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番外(一)
深秋时节, 一片芦苇荡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铺上了一层金黄色的柔光。
这时一个疾驰的身影从芦苇荡边穿过,惊起一行白鹭, 芦苇花纷纷扬扬散落,宛若秋日的一场雪。
穿着亚麻色粗布衣的男子顾不上黏在腿上被浸湿的裤脚,咬着牙赤着眼拼命朝前面的小镇奔去。
太阳渐渐西斜,落日的余晖一点点消散在山间, 山边一道泛红的霞光也黯淡了下去。此时的赤水镇街边的小贩都在收拾东西回家,该散的都散了,就留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粗布衣男子眼睛微红,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敢,他慌张地扫视着周围, 在看到一张熟悉地面孔时赶紧跑过去,气喘吁吁道:“王婶,你有看到我娘吗?”
与灰蒙蒙的粗布衣不相符的是男子那张俊逸的脸,深邃的五官让他看上去有种成熟的硬朗,但此时却挂着显而易见的着急。
听到熟悉的声音, 正在收摊的王婶抬起了头, 见到来人, 立马一惊一乍道:“阿延啊,你来得正好, 你娘刚刚就在那儿呢, 我让她别乱跑,待会收完摊和我一起回去, 结果一转眼就不见了, 你快去瞧瞧!”说着赶紧用拿着的绣鞋朝不远处的小巷子指了指。
“好, 谢谢王婶。”
洛昭延立马慌慌张张地朝小巷子跑去。
巷子口挂了一个红灯笼, 微弱的烛光像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摇晃的烛影中,洛昭延在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顿时松了口气。
他轻轻缓了几口气,提脚慢慢朝蹲在地上不知在干嘛的萧青棠走去,直到靠近,他才发现萧青棠面前放着几盆开得极艳的木芙蓉。
洛昭延微微一怔,他视线慢慢上移,这不知道是谁家的小院,满墙的枝繁叶茂,门口摆满了整整一排的各色各样的花。
洛昭延收回视线,蹲在萧青棠的身边,放轻声音哄道:“娘,我们回去吧,你还没吃晚饭呢。”
今日他打完猎回来,结果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就急匆匆的出来找,甚至连弓箭都忘放着了。
他将弓套在自己的臂膀上,伸手去扶萧青棠,可不奈对方执意不走,非得蹲在这儿看花。
洛昭延看看花又看看认真看花的萧青棠,忍不住问道:“喜欢这盆花?”
听到这句话,只见萧青棠侧过头看向他朝他一脸欣喜地点点头。
看着对方满脸欢喜的模样,洛昭延试探道:“娘,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自从从地牢出来后萧青棠就一直是这幅痴痴傻傻的模样,一开始的时候还连他都不认识,好在这几年朝夕相处下来,对方已经将他放在心里了。
这句话过后,萧青棠并没有回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木芙蓉的花瓣,神情专注。
洛昭延还记得,萧青棠曾和他说过洛司渊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就是木芙蓉,所以她格外喜欢木芙蓉,那时候满院子都种满了各种花色的木芙蓉。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就再也找不到木芙蓉的影子了。
想到这儿,洛昭延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母妃果然还是喜欢木芙蓉的。
也不知这户人家是从哪弄来的木芙蓉,这个地方的气候明显并不适合木芙蓉的生长。
但最后,洛昭延还是打算找这屋子的主人买下一盆木芙蓉。
然而,他刚想抬手敲门的时候,面前的门就打开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浅的谈笑声。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洛昭延的身子倏地僵在了原地。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这人是不是越子观,当下便偏过头紧张地扯着萧青棠匆忙离开,然而在做这一连串的动作时,他的大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痛!”
被拽着的萧青棠连叫了好几声痛,洛昭延这才反应过来,立马松开手,在看到被他捏得泛红的手腕更是自责道:“娘,我也不知道我怎”
然而话刚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他温柔地替萧青棠揉了揉手腕,放轻声音询问道:“娘,你饿了吗?”
萧青棠一听这话就把刚才的事全抛在脑后了,她朝洛昭延使劲儿点点头。
见萧青棠的反应,洛昭延顿时好笑道:“那今晚咱们就不回去吃了,去你最爱吃的那个面馆。”
说着指了指斜前方不远处的路边小摊,萧青棠顺着看过去后,整个人顿时欢欣雀跃了起来,立马拉着洛昭延就朝那边走。
洛昭延笑着摇摇头,任由萧青棠扯着他,并不热闹的街道上偶尔穿过几个人,洛昭延总是在心里不停地想,应该是他听错了吧,又或者是只是声音一样,毕竟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而这个镇子只是辽阔的南燕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地方。
明明就这么一小会儿,洛昭延心里却闪现出千千万万的想法,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回头了,巷子口的那盏灯笼依旧散发着隐隐约约的烛光,可巷子里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被提得高高的心,嗵地一下放了回去,极度紧张过后的那种失落感被无限放大,洛昭延只觉得此时的他宛若一个溺在水里喘不过气的人。
一阵叫喊声将他从这种窒息的感觉里拉了回来。
他看着面馆摊子老板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洛昭延恍惚了一下,默默缓了几口气,随即笑道:“和往常的一样。”
然后打算带萧青棠坐下来,可是萧青棠一双眼睛眼巴巴望着摊主锅里的面条,显然饿坏了,一副等不及的模样。
担心萧青棠会做出什么危险动作,洛昭延只好站在一旁陪她等,随时招呼着对方。
将这些看在眼里的老板忍不住道:“如今这个年头,像你这般孝顺的人不多啊。”
闻言,洛昭延看向萧青棠的目光不禁越发温柔:“应该的,毕竟我以前可是给我娘添了不少麻烦,我娘还一直唠叨我长不大。”
面馆老板点点头,继续道:“孩子嘛,长大就懂事了,谁家没个调皮的孩子。我家老三天天跟着那群小兔崽子搓泥吧,叫都叫不住,回去就挨他阿娘一顿打,这不也不长记性,现在就盼着他快点懂事啊,别让我们操心。”
说着将葱花均匀地洒在两碗面上,递给了洛昭延,笑着试探道:“阿延啊,叔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打算娶妻生子,有个家庭凡事好照应嘛。”
一听这话,洛昭延就知道李叔要给他介绍村子里的阿花,顿时道:“李叔,我现在啥也不想,就想好好照顾我娘。”
李叔一听这话,就不赞同地摇摇头:“你娶个媳妇不也能好好照顾你娘,我看我们村的阿花那姑娘就挺好的,这几日老是找我来”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洛昭延打断了。
“李叔,你先忙,我招呼我娘吃面。”
李叔:“”
洛昭延坐在萧青棠对面,将碗里的荷包蛋夹给了萧青棠,见对方看着自己,便解释道:“我不饿,娘你多吃点。”
见对方认认真真吃面的模样,洛昭延不禁在想,虽然现在日子贫苦了些,但似乎也没这么难熬,不用在想那些勾心斗角的事。
“好吃!”
萧青棠一边埋头苦吃,一边毫不吝啬地夸赞着,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便停下了动作,她将自己碗里还剩的半个荷包蛋夹到洛昭延碗里,一双格外明亮的眸子眼巴巴望着洛昭延,嘴里道:“好吃!”
这次洛昭延没再拒绝,他端起碗在萧青棠期待的眼神下吃了下去。
在听到洛昭延的一声好吃后,萧青棠才又埋下脑袋认认真真的吃。
一股暖流在心底蔓延,洛昭延边吃边笑,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制不住,直到听见面摊前传来一阵清浅的声音,洛昭延吃面的动作顿时僵住。
“老板,一份面。”
“好嘞,公子稍等。”
来人一袭余白色长袍,修长的身姿立于面摊前,声音如山间缓缓的溪流,温温润润。
“请问可以将碗带走吗,我就住前面的那家客栈,待会儿就将碗送过来,我可以先给你点一些押金。”
面摊老板见如此一个温雅的公子,赶紧摆摆手。
“没事没事,那家掌柜子和我熟,店里许多客人也会来我这儿点面,到时候您将碗放店里就好,我去拿,毕竟那里每日都会屯碗。”
“好的,谢谢。”
老板一边过水焯着面,一边道:“公子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
“嗯,今日才到的”
至于两人后面谈论了什么,洛昭延甚至没听清,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噗噗噗跳个不停,仿佛要从胸膛蹦出来似的。
似乎是他的视线过于明显,见那人突然朝这边看过来的时候,洛昭延下意识赶紧埋下头,不停地扒着碗里的面。
由于吃的过快,连呛了好几口。
他佝偻着身子,朝着侧边咳嗽,努力压抑着咳嗽的声音。
“公子,您的面好了。”
听到这句话,越子观才收回视线,朝老板道谢后端着面就走了。
洛昭延这时才敢抬起头,眼睛因为咳嗽蕴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看着对方走远的身影,不禁在想。
越子观似乎还是如以前那般消瘦。
然而自从那天以后,洛昭延就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就找各种理由往镇上跑,然而归根到底就只是为了多看越子观几眼。
后来,他无意间听说越子观是被请来镇上教书的先生。
也对,越子观这么聪明,脾气这么好,爱看书,又淡泊名利,当个教书先生也是极好的。
这日洛昭延到镇上买粮食,眼神却时不时就朝斜对面的客栈飘去。
老板连叫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赶紧接过布袋子朝老板道谢,他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道:“张伯,你知道刚到咱们镇上教书的”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米店老板接了过来。
“你说的是越先生?”
越子观淡雅如风,为人谦和,又深受学生们的喜爱,名声很快就在镇上传开了。
洛昭延捏着米袋子的手紧了紧,他点点头道:“我怎么这几日都没瞧见他,他不是住这客栈吗?”
一听洛昭延这话,米店老板就乐了:“他那时候不是刚到咱们镇嘛,如今已有落脚的地方了,肯定不会再呆在客栈。”
“落脚的地方?”
“呐,就是那个小巷子里。”
洛昭延顺着老板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恰巧就是初遇的那条巷子。
原来越子观那日是去看房子的。
洛昭延付了钱后,鬼使神差地朝那边走去。
之前门口堆放着的那一排花花草草显然已经不见了。
洛昭延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看了好久,就在他打算离开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了一个满脸洋溢着笑容的少女。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很是水灵,头发上毛茸茸的发饰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平增了一丝娇俏。
洛昭延的视线却停留在了少女挽着越子观的胳膊上。
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握紧。
少女在看到洛昭延的那瞬间,脸上的笑容也渐渐褪去,她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然后又拽了拽越子观的胳膊。
越子观这时才回过神,垂眸看着有些不安的少女,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眼神里流露出洛昭延从未见过的温柔。
此时,一种凉意从脚底窜起,蔓延过四肢,洛昭延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冻在了原地一般,怎么都迈不开脚。
安抚完一旁的少女后,越子观才看向洛昭延,不冷不淡地开口道:“殿下。”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洛昭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的嘴干涩得厉害,他看着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苦笑道:“我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了。”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上越子观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当初自己最瞧不上越子观。
洛昭延看着对方基本没什么变化的眉眼,不禁在想,距他们上次相见,已经时隔五年了吧,本以为这份初露苗头却无疾而终的感情会被深深埋藏,却不料他们又遇见了
只是
洛昭延不自觉地又将视线落在了越子观身旁的少女身上。
直到越子观将人往后带了带,他才尴尬地收回视线。
可能是洛昭延的神情过于难堪,越子观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稍稍解释道:“舍妹有些怕生。”
而听到这句话,洛昭延的眼睛不自觉睁大。
舍妹?
这是越子观的妹妹?
洛昭延向来都不知道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从前是,现在也是,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见洛昭延不说话,越子观开口礼貌问道:“请问您找在下所谓何事?”
这次他听了洛昭延的话并没有再叫殿下。
洛昭延匆忙的敛起心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高兴在心底蔓延,他朝越子观摇摇头,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明显。
“没事,我只是走错路了,没想到这么巧居然遇到了你。”
这蹩脚的理由不知道越子观信不信。
越子观淡淡地应了一声,三人之间很快又沉默了下来,见越子观的妹妹扯了扯越子观的衣袖,一副催促的模样,洛昭延赶紧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明明此时烈阳正挂在上空。
然后不等这兄妹两人有什么反应,便急匆匆地转身走了,路上还被一道坎狠狠绊了一下,震动从脚尖蔓延。
洛昭延觉得自己从没有哪一刻有这般慌乱,走远后他才放缓步伐,弯下身吃痛地揉了揉他的脚踝。
他刚才真是太丢人了!
可是想着想着洛昭延的嘴就忍不住微微翘起。
这是重逢来越子观第一次和他说话,虽然两人并没聊些什么。
他以前还曾幻想过和越子观重逢的场景,或是越子观对他的恨,再或是直接无视他。
其实刚开始他有怨恨过越子观的背叛,可是让越子观做出这种事的不也是他们吗,所以这份怨恨也渐渐消散,与之相反的是越发清晰的爱意。
越子观应该不知道吧。
一想到这儿,洛昭延又忍不住伤春悲秋了起来。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可没出息了,所有的心绪都跟着越子观的出现变得乱糟糟的了,明明不可能还非得要去想。
洛昭延忍不住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点,一边恨铁不成钢地自言自语道:“洛昭延,出息啊!”
与此同时,他不禁感叹,还好这江山没交给他,否则他定是尾着美人团团转。
然而一群路过的小孩频频朝他投来弱智的眼神,还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一个劲儿看着他笑。
“……”
洛昭延本就烦躁,此时更是本性暴露,摆出一副凶相,狠狠地瞪了回去,放狠话道:“再看我!我就抓一群狼回来关你们家里!”
小孩子们是被他吓得哭着跑开的。
隔天,洛昭延又来镇子上买东西,在路过越子观教书的地方时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
私塾并不大,就一间小小的房子,洛昭延照在窗角默默偷看着正在授课的越子观,底下坐着的一群小萝卜头摇头晃脑地跟着越子观念。
先生一句,他们一句。
这时一阵突兀的哭声响起,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坐在中间位置的胖小子。
越子观也有些着急,赶紧走近问道:“虎子,怎么突然哭了?”
然而被唤作虎子的小胖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胖乎乎的小手指着窗外,声音哽咽道:“那个坏人说要把、要抓来的狼扔我家里,我一个人住”
看着小胖子分明指着他,洛昭延的心咯噔了一下,在越子观看过来的时候,脚底抹油开溜。
他真是无语了,他就随便吓唬吓唬这些小屁孩,没想到居然当真了,还当着越子观的面指控他。
一想到这儿,洛昭延就忍不住垮着张脸,也不知道越子观会怎么想他。
就这样,洛昭延时不时就在越子观面前出现,不过大多时候,他们都是没来得及讲上一句话,洛昭延就开溜了。
这日,越子观在自家门口又撞到了洛昭延。
他在对方开口前开口了,态度坚硬道:“洛公子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洛昭延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然而,越子观向来耐心,也没催促他。
看着对方直白的眼神,洛昭延硬着头皮道:“我之前见你家门口有几盆木芙蓉,可以卖我一盆吗?”
越子观看着洛昭延手指着的地方,愣了片刻才想起什么,刚想说话就被一阵声音打断。
两人齐齐看向了朝洛昭延快步走来的萧青棠。
萧青棠满脸高兴地看着洛昭延,很快他也注意到了洛昭延手指着的方向,有些急切道:“花?花呢?”
然后围着巷子走了一圈,没看到花后,又拉着洛昭延的手连问了几句,眼眶微红,一副着急的模样。
越子观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两人,直接略过洛昭延带着些许期许的目光,淡淡道:“在下这儿并没有洛公子所要的花,洛公子还是到别出去寻吧。”
说着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嘭地一声关上了门,很直接地拒绝了洛昭延的请求。
其实在看到萧青棠的那瞬间,洛昭延能察觉到了越子观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
最后,洛昭延给萧青棠买了一只跟木芙蓉差不多模样的簪子,哄着萧青棠回家了。
这几日洛昭延心情低落得厉害,出去打猎还不小心摔伤了腿,最后只能在家里静养。
洛昭延的屋子并不大,坐落在村子的外围,一砖一瓦都是他搭建好的。
好在村子离镇子也近些,就方便他平日里做些小买卖。
不过,现在的洛昭延已经在床上躺了两日,本来估摸着也差不过快好了,结果这几日变天,天气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导致他旧疾复发,关节疼的厉害,害得昨夜一宿没合眼,现在稍稍好过些,睡意一下子涌了上来,他支起身子,看着在院里喂鸡的萧青棠,嘱咐道:“娘,你别到处乱跑,我睡一觉起来就做晚饭。”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萧青棠应了他一声。
这一觉洛昭延睡得特别沉,沉的什么也没听见,他已经好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候的父皇还会手把手教他写字,然而他总是写了几个就不愿意写,非要缠着父皇和他玩,母妃就训斥他捣蛋调皮,但在罚完他之后又会做他爱吃的糕点。
熟悉的场景不断地变换着。
最后停留在了他和越子观初次见面的时候。
这次,他没再欺负越子观,他把越子观保护的很好,还把那些说越子观坏话的人抓起来打了一顿。
他想,这样的话,越子观是不是会有一点点喜欢他。
然而再不愿醒过来的梦也终有破碎的时候,洛昭延却没想过醒来后他面临着第二次沉重的打击,那种从云端突然跌落泥底的感受让他喘不过气来。
“昭延啊,你快去看看河边那尸体是不是你娘!”
“哎,这大暴雨天的,她怎么在河边走呢,明明那条路”
洛昭延一阵耳鸣,根本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他连鞋都顾不上就直接朝外面跑去。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才下过大雨满地的泥泞,轻轻踩一脚都带起一滩泥浆。
洛昭延一路飞奔,不管不顾地朝着河边冲去。
在看到躺在河岸边的萧青棠时,洛昭延的瞳孔猛地一颤,眼眶开始泛红。
他难以置信地走上前,死死将冰冷的萧青棠搂在怀里,视线落在对方手里捏着的一颗糖葫芦上时,顿时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当初为了哄生气的萧青棠,曾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吃糖葫芦心情就会好了。
没想到萧青棠居然把这句话记了下来。
这几日定是他难过的太明显,萧青棠才想着给他去买糖葫芦,洛昭延不禁开始痛恨,他就不应该睡那一觉,就不应该管不住自己去看越子观,否则他母妃
一个个悔恨的念头压得洛昭延快喘不过气来。
天空又开始淅淅沥沥飘起雨来。
洛昭延红着眼替萧青棠扶起快要掉落的簪子,这是那日没有木芙蓉,为了哄萧青棠高兴买下的簪子。
虽然和木芙蓉很像,但终究不是木芙蓉。
“娘,我带你去一个开满木芙蓉的地方。”
洛昭延低声说着,抱起了萧青棠,稳稳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这次他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越子观,对方微蹙着眉头,一副淡淡的模样,看不出喜悲。
而他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但他知道越子观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这次他没再停下脚步,而是抱着萧青棠不回头地走了。
越子观见过他最风光的时刻,同时也见过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以前他从不在乎别人对他的喜恶,所以持宠而娇,嚣张跋扈,就算别人不喜,他也毫不在意。
可如今他并不想让自己狼狈的模样全被那人看了去,他也想把自己好的一面留给对方……
洛昭延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这么喜欢一个人。
也没想过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和他之间横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而这份喜欢,他甚至不敢说出口。
其实无论说不说出口他都知道,越子观根本就没有一丝丝喜欢他,毕竟,喜欢一个人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他从未在对方的眼里看到半分自己的影子。
洛昭延垂眸看着自己怀里冰冷的尸体。
毕竟这个世上只有母妃最爱他。
所以他很矛盾,总是忍不住地想,倘若这次没再遇到越子观该多好。
那样母妃是不是不会离开了。
可是兜兜转转这一切都是他们种下的因。
最后,洛昭延走了,带着萧青棠的骨灰离开了这个村子,离开了这个小镇,他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亦没有他所认识的人的地方。
千山万水,南燕这么大,总有一个地方,属于他的栖息,也总有这么一个地方开满了木芙蓉。
第98章 番外(二)
“你干嘛骗那小孩说无垠山上有神明, 能帮人实现愿望?”一个蓝衣中年男子望着小孩走远的背影,忍不住皱皱眉。
一旁的年轻男子吊儿郎当的把玩着根狗尾巴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道:“你可别乱说, 这又不是我说的,毕竟大家伙都这么传。”
“这话你也信?无垠山什么地方,终年积雪,大雪封路, 去过的人就没有回来的,你这分明”
见这中年男子又要训斥他,青年立马摆摆手不耐烦道:“哎呀,你就别管这么多了,我就逗逗他, 而且那山上风雪这么大,谅他也不敢上去,安了安了。”
“那孩子执拗得很,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初别人叫他认个错,他觉得自己没错, 硬生生在诬陷他的那家门口站了三天三夜, 最后晕倒”
中年男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 青年终于忍无可忍,不满地将人推开:“行行行, 你这么想当好人赶紧去拦住他啊, 现在还来得及。”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中年男子看看小孩走的方向,又看看青年离开的背影, 最后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赶紧跟上青年的步伐。
天空一片澄蓝, 万里无云, 分明是大好的晴天。
小孩刚靠近无垠山没多久,单薄的身子就开始发颤,他搓了搓手,朝着自己已经泛红的手哈气,试图汲取一些温暖。
上山的路倒是不难,可分叉的路口实在太多,站在岔路口的小孩思虑了片刻,一咬牙打算跟着直觉走。
太阳一点点西斜,小孩越走越深,周围的绿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白茫茫的一片。
今日山上倒是没下雪,可雪白的一片,刺得小孩眼睛有些发疼,他揉了揉眼睛继续往前走。雪山上的寒风刺骨,小孩紧紧搂着自己,弱小的身子都快抖成了筛子。
无人踏足的雪地里留下了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小孩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腿都被冻得迈不开,整个人摇摇晃晃,倏地一下栽倒在雪地里。
就连做梦也是极度不安的。
无尽的孤独紧紧包裹着他,听说只要找到神明,对方就能实现他的愿望。
可是真的会有神明吗?
小孩眼皮下的眼珠不停地转动着,似乎经历了一到挣扎。他忽地一下从梦中惊醒,入目的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
肯定会有神明。
然而在这个绝望之地,也正是这么一个想法支撑着他。
实在饿得没力气的小孩,他抓起地上的雪就胡乱往嘴里塞,寒冷刺骨。
直到后来被冻得麻木。
小孩艰难地在雪地里走着,恍惚间看到了一抹绿色,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走了这么久,这里只有苍白的一片雪,路上都没有任何生物。
他揉了揉眼睛,在看清前方不远处确实有一颗绿植的时候,一种难以言说的喜悦顿时从心底蔓延开来,他不管不顾地朝那抹绿色奔去,连摔了几个跟头也浑然不知。
小孩趴在雪地上,他平视着眼前这株绿植,一双漆黑的瞳孔满是好奇。
这植物并不是很高,现在还是巴掌大嫩绿的小苗,翠生生的颜色仿佛是这座雪山唯一的一抹鲜活。
小孩不禁咽了口口水,舔了舔嘴唇,他现在实在太饿了,即使涌上来的饥饿感拼命叫嚣着让他吃了这株绿植,但他还是拼命压下这种谷欠望,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这个叶子,小叶子颤巍巍地抖动了几下。
小孩不自觉地弯起了眼睛。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在这冰天雪地间会出现这么一株植物,既不明艳,也不脆弱,反而充满了希望。
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在脑子里涌现。
说不定它就是神明。
于是小孩带着这个荒唐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将绿植从雪地里挖了出来,带着这个希望往山下走。
这次,下山的路比来时顺畅了许多,一路无阻,这也让小孩更加认定了之前的想法。
他垂眸看着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绿苗。
他想,他一定能供奉出神明。
等他再回到月寒的时候,大家都问他去了哪,可他说实话大家又不信,镇上没人信他上过无垠山,都认为他在撒谎,还给他取了几个不太好听的绰号,谎话怪,大话精。
对此,小孩并不在乎。
他一心一意扑在了这颗绿苗上。
他不知道这株植物叫什么名字,可他又不敢随意取名,生怕亵渎了神明。
于是他每次和绿苗说话都称您。
为了更好的供奉神明,小孩将绿苗种在了寺庙后院的那棵千年大树下。
而且每日都守在那儿,渐渐地他注意到小苗开始枯黄,那段日子里小孩既紧张又担忧。
明明在无垠山的雪地里它都长的好好的,可怎么现在开始枯萎,意识到问题所在的小孩每日天还没亮就走了十多公里的路,他接过无垠山清晨的露水,也装过无垠山的雪。
他用这些从无垠山取来的水浇灌小苗,渐渐地小苗又变得鲜活了起来。
然后随着来寺庙里烧香祭拜祈福的人越来越多,小苗成长的速度更是肉眼可见,没多久就长得和他的小臂一般高。
而且小孩还发现了一件事,这小苗格外喜欢无垠山山脚的露水,每次给它浇灌时,小叶子都会欣喜地颤动着。
所以无论什么样的天气,只要能接到露水,小孩都会早早起来前往无垠山。
再后来他还发现小绿苗也很喜欢月松下的雨雪。
所以,遇到下雨下雪天他便不再前往无垠山,而是捧着个碗站在这棵寺庙的月松下接雨雪。
而他们第一次正是见面也是在这棵月松下。
那时候他正捧着碗接雪。
他在看到素尘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他供奉出来的神明。
每每回想起和素尘的相遇,银粟总是忍不住翘起嘴角,那种欢喜怎么也掩盖不下去,直到耳旁传来了不冷不淡的声音,他才拼命压住嘴角上翘的弧度。
“专心。”
银粟悄悄睁眼,用余光打量着正在打坐的素尘,对方一张白玉无瑕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长长的睫毛瞌着,落下了一道极小的阴影,对方连眼皮都未曾动过却知道他在走神。
银粟的视线慢慢下移,见素尘的嘴皮子微微动了动,他就赶紧闭上眼。
冷淡的声音如同无垠山上的冰雪。
“修炼万万不可懈怠,否则会伤了根基。”
“是。”
知道素尘在关心自己,银粟又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认认真真应了对方。
其实他和素尘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他也说不出,说是师徒吧,的确很像,他所有的东西都是素尘教的,可他并不太喜欢这样的关系,所以也从未喊过素尘师尊。
可若是朋友吧,他觉得自己是远远够不着素尘的,朋友这个词他担不上。
但是,总有一日他定能和素尘旗鼓相当。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日来得比他想象的要早一些,尽管已经过去百年。
在素尘的护法下,银粟的飞升可以说十分顺利。
全身的经脉仿佛被洗涤了一般,整个人宛若新生。
银粟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素尘,素尘为了给他护法,在洞外设了结界,然而人也一直守在洞外。
“素尘,我飞升成功了!”
银粟向来不会掩饰对素尘的亲昵,他也很喜欢亲近对方,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扑到盘腿端坐在一旁的素尘身上。
明明堂堂八尺男儿,他甚至比素尘还要高一点点,此时却像一只大狗狗粘着对方。
以前银粟或许还会有些拘束,可是经过这么久的陪伴,他早就摸透了素尘的性格,不食人间烟火是真的,冷心冷情也是真的。
所以,他一直想把这颗心捂热,毕竟素尘将是陪伴他很久很久的人,久到世上所有的东西都烟消云散,素尘还是能一直陪伴着他,况且如今他已经飞升成功,除非陨落,否则寿命根本没有尽头。
看着怀里乱拱的某人,素尘也没恼,任由对方撒泼,他能清清楚楚感受到对方的喜悦,就连带着自己也不自觉沾染上这种感觉。
从未有过情绪的素尘不禁有些好奇,难得问道:“这么开心吗?”
听到素尘的疑惑,银粟从素尘怀里仰起头,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洋溢着和年龄不符的开心,他认真道:“当然了,这样我们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银粟脱口而出的话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略微紧张地看着素尘,见对方没什么反应,而且还淡淡应了一声。
“好。”
银粟捏着素尘衣袖的手微微收紧,尽管他知道素尘回答的并不是他想的的那个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偷偷窃喜。
反正他和素尘的时间还很多。
而且素尘只有他一个人,他不着急可以慢慢来,迟早他会将素尘拐了做他的道侣。
而一开始的那份虔诚和敬崇,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就变了质。
他这算不算亵渎神明。
然而在素尘眼里的银粟格外乖巧,他从始至终没想过对方会对他心存大逆不道的想法。
素尘的爱好并不多,喜欢的东西更是屈指可数,但银粟每次都会投其所好。
他知道素尘很喜欢那颗紫水晶般的玻璃珠子,闲暇之余就会拿出来观摩,似乎怎么看都看不腻。
明明只是十分平凡的小物件。
于是,银粟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打算改变自己瞳孔的颜色,这样素尘也会因为喜欢他的瞳孔而一直盯着他看。
那段时间他翻阅了很多古籍,终于找了改变瞳孔的术法。
方法不难,但十分繁琐,需要去寻很多稀奇的药材。
于是,他随便找了个出去游历的借口。
分别时,看到素尘一双平静的眸子没半分不舍,银粟就有些伤感,即使知道对方感情匮乏,可这种惆怅怎么也压不下去。
最后他不舍地抱着素尘蹭了几下,宛若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大狗狗。
然而素尘却毫不留恋地松开手,淡淡回了句:“去吧。”
银粟:“”
其实找这些东西并没花费他太多时间,他更想赶紧回来,想要给素尘一个惊喜,想要素尘的目光只围着他。
瞳孔蜕变后,银粟就直冲素尘的住所。
自那以后,素尘没再盯着那个玻璃珠子看了,而是一双浅淡的眸子认着地盯着他的瞳孔,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专注。
银粟被盯得有些紧张,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刚想开口就听到素尘清浅的声音响起。
“我很喜欢。”
他在银粟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知道后来银粟才知道,素尘只是喜欢一些晶莹剔透,闪闪发亮的东西,而其中更偏爱紫色。
所以他将自己术法的流光改成了紫色,衣着、发带都衬有紫色,就连后来修建的浩瀚星辰的星轨上边的流光也是莹莹淡紫。
只要素尘喜欢,他就都能给。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温昀和洛瑾辞的番外就完结了!
第99章 番外(三)
“你要带我去哪啊?”温昀有些好笑地看着拽着他往前走的洛瑾辞, 难得对方这般急匆匆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
见对方还卖关子,温昀也没再追问,上了一只小船后就像全身无骨似的瘫在洛瑾辞身上, 许是不太舒服,头便慢慢从对方的肩头滑落到大腿上。
他枕靠着洛瑾辞的腿,手却没闲着,指尖轻轻触着对方微凸的喉结, 指腹一点点往上滑,最后落在了洛瑾辞光洁的下巴上。
温昀伸出拇指微微扣紧对方的下颌,上半身用力一扬,准确无误地一亲芳泽。
直到对方嘴唇变得格外红润有光泽的时候,他才松开了手, 心情愉悦地躺回了洛瑾辞腿上。
温昀一双琉璃色的瞳孔弯成月牙状,点评道:“秀气可餐。”
洛瑾辞垂下眼眸,落日的霞光映照着他的半张脸,给他白玉般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光,他看着某个得逞的人, 浅笑道:“也就你敢这么说了。”
而温昀听到这句话, 非常自然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此时温昀傲娇的模样不禁让洛瑾辞想起对方还是小猫咪的时候, 于是忍不住摸了摸温昀的脑袋, 另一只手下意识挠了挠温昀的下颌。
温昀舒服地闭上眼睛,却懒懒道:“你这撸猫的手法倒是越来越好了, 可是我已经不是小猫了。”
讲着讲着,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温昀睁开了眼睛, 拉住了洛瑾辞的手,愤愤不平道:“想当初我变成人你还不乐意,还要让我变回去。”
闻言,洛瑾辞眨眨眼:“有吗?”
“当然有,我都记着呢。”
说到这儿,温昀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他将洛瑾辞的种种罪行扒着手指头细细数来。
“你曾经动不动就恐吓我,不仅如此还各种戏弄我”
“什么事也不告诉我,还把我丢给别人”
“不仅骗我而且还嘲笑我演技差”
“还有还有,你还记得你曾在水苑坊说我弹琴扰耳吗?”
自从温昀开始数落他的时候,洛瑾辞的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只是他没料到温昀连这件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不禁失笑道:“这么记仇?”语气里满是揶揄。
“当然。”
“我当时让你弹一曲,你还敷衍我说忘了,明明琴技是淮阳一绝,还偏偏搪塞我。”温昀看着洛瑾辞精致的面容上挂着的浅笑,忍不住捏了捏那张人神共愤的脸,佯装生气道,“你猜当时我在想什么?”
洛瑾辞假装思索了一番,缓缓道:“你在想,迟早有一天你会为我弹一首。”
听到这句话,温昀微微讶异,嘴里的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不是还曾和你说过,你的演技太差,想什么很容易就被看出。”
温昀:“”
知道再说下去,温昀就要炸毛了,洛瑾辞含笑得眉眼望着温昀,替他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缓缓道:“可这次弹琴,是我求着你听的。”
刚上船的时候,洛瑾辞和温昀都注意到了挂在船舱上的那把古琴。
向船夫借来了琴,洛瑾辞将琴置于矮桌上,素净的手拨弄了几下,婉转的琴音从指尖倾泻而出。
傍晚的余晖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衬得半江瑟瑟半江红。
温昀慵懒地趴在船檐边,一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时不时拨弄着清澈的江水。
耳边是悠扬婉转的琴音。
温昀并不懂琴,但这也不妨碍他觉着好听,绵绵琴音忽远忽近,有时浓烈有时委婉,像极了缠绵悱恻的爱意。
温昀收回了搅弄江水的手,认认真真观赏起洛瑾辞弹琴的模样。
直到最后一个琴音结束,洛瑾辞双手轻抚着琴面,抬眸望向凑近他的温昀,柔声道:“还想听吗?”
温昀赶紧点点头,一副明知故问地模样:“你刚刚弹的什么?”
洛瑾辞含笑配合道:“相思。”
闻言,温昀身子微微前倾,极大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颤了颤了:“这是什么曲子?”
对方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侧,洛瑾辞微微敛眸,视线落在了温昀脖颈侧边若隐若现的红痕上,声音浅浅,宛若吹拂过的秋风。
“示爱。”
温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因这句话微微弯起,他的唇若有若无的轻碰到对方鼻尖,垂眸望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洛瑾辞,你是不是在跟我表白。”
因为两人凑得极近,温昀甚至能数清对方的根根睫毛,只见对方撩起眼皮,定定回望着他,答道:“是。”
一听这话,温昀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他往后退开了些许距离。
“那你这表白为免也太草率了。”
说完,不等洛瑾辞的回应,温昀便钻进了船舱:“到了再叫我,我先小睡一会儿。”
昨日被洛瑾辞折腾狠了,本来今日是打算整天窝在床上的,没想到洛瑾辞这个时候非要拉着他出来,真不知道对方精力怎么如此充沛。
不行,他得歇一会儿,待会儿才有力气看洛瑾辞给他准备的惊喜。
“嗯。”
洛瑾辞浅浅地应了一声,手重新搭上琴弦。
这次的琴音低低沉沉,如缓缓溪流,十分助眠。
温昀再睁开眼时,夜幕已经降临,这一觉睡得很是舒坦,就连洛瑾辞何时抱他下船的他都不知道。
温昀一双朦胧的眼睛盯着头顶的床幔,意识渐渐回笼,他才后知后觉这是一处小木屋。
洛瑾辞坐在窗边的桌案前,不知再描摹什么,十分专注。
温昀赤着脚轻轻走到对方身后,指尖刚缠上洛瑾辞散落下来的发丝,就听到对方清冷且温柔的声音响起,而捏着毛笔的手就没停下来过。
“醒了。”
“嗯,醒了,还做了个美梦。”温昀微微转动手指,将乌黑的头发缠在自己的手指上,一边弯过头去看洛瑾辞在干嘛,“做什么呢,这么专注。”
“画画,刚画好。”
洛瑾辞侧开身子,毫不避讳地让温昀看自己的画作。
然而只消看这么一眼,温昀的整张脸立马浮上了红晕。
“洛瑾辞,你”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就很是难以启齿。
“因为喜欢,所以就画下来了。”
温昀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一日洛瑾辞居然会如此认真且专注地画他的chun宫图。
画上之人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大床上,身上的衣物尽褪,一条腿微曲,一块红布朦朦胧胧横遮着腰身,衬得白皙如玉的皮肤更是泛着莹莹光泽。
一双清冷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翘,薄红晕开衬得媚眼如丝,琉璃色的瞳孔沁着层水雾,眼神迷离,殷红的嘴微张。
整幅图可谓涩情十足。
不过这真是他吗?跟个勾人的狐狸似的。
就连温昀本人看了都不禁咽了口口水,真是看得他面红耳赤,然而洛瑾辞就连他大腿内侧的那颗小黑痣都点了出来。
况且洛瑾每次都特别喜欢亲吻那儿,常常留下极重的吻痕。
而他这副模样却被作画人一笔一划勾勒出来,没放过任何细节。
突然一股热意涌上头顶,空气顿时焦灼了起来,此时此刻温昀只觉得羞耻感爆棚,连脚指头都不由自主地蜷起。
他红着脸收回视线,看着洛瑾辞,嘴张张合合了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
“洛瑾辞,你是变态吗?”
洛瑾辞搁下笔,一只手支着头,歪头看向身侧的温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你不喜欢吗?”
看看看,这恶劣的性质又暴露了,温昀知道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自己定是吃亏的,而洛瑾辞时不时就喜欢看他窘迫的模样,为了不让对方得逞,他硬生生转了话题。
好在洛瑾辞并没有揪着这点不放。
“说好的惊喜呢?不会就是这个吧。”
“穿上鞋,带你出去。”
说着洛瑾辞就抱起一旁的温昀,帮他穿好靴子,拢好衣服。
今日天气格外好,即使到了晚上也是繁星点点,明月高悬。
然而温昀一出门就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原来他们是在一座山上,山不是很高但足以看到淮阳最美的夜景。
木屋背后是漂亮的枫树林,树上全挂的是猫咪模样的灯笼,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放眼望去金灿灿的一片,温暖的让人挪不开眼。
而木屋前边是宽阔地一片平地,种了满满的一片小黄花,温昀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当初他在临溪镇给洛瑾辞买的星芒花。
他和洛瑾辞坐在星芒花海里,俯视着淮阳秀美的山川河流,热闹的夜市,灯火辉煌的千万家,这一切繁荣的景象全落在温昀的眼睛里,他捏着洛瑾辞的手微微发紧,忍不住道:“洛瑾辞,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闻言,洛瑾辞顺着温昀的目光看过去:“今天是八月十五。”
“连自己的生辰都能忘,真是笨。”洛瑾辞侧过头看着温昀,一双温润的眼睛里满是宠溺。
生辰?
三年前,洛瑾辞就说要给他过生辰,没想到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这是洛瑾辞陪他过的第一个生日。
温昀双手勾过洛瑾辞的脖颈,蜻蜓点水般地碰了碰对方的嘴唇,轻轻道:“我很喜欢,很喜欢你给我的礼物。”
洛瑾辞一双紫色的眸子蕴着笑:“可是,我想听的是你喜欢我。”
?
闻言,温昀不禁好笑地捏了捏对方,安抚性地答道:“好好好,我最喜欢你了。”
“那你可愿和我结为伴侣,生生世世一双人。”
温昀一怔,被洛瑾辞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晕头转向。
然而还没等到他的回答,洛瑾辞又继续道。
“温昀,山河为聘,可好?”
说话的声音虽轻轻浅浅,但却透着无比的郑重。
一时间千千万万的孔明灯慢慢浮起,散布在整个夜空,灿烂如星河。
不知为何温昀突然想起了银粟为素尘修建的星轨,为素尘改变瞳色,于是忍不住问道。
“洛瑾辞,你还喜欢紫色吗?”
洛瑾辞想过温昀的很多回答,却万万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么一个问题,难得微微怔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温昀指的什么,于是忍不住微微凑近温昀,双手撑在对方两侧,刻意压低声音道。
“温昀你是吃醋了吗?”
温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闷闷道:“你果然都想起来了。”
虽然知道素尘就是自己,但是温昀始终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着一切的,更何况他觉得他和素尘有着天壤之别的差距。
所以每每想到了洛瑾辞以前这么爱素尘,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
他也的确是吃醋了,而且还是吃自己的醋。
温昀郁闷的表情不禁让洛瑾辞的眉眼越发温柔,清浅的声音带着哄人的意味:“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而且那些事已经过去千百年了,早已没有什么神明,现在只有温昀和洛瑾辞。”
“所以,温昀,你愿意和我结为生生世世的伴侣吗?”
洛瑾辞刚才的一席话解开了温昀长期掩埋的小疙瘩,他好笑道:“那你最好记得你说的话,下一次要早点找到我,不准欺骗我,不准愚弄我,也不准再伤害自己。”
洛瑾辞闻言,一双漂亮的眼睛仿佛揉进了细碎的星光,他颔首应下。
“那我们的大婚订在后日吧。”
“这么急?”
“嗯,很急。”
没想到洛瑾辞会正儿八经的回答他,温昀忍不住笑出了声,就听到洛瑾辞道:“其实我早就安排好了,只等着你同意了。”
“好,我允了,这算是聘礼。”
说着温昀就轻轻吻了一下洛瑾辞的眼睛,吻了下洛瑾辞鼻间的小痣。
直到洛瑾辞一双紫眸渐渐沾染上情谷欠的颜色,哑着嗓子道:“在这里可以吗?”
虽是询问的言语,语气却不容拒绝。
月色下,温昀白皙的皮肤泛着莹莹光泽,因为洛瑾辞的话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淡粉色。
“洛瑾辞,玩这么野啊。”
“不会有人的。”
见温昀没再拒绝,洛瑾辞一双手解开了对方的腰带,此时,温昀终于忍不住问了句:“我真如画像上那般?”
色气又绯靡。
洛瑾辞闻言手指一顿,凑到温昀的耳廓,轻声道:“明日我让人打造一面大铜镜,大婚时用。”
温润的气息喷在温昀敏感的耳尖,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洛瑾辞这句话的意思,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洛瑾辞居然能玩的这么花。
但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儿温昀竟然还有丝丝兴奋。
果然,洛瑾辞就不是什么好人。
旖旎、缱绻的气氛在山上蔓延开。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到这儿全部完结了!谢谢小可爱们的一路陪伴,hhhh已经记住了好多小可爱的id,许愿下次还能看到你们!
最后,这里撒泼打滚求个星星全订好评~求个作者专栏收藏,求个预收收藏《社恐丧尸也要被迫修罗场[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