚我没什么背景,家里也没有钱。那既没有背景又没有钱,生活费都要靠打工挣的我,你想不想知道是如何能够在高二转来北安八中A班的?”

    那时候的沉澈以为江雨浓只会说为什么对自己冷淡,没有想到她说这样的话。所以他听完以后整个人都有点慌,也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很小声地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江雨浓一字一句道,“我把自己卖给了八中!”

    她仍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盯着沉澈看的那双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沉澈的错觉,只觉得更冷了,瞳孔颜色好像也更淡了。

    那又变回了那条初见时的巨蟒。

    “我之所以能高二转来八中,免试进A班,学校还给我全免学费,是因为我保证了能拿省状元为学校添彩。”江雨浓说。

    “沉澈,没人在意过我的感受,而我也没得选。”江雨浓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孤身一人的我没钱支付学费,哪一所学校都支付不起。但为了活下去,为了以后都能活下去,我只能把自己卖给八中。所以你觉得这样的我,会谈恋爱?”

    沉澈整个人愣在原地,甚至连呼吸好像都因为过度震惊而停止了。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江雨浓。

    虽然没有明说原因,但沉澈觉得自己好像懂了。

    那天之后沉澈再也没有打扰过江雨浓,江雨浓觉得他明白了,放弃了,直到周六,沉澈午休后请了假,因为病了。

    江雨浓本以为他回家了,结果晚上回到宾馆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他还在宾馆。

    “你怎么没回家?”江雨浓问。

    沉澈窝在床上,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嘴唇也有些干燥发白。

    他困难掀开眼皮,眉心还皱着,嗓音哑哑地回:“我不想动。”

    江雨浓没有照顾过人,就连她自己生病都是硬扛过来的,从来没有去过医院。

    她见沉澈这状态,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办,也不敢靠近,就站在门口问了句,“你这,病得有点严重吧?”

    “严重吗?”沉澈假装不明白,动作缓慢地从被子里掏出一根体温计,“好像是发烧,我刚刚量了……”

    他把体温计拿远,眯着眼看。

    但体温计转动好几圈,是真的没看明白,最终决定放弃,把体温计往江雨浓的方向一递,“江雨浓,我不会看,你帮我看看我多少度。”

    江雨浓接过来低头查看,在看清体温计上的温度后瞬间睁大了眼,“40度!”她抬头看向床上的沉澈,声音难得有了起伏,“沉澈你这得去医院。”

    在她说出“40度”的时候,沉澈的心咯噔了一下,然后把被子里的热水瓶赶紧往腿的方向踢了踢。

    听到江雨浓要把自己往医院送,沉澈立马大声拒绝道:“不用!”说完,突觉自己声音有点太正常,连忙掩饰性咳嗽了两声,又病恹恹地补了句,“不用,我,我喝点水就行。”

    江雨浓把体温计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抬步走到床前,语气里多了丝强硬,“不行,你烧得太厉害了,去医院。”

    她伸手把沉澈放在一旁的校服外套拿过来放到他床头,安排说:“你穿衣服,我下去叫车。”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被沉澈眼疾手快扯住了衣服一角。

    江雨浓转身,“怎么了?”

    沉澈那双眼转来转去,支支吾吾半天憋了句,“你,带我去房顶看星星吧。”

    “?”江雨浓以为自己听错了,“看星星?”

    话都说了,也收不回了,于是沉澈顺着自己的话一本正经道:“嗯,看星星。小时候我去医院前,我妈都会先带我看一看星星。”

    “……”

    这事其实荒谬至极,但现在回想,江雨浓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从哪里生出一种“病者为大”的耐心,愣了两秒后,真的点头同意了。

    之后沉澈甚至没用自己扶,利落起身,穿了外套就咋呼着上房顶。

    江雨浓看着他那跟脸色明显不怎么匹配的精气神,上下打量了一圈,抿了下唇,没说什么。

    宾馆的房顶很小,跟今天的山顶完全没得比。

    而且上面破旧不堪,他们上去后转了两圈才勉强找了个横梁坐下。

    只是刚坐下还没有十秒,江雨浓就后悔了。

    她觉得自己可能疯了,居然浪费写卷子的时间,真的跟沉澈来看星星。

    不等她说出拒绝的话,

    沉澈就戳着她的肩膀让她抬头,“江雨浓快抬头,好多星星!”

    江雨浓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满天星辰太夸张,但漆黑夜空中,真的缀满了星星。

    从前的江雨浓永远都是向前看,或者埋头做。

    她从来不曾抬头看看自己生活着的这片天空。

    她希望有一束光照亮自己的生活,但因为很多原因,也从未认真期待过那束光。

    唯一一次抬头,还没来得及感受骄阳,沉澈就出现了。

    所以这样一片简单到几乎是每天都能看到的星空,确让江雨浓失了神。

    沉澈侧头看着她,江雨浓还是那个江雨浓,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但沉澈觉得自己能察觉到她的变化。

    其实他也不了解江雨浓,尤其她的家庭,还有她真实的想法。

    但从上次江雨浓跟他说了那些话后,他大抵猜得出来江雨浓过得不好。

    不只是现在。

    他想安慰,但又不知道那个安慰的度在哪里,所以思来想去,觉得用自己假装的脆弱换江雨浓一次放松的机会,挺好。

    本来计划两人就在房间里谈谈心,没想到歪打正着,来天台看了星星。

    而江雨浓,好像还挺喜欢。

    于是沉澈试着开口,用自认为最温柔的语气说:“江雨浓,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我觉得,人要往前看,不能揪着过去的人和事不放。”

    年少的江雨浓听了这句话,并不觉得那是什么至上真理,而且也不觉得那是一句多么安慰自己的话。

    但它进入耳蜗,跌入心脏的那一瞬间,还是掀起了涟漪。

    她转头看了沉澈一眼,继而又看回天空,第一次有种想要说些什么的冲动。

    沉澈见她眸光闪动,又试探着说:“江雨浓,咱俩这么自律,谈恋爱一定不会影响学习。再说了,我可没有你那么厉害,不一定考得过你。如果有万一,大不了我就同意出国嘛,省状元一定是你的!咱俩就好好学习,踏实恋爱,多美好的事。”

    江雨浓看着星空,半晌后,她真的对沉澈袒露了心声。

    即便只笼统说了一点,但那一刻,江雨浓想跟沉澈说,只跟他一个人说。

    “沉澈,我从小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十分严重的环境中。我是家里千求万求求来的。他们费尽心机和手段想要一个男孩儿,可我是个女生,所以很多年后,我又有了一个弟弟。”

    “从小到大,我妈跟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她恨不得把我塞回她的肚子里,重新生一遍。”

    “她说我的出生,是整个家里最大的不幸。”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是错误的。”

    “小的时候,我事事都做到很完美,我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家里的每一个人。我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听话一点,乖一点,他们就会喜欢我一点。”

    她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像在概述其他人的故事。

    “只是后来发现,无论我做怎样的努力,他们都还是不喜欢我,甚至会因为我的懂事,变本加厉。”江雨浓说,“但把自己包裹成完美的样子,已经成了我的习惯,而且也是这个社会需要的。”

    “所以除了我自己,我从来不会把这世间的一切放在心上,尤其是要注入感情的。”江雨浓说,“花时间维护那些终有一天要分开的人或事,浪费精力,也很累。”

    说完,她转头看向沉澈,语气平静,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所以沉澈,我是一个很凉薄的人。你对我的好,对我的喜欢,在我这里,不会得到一丁点的反馈。”

    江雨浓越说,沉澈就越发惊诧。

    他瞠目结舌,甚至不能理解。

    他从小生活在爱里,所有人的爱里。

    小的时候沉澈养过几条金鱼,有一次给它们换水,不小心把其中一条倒进了马桶里。等到他放下鱼缸去捞的时候,那条小鱼钻进了更深的地方。

    小小年纪的他无计可施,于是喊父亲过来帮忙。

    马桶带了拐弯,但父亲还是想尽办法把那只金鱼捞了出来。

    所以在沉澈的认知里,父母的爱是无私的,是不求回报的。

    但听了江雨浓的讲述以后,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江雨浓,习惯了讨好。但骨子里倔强的性格又不允许她这样做,于是她跟自己商量,用阳光的一面对待别人,把阴暗的那面留给自己。

    所以即便很不想跟其他人说话,她还是努力笑着相处,

    所以再不想去的聚会,也强迫自己偶尔参加,

    所以她才会是那样的她,不再相信任何人的她。

    可再硬的冰,终有被捂化的一天。

    沉澈觉得,他可以。

    于是他转动身子,面对江雨浓,特别认真地说:“江雨浓,你变凉薄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不愿意再去相信童话,不愿意再去相信那些假象的美好事物能带给你快乐。”

    江雨浓扯扯唇角,有些不屑,“假的我为什么要相信。”

    “这不一样。”沉澈说,“就像魔术,我们都知道是假的,可看到的时候,还是会为那一刻的神奇而感到开心。”

    他往江雨浓的方向挪了挪身子,“江雨浓,让我们高兴的并不是魔术本身,是因为愿意相信它的神奇,所以才会开心。如果你从一开始就觉得它是假的,从一开始就质疑这个魔术的神奇,哪怕再伟大的魔术都不会感到高兴。”

    “所以那些假的美好,即使是假的,但因为我们愿意相信,还是会感到幸福。”

    江雨浓记得,那时在听完沉澈的这番话后,她觉得满天星辰都跑进了他的眼中。

    那双黑到纯粹的瞳仁中星星点点,闪亮无比。

    她甚至有那么一瞬的冲动,要跟沉澈在一起。

    但最后的最后,理智扳倒了欲望,她还是没有松口。

    ……

    当时江雨浓觉得,是此情此景的作用,处在那样的环境和心情下,哪怕这个人不是沉澈,她也会想要说些什么。

    可现在回想,能让她开口的不是环境,而是沉澈。

    只不过现在她不是18岁的少女了,她马上就要26了。

    所以在山上,纵然有再多想说的,也已经不会轻易开口了。

    她长大了,她学会了独自承受。

    只是刚刚看着满天星空,江雨浓是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原谅所有……

    第23章 李子豪 我这个做弟弟的当然是来看你的……

    叶梦迪跟赵明阳在一起后, 整个人简直发生了180度的转变。

    说话也开始轻声细语了,穿着也开始改变淑女风,甚至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

    唯一不变的, 就是缠着江雨浓这一点。

    所以第二天江雨浓在更衣室看到一身粉红公主装的叶梦迪时,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叶梦迪见她盯着自己, 特开心地转了一圈,随后一个pose定格,挑着眉捏着嗓子问:“学姐, 怎么样!”

    江雨浓听着这动静, 鸡皮疙瘩起一身,但还是点点头,道:“挺好。”

    她的敷衍太过明显, 叶梦迪一眼就看出来了, 走过去一把夺过她的外套,撒娇道:“学姐!你也太敷衍了吧!”

    看着自己被夺走的外套, 江雨浓失笑, 盯着叶梦迪问:“梦迪,你今天这身,还有你这状态,赵明阳看到了吗?”

    “嗯。”叶梦迪说, “看到了啊。”

    “那他怎么说?”江雨浓问。

    叶梦迪害羞地低下头, “嘿嘿,他说好看。”

    江雨浓很了解叶梦迪, 更了解相处时间久的赵明阳, 于是追问了句,“确定?”

    她这么一反问,叶梦迪立马收了笑, 撇嘴道:“好吧,他虽然确实说了好看,但表情跟你刚刚差不多……”

    江雨浓闻言,从她手里拿过自己的外套,边挂边说:“梦迪,你觉得赵明

    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很好的人啊!”叶梦迪想都没想。

    江雨浓从消毒柜拿出自己和她的实验服,“所以啊,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啊,不需要改变什么。”

    叶梦迪有点不懂,声音下意识恢复了正常,“可我想让我自己变得更好。”

    “那前提得还是你自己啊,而不是把自己变成别人。”江雨浓把实验服递给她,又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这掐着嗓子说话,自己都受不了吧。”

    说完,江雨浓开始换衣服。一旁的叶梦迪顿了两秒,觉得江雨浓说得对。

    “你说得太对了学姐!”她晃到江雨浓面前,“我要是我,不能因为恋爱了就变成了她或者她或者她又或者她!”

    “……”

    江雨浓:“对。”

    弄明白自己的事,叶梦迪抱着衣服换了副审视的表情,语气认真道:“我的事说完了,说说你的吧学姐。”

    “我怎么了?”江雨浓不以为然,还在淡定换衣服。

    “别装。”叶梦迪八卦地说,“我和赵明阳可是都知道了,你昨天跟相亲对象过的情人节吧?”

    说到这个话题,江雨浓突然就来了气。

    她转身看着叶梦迪,特严肃地跟她说:“麻烦回去转告你家赵明阳,我从来都没有去相过亲。”

    江雨浓说完转身出了更衣室,留下叶梦迪一个人矫揉造作,脸红害羞。

    什么我家赵明阳啊,哎哟~-

    刚过年关,再加上江雨浓答辩在即,事情突然多了起来。她想联系林雪浅,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

    周五晚上临下班前,江雨浓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人是陌生号,但地区是华川。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挂了没有接。

    但下一秒,那个电话又一次拨了过来。

    很多时候,逃避是没有用的。

    此刻躲过的事情,也一定会在此后的某天正中眉心。

    所以江雨浓这次没挂断,起身快步走出门外接听。

    “喂。”

    “江雨浓,咱妈说得真没错啊,你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戏谑、不屑。

    是江雨浓的弟弟,李子豪的电话。

    江雨浓知道他们一家不会放过自己,但是没有想到再次联系她的,是这个从小就没有什么感情的弟弟。

    她快步往外走,闭眼仰头长出一口气。

    “有事?”她声音很冷。

    那头也不再言其他,用命令的口吻直说道:“我在你家楼下呢,过来给我开门。”

    江雨浓闻言太阳穴突地一跳,眉心也紧接着皱成一团。

    只是不等她开口,李子豪又补了一句,“就我自己,爸妈没来。”

    他显然知道江雨浓最讨厌什么,只是他也高估了自己在江雨浓心中的分量。

    就他自己,江雨浓也是很很很很不想见的。

    “你来做什么?”江雨浓沉声问。

    “能做什么?”李子豪理直气壮地说,“多少年没见了,我这个做亲弟弟的当然是来看你的啊。”

    这话假的江雨浓一听就听出来了,她不想跟对面揪扯,语气淡然并强硬道:“李子豪,你怎么滚来的,我劝你怎么滚回去。”

    “江雨浓,你这话说得你自己不觉得过分吗?”李子豪也来了脾气,“我承认,小时候我确实很过分,让你替我背了不少锅,但我也没有主动对你坏过吧?那爸妈宠我,我能怎么办呢?”

    没有主动坏过?

    呵。

    如果往自己的饭菜里放虫子、塞癞蛤蟆进校服口袋、在运动鞋的鞋头藏绣花针都不是坏事的话,在他眼里,什么才叫坏呢?

    只是刚刚那话他说得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甚至还十分得意和自豪。

    “所以他们这么宠你,你来我这里做什么?”江雨浓不明白,“你不是要结婚了吗?”

    听江雨浓这么问,李子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正当理由,最后直接破罐子破摔来了句,“结不成了,跟爸妈吵架了。”

    这话几分真几分假,江雨浓如果想断定,只需要一秒的时间。

    但她不想让没用的事和人浪费自己的精力,所以她连想都没有想。

    “身份证号发我短信,我给你订酒店。”江雨浓郑重其事,“李子豪,我就管你三天,三天后你要是再给我打电话,你看我会怎么处理你。”

    说完江雨浓就把电话挂了。

    “嘟嘟嘟”的声音穿透李子豪的耳朵,他把手机放下,低头看着已经挂断的界面,无声骂了一句。

    “艹,江雨浓个白眼狼,心这么狠呢?”李子豪把手机收起来,“还踏马要处理我?我倒是要看看她怎么处理我!”

    他往旁边花坛上一蹲,大有要等江雨浓来了跟她算账的架势。

    但这架势没出一分钟就熄灭,因为李子豪突然想到,万一江雨浓那个女人报警了呢?

    酒店就酒店,先在酒店待三天也行,三天后再来蹲她——

    不对。

    李子豪双眼倏地放光,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脸上突然绽放出得意到猖狂的笑容。

    他笑了足有半分钟才重新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开始低头编辑短信-

    江雨浓收到的李子豪的信息已经是好几分钟后了,只不过信息内容不是身份证号。

    李子豪:【我身份证没带,你给我开,告诉我酒店地址,我去找你拿。】

    看到短信后江雨浓眉头皱得更紧。

    没拿身份证他是怎么来华川的?

    但她并不想深究,也没打算问,把一个距离自己家有段距离的快捷酒店地址发过去后,便打车往那边走。

    开好房间后,江雨浓就在大厅沙发等着,没一会儿收到了李子豪的短信,说他到门口了。

    看到短信后,江雨浓没有回,直接收了手机起身往外走。

    走出快捷酒店大门,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右侧的一个少年。

    那张脸褪去了青涩,但也并没有被成熟淹没,只是多了丝青春男大的阳光气息。

    真是可惜了这张纯情无害的精致脸蛋儿,李子豪性格跟这张脸八竿子打不着。

    不过相比容貌,他的穿着更吸引江雨浓的注意。

    一身奢侈品logo布满的衣服,脚上的鞋也挂满了品牌标识,手里的行李箱更是,江雨浓看到他的第一眼,还以为是哪个人行奢侈品贱卖摊位。

    她仔细打量了两眼,不论是衣服还是鞋,又或者手里那个行李箱,都不像是假货。而那个家里什么实力江雨浓很清楚,但这一身下来没有个大几万又办不到。

    除非,眼前这个少年凭着他的这张脸,找了个二婚富婆。

    但二婚富婆,结婚又怎么会要房子?

    不过无所谓了,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

    “我亲爱的姐姐,好久不见啊。”李子豪展开双臂热情地打招呼,那双看着江雨浓的眼睛中写满了惊艳和意想不到,“你真的是越来越漂亮啊,比小时候还要好看,我刚刚都没敢——”

    江雨浓并不想跟他话家常,猛地把手里的房卡扔过去,冷言道:“上面有房号。”

    她用一句僵硬的话结束了两人的沟通,而她在说完这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李子豪接住房卡在原地愣了两秒,因为他压根没有想到江雨浓是这种态度。

    他没想过江雨浓会嘘寒问暖,毕竟那样就不是江雨浓了。

    但他觉得,她至少会警告自己一番。比如别再来找她,赶紧滚回北安等。

    万万没想到,她扔了一张房卡就走了。

    对于她的这种态度,李子豪有些不服气。

    好歹两个人也是一个爸妈生的,面对八年没见的亲弟弟,就这种态度???

    他垂下眼皮确认了一眼手里的房卡,然后才抬起头冲着江雨浓喊:“江雨浓,你不想

    知道我来华川的真实原因吗?”

    “行。”李子豪说,“江雨浓你别后悔!”

    看着江雨浓决绝的背景,李子豪紧了紧后槽牙,拖着行李箱走进酒店-

    江雨浓当然不会搭理他,不管他来华川的目的是什么,跟自己都没有关系。

    不是为了自己的远道而来,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这份不在意,在江雨浓回到家洗完澡后忽然意识到不行。

    李子豪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如果他再来找自己,正好碰到沉澈了怎么办?

    不行,不能让他缠上沉澈。

    不能让沉澈卷进这些。

    想到这里,江雨浓就想换衣服去找李子豪。

    但扭头瞥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当即决定明天一早再去。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一早她到酒店的时候,竟然扑了个空。

    李子豪退房了。

    第24章 嘴硬的 “我呢,就想着你还凑合……”……

    回到北安的沉澈一直在忙工作, 就在昨天,他跟那位需要合作的高中同学见了面。

    两人约在下午三点,地点是集团金融产业公司总部会议室。

    只不过正式聊工作之前, 两人先在沉澈办公室见面简单续了旧。

    两点四十,沉澈办公室门被敲响。

    “进。”

    总助推门进来, “沉总,鼎尧公司的徐总到了。”

    沉澈抬头,“带他进来。”

    “好的。”

    三分钟后, 办公室的门再次响起, 徐晔成推门而入,沉澈起身迎接,两人笑着问好。

    “沉大少爷!”徐晔成还像上学时一样叫他, “上次匆忙, 没好好聊,今天必须好好叙叙旧, 咱俩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啊?”

    他说着, 上前拿拳头顶了顶沉澈的肩膀。

    沉澈轻笑着回,“七八年了。”

    徐晔成:“你说说你,如果不是这次合作,是不是还不打算联系我这个高中时最好的哥们儿啊?”

    是不是最好的哥们儿, 沉澈并不想纠正, 他的目的是合作。

    “实在抱歉。”沉澈礼貌又客气地说,“快坐。”

    两人在沙发落座, 徐晔成上下打量了沉澈一圈, 十分自然地问:“怎么样,结婚了吗?”

    沉澈摇摇头,道:“还没呢。”

    “没结婚?”徐晔成对此明显有些震惊, “我记得你家老爷子几年前就说了,你要娶德安集团的千金啊,怎么还没结婚呢?”

    “你这都哪里听说的消息,不准。”沉澈整个人靠在沙发椅背上,姿势懒懒的,并没有在徐晔成面前端正坐着。

    徐晔成闻言“啧”了一声,“怎么能不准呢?”说完,他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整个人立马绷紧,迟疑道:“还是说——”

    不等他话说完,总助进来送了两杯茶,等到他退出去后,徐晔成才小心翼翼地继续问:“还是说,你跟江雨浓在一起了?”

    徐晔成问这话说得很谨慎,哪怕他明显不想表露,但沉澈还是听出来了。

    沉澈不想回答,故意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十分轻松地反问道:“所以你今天来,是来八卦的?”

    见沉澈这种反应,徐晔成就以为他跟江雨浓也没有联系了。

    仔细想想,如果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不论是朋友圈还是微博,又或者媒体热搜,这么多年,一定有相关消息。

    于是他也放松了,打趣沉澈说:“人家江女神不是你白月光嘛,我就随口一问。”

    沉澈唇角扯了一点弧度盯着他,没说话。

    见他这副神情,徐晔成又说:“不是,你这反应是怎么回事?上学那会儿可不是这样。”

    好像说起从前的事,长大后的人总是会滔滔不绝。

    徐晔成也不例外。

    但他主要还是想借高中的事跟沉澈拉近关系,所以从江雨浓转学到沉澈追求再到他突然出国,几分钟的时间概括了一个全。

    “那会你追人家追得那个热烈啊,全校人尽皆知——”

    “徐晔成。”

    不等徐晔成说完,沉澈突然出声打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会儿你也喜欢江雨浓。”

    沉澈这话说得其实很轻,但同时语气也有些冷。

    所以当被打断的徐晔成发现这件事后,仔细看了两秒沉澈的神情,察觉他并没有什么异常后,停止这个话题了。

    他笑了一下,“嗨,那时候班上那个男生不喜欢江雨浓啊?别说班上了,全校都没几个不多看两眼的吧。而且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早翻篇过去了,你不也都过去了吗?行了,咱聊正事,沟通协议条款。”

    沉澈收了视线,不缓不急道:“行,那去会议室吧。”

    在双方近三个小时的会议洽谈后意见达成一致,签订了投资协议。

    徐晔成走后,沉澈又处理了一些剩下的工作。忙完一切他起身去了机场,要去另外一个城市。

    候机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一点了,他看着地毯,回想起下午接到的那个电话。

    那是一个来自华川的陌生电话,还在开会的沉澈跟其他人道了抱歉,欠身出去接听。

    他的私人手机号知道的人不多,而且他全部备注的联系人姓名。

    而这个并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哪怕来电地区不是北安,沉澈也第一时间猜想是江雨浓的父母。

    他没有挂,滑动接听。

    “喂。”

    “是沉澈吗?”那头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音色很好听,但语气实在嚣张。

    沉澈皱了皱眉,“哪位?”

    “我是江雨浓的弟弟。”

    在得知给自己打电话的人是江雨浓的弟弟后,沉澈后槽牙咬得更紧。

    “有事?”他问。

    “我现在就在华川,离江雨浓家不过五分钟路程。”李子豪狂言道,“沉澈,要是不想我去找江雨浓麻烦,你得给我封口费。”

    沉澈闻言字鼻腔处轻哼一声,虽然很不屑,但还是问了句,“多少。”

    那头狮子大开口,“一千万。”

    沉澈闻言,随意坐在走廊的沙发背上,长腿交叠在一起,漫不经心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叫李子豪,比江雨浓小八岁,是吗?”

    李子豪说:“没错,就是我。”

    “那还没成年啊?”

    那头不屑,“老子正月的生日!满18了!”

    “很好。”沉澈怡然自得道,“李子豪,我奉劝你下次敲诈勒索的时候,想清楚对方是谁。我的手机自带录音,而你刚刚所有的话都将是呈堂证供,我很快就报警……”

    不等沉澈把话说完,那头猛地挂断。

    沉澈也不意外,他闻声拿下手机,调出通讯录打了个电话。

    “喂,帮我查一个人……”-

    李子豪的突然消失和不纠缠让江雨浓觉得不对劲。

    之前江淑娴和李建山不再找自己,以为是忙李子豪的婚事,所以暂时没空再找自己的麻烦。

    可现在李子豪过来了,而且还不结婚了,那他们就没道理不再找自己。

    况且按照李子豪那个尿性,如果真的跟家里吵架了,一定会赖上自己。

    别说三天,三十天都有可能。

    所以他为什么退房?

    江淑娴又是为什么在知道了自己手机号和居住的地方后不再纠缠?

    会不会,他们碰到了沉澈?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

    除了重逢沉澈,除了李家那一家人找上自己,林雪浅还喜欢上了沈重云。

    而自己也在毕业阶段,马上又要答辩。

    脑子真的要炸了。

    江雨浓揉了揉眉心,转身离开酒店,强迫自己先不要想,专心今天的工作。

    忙碌一天,晚上回到家,洗漱完江雨浓坐在露台的椅子上。

    她仰头看着天空,推测早上怀疑的可能性有多高。

    江淑娴和李建山来的那几天自己刚跟沉澈重逢没多久,也是他来找自己最密集的日子。

    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后来在楼下蹲守自己的江淑娴恰,巧撞见了前来找自己的沉澈,那会发生什么事?

    在得知两人的身份后,沉澈一定会礼貌问候他们。可

    是那两个人,如果知道了沉澈的身份,看出了他有钱,那么也一定会不择手段问他要钱。

    如果他们开口了,沉澈一定不会拒绝。

    他一定会想办法替自己解决麻烦。

    所以,这个概率有多大?

    他们会在自己楼下遇见的概率,有多大?

    江雨浓眉心皱得厉害。

    不论是高中还是现在,她拼尽全力不想让沉澈卷进自己的生活,所以到头来赔掉的八年,难不成还是弄巧成拙了?

    很多事情可以糊涂,但有的事情就是要弄清楚。江雨浓没有犹豫,拿起手机给沉澈拨了过去。

    这也是他们重逢以来,江雨浓给他打的第二个电话。

    几乎是嘟声刚响起,那头就接了起来。

    “怎么着江雨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语气仍旧欠欠的,“都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江雨浓没空搭理他,直问:“你前段时间,有见过我父母吗?”

    其实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沉澈愣了,他后背下意识离开候机室的沙发。

    但下一秒,他猛然意识到江雨浓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于是故意顽劣地问:“你这想的是不是有点太通了,都打算让我直接见父母了啊?”

    江雨浓没搭理他,只说自己想说的。

    “沉澈,如果你碰到过我的父母,或者未来的某一天碰到了,不要搭理他们。”

    沉澈闻言静了两秒,轻声问:“所以,他们来找你了?”

    “没有。”

    “找过你?”

    “也没有。”

    沉澈思索着江雨浓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但除了不爱自己,她好像从来都没有骗过自己。

    而且沉澈相信江淑娴会听自己的话,有事找自己,不去打扰江雨浓。

    所以江雨浓说他们没有找过,应该没有骗自己。

    确定了这件事,沉澈提着的心略微放下,后背也重新靠回去,又开始不正经,“江雨浓,我还不至于爱你爱到替你扫除家庭麻烦的份上,别那么高估我。”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道:“我呢,也就是这么多年没个看入眼的,回国正好跟你碰上了,就想着你还凑合。”

    “……”

    江雨浓一个白眼翻上天,觉得自己真是多余打这个电话。

    “还有事吗?”她问。

    沉澈惊了,“是你给我打的电话江雨浓。”

    “那挂了。”

    “等会儿!”沉澈略微提高声音。

    这一声穿破了听筒,江雨浓刚放下的手机再次贴上耳朵。

    “还有事?”

    “你5月24号是不是答辩?”沉澈问。

    江雨浓疑惑,“你怎么知道?”

    沉澈得意道:“我受邀做旁听。”

    江雨浓:“……”

    “所以呢?”

    “所以我下个月5号回华川,上午就到,记得带我逛华川大学。”为了避免江雨浓拒绝,沉澈补充,“上次冯院长说的。”

    “……”

    所以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因为沉澈的逛校园要求,江雨浓一时之间并没有意识到下个月五号是什么日子,她无奈问:“沉澈,研究院那么多人,你为什么逮着我一个薅?”

    “你说为什么?”沉澈反问。

    “……”

    江雨浓闭眼,整个人软在座椅上,没搭话。

    她不说话,沉澈当她同意了,开始提要求,“记得接我,我上午十点准时到。”

    第25章 柔软 “江雨浓,从来都是我高攀了你。……

    那天之后江雨浓一直连轴转, 沉澈来的前一天终于没有那么忙,她想约林雪浅晚上出来。

    过去太久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林雪浅一面。

    但不知道是老天爷在帮林雪浅, 还是在跟江雨浓对着干,这顿饭约起来, 沈重云的事情说明白,是真难。

    因为临下班,她又收到了王美芝的另一个任务。

    带投资人参观华川大学。

    “沉先生回来了?”江雨浓问。

    “回来?”王美芝纳闷, “他去哪儿了吗?”

    江雨浓猛然意识到沉澈离开华川的事估计就自己知道, 连忙圆场道:“我是说,他有空回华川大学来参观了啊。”

    “对,马上就到, 你准备准备去门口迎接吧。”

    昨天沉澈在电话里说去接他, 江雨浓没有答应,也没拒绝, 她直接挂了电话。

    而且他说的是明天上午到, 不是今天下午,江雨浓还想约林雪浅呢,所以现在有点犹豫和纠结。

    王美芝见她一直站在办公室不走,抬头看着她问:“还有事?”

    江雨浓摇摇头, “没了。”

    出了办公室, 江雨浓深吸一口气后沉沉吐出。

    其实刚才她有点想问自己带沉澈参观华川,是他让的还是院长让的。但后来又觉得不管是谁安排的, 都不重要了, 这个导游的职责她逃不了。

    沉澈要来参观华川这件事没有大张旗鼓,所以整个研究院除了冯院长和王美芝,就只有江雨浓一个人知道。

    年少时的他放肆张扬, 喜欢一个人就希望全世界都知道。

    但随时年纪变大,懂得变多,很多事不再喜欢轰轰烈烈。

    所以他婉拒了冯院长提议的所有人迎接,提议让江雨浓一个人接待自己就好。

    本身,也只希望江雨浓一个人等他。

    车子距离华川大学越来越近,沉澈就越来越紧张。

    高中的时候无论江雨浓拒绝他多少次,他都能厚着脸皮继续下一次。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都长大了。

    大人永远没有小孩子勇敢,很多事都是。

    他可以尽全力赶工作进度,也可以买最快一班飞机,只为早点回来。可真正踏上去见江雨浓的汽车,那颗迫不及待的心却开始漂浮。

    是跟重逢不一样的心情。

    从上车起沉澈就一直盯着窗外看,在距离华川大学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就从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中锁定了江雨浓的身影。

    距离越近,他看得越清。

    江雨浓净高173,高中体检时她就这个身高,非常出挑。

    不远处的她穿着及脚踝的黑色皮质风衣,双手插兜,戴了顶灰蓝色鸭舌帽,神情冷淡。

    那道身形纤瘦颀长,笔直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来往人的目光。

    车辆稳稳停在她面前,沉澈坐在车里没有动,通过玻璃深深看着她,直到司机下车,绕过车前走到他的位置打开车门,他才将将收了目光。

    看到熟悉的黑色轿车在自己面前停下,江雨浓稍迎了一步。

    两人整整二十天未见。车门打开,视线跟沉澈对上的那一刻,虽然有点矫情,但江雨浓是真的体会到了思念之人映入眼帘时,心脏被猛地撞了一下的感觉。

    两人明明内心都激荡摇曳,表面却什么神情都没有,只是略微点头,礼貌寒暄。

    等司机转身上车离开,沉澈才凑在江雨浓耳边,懒懒欠欠地问了句,“想我没?”

    江雨浓盯着他没说话,翻了个白眼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搭配参观校园的氛围,沉澈今天穿得特别男大。

    连帽卫衣,宽松休闲裤,黑红撞色板鞋,外面罩了件黑色韩版大衣。

    这一身加上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跟江雨浓并排走在路上,回头率高到吓人。

    江雨浓不搭理他,他也不气,低头轻笑一声后小跑两步追了上去。

    “江小姐这是默认了?”

    “你很闲吗?”江雨浓问。

    沉澈耸耸肩,“还好。”

    “那逛什么校园?”江雨浓偏头看他,“总裁不都忙得不可开交吗?”

    “他们都是瞎忙,干活的都是其他高层。”沉澈耍嘴,“我平时就去公司溜溜弯儿,点点头什么的。”

    江雨浓忽地笑了,“总裁不也是打工的吗?怎么,沉大少爷这是仗着公司是自己家的,就整天摸鱼偷懒啊?”

    “江雨浓你不要太冤枉我,你又

    不是不知道我刚工作回来。”沉澈为自己打抱不平。

    江雨浓瞥他,“昨天不是说明天才回来?”

    沉澈闻言慢条斯理地“啊”了一声,然后拖腔带调,懒懒地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太想我,所以提前回来了。”

    “……”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江雨浓心想。

    冬天的校园远不如夏天生机勃勃,加上今年华川冷,没有课的同学基本都在宿舍或者图书馆待着。

    光秃的绿植树木,人烟稀少的街道,显得四周萧条冷清。

    两个人就沿着柏油马路走,没有目的地,但一直走着。

    沉澈偏头看了眼江雨浓垂在身旁的手,他有点想去牵。

    不知道是心有灵犀还是江雨浓早有预料,在沉澈心中生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她把手插进了风衣口袋。

    目送那只白皙的手掌进口袋后,沉澈便抬起眼眸看向江雨浓的侧脸。

    鸭舌帽下的脸白皙干净,五官跟高中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份坚定。

    其实他没有多想参观华川大学,他只是想跟江雨浓并肩走一走大学的道路。毕竟当年他们只差一点就可以上同一所大学,只差一点就可以像现在一样手牵手在校园里瞎晃。

    拐过一个路口后,沉澈问,“江雨浓,为什么不谈恋爱?”

    “工作忙。”

    “那大学的时候呢?”

    “学习忙。”

    沉澈轻笑,低声说:“骗子。”他昂昂头,也把双手插进口袋,“KTV那天,为什么说没有谈过恋爱?”

    “那你为什么要说刚刚接过吻?”江雨浓反将一军。

    “我实话实说啊。”

    “我也实话实说啊。”

    沉澈闻言转头诧异地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江雨浓回看他一眼,然后重新扭过头看向前方,写着“光华路”的指示牌恰巧映入眼帘。

    她并不是天生冷血。

    她也会痛、会哭。

    她不过是强行把那些让自己痛到哭的伤疤拼命埋藏再埋藏,直到埋进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地方才安心。

    脆弱太恐怖了,一旦被人知晓,便失去了自我保护的筹码。

    所以每一次每一次,江雨浓都把它收得很好。

    只是所有人都爱她的利落,唯有沉澈珍惜她的脆弱。

    她清楚沉澈想做什么,但她真的不能。

    这一次,她想换一种更柔软的方式。

    她想主动,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展现给沉澈。

    她想以一种温柔的方式告诉沉澈,不要再继续了。

    于是过了许久,江雨浓才平静道:“沉澈,我一直不认为我们高中的那一段,仅仅是恋爱。那段日子对我来说,是比恋爱更让我记忆深刻,和珍惜的时光。”

    “我曾在无数个夜晚偷偷感谢上天,感谢它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把你送到我身边。”

    “但我很清楚,那段时光是我偷来的,我窃取了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那件东西是那样的珍贵,珍贵到旷古无两。”

    说这些的时候江雨浓很平淡,声音甚至都没有起伏。

    她顿了两秒,继续道:“17、8岁的时候,可以安慰自己说,这个年纪全世界都是我的,无所畏惧,喜欢就在一起,不用考虑那么多。可越长大越明白,有些东西出生时就已经贴好了标签,谁是谁的,谁归谁。”

    “我从不觉得自己只配拥有差的,但我更清楚那些绝绝好的,只配更更好的。”

    路上有许多情侣,他们手牵手漫步在光华路上,一对对从江雨浓身旁走过,又走来。

    上学的时候,她也曾无数次幻想,如果当初答应了沉澈母亲的建议,那么此刻的自己也一定跟沉澈手牵手,行走在某所大学的某所街道。

    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只是有点贪心,觉得跟沉澈在一起的时间要是再多一些就好了,他们两个的结束不是那么匆忙就好了。

    自己,对他再好一点就好了。

    但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如果,即便真的有,她也不会答应。

    无论重来多少次,只要自己生在李家,只要自己的父母还是那个德行,那她和沉澈就都是现在这样的结局。

    江雨浓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了脚步,她转身面向沉澈,看着他。

    这一次认真且温柔。

    “沉澈,你一出生就拥有几个国家的护照,父母提前为你买好北安最好的学区房,18岁的生日礼物是一辆几千万的跑车,留学时在美国的房子,是很多当地富人都无法触及的。”

    “就连你家一位阿姨的工资,每个月都是大几万,更别提其他的支出。”江雨浓说,“即便我们很相爱,但我跟你不是一个圈子的人,我也进不去你的圈子。”

    “我在这座城市待了八年,但现在的每分每秒仍旧觉得我不属于这里。可你呢?来华川几天便生活得游刃有余。”

    江雨浓深吸一口气,用最不像拒绝和推开的语气和语言,又一次推开了沉澈。

    “沉澈,不要浪费你天生拥有的、很多人几辈子都触碰不到的那些。你应该去过纸醉金迷的生活,应该去享受、去挥霍、去像你高中时一样放肆地活着,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这是沉澈第一次从江雨浓的口中听到她对他们那段感情,以及对他们之间的想法。

    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心疼。

    因为她的家庭,因为她父母的重男轻女,他一直都知道江雨浓的拧巴,但从来不知道她除了拧巴,还会这样敏感。

    所以她的童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他眼里,江雨浓是一个坚强又独立的人,而且十分坦荡。

    上学的时候,大学对于她高二能转来北安八中都特别好奇,纷纷猜测她是哪家大户千金,许多人还为此讨好她。

    但江雨浓没有被虚荣淹没,大方承认自己家庭条件很一般,能转来确实有特殊原因,但不方便透露。

    那个年纪的孩子对于自己拿不出手的家庭都会敏感且自卑,但江雨浓不是,家长会没人参与她也不觉得自己特殊,大方跟老师说,大方跟同学说。

    他知道那时江雨浓人前的明媚有温度是伪装出来的,也看透了她内心冷淡不近人情的性格。

    他曾以为自己了解透了她的。

    可现在看来,他明明一点都不了解她。

    盯着江雨浓看了几秒后,沉澈往前一步,抽出揣在大衣口袋里的双手,拢了拢江雨浓的风衣领子,然后没有放下。

    就那样用一种近乎捧着她脸颊的姿势,缱绻地说:“江雨浓,我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父母给我的,没什么好值得骄傲的。可是你不一样,不论是高中去更好的学校,还是大学去更好的城市,又或者现在为医学界做出奉献。”

    “你拥有的这一切,靠的都是你自己。”

    “高中的你,年级第一,霸占荣誉墙首位。”

    “现在的你,华川医学研究院最年轻的科研人员,癌症领域。”

    “你知道你有多伟大吗?”

    他俯下身子,让自己和江雨浓平视,两人的距离也一点点拉近。

    起风了,梧桐树上残留的树叶被吹得哗啦啦响着,来来往往的同学也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江雨浓觉得她沉浸在了沉澈的话中,周围的一切都不清晰了,也不明朗了。

    风越来越大,沉澈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他说:

    “江雨浓,从来都是我高攀了你。”

    ……

    第26章 怦然心动 今天值得庆祝,感恩老天让我……

    风吹过梧桐, 挂在上面的干枯树叶轻柔摇晃着,发出清脆声响。

    几片枯叶在风的吹拂下随之飘落,缓缓地在空中打着旋儿, 最后静静躺在江雨浓脚下。

    树叶躺下的同时,“唰”的一声, 路灯亮了。

    多米诺一样闪动了整排。

    温暖的光线透过稀疏的树枝,斑驳洒了整地。

    走路声、说话声几乎全部消失在江雨浓耳中。

    她整个人浸在了沉澈的话里。

    她拒绝了沉澈一起共进晚餐的邀

    请,也拒绝了他送自己回去, 以还有工作为由, 逃离了。

    沉澈没有阻拦,他知道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夜幕低垂,江雨浓坐在出租车后座看着窗外, 面无表情。

    在看到一家店铺正在收拾门口的巨大爱心装饰后, 像是被什么隐藏备忘录提醒了一样,她突然反应过来, 明天是惊蛰。

    是沉澈的生日。

    意识到明天就是沉澈的生日后, 他刚刚说的那句“江雨浓,从来都是我高攀了你。”就开始在江雨浓的脑子里盘旋。

    她闭上眼咬紧后槽牙,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分开的这些年,每当要回想起那段时光的时候, 江雨浓都会立马做点其他的事情, 强行关闭记忆的开关。

    她不愿过多想起高中时的美好,更不愿让自己有动摇。

    每一次都是如此, 所以这一次从下车, 到进小区,再到进单元门,江雨浓一路没有停留, 甚至攀爬楼梯的步伐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可是在走到五层拐角漏花窗时,她突然顿住脚步。

    大寒那天,窗外飘着雪。

    昏昧灯光下,沉澈问自己:身体都承认记得他,为什么说忘了?

    盯着那面墙,江雨浓嘴唇绷成一条线,攥紧了双手。

    她怎么会忘了呢?

    她怎么会忘了沉澈呢?

    那可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束光。

    江雨浓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只记得窄小破旧的楼道人来人往,楼下楼上的感应灯亮起又灭,反复数次,她仍旧笔直站在那里……-

    回到家后,江雨浓没有开灯,垂着头靠在柜子上。玄关感应灯孤单亮在头顶,投射下小小一圈冷白光环。

    江雨浓恰巧站在光圈中间,被死死锁在里面。

    她盯着地板上的光晕,抿紧了唇。

    等到顶灯熄灭,她微抬手,感应灯又再次亮起。

    她定定站在那里来回数次,不知道是在跟灯较劲,还是在跟自己较劲。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才作罢。

    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林雪浅。

    明明下定决心自己找她的,到头来还是她主动联系了自己。

    江雨浓还是没有动,就在原地按下接听键。

    “雨浓,忙吗?”那头传来林雪浅轻柔的嗓音。

    “不忙。”江雨浓说。

    这是上次两人从餐厅“不欢而散”后的第一次通话,但是在这期间江雨浓给林雪浅发过信息,说有时间一起吃饭,林雪浅也答应了。

    “我就是,想跟你说……我还是想追沈重云。”林雪浅语气明显带了小心翼翼,“我觉得能跟你成为朋友的人,一定不是坏人,至少他的人品和本性一定没问题!”

    江雨浓没说话,她还在盯着地板上那圈模糊不清,但存在感极强的光晕边缘。

    林雪浅见她不出声,又说:“我知道自己没有你了解他,但是雨浓,哪怕是片面的他,我也觉得很喜欢。”

    “而且雨浓,你不觉得我们两个也是上天注定的那种吗?”林雪浅突然兴奋起来,声音雀跃到像是刚学会飞翔的燕子,“我叫雪浅,他是重云,名字都很般配。”

    江雨浓的眼眶因为这句话瞬间溢满泪水,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拼命压抑情绪。

    电话那头的林雪浅像哄孩子一样征求江雨浓的意见,“雨浓,我知道你为了我好,但,沈重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到底值不值我托付终生,让我自己去了解,好吗?”

    “啪”的一声,一滴泪砸在了地板上。

    感应灯随之灭掉,把脆弱的江雨浓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她抬手无声擦掉脸上的泪,温和地同电话那头的林雪浅讲:“雪浅,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跟沈重云的这段感情,结局非常不好,特别特别不好的那种,你也还是要去试吗?”

    林雪浅闻言突然笑了。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雨浓?在一起算好结局吗?可在一起也有可能分手啊?结婚算好结局吗?但就算是结婚了,也有可能离婚啊。”她声音很轻,但很确定,“所以雨浓,没有发生的事情,自己臆想中的结局,又怎么能说是最后呢?”

    自己臆想中的结局,又怎么能说是最后呢……

    江雨浓琢磨着这句话,然后把手插进口袋,换了个姿势,也笑了,“好,那就去吧。”

    无论做任何事情,得到闺蜜支持的幸福感是很特别的,尤其是爱情方面。

    并不是说自己的爱情必须要得到闺蜜的认可,只是沈重云是江雨浓的朋友,而且林雪浅和江雨浓认识这么多年,江雨浓的祝福对于林雪浅来说,很重要。

    “那你呢?”林雪浅笑问,“真的不打算跟沉澈复合了吗?”

    “……”

    江雨浓昂起下巴,转动身子,整个后背和后脑勺都抵在柜门上,闭眼思索林雪浅这个问题。

    今天之前,是的。

    江雨浓百分百不打算复合。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有点不知道了。

    她握了握手中的手机,犹豫再三,第一次决定参考一下别人的看法。

    “雪浅。”她开口道,“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而且……我的家庭状况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非常的糟糕。所以越长大,我就越希望他的人生繁花盛开,不想让他卷入污泥。”

    她顿了顿,又说:“但是今天,他跟我说,是他一直高攀了我。”

    “不论是高中还是现在,我从来都以为在他眼里,我们只是平等的而已。但……”

    江雨浓低下了昂着的头,第一次体会到心事说出来原来是这种舒畅的感觉。

    “雪浅,高中的时候,我对沉澈特别不好。”

    “我把伪装下的所有坏情绪都给了他,我……”江雨浓有点不知道要怎么说,“我真的对他特别,特别特别不好。”

    这是林雪浅第一次从江雨浓口中听到关于她和沉澈的事情,尽管江雨浓只是囫囵说了几句,但林雪浅知道她最终想表达什么。

    “雨浓,沉澈出国那天,他其实联系过我。”

    “他找过你?”江雨浓倏地睁开眼,身体下意识地晃动惊醒了感应灯。

    见江雨浓情绪有起伏,林雪浅连忙安慰说:“你放心,没什么大事。他只是拜托我,让我多关心你,多照顾你,尤其是你的情绪,但就是不要问为什么分手,以后也都不要问。”

    17、8岁的年纪真的懂爱情吗?

    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吗?

    很多人会说那个时候的爱情最美好,因为懵懂,因为纯粹。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会有很多人觉得那个时候的爱情并不是爱情,只是对爱情好奇,从而引起的尝试心理。

    那个时候想跟一个人在一起,充其量就是喜欢。

    可如果仅仅是喜欢,沉澈又怎么可能在被世上最锋利的刀子刺破之后的第二天,去拜托另一个人照顾自己呢?

    明明那时候的他还千疮百孔,还鲜血淋淋啊……

    感应灯又灭了,没了光亮,黑暗便无尽放大。

    江雨浓浑身上下突然一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整个人像被谁在眨眼间割肉剜心了一般痛。

    她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两人便在几句寒暄后结束了这通电话。

    江雨浓握着手机愣在原地,突然想起来那天在餐厅,林雪浅问她,还爱不爱沉澈。

    爱他吗?

    当然。

    毋庸置疑。

    江雨浓爱沉澈,从高中对爱情懵懂时她就知道,纵使有别的心思,但自己就是爱他,不是单纯的喜欢或者对爱情的好奇。

    甚至这种爱意并没有因为两人分开或者时间前行而减淡,反而更像是红酒,随着时间一年又一年地积淀,越来越醇香,越来越浓烈。

    但爱一个人,和要跟他在一起不是必须挂钩的事情。

    自己的摊子没有处理好,她甚至没有学会如何更好地爱自己,又凭什么去爱沉澈呢?

    可,就像林雪浅

    说的,自己臆想中的结局,又怎么能说是最后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雨浓放下包,径直往卧室走,没有换鞋,也没有脱下外套。

    卧室里的东西其实不多,除了床和衣柜,还有一张书桌,旁边有四个抽屉。

    上面放着生活日用品,经常被打开,也经常被试用。

    最下方的那一层抽屉除了刚搬来时往里面整理了东西,自此再也没有打开过。

    江雨浓坐在椅子上,犹豫许久才弯腰拉开第四层抽屉,从最上方拿出一个本子放在桌面。

    那是一个A5大小的塑料硬壳皮本,封面纯蓝底色,下方正中央印有“国泰”两个加粗的黑体字,除此以外再无任何图案或文字。

    “国泰”是江雨浓高二高三两年一直居住和打工的宾馆,也是她初遇沉澈的地方。

    这个本子是宾馆里的,当时她省钱,本子都是两面用到极致才舍得换下一个。

    宾馆老板娘人好,偶然看到江雨浓在本子最后一页的封皮上做笔记,心疼得不行,就从仓库收拾出十几本印了宾馆名字的硬皮本放到江雨浓面前,笑着说:“使劲用,不够仓库里还有。”

    当时江雨浓不好意思收下,说自己有钱买。老板娘却跟她说:“你的钱留着花在其他地方,我这些本子都是今年年初刚定的,原本是要记账的,谁曾想现在大家都用电脑,没人喜欢手写了。扔了浪费,给你做笔记啊,就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后来仓库里一本本闲置的笔记本被江雨浓一点点用完,几十个本子,上面的内容全部跟学习相关,唯有手里这一本不同。

    整间卧室只亮了桌面一盏台灯,暖黄灯光下,江雨浓小心翻开了它。

    第一页印着北安市当时的地图,用各种颜色区分出了地区,印刷十分清晰。

    下一页是日历,每一月每一天都不少,其中几个日子上用红色签字笔特别标注了出来,画了个圈。

    那是江雨浓画的。

    继续往后翻,是满满两页纸的电话记录簿,只是上面跟出厂时一样新。

    江雨浓不曾记录过任何一个号码。

    因为想记的人不用记,不想记的人没必要记。

    再往后,终于看到了字迹。

    黑色钢笔,略微泛黄的纸张,工工整整,漂漂亮亮-

    2015年11月26日,感恩节,雾霾。

    这一年的北安出现了持续性雾霾天气,11月份连阴寡照,连续18日都阴天,创下了1951年以来最长连阴天纪录。

    连续多日的阴霾天气使人们心情变得糟糕,原本我也是一样的。

    又或者说,从我记事起,心情明朗的次数便极少极少,尤其初高中后,极少的好心情更加罕见。

    那几年的我浑身带着刺,却不敢把它示以众人。

    于是我在每根刺上放了一颗棉花糖,人们看到的我永远都是甜的,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锋利的。

    从未有人发现糖是假的,直到遇见沉澈-

    江雨浓记录生活的习惯并不是从小就有的,也不是遇见沉澈开始的。

    她遇见沉澈是在高二开学前两天,但她第一篇日记却是在这一年感恩节写下的。

    那天,沉澈拿着给她准备的礼物风一样跑进宾馆,带着外面的丝丝寒意趴到前台,低头笑着看江雨浓,满眼星星。

    他把手里的礼物递给她,说:“江雨浓,今天值得庆祝,感恩老天让我遇见你!”

    少年眉眼飞扬,恣意热烈。

    江雨浓看了他两秒,视线下移到他手中的礼物上。

    两本书。

    一本的封皮上有只倒着的黄色小鸡,另一本则是一棵巨大的树木上坐着两个少年。

    中英两册,塑料封膜都没有拆,灯光照耀下泛着光晕。

    Flipped,怦然心动。

    第27章 她的爱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承认爱我呢……

    这天看着江雨浓上车后, 沉澈一个人在华川大学又走了许久,直到天黑才回去。

    他也不得不回去,因为自己的母亲来华川了, 此刻就在家里,说是有特别重要的事跟他说。

    沉澈家在华川是有房子的, 但他来华川后从来没有去住过,一直住酒店。

    他母亲这次来华川除了因为公司的事,也想跟自己儿子谈谈心。

    沉澈回到家的时候, 饭菜正好上齐。冯曼君穿着套装坐在沙发看韩剧, 手里一杯红酒,边柜放着一小碟干果。

    养了九年的金毛犬在沉澈还没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他的气息,兴奋地在门口转圈。

    等到他进来, 跳起来就要往怀里扑, 沉澈只好蹲下来柔声安慰。

    见她进门,冯曼君连忙放下酒杯起身迎接。

    “宝贝!你回来啦!”

    她鞋都没穿, 赤着脚跑向门口, 耳饰项链在她的跑动和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光。

    沉澈见她这样就过来,不自觉蹙了眉头。

    他站直身子,说:“老沉不让你光脚跑。”

    “他管不了我。”冯曼君说着,揽上沉澈的胳膊带着他往里走, 伸长了脖子冲屋内喊, “李嫂,可以开饭啦!”

    金毛就跟在沉澈后面, 他脱了外套递给母亲, 去洗手的时候还跟着。

    等到一人一狗出来的时候,冯曼君已经端庄坐在餐桌上,双手托着下巴, 满脸春光地盯着沉澈看。

    沉澈被她这眼神看得有点背后发毛。

    “你这是什么眼神?”

    “想你呗。”冯曼君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沉澈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随意问道:“我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后天还是大后天,忘了。”

    “……”沉澈无语地瞥了一眼冯曼君,“自己老公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忘?”

    冯曼君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大言不惭道:“那怎么了,他最好再晚点,回来早了耽误我找小鲜肉。”

    沉澈一口汤差点没呛进气管里。

    虽然知道冯曼君是说着玩儿,沉澈还是放下碗转头看着她无奈道:“冯女士,你这话能别当我面说吗?”

    “哦。”冯曼君调皮地用手捂了捂自己的嘴。

    两人吃了几筷子菜后,冯曼君问沉澈,“研究院投资还顺利吗?”

    “嗯。”沉澈应道,“挺顺利的。”

    “那跟雨浓的重逢还顺利吗?”

    这话冯曼君接得十分自然,跟刚刚问研究院时语气语调都如出一辙。

    只是听到这话的沉澈不自然了,他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才说:“你要说什么?”

    冯曼君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然后放下手里的筷子,双手撑在桌面,十分认真地说:“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什么事?”沉澈不以为然,还在吃饭。

    见自己儿子不重视,冯曼君刻意放重语气,一字一句道:“跟雨浓有关的事。”

    果然,这句话一出,沉澈顿了一秒,然后转头看他,“什么事?”

    “其实——”冯曼君小小卖了个关子,“你大一的时候,我带她去看过你。”

    这下沉澈是真的愣住了,他蹙紧眉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什么?”

    冯曼君点点头,“没听错,江雨浓在你出国的第一年,偷偷去看过你。”

    沉澈动作迟钝地放下手里的筷子,身体机械般侧转向冯曼君,安静听她说。

    见自己儿子这反应,冯曼君不想让气氛太低沉,于是转身拿过红酒杯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甚至还重新拿起筷子开始吃菜,有意逗弄他。

    从沉澈记事起,冯曼君就是这样调皮的性子。

    小时候她带沉澈去游乐园,结果自己玩儿上了瘾,每个项目都要玩儿还不算晚,还一个劲儿让沉澈给她拍照。

    后来去海洋馆,见到大白鲸的那一刻张大嘴的是冯曼君,跟海豹互动玩游戏的是冯曼君,排队跟美人鱼合影的还是冯曼君。

    所以看到自己母亲现在这情形,沉澈

    知道,她是想听好听的了。

    于是他放柔声音,软软唤了一声,“冯女士。”

    冯曼君装没听见。

    沉澈:“……妈。”

    还假装没听见。

    沉澈:“母亲大人。”

    这下冯曼君满意了,放下筷子重新转过头,笑着摸了摸沉澈的头,“行吧,不吊你胃口了。”

    闹过,冯曼君收起玩心,认真跟沉澈说。

    “17年5月,我在医院碰到了雨浓,她一个人去看病。”也是足够了解自己儿子,不等沉澈开口问,冯曼君又连忙补了句,“放心,小病。”

    “她看到我的时候那双眼睛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但也很礼貌地跟我问好。”冯曼君说,“我们两个聊了一会儿,因为顾及她的情绪,我特意没有提你。但后来,她主动开了口,问我你在美国还好吗?”

    冯曼君说到这里顿了顿,抿了下唇后才继续道:“其实明知道她很大概率会拒绝,但我还是抱着侥幸心理问了问她,暑假的时候,要不要去美国看你。”

    “她答应了。”

    “我说我会准备好一切,她只需要空出时间就可以。但……她只让我帮忙办理了签证,出国的所有费用她全部自己承担的,甚至签证费都提前给我了。”冯曼君说到这里,浅吸了一口气,“虽然在那之前我就跟她只见过一面,但我觉得自己了解她,所以没有拒绝。”

    “到了美国后,她问我要了你住址和学校,然后一个人在美国待了三天,第四天回了中国。”

    这些话像是一记又一记猛拳,一下比一下重地砸在沉澈心上。

    他倏忽间想起来,下午的时候江雨浓曾说,自己在美国住的房子是很多当地人都无法触及的。

    当时他并没有反应过来江雨浓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住所,现在想想,如果不是曾经亲眼见过,美国那么大,她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呢?

    看着自己儿子一脸凝重,冯曼君有些心疼,也有些愧疚。

    她抬手抚了抚沉澈的脸,“抱歉啊宝贝,现在才告诉你。但当时雨浓不让我说,我既然答应人家了,就不能食言啊。”

    “那为什么现在告诉我?”沉澈问。

    冯曼君好看的双眉一挑,又有点不正经地说:“那你现在还想追人家,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得助攻一下?韩剧里都是这样演的。”

    沉澈:“……”

    “既然想助攻,还有其他没跟我说的吗?”沉澈问。

    冯曼君怔了,捧在沉澈脸颊的手也停了动作。

    须臾后,她笑笑,“没了,我一共才见过雨浓两次,哪里能有那么多事瞒着你啊。”

    “真的?”沉澈不信。

    冯曼君点头,“真的。”她放下手,连忙又说:“好了,既然现在知道了,那以后要怎么相处你自己看着办,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快吃饭吧。”

    虽然沉澈觉得母亲还有事瞒着自己,但她不说,沉澈也没再追问。

    这一晚沉澈和江雨浓都失眠了。

    沉澈一直在想,江雨浓第一次出国,是怎么独自一人度过的那三天。

    她吃的什么?住在哪里?穿的衣服够不够?

    美国那么乱,她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或者流氓?

    还有,当她远远看到自己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是不是跟过往每一次,自己看到她时的思绪一样?

    江雨浓啊,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承认爱我呢?

    沉澈辗转反侧,灰色被褥拧出大大小小的褶皱,江雨浓的深蓝色床铺也是如此。

    马上十二点了,床头灯还没有关。

    她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脑海中除了沉澈下午说的话,还一直在思考林雪浅说的。

    只是每次等她想到关键的时候,江淑娴的声音都会突然插进来。

    几次过后江雨浓伸手关了灯,没再任由自己思考下去。

    或者,没再任由江淑娴打扰下去。

    但她并没有睡好,第二天十分罕见地没精神,用凉水洗了脸之后才勉强恢复平日的状态。

    这一天只要有空她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要不要给沉澈打个电话或者发个消息,祝他生日快乐。

    按他的性子,自己主动跟他说,他一定尾巴翘上天,然后觉得自己想通了。

    实际上江雨浓认为自己只是觉得既然遇到了,抛开前任这层关系,好歹也是高中同学。

    而且他的生日又那么好记,日子到了,说句祝福很正常。

    可现实是,除了一直联系并且关系特别铁的高中同学,谁会平白无故送生日祝福呢?

    高中同学能愿意送生日祝福的,一定是对自己而言很特别的人。

    比如邹明盛。

    他几天前就缠着沉澈问,生日有没有其他安排,如果没有,两人喝个酒叙叙旧。

    沉澈一直说自己忙,没空,结果每次都被邹明盛好一顿挖苦,说他除了围着江雨浓转,还能有什么事?

    终于,在他连番攻击下,沉澈觉得自己生日这天勉强把中午的时间给他。

    邹明盛也不嫌弃,觉得中午也行,至少还是生日当天。

    两人约在了一家精致私人菜馆,邹明盛做东。

    他刚到不久,沉澈就到了。

    两人其实前年年中因为工作原因,在北安短暂打过一次照面。但当时两人都忙,而且也没有想到会碰到对方,就没有吃饭。

    一年多没见,邹明盛觉得沉澈又帅了。

    虽然自己长得也不差吧,但沉澈的样貌是真的令人嫉妒。

    因为他的五官虽然精致,但帅得不娘,反而特别有男人味儿。

    “啧啧啧。”他坐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往里走的沉澈,一个劲地砸吧嘴,“我说沉大少爷,你是怎么做到每次见面都能把我震惊一次的呢?”

    沉澈无语,笑着说:“你有病吧邹明盛,怎么每次见都这么肉麻兮兮的。”

    “肉麻?”邹明盛起身去迎沉澈,“我这都是肺腑之言,发自内心的感慨好不好!”

    他比沉澈矮了几厘米,但还是抬手揽过他的脖子,吐槽道:“你真行,真是难约啊沉总,见色忘义的家伙。”

    沉澈顺着他的力道往下弓了弓身子,还在找借口,“我是真忙。”

    “滚。”邹明盛一秒拆穿,“你真忙假忙我心里还没数?”

    他拉着沉澈落座,沉澈也就没再反驳。

    两人落座后包间经理走近倒水,邹明盛屁股还没坐热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追妻之路还顺利吗?需不需要兄弟我给过你出两招?”

    “你得了吧。”沉澈懒散坐在椅子上,掀着半个眼皮看邹明盛,嫌弃道,“自己媳妇都没有呢,还给我支招。”

    “我那是不想找好不好?”邹明盛不屑。

    说完,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话题一转,有点感慨地继续道:“说起来,这么多年没有见过江雨浓。”他看向沉澈,问:“她是不是比高中更好看了?”

    沉澈瞥他一眼,没说话。

    邹明盛见他这反应也没在意,他可太知道沉澈的七寸在哪里了,于是故意问他:

    “想当年,咱班里我可是第一个见她的。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女神刚入校第一天,在老李办公室发生了什么?”

    第28章 惊蛰 “送我点其他的当作生日礼物…………

    听邹明盛这样说, 沉澈终于有了反应,睁开剩下的那半个眼皮,“说。”

    见自己的诱惑起了作用, 邹明盛开始得寸进尺,整个上半身趴在桌面上, 两眼放光地盯着对面的沉澈问:“500块换这个情报,不过分吧。”

    沉澈闻言冷哼一声,“让你讲, 那是因为闲着也是闲着, 我听个乐儿。至于江雨浓入学第一天什么样,我闭着眼都能猜出来。”

    “呦呦呦,还给我显摆上了?”邹明盛不屑, 收回趴着的身子还额外赠送一个白眼过去, “我也真是自己找狗粮吃,闲得没事跟你扯这个。”

    说完, 邹明盛又问:“所以你现在跟江雨浓什么情况了?”

    沉澈整个人往座椅后背一靠, 姿势没个正形,大言不惭地说

    :“两情相悦的情况吧。”

    “……我信你个鬼。”邹明盛无语,“就你这样儿——”他指了指沉澈,“人家江雨浓能看上你就怪了。”

    “你懂什么。”沉澈也毫不客气, 闲闲地说, “两个人能不能长久地在一起,靠的是灵魂契合, 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邹明盛“切”了一声, 没再说话,权当对面这位在为自己找借口。

    两人午饭吃得很快,因为沉澈不喝酒, 邹明盛也没强求,他知道沉澈晚上可能要去见江雨浓。

    兴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邹明盛看着沉澈,嘴巴开开合合,欲言又止。甚至好几次想说的话都在嘴边了,但想想江雨浓嘱托,又生生咽了下去。

    自己这个兄弟看起来一副渣男像,还是那种恋爱无数从来不回头的渣男。可实际上邹明盛知道,沉澈除了江雨浓,再也没有喜欢过谁。这么多年,都是如此。

    哪怕他能接触到的漂亮女生,身材好的女生太多太多了,甚至如果他愿意,娱乐圈女明星都可以任他挑。

    但他从来,从来没有正眼再瞧过其他人。

    邹明盛觉得,既然沉澈决定重新追江雨浓了,既然他想复合,那做兄弟的必须要仗义一把。所以他原本想借着酒劲,把当年江雨浓跟他分手的真正原因说出来。

    当年虽然两人从来没有公开过,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证明他们在一起过。但那件事过后,整个八中都知道了沉澈和江雨浓在一起了。

    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邹明盛知道、冯曼君知道、整个八中的老师同学知道。

    唯独沉澈,不知道。

    因为那时的江雨浓用她瘦弱单薄的肩膀,给沉澈撑起了一个洁净的未来。

    只不过邹明盛嘴巴张合无数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答应过江雨浓的。

    他、冯曼君、所有人,都答应过江雨浓的-

    傍晚,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江雨浓还在纠结要不要给沉澈过生日。

    人在思考的时候,当下的动作是会下意识变慢的。

    所以看着跟平时穿衣时速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的江雨浓,叶梦迪的八卦女王八属性立马上线,伸长了脖子问江雨浓,“学姐?你是不是在想那个相亲对象啊?”

    江雨浓闻声转过头看她,眉心略微蹙了一下,“不都说了,我没去相亲。”

    “那你刚刚想什么呢?”叶梦迪继续给江雨浓挖坑,“那个过年来看你的男朋友啊?”

    “我也没男朋友。”

    就叶梦迪这俩伎俩,江雨浓怎么可能上当呢?

    她说完,飞速换好衣服,然后轻弹了一下叶梦迪的额头,“多看书,少八卦。”

    “啊!”叶梦迪没防备,吃痛了一下,然后捂着自己脑门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

    江雨浓的纠结仅仅维持在研究院内,因为刚出研究院大门还没有十步,她就看到了不远处沉澈的车。

    还是上次那辆,也还停在了上次的位置。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沉澈没有给她打电话让她上车。

    江雨浓看着那辆车,知道沉澈这是在给自己选择的机会。

    他坚信自己不会忘记今天是他的生日,至于要不要陪他过,他把决定权交给了江雨浓。

    以一种近乎完美保留江雨浓体面的方式。

    在原地纠结了大概十秒,江雨浓便迈开脚,一步一步朝着沉澈的车走去。

    她站在那里犹豫的时候,车上的沉澈紧张到双腿不自觉抖动。

    因为他太清楚昨天两人说得那些话,就当下他们的关系来说,有点极端。

    昨天过后,两人要么朝着复合的方向更进一步,要么背着复合的方向更进一步。

    他当然是希望能够朝着复合的方向更进一步,所以才会那样紧张。紧张到江雨浓明明是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的,但那颗心仍旧悬在嗓子口。

    直到车门被“咔”的一声拉开,直到看见她人,直到她确确实实坐在了自己的副驾,沉澈才稍稍松口气。

    相较于他的紧张,江雨浓淡然得多,上车后一句话没说,静静等着出发。

    几秒后,汽车还稳稳停在原地,余光看过去,旁边主驾驶座的人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出发的意思。

    江雨浓偏头看他,就见沉澈垂着半个眼皮,皮肤白加上眼皮薄,江雨浓甚至能看到他眼皮上细细的青紫色血管。

    那双好看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江雨浓有点弄不懂,冷淡开口,“还等别人?”

    “江雨浓。”沉澈喊她。

    江雨浓:“干吗?”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知道。”江雨浓说。

    “什么日子?”沉澈问。

    江雨浓把头往沉澈地放下又偏了一些,故意说道:“学雷锋纪念日。”

    沉澈:“……”

    “所以你现在是,学雷锋做好事?”

    “不然?”江雨浓挑眉,“还有问题吗?”

    沉澈点头,笑了一声,“成,挺好,没事了。”

    话落,他扭回头,启动车子往外开。

    半个小时后,汽车停在了望江一栋建筑前,两人下车,驻车小哥接过钥匙,沉澈则带着江雨浓去了提前预约好的位置就餐。

    落座后,两人褪去外套。

    虽说江雨浓一直纠结要不要给沉澈过生日,但其实行动上早就做好了选择。

    她衣柜里的衣服全都是冷色系,准确一点说,基本都是黑白灰棕。

    但是今天,她穿了一件梅紫色短腰宽松毛衣。

    没有任何设计,就是最基本的款式,但穿在江雨浓身上,格外好看。

    沉澈第一次见江雨浓的时候,她穿了一件橘红色的短袖,衬得她皮肤透亮,虽然当时表情很冷,但整个人特别明媚。

    她很适合鲜艳色系的衣服,很多人不敢穿是怕自己压不住这样张扬的颜色,但江雨浓完全驾驭得了。

    只是除了那一次,沉澈再也没有见过她穿艳丽颜色的衣服。

    但今天,她穿了。

    这个话题其实两个人从前从来都没有提过,但很奇怪,江雨浓就是知道沉澈喜欢。

    所以当沉澈看到她内里的毛衣后,整个人僵了好一会儿。

    反应过来后,垂下眼皮不再看江雨浓,但唇角眼底是遮不住的笑意。

    这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最好的礼物。

    饭菜上齐,两人举起红酒杯。

    江雨浓先是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杯子,而后抬眼,缓慢道:“沉澈。”

    “嗯?”

    “生日快乐。”

    话落,空气安静了两秒。

    这两秒钟的时间里,沉澈觉得自己的心如果不是有胸腔护着,一定跳出来百次千次了。

    他强装镇定,扯了扯唇角,懒懒道:“哦。”

    “叮”的一声,两人碰杯。

    浅喝一口后,安静进餐。

    这家餐厅外面就是望江,而且沉澈预定的是视野最好的窗边位置。

    灯火辉煌的望江夜景尽收眼底。

    室内,幽暗灯光下,音乐缓慢流淌,伴随着偶尔餐盘碰撞刀叉的声音。

    桌子上除了食物,还有蜡烛和鲜花装饰,搭配上柔和的音乐,氛围无声增添了丝丝旖旎暧昧。

    过了几分钟,沉澈轻声开口,“江雨浓。”

    “嗯?”

    “我这生日防小人。”

    江雨浓抬眼,“想说什么?”

    沉澈放下手中的餐具,慢条斯理道:“我想说,你要是有这方面的需求呢,我可以考虑考虑帮你。”

    “……”

    像是故意要逗沉澈一样,江雨浓罕见心情好地弯了唇角,然后问:“怎么帮?”

    “你想让我怎么帮?”沉澈反问。

    江雨浓盯着他笑。

    见她这副神情,沉澈整个人往后一靠,悠悠地说:“要是很过分的帮法,我可是得考虑自己亏

    不亏。”

    江雨浓嗤笑一声,“谢了,不必。”

    见她拒绝,沉澈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盯着她看的那双眼开始变得深沉,唇角也渐渐小幅度地扬起-

    回去的路上,江雨浓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回想起沉澈刚刚说的话。然后记忆顺着他的话开始倒退,退回了八年前,江雨浓第一次给他过生日的时候。

    沉澈18岁生日那天,又一次给江雨浓表白。

    在那之前,他已经表露过两次自己的心意了。

    一次张扬,一次内敛。

    生日这天,他又换了一种方式。

    玄学。

    2016年的惊蛰那天是周六,而且刚过年不久,学校没有安排晚自习。

    沉澈一如既往地赖在宾馆没有走,还义正言辞地说自己在宾馆学习效率特别高。

    对此江雨浓很无语,但见自己拒绝没用,也就没再说什么。

    江雨浓并不知道那天是沉澈的生日,只以为他就是跟平时一样缠在这里。

    直到两人学到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沉澈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个盒子。

    江雨浓看到那个盒子的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什么,而后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走到他身边,生硬地问:“你,今天过生日?”

    站在大厅桌边低头摆弄蛋糕的沉澈十分随意地回答:“嗯。”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因为如此,江雨浓心里有点难受。

    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喜欢上了沉澈,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但无论如何,如果她提前知道这一天是沉澈的生日,她怎么样都会准备礼物的。

    仿佛是知道江雨浓会这样想,沉澈偏过头看她,笑着说:“什么表情?江雨浓,我可不喜欢什么惊喜,就想着生日好歹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特殊的日子,跟你一起过,挺好。”

    他弄好蛋糕,然后拉着江雨浓坐下,自己也坐在她对面。拿出蜡烛插上,又从一旁拿过打火机,把蜡烛点燃,自顾自地闭眼许愿。

    等他许完愿望,睁开眼吹灭蜡烛的时候,江雨浓才后知后觉地补了句,“沉澈,生日快乐。”

    “是18岁的沉澈!”沉澈笑着看她,“江雨浓,我成年了。”

    江雨浓先是一怔,随后弯了弯唇角,点头轻声道:“嗯。”

    “江雨浓,我这生日很好的。”沉澈边说边取出盘子切蛋糕,“这一天,除了万物生机盎然外,还有打小人驱赶霉运的习俗。”

    他把一块切得最漂亮、最完整的蛋糕放到江雨浓面前,而后抬眼看着她,眼睛里映着顶棚吊灯的光,亮亮的。

    他十分认真地继续说:

    “所以江雨浓,你跟我在一起,这一辈子,小人霉运都会没有的。”

    ……

    汽车在江雨浓的回忆中,不知不觉就开到了她家楼下。

    沉澈借口送江雨浓上楼,两人一起下了车。

    这个季节的华川早晚温差还是有些大,并且时不时还会刮风,所以江雨浓外面穿了一件白色的轻薄款毛呢外套。

    路灯依旧昏黄,穿过秃枝的梧桐投下来,裂纹马路上影影绰绰。

    两人没有说话,缓慢往前走着。

    这条通往自己家的路自己走过无数次,也跟沉澈走过那么一两次。

    可这一次,江雨浓觉得好像有那么一些不同。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所有的决定她都能在眨眼间确定。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一直在纠结。

    她也是第一次会这样纠结。

    上至顶层,江雨浓打开门跟沉澈道别,“回去注意安全。”

    站在她身后的沉澈双手仍插在裤兜里,耷拉着半个眼皮,用一种带了审视意味的眼神看她,但没说话。

    江雨浓也不墨迹,见他不说话也不打算等,转身就要进屋。

    只是前脚刚迈进去,手腕就被身后的人扯住。

    江雨浓回头,“还有事?”

    “江雨浓,今天我过生日。”沉澈说。

    江雨浓有点弄不明白,“我知道。”

    “礼物呢?”沉澈稍扬眉,理直气壮地问。

    江雨浓语塞,她抿了下唇,有点心虚地说:“改天补给你。”

    “改天是哪天?”

    “……”

    走廊的感应灯因为两人的沉默也悄然熄了。

    沉澈在黑暗中扯了下唇角,然后拽着江雨浓的手又往前了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应灯也随即亮起。

    等江雨浓再看清楚的时候,沉澈已然笔直站在她面前了,微低着头盯着自己。

    那双被埋没在阴影中的漆曈染了顽劣的笑,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不正经。

    “不是学雷锋做好事?那多做一点,也没关系吧。”

    “比如……”他一点点低头,没握着江雨浓的那只手抬起来,轻轻捏着她的下巴,“送我点其他的当作生日礼物……”

    江雨浓没有想到沉澈会来这样一出,她极快地蹙了一下眉,问道:“又犯病?”

    “江雨浓,你一开始就打算陪我过生日吧?”

    “没有。”

    “都穿我喜欢颜色的衣服了,还不承认呢?”

    这话江雨浓没有办法反驳。

    安静下来,就察觉两人离得实在太近,她所有的感官都被沉澈身上带了蛊惑的味道占据。

    盯着他看了几秒,江雨浓下意识问道:“沉澈,你在执着什么?”

    摩挲在江雨浓下巴的那只手,在听到这句话后停了动作。

    江雨浓永远是江雨浓。

    初中时就可以用棉花糖伪装自己,只为保护那个脆弱的灵魂。

    高中遇见了沉澈,哪怕这个人是如此美好,哪怕自己再喜欢,再迫切想要得到这束光的救赎,也能在眨眼间说分手。

    只是江雨浓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她问沉澈的同时,其实也是在问自己。

    自己到底,在执着什么?

    是想得到答案,还是想得到认可?

    第29章 雪浅、重云 两个林雪浅,都败在了沈重……

    感应灯再一次熄了, 黑暗中一片静寂,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那你呢?你又在执着什么?”

    “……”

    这话他问得很轻, 很柔。

    都没有惊醒感应灯。

    “江雨浓,我今天26岁了。”

    “马上就是认识你的第九个年头了。”

    “虽然错过了很多年, 但,我不着急。”

    我不着急,你慢慢来。

    说完这些后, 沉澈没再说话, 而江雨浓也没有主动开口。

    感应灯一直没有亮。

    黑暗中,两人把情绪都隐藏得很好很好。

    又过了一会儿,沉澈松开了握着江雨浓的手, 然后借着微弱月光慢慢向上, 最后落在江雨浓头顶,轻揉了一下。

    “晚安。”

    他转身走了, 下楼梯的瞬间点亮了灯光。

    但他没有回头, 没有去看江雨浓的表情。

    目送沉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江雨浓又在门口呆滞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开门。

    沉澈从来都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有自己的想法主见,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 也从来不隐藏自己。

    江雨浓高二刚转学没几天, 班上一个天天自称是沉澈好兄弟的人,就在学校附近的一条路上堵住了她, 纠缠着问江雨浓对自己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跟他试试?

    跟沉澈相反, 江雨浓特别害怕别人发现真实的自己。所以即便很恼火,她仍旧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和礼貌,婉言拒绝。

    但那个人就是不死心, 怎么都不肯放她走。

    就在江雨浓即将冷脸的时候,沉澈出现了。

    他骑着初见时的那辆自行车

    ,一个甩尾刹停在那人面前,三言两语就把人轰走了。

    江雨浓当时不知道沉澈是真的意外碰到,然后帮了自己,还是蓄意搞了这么一次英雄救美。

    因为初中的时候就有人这样上演过一次假意解围,当时江雨浓也抱着感激,但现实是那个人比任何男生都要难搞。

    所以江雨浓对于当下这种情况有点抵触,但还是笑着跟沉澈道了谢。

    那天是周六,没有晚自习。

    沉澈右脚踩在自行车脚蹬上,左腿撑在地上,逆着夕阳歪头看她,嘴角轻扯,右唇边那颗小小的虎牙肆无忌惮地露在外面。

    他问:“就谢谢啊?”

    那时候江雨浓已经跟沉澈单独接触过几次了,觉得自己大概了解他的性格。

    原本想着自己道了谢,他闲闲地说句“没什么”之类的话就结束了,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

    江雨浓紧了紧自己的书包,虽然担心初中的事再次上演,但脸上仍旧保持着温和的笑,“那请你喝饮料行吗?”

    “行啊。”沉澈扬声答应。

    “好。”江雨浓说,“明天。”

    话落,沉澈没再出声。

    他不说话,江雨浓就在原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沉澈突然垂下头弓起后背笑了。

    他双手撑着车把,肩膀一耸一耸的动作就格外明显。

    江雨浓蹙了蹙眉,不知道他笑什么,觉得既然说定了,就这样吧。

    她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被沉澈叫住。

    “等会儿。”

    她停下动作,视线落在沉澈扶着车把的手上。

    沉澈掀起眼睑看她,慢条斯理道:“江雨浓,你真的不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很意外,江雨浓并没有想到后来他们会成为同学,所以那次她给沉澈展现的,是真实、没有伪装的自己。

    对于两人的初见,最开始江雨浓确实忘了。

    因为没必要的人和没必要的事她从来不过于关注,不想占用自己的精力。

    后来知道了以后,发现沉澈并没有拆穿,而且好像也没有拆穿的想法,江雨浓也就权当不知道。

    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提起。

    少年人的心事藏不住,哪怕满池浮萍,微风轻轻一吹也就散了。

    所以尽管江雨浓经历了再多,再成熟,但年纪摆在那里,无法在这种时候完美伪装,更无法完美圆过去。

    她能想到的,就是既然发现了,那就拼命捂住这个人的嘴。

    所以在抬眼看向沉澈的时候,眼神倏地冷了。

    “你想说什么?”

    沉澈被这个眼神冰了一下,心想就是这个眼神,冷艳巨蟒一样的眼神。

    原来人美到极致,真的会有妖气。

    他觉得江雨浓太像妖精了,会勾魂摄魄的那种千年妖精。

    夕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烧得正旺的一团烈云。

    沉澈看着她,高傲但又极其认真地说道:“我想说,你应该看出来了,我跟刚刚纠缠你的那个人一样,喜欢你。”

    八年了,沉澈还是那个沉澈,当初跟现在,几乎相差无几。

    ……

    周六,江雨浓终于有时间跟林雪浅吃饭了。

    并不是她不重视这件事,因为很多时候越忙事情就越多。

    除了准备答辩,她下周还要去北安参加学术会议,而且她还受邀上台发言,所以这期间江雨浓一直在调整PPT以及她的演讲稿。

    一来二去,就拖到了周六。

    本来江雨浓想自己亲自做一顿饭,表示上次自己太过冲动的歉意。

    但林雪浅说:“谢了,我还想多活两年。”

    江雨浓:“……”

    江雨浓其实很想说她现在做饭真的很可以,但想想万一发挥失常就坏了,于是两人还是约在了外面。

    一家两人经常吃的烤鱼店。

    这次是江雨浓先到的,她提前点好了之前常吃的口味和其他配菜,刚点完林雪浅就到了。

    只不过她到了以后没有落座,而是靠在桌面十分轻佻地问江雨浓,“嗨,美女,一个人吗?”

    江雨浓抬眼瞥她,“不是。”

    林雪浅:“……”

    她嘟着嘴坐下,撒娇埋怨道:“哎哟,你好不配合啊雨浓。”

    “很无聊。”江雨浓认真说。

    林雪浅一边把挎着的包绕过头顶摘下来,一边问:“很想知道,你跟沉澈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有什么问题吗?”江雨浓并未觉得哪里不妥。

    成功取下包的林雪浅冲着江雨浓竖了个大拇哥儿,“要不说呢,一个萝卜一个坑。”

    “沉澈那位大少爷,也就你能降得住。而你这脾气啊,也就他能受得了。”

    说完这些话的功夫,她已经把外套脱了,“点菜了吗?”

    “点了。”江雨浓说。

    “我爱吃的都点了吗?”林雪浅贼眉鼠眼地问。

    看她这表情,江雨浓没忍住轻笑了一声,点头道:“嗯,都点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多年友谊的默契,虽然都知道这顿饭的主题是什么,但两个人一直闲聊,始终没有触碰那个话题。

    直到饭菜吃得差不多,江雨浓才开口问:“你和沈重云怎么样了?”

    林雪浅闻言,轻含了下嘴唇,然后才说:“我们在一起了。”

    其实江雨浓有预料到这个结果,只是亲耳听到,心里还是会难免起一层波澜。

    只是这层波澜还不等平复,林雪浅的一句话便使它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说:“而且雨浓,我决定跟他求婚。”

    江雨浓顿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眼扫向林雪浅,微皱着眉头问:“你说什么?”

    林雪浅知道来到话题的中心了,没再逃避,放下筷子认真道:“我说,我想跟沈重云结婚。”

    江雨浓虽然很生气也很着急,但这次她并没有像上次一样直接说什么,而是先喝了口水平复自己的心情。

    林雪浅借机又开口道:“雨浓,我跟他在一起三天,这三天里,我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喜欢他。”

    “虽然我们什么都没有做,就是一起吃饭,散步,聊天。但这些很平凡很普通的事情,就是我对婚姻、对未来最美好的向往。”

    江雨浓安静听她说完,然后极力压抑心中的怒火,尽可能平稳地问:“林雪浅,你知不知道沈重云他——”

    “我知道的。”不等她说完,林雪浅便打断她道,“我知道的雨浓。”

    “你知道?”江雨浓明显不信。

    “嗯。”林雪浅点头,“给你打完电话的第二天我去找了他,他就跟我坦白了。”

    有那么三四秒的时间,江雨浓没有说话。

    过了之后她才觑眼凝视着林雪浅,又问:“所有的事情吗?”

    她在打量她是否在说谎。

    “所有的事情。”

    林雪浅回答的坦然,她没有撒谎。

    这下江雨浓更慌了,语调也开始不自觉升高,“你知道你还要跟他结婚?还求婚?那到时候你自己怎么办?”

    林雪浅闻言垂眸笑了,继而又重新抬头看向江雨浓,“什么怎么办,我当然是——该活活该乐乐呀。”

    “如果有孩子,我就跟孩子好好生活,然后一直到老、到死啊。”

    “如果没有,那我可就要赖着你了,毕竟你可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到时候可不能因为有了沉澈,就嫌弃我哦。”

    明明是往后余生,却被林雪浅说得很简单,就像是明天的一日三餐要吃什么一样简单。

    江雨浓盯着笑意盈盈的林雪浅。

    她不懂,也不明白。

    她不知道为什么两个林雪浅,都败在了沈重云身上……

    第30章 她想 踮起脚尖,闭眼吻上了他的唇…………

    餐厅的音乐放了一首又一首, 旁边桌的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而江雨浓和林雪浅还坐在原地。

    既没有吃饭,也没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雨浓似乎接受了现实。

    她抬起眼毫无情绪地看着林雪浅,

    说:“我下周一回北安,周三才能回来。”

    林雪浅说接话, 她静静等着江雨浓把话说完。

    江雨浓深叹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求婚的事,要等我回来一起吗?”

    听江雨浓这样说, 林雪浅鼻尖眼眶猛地一酸。

    下一秒,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

    她抬手随意擦了擦,然后吸了下鼻子,笑着说:“要的, 我要等你一起。”

    江雨浓也红了眼眶, 她抽了张纸递给林雪浅,林雪浅俯身接的时候, 她顺便隔着不大的桌子揉了下林雪浅的头。

    “哭什么?”

    林雪浅笑她, “你不也哭了?”

    “我哪有?”江雨浓否认。

    “切。”林雪浅笑得更开,“我又不瞎。”

    话落,两个女生破涕为笑,再也没有心结和心事, 踏踏实实吃完了剩下的。

    在餐厅门口分别后, 江雨浓没有直接走,而是提了一袋子啤酒, 打车去了沈重云医院旁边的一个公园, 然后给他发信息,让他忙完来找她。

    沈重云收到江雨浓信息的时候,在做着下班前的最后收尾工作。

    虽然江雨浓什么都没说, 但他清楚,她是要说林雪浅和自己的事情。

    答应跟林雪浅在一起的那天,沈重云就想过,江雨浓知道了以后一定会来找自己,她一定会让自己跟林雪浅分开。

    他没有主动跟江雨浓承认已经和林雪浅在一起了,而是等着江雨浓发现,私心是想跟林雪浅多在一起几天。

    只是没有想到,江雨浓这么快就发现了。

    收拾完东西又换好衣服,沈重云迈着沉重的步伐往江雨浓发送的位置走去。

    看到江雨浓的时候,发现她坐在一张椅子上,旁边有一个塑料袋,看不清立面装了什么。

    沈重云深吸口气,然后沉沉突出,这才重新抬步往她的方向走。

    察觉到有人朝着自己过来,江雨浓扭头看了过去。

    林雪浅说沈重云很帅,此前江雨浓并不觉得。

    大概因为过往的事情,在她眼里,沈重云一直都是流氓地痞的混混样儿。

    十几年过去,现在抛掉偏见重新审视沈重云,觉得他确实人模狗样,倒是勉强配得上林雪浅。

    “等很久了吗?”沈重云问。

    江雨浓摇头,“没有。”她拍了一下旁边的空位,“坐。”

    沈重云坐下,江雨浓把另一侧印有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拿到两人中间,然后从里面取出两听啤酒,递了一听给沈重云。

    沈重云垂眸看着,似乎是在纠结。

    因为他不喝酒。

    那件事过后,他再也没喝过酒。

    江雨浓知道,但她没有收回手,一直那样举着。

    片刻后,沈重云抬手接下了那听啤酒。

    “呲”的一声,江雨浓率先打开。

    随后又是一声,沈重云也开了手里的酒。

    江雨浓没说话,拿着啤酒的手歪了歪。

    沈重云见状,也歪了歪自己手里的。

    两人碰了一下,随后纷纷仰头喝了一口。

    三月了,但气温还是很低,而且晚上更凉。

    江雨浓买的是常温啤酒,但这个天气一口没有温度的液体下肚,还是觉得寒得慌。

    第一口喝完,沈重云觉得江雨浓应该要说些什么了。

    但是她没有说话。

    她不开口,沈重云也就没有主动开口。

    几秒后,江雨浓的手又伸了过来,沈重云顿了一秒,再次迎上。

    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

    一听,两听,三听……

    在江雨浓递给沈重云第四听啤酒的时候,她终于开了口,嗓音带了些哑。

    “沈重云。”

    “嗯?”

    “林雪浅要跟你求婚。”

    沈重云侧头看向江雨浓,他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她要跟我求婚?”

    “是。”

    这次江雨浓没有再跟沈重云碰杯,而是独自喝了一口。

    “她说,她想跟你结婚。”

    江雨浓看着远方,又一次红了眼眶。

    这些年,

    不止是这些年,是江雨浓出生这二十几年,除掉自己没有记忆的时候,剩下的岁月里,她很少因为什么事情触动眼泪。

    因为她认为眼泪是脆弱的代表,她不能让它出现,也不允许它出现。

    说这话的时候,刚刚饭桌对面的林雪浅,跟记忆中的林雪浅在江雨浓脑海里重合又分开。

    她甚至觉得自己恍惚。

    沈重云喝了进一半的酒,然后弓起后背垂下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吐出一句,“你说,我这样,会不会对不起她?”

    “谁?”

    “林雪浅。”

    “哪个?”

    “……两个……”

    江雨浓没再说话,她其实觉得自己有点喝多了,毕竟她平时从来不喝酒。

    但她还是昂头,喝完了手里的第四听啤酒。

    “你上次跟我说,不会辜负她。”

    “雨浓,我一定不会辜负她。”沈重云又一次郑重其事道:“而且我答应过她的,会好好活着。”

    但江雨浓觉得不够,仅仅是不辜负,远远不够。

    她咬紧后槽牙,唇线绷得很直。

    手下有力,捏扁易拉罐后,把空瓶子放进袋子里,然后起身,背对着沈重云,几乎是意命令的口吻说:“沈重云,你最好给我爱上她。别因为辜负了一个林雪浅,就把愧疚给另外一个。”

    说完,江雨浓走了,独留下沈重云一个人-

    沈重云就在研究院隔壁的华川大学附属医院工作,跟江雨浓可以说是一墙之隔。

    但这么多年,两人从来没有联系过。

    不是沈重云不想,而是江雨浓不让。

    因为年少时的林雪浅,江雨浓恨沈重云,而且是恨极了。

    同时她又十分珍惜林雪浅,两个都是。

    所以那天当她知道林雪浅要追沈重云的时候,她真的很生气。

    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偏执,也不是因为沈重云之前跟另一个林雪浅的纠缠。

    而是因为哪怕没有意外,他也并不能活很久……

    所以江雨浓才会在电话里问林雪浅,如果他们两个人的结局不好,还要在一起吗?

    可现在看着这两个人,江雨浓猛然生出一种,自己好似低估了爱情力量的想法。

    因为这里距离江雨浓的家更近,所以她没有打车,一步一晃悠地往家走。

    酒精的作用下,她走得并不稳。

    除了走路,她甚至无声落了几滴泪。

    为林雪浅,为沈重云,

    为……年少时的另一个林雪浅……

    她想她了。

    想那个自己人生中,第一束温暖和光亮了-

    走到小区的时候,江雨浓情绪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

    只是刚拐过唯一的那个弯,穿了一件红色大衣的沉澈,猝不及防地撞进江雨浓的眼中。

    他笔直站在单元门口的路灯下,看着自己的方向。

    四目相撞的瞬间,江雨浓顿住了脚。

    她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宕机。

    她把这个反应怪罪给了刚刚的四听啤酒。

    她看着不远处的沉澈,这个点回家的人有许多,可人来人往的开放式小区门口,江雨浓的眼中唯独只有沉澈。

    暖色灯光下,双手插兜,昂着头,唇角微勾的沉澈。

    是记忆中许多时候的模样。

    宕机了的大脑突然开始运转,开始循环刚刚在餐厅,林雪浅说的话。

    当时江雨浓问她,为什么要进展这么快?

    林雪浅说:“人这一生很短暂的,如果有想做的事,当然是早点做更好。更何况,这还是爱情,这世间真爱本来就少,我当然就牢牢把握,不浪费一分一秒。尤其相较于其他人,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所以她和沉澈的时间,会有很多吗?

    所以如果有想做的事,早点做,真的会更好吗?

    那些她曾经坚信的,又或者确定的事,好像也并不是那么回事了。

    江雨浓觉得是灯光不明亮的昏暗视野,和麻痹了神经的酒精蛊惑了自己。

    这一刻,两人安静对视的当下,她心内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现在,

    就现在,

    她想去亲吻沉澈。

    不止是现在的他,更是那个年少时,被自己在大雨中深深伤害了的他。

    那时的江雨浓

    在说出打碎沉澈脊骨的话后,强忍着去抱他、去安慰他的冲动,亲眼看他低垂着头,一点点远去在那条黑暗到好似没有尽头的巷子里。

    她攥着指甲嵌进掌心里的双手,咬紧后槽牙,转身走进宾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沉澈的世界。

    可是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

    她有点想重新接近沉澈。

    一阵风适时吹过,并没有把江雨浓吹清醒,反倒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站在那里不动?”沉澈问。

    江雨浓抬步朝着他的方向走,一步一步很缓慢,但很坚定。

    她从来都是理智的人,

    但这一次,

    她想疯狂一次,

    她想感性一次。

    仿佛是怕自己后悔般,江雨浓越走越快,步子竟然也不飘了,一下下特别扎实。

    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沉澈也看出了江雨浓的不对劲,抽出揣在口袋里的手,蹙眉开口问:“江雨浓,你怎么——”

    没等他说完,江雨浓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闭眼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