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温度节节攀升, 空气燥热潮湿,黏糊得像滴水。
闻祈的眼尾洇出一抹薄薄的胭脂红,泪光滑落, 咬着唇角,竭力压抑着喉间就要溢出的轻吟。
他的手指纤长, 白皙如玉,插在裴砚初浓墨的黑发间,难以忍受似的往外推拒着。
“够、够了, 让开……呜——”
闻祈猛地闭了眼, 腰身轻弓, 而后整个人泄了力般仰面倒下去, 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裴砚初凑近了, 主动伸舌给他检查, 道:“老婆,我都吞下去了。”
目光灼亮, 期待得像在讨表扬。
闻祈呼吸不稳, 颤声道:“都说了让开,你也不嫌脏……”
“不脏。”裴砚初傻笑,“老婆哪里都是香香的。”
他又去想亲闻祈,被闻祈偏头躲开。
闻祈道:“去漱口。”
裴砚初听话地起身去浴室,散乱的睡袍衣摆下某物昂扬,闻祈的视线像被刺到般匆匆别开,缓了会儿恢复力气,也下床去浴室洗澡。
等两个人收拾完躺回床上, 已经是半夜了。
“小祈……”
裴砚初贴过来,试探着伸手,将闻祈揽进自己的怀里。
闻祈实在累, 懒得推开,低声道:“最近我都没怎么陪元宝出门,我打算挑个有太阳的天气,带元宝去远一点的地方玩。”
“好啊,我开车带你们去。”
裴砚初的手臂搭在闻祈的腰侧,下巴搁在他的头上,心间被暖暖热热的情绪涨满了,问:“元宝喜欢去哪儿玩?”
“草地公园。”闻祈的眼皮打架,“但得提前搜一下,能不能让宠物进去玩。”
“你的膝盖还疼吗?”
“用了喷雾,不疼了,也没有肿,没什么事……”
他的声音渐低,闻祈靠在裴砚初的胸膛上,闭了眼,沉沉睡去。
裴砚初用下颌蹭了蹭闻祈柔软的发丝,又低头亲亲他的额角,满足地笑道:“晚安,小祈。”
他抱着人,跟着一同睡去。
次日恰好是个晴天,无云无风,适合出去玩。
闻祈,索性就定的今天出去。
小狗穿了件天蓝色小毛衣,听到出远门就开始兴奋地跑来跑去,闻祈给它套牵引绳的时候,小狗连连转圈,差点没套进去。
裴砚初搜的是一个郊区新建成的银杏公园,连片的银杏树已经完全变成黄色,金叶满地,正是游玩的时候,今天是工作日,游客也不多。
下午到的公园,阳光正好,洒落一片金灿灿的光亮,微风轻动,银杏树簌簌作响。
闻祈找了一片没人的空地解开绳扣,小狗撒欢儿跑远,转一大圈又冲回来,直扑闻祈,嗷呜嗷呜闹着要一起玩。
裴砚初把小狗的飞盘玩具递给闻祈,闻祈眉眼含笑,偏头道:“你扔吧。”
“好。”
裴砚初没做多想,手一抡,飞盘嗖地飞了出去。
元宝激动地嗷一声,撒腿开始追。
飞盘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小狗的身影也越跑越远,缩成一个小白点……
闻祈呆住:“你扔这么远做什么?”
裴砚初一愣:“不是扔越远越好吗?”
“元宝是小型犬,你都带元宝出去散步这么多次了,还不清楚它的运动量?”闻祈又好气又好笑,“照你这个扔法,元宝玩不了几次,就要被你累趴下了。”
裴砚初讪讪:“我没想那么多……”
又问他:“你怎么想到养小型犬,不养一只大一点的狗狗?”
闻祈望着远处,担心元宝跑远了找不到回来的路,随口回:“这不是已经养了你吗?”
说完,才发现自己在心里喊惯了裴狗,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闻祈有些迟疑——当面说他是狗,裴砚初不会生气了吧?
他转去视线,却看到裴砚初目光飘忽,黑发中的耳尖覆着一层可疑的红。
闻祈:?
闻祈觉得不可思议:“你脸红什么?”
裴砚初羞涩道:“原来在你眼里,我这么重要啊?”
他等于养的大型犬,也就是说在闻祈的眼中他和元宝无异,都是他的心肝儿宝贝狗狗。
并且养了他,闻祈就没有考虑过养别的大型犬。
在闻祈这儿,原来他的地位已经这么高了!
闻祈实在不知道裴砚初怎么联想过去的,神色复杂,道:“你开心就好。”
小狗咬着飞盘终于一颠一颠地跑回来了,吐着舌头邀功。
“乖元宝。”
闻祈摸摸小狗脑袋,笑着夸,接过飞盘,扔出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循环玩了好几次后,小狗跑累了,终于停下。
裴砚初带了一张薄毯过来,铺在柔软的草地上,两人一狗就躺在毯子上晒太阳。
毛绒绒的小狗趴在闻祈的胸口上,闻祈一下一下地摸着小狗,被暖呼呼的太阳晒得生出几分慵懒困意。
裴砚初的手臂交错,垫在脑后,道:“你和元宝经常这样出来玩吗?”
“也没有经常。”闻祈懒懒散散地道,“一个月两三次吧。”
他不会开车,出来一趟远门,需要带上的小狗用具也比较多,一个人难免照顾不过来。
但现在多了一个裴砚初,相当于多了一个司机、一个陪玩、一个挂宠物水杯背杂物挎包的苦工。
这样算起来,包养裴砚初还挺值得的。
小狗用湿润的鼻尖顶顶裴砚初的脸。
“要喝水?”
裴砚初盘腿坐起,熟练地打开宠物水杯,用小碗给它倒水。
小狗呼噜噜地埋头喝水,忽地耳朵一动,看向远处。
一只小比熊嗷嗷地冲过来,主人拉不住它,被带着跑。
“嗷嗷!”
元宝也兴奋起来,飞快地跑过去。
闻祈听到动静坐起身,看去:“棉花到了?”
裴砚初笑着嗯一声。
棉花主人换了新项目组,空闲许多,今天正好轮休,看到闻祈发消息说去银杏公园玩,也打算过来,她们出门的比较晚,现在才到。
两只小狗互相扑着,棉花主人把牵引绳也解开,让它们玩,自己过来和闻祈他们打招呼。
“我男朋友在后面呢,他拉了一个露营车,东西多,我就让他慢慢过来。”棉花主人笑道,“棉花知道元宝在公园里,下车就催着我走,我就按你发的定位先来了。”
闻祈疑惑:“你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
“最近几天刚谈上,他今天也轮休。”
远处出现一个年轻男生,拉着个露营车,女孩远远地朝他招手:“这儿——”
露营车拉上桌板变成一个小桌子,摆上小零食和洗好的水果,还有自制的寿司。
男生长相秀气,笑得腼腆:“是我自己做的寿司,我怕棉花和元宝会眼馋,给他们做了鸡胸肉泥版本的。”
果不其然,两只小狗见有吃的,闻着味儿就哒哒哒跑来了。
棉花用两只爪爪做着拜托拜托,口水都要滴下来了,男生忍着笑意,拿出两盘小狗专属的鸡胸肉泥寿司,放在它们面前。
棉花大快朵颐,元宝眼巴巴地望着,没得到命令不敢吃,回头对着闻祈嘤嘤呜呜地撒娇。
闻祈简直没眼看,叹气:“吃吧吃吧。”
裴砚初去了附近的小店买水,回来的时候两只小狗正好在舔盘,听到是那个男生自己做的寿司,笑道:“元宝馋成这样了,你做的肯定好吃。”
男生不好意思地道:“我喜欢做吃的,看棉花的主食罐头挺贵的,就试着做自制肉肉罐头和狗狗零食,做起来挺简单的,棉花正好也喜欢吃。”
“是吗?”
裴砚初立刻和男生交流起了做狗饭的经验,一来一往,两人聊得颇起劲儿。
棉花主人小声对闻祈道:“我打算带他回家见家长,谈结婚的事了。”
闻祈一愣:“这么快吗?你不是说你们才刚谈上。”
“他是我小学同学,我刚进公司就碰到了他,我俩在不同的组,但是私下聊得挺多的。我转项目组,也有他的一部分因素在,所以虽然我俩谈恋爱只谈了几天,但认识很久了。”
棉花主人看着远处,笑得幸福:“都说照顾小狗,能够看出一个人照顾小孩子的态度,他对待棉花很耐心,我们已经搬到了一起,棉花咬烂出租屋的沙发,我生气了他都没生气,还能一边安抚我和棉花,一边和房东沟通。我们俩都很喜欢小孩,和他结婚的话,我能够想象出他照顾小孩的样子——我觉得,他会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闻祈的视线下意识跟着看过去。
两只小狗都已经吃完了鸡肉泥寿司,乖乖地分别找人给自己擦嘴。
元宝乐颠颠地跑到裴砚初的面前,嗷呜嗷呜地示意。
裴砚初蹲下身,一只手掌托着小狗下巴,另一只手拿着湿巾给它擦着嘴边,脸上带着轻松笑意,不见分毫的不耐。
【和他结婚的话,我能够想象出他照顾小孩的样子。】
【我觉得,他会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闻祈怔怔地注视着裴砚初,恍惚之间,耳边又过了一遍这段话。
就好像,放在裴砚初身上也适用。
“对了,你和你男朋友喜欢小孩吗?”
棉花主人突然好奇问。
闻祈一愣,脸色微变,猛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上次意外,他们俩都没做措施,事前没准备,事后……纯粹没想起。
他紧张一瞬,很快放下心来。
毕竟男性中有生子体质的少之又少,受孕概率更是低,对于男性夫夫来说,选择移植人造子宫或者领养小孩的是多数。
就那一晚上,总不可能那么碰巧,中百万大奖一样的概率正正好落在了他的身上。
闻祈回过神,语气确定地答:“我没想过小孩的事,以后也不会考虑。”
第42章
玩了大半天, 小狗累趴下,吐着舌头一步也动不了。
时间接近落日,一行人商量着回去了。
裴砚初和那个年轻男生提前去开车, 闻祈抱着元宝,和棉花主人一边随意闲聊, 一边往停车场的门口方向走。
一辆波尔多红跑车甩着尾,嚣张至极地停在他面前。
闻祈习惯他的作派了,平静打开副驾车门, 礼貌作别:“那我们先走了。”
“哦哦好, 下次有空再一起玩……”
棉花主人目瞪口呆地挥挥手。
上车以后, 闻祈收到棉花主人震惊发来的消息:【这跑车不像你的风格, 是你男朋友的车吗?他们都说你男朋友是你包养的小白脸, 果然是谣言!】
闻祈回:【这是他朋友的车, 借给他开的。】
棉花主人:【啊……借车的话,要不是不小心擦挂到哪里会不会很尴尬?】
对面听说是借的车, 态度一转, 欲言又止,对裴砚初的印象转为——没钱还借车充门面的虚荣小白脸。
要不是相处下来她觉得裴砚初人还行,差点想劝闻祈找个更好的了。
闻祈微微转头,看了眼旁边的裴砚初。
男人侧脸线条利落,薄唇微掀,显得心情很好,手臂搭在方向盘上,态度自然, 仿若天生和乖张风格的酷炫跑车适配。
闻祈回:【没事,他朋友不介意。主要是有车,带元宝出门会比较方便。】
“小祈, 等会儿去一趟驿站,我买的快递到了。”
闻祈随口问:“买的什么?”
裴砚初轻咳一声,敢买不敢明说:“就是那个。”
闻祈目露诧异,从手机里抬头,视线划过裴砚初微红的耳尖,明白过来,觉得好笑。
不说干他,就说昨晚把他按在床上亲的时候,也没见裴砚初这股纯情的害臊劲儿。
裴狗在床上床下还会两副面孔呢?
跑车很快在公寓附近的驿站门口停下,裴砚初下车去领快递。
闻祈坐在副驾,隔着车窗,望着裴砚初的背影。
身形挺拔,肩宽腿长,天生的模特架子,加上又从路边的超跑下来,叫周围的路人都不由自主地投来视线。
裴砚初大步走向驿站,向老板报了取件码。
几分钟后,裴砚初从老板手里接过一个半人高的纸箱。
闻祈的瞳孔一震。
什么?
裴砚初低头确认一遍快递箱上的信息,和老板点头致谢,而后抱着快递箱走向跑车。
他将快递箱放在车后备箱,很快回到驾驶座,启动引擎,轻咳一声,道:“我们回去吧。”
闻祈拿手掌盖住额头,投来纠结的视线,道:“你别告诉我,那个箱子里,都是套?”
“是啊。”裴砚初脸红红,“店里有水果口味的,有螺纹有超薄,类型很多,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每种都买了,保证让你的包养体验物超所值。”
看起来这么害羞,下单的时候哐哐哐买一大箱倒是不手软。
闻祈不能叫他去退了,叹气道:“谢谢,但也不用那么物超所值。”
跑车转进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闻祈抱着呼呼大睡的小狗,裴砚初抱着快递纸箱上楼。
时间比较晚了,裴砚初提前订了作为晚餐的餐厅外卖。
外卖已经送达,他们刚到门口,闻祈怀里的小狗闻着味儿就醒来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鼻尖耸动。
“馋狗。”闻祈笑道,“有吃的就醒了。”
裴砚初注意到元宝玩得灰扑扑的,一边开门,一边问:“对了,元宝今晚是不是要……”
闻祈轻嘘一声。
裴砚初立刻明了闭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
两人都饿了,简单收拾一下,洗手吃饭,用完晚餐,闻祈陪小狗吃饭,还开了一盒无糖酸奶给它舔,逗着玩了一会儿。
裴砚初从浴室走出来,镇定地道:“小祈,好了。”
“来了。”
闻祈若无其事地起身,跟屁虫小狗毫无戒心,一颠一颠地跟着走。
浴室里提前放好了水,热汽氤氲,小狗突然意识到不对,转身想逃,被闻祈一把捞了起来。
哐的一声,浴室的门被裴砚初给关上了。
小狗挣扎,凄厉抗议:“嗷呜呜呜呜——!!”
两人一狗的洗澡大战再度上演,等终于把小灰狗洗好烘干成白棉花糖,两人都被淋了个半湿。
小狗夹着尾巴嗖地逃蹿出去,闻祈的发丝滴水,累得半靠在墙边,问裴砚初:“你先洗我先洗?”
裴砚初穿了一件黑衬衫,半湿的面料紧贴肌肤,也好不到哪里去,看起来颇为狼狈。
他盯着闻祈,舔舔唇,问:“要不要……一起洗?”
闻祈看向淋浴间。
虽然不算太大,但是对于两个人来说,也能用。
闻祈点点头,纤细的手指抓着薄毛衣的下摆,利落地直接脱去,露出白皙如玉的上半身。
对面的裴砚初看直了眼,身体不争气地一秒燥热起来。
“脱啊。”闻祈的眉尖微挑,淡声道,“不是你说要一起洗的吗?”
“洗、洗的。”
裴砚初结巴一下,怕迟了闻祈会后悔,赶紧应声。
哗啦水流从上方浇落,热度节节攀升。
空间狭小,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几乎一抬手、一转身就会碰到对方,都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很快就有了变化。
白雾氤氲,除去水声,只余彼此微微急促的呼吸声,视线对撞,似火星落下,血液里涌动的欲顷刻之间被点燃,逐渐沸腾。
裴砚初的喉结微动,低头,含住了闻祈的唇。
闻祈的长睫轻颤,没拒绝,柔软光.裸的手臂揽上了裴砚初的颈项。
浴室的水声停了,两人的身上套了件浴袍,系带也没拉上,一边亲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卧室的方向走。
裴砚初捧着闻祈的脸吮他的唇,舌尖横冲直撞,亲了好一会儿,心急火燎,实在等不及了,索性打横抱起了闻祈,大步向卧室走去。
房门哐地关响,裴砚初把闻祈压在床上,急切地亲了上来,两件凌乱半湿的浴袍扔在了床下。
“拿、拿套……”
缠绵的唇舌之间,闻祈的最后一丝理智摇摇欲坠,提醒着安全措施。
裴砚初声线低哑,语气带着点邀功的得意:“拿了,我拆了快递就往卧室里放了几盒。”
他打开床头柜,拿出一个小方包往上套,动作透着生疏笨拙。
裴砚初急得汗都出来了,紧张无措地求助:“小祈,我是不是戴反了?”
闻祈凑过来,对这也陌生,蹙着眉,不确定道:“好像……没有吧。”
两个人研究会儿,终于慢腾腾地开始了,这是裴砚初第一次在清醒状态做这事,表现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初哥,和那晚上只知道蛮横冲撞的样子不同,几乎每一步,都要紧张地问闻祈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
闻祈被吊得不上不下,实在听得烦,亲了回去,用唇舌堵住了他的话语。
好在他一主动,裴砚初立刻亢奋起来,终于知道什么叫努力了。
结束以后,裴砚初抱闻祈去做了清洗。
闻祈重新躺回柔软的床上,昳丽的眉眼晕红,似被雨露肆意浇灌过后的春日海棠,透着股勾人的慵懒,浑身酥软,不想动弹。
裴砚初半跪在闻祈的身边,手上挤着冰淇淋质地的身体乳,勤勤恳恳地帮他涂遍每一寸雪白的肌肤。
闻祈想起什么,拿起手机,给裴砚初转了个红包,懒洋洋地夸:“做的不错。”
裴砚初根本没看闻祈转了多少,眼巴巴地打商量:“小祈,两次会不会太少了?要不以后来三次吧?”
闻祈昏昏欲睡,阖上了眼,道:“就两次。”
两次已经是他的体力极限了,要不是第一次结束,裴砚初一副没吃饱的委屈模样,他都不想答应第二次。
“好吧。”
裴砚初闷声答应,见他困了,也钻进被子里,伸出手臂抱住香喷喷、软乎乎的闻祈,正美滋滋地准备拥着美人入睡,忽然听到门外有小狗刨门。
裴砚初纳闷:“元宝想干嘛?”
闻祈回想起来:“哦,元宝洗了澡,今晚可以上床睡觉。你去开门吧。”
“啊?”
裴砚初挣扎:“孩子都这么大了,应该学会独立了……”
他还想和闻祈过二人空间呢!
闻祈懒散道:“去开门。”
裴砚初只好爬起来,去开卧室的门。
门一开,棉花糖团子哒哒哒地溜了进来,嗷呜嗷呜直奔床边,两只爪爪扒拉着床边,后腿直蹬,努力往上爬。
闻祈伸了手,把小狗捞上床。
小狗抖抖毛毛,威风凛凛地踩着被子里遛一圈,看中了裴砚初枕头的位置,啪叽趴下,开心得像个震动的小拖拉机,呼噜呼噜响。
裴砚初傻眼:“元宝,你睡这儿,那我睡哪儿?”
他严肃脸对小狗道:“小祈是我老婆,这是我陪老婆睡觉的位置,你是小狗,不能睡这儿知道吗?地上有你的香蕉船狗窝,那里才是你的床位。”
“嗷?”
小狗听不懂,疑惑歪头。
闻祈揉揉眉心,懒得斥责他一口一个老婆,道:“能睡就睡,不能睡就去隔壁。”
小狗占据中间的位置,裴砚初只好躺在了另一边,怀里空空,独享冰冷寂寞的床位。
吧嗒一声,主卧的灯光关闭,降下一片黑暗。
裴砚初安慰自己:只有元宝洗完澡的那天晚上才能上床,没关系,今天忍一忍,明天晚上就能抱着香香软软的老婆睡觉了。
又暗自庆幸:还好他和闻祈都是男的,有小孩的几率很小。
不过,他还没问过闻祈喜不喜欢小孩,如果闻祈想要宝宝的话,为了不打扰他俩的夫夫生活,最好在婚后几年,再慢慢安排上……
裴砚初胡思乱想着,唇角带笑,沉沉睡去。
第43章
闻祈的朋友放假回国, 正是小雪的前一天,嚷着聚会要吃羊肉汤锅,又想找元宝玩, 商量完,最后定了附近餐馆的食材, 送到闻祈的公寓里,可惜作庭院设计的朋友临时有工作,来不了, 最后只能他们几个聚餐。
小雪时节, 晚餐时间。
公寓宽敞干净, 餐厅投落暖色调的温馨光亮, 桌上用电磁炉热着汤锅, 汤色浓白, 雾气氤氲,四周摆着一盘盘藕片、菌菇拼盘等小菜。
许千钧在客厅里用胡萝卜绳结和小狗玩拔河游戏, 看了眼手机, 嚷嚷:“小祈,凌雪说他到楼下了。”
闻祈正在摆果盘,道:“好,我去接他。”
许千钧比了ok的手势,闻祈往玄关处走,裴砚初从厨房里追出来,一边摘围裙,一边道:“小祈, 我跟你一起下楼,去买瓶料酒。”
闻祈套着大衣,道:“我买就行。”
裴砚初道:“一起去吧, 我怕你不知道买哪种。”
闻祈想想也是,裴砚初来了大半个月,他基本没踏进过厨房,选调料这种事还是得交给做菜的人。
闻祈点头,道:“水水,那我和裴砚初下去接凌雪。”
许千钧的视线划过两人同款不同色的大衣,道:“呃好,你们去吧。”
裴砚初顺手拿了立体衣架上挂着的围巾,等电梯的时候给闻祈给戴上了。
闻祈的半张脸被挡住了,伸手自己拉下来,道:“就出去几分钟。”
裴砚初笑着:“晚上风大,戴着呗。”
一梯一户的公寓的设计,想着很快就回来,两人出来的时候没关门,许千钧走到餐桌这边,正好看了全程,心里登的一下,觉出一丝古怪。
电梯很快到达,闻祈站在公寓的门口,给凌雪发消息问他到哪儿了,裴砚初去了旁边的便利店。
“小祈!——”
兴奋的声音远远响起。
闻祈一抬头,看到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像小熊的身影,远远地在向自己挥手。
凌雪提着袋子冲过来,张开手臂,打算结结实实要给闻祈一个久别重逢的熊抱。
闻祈的脸上浮起笑意,往上一步,正准备去接人,却有一个身影硬生生地插在了两人之间。
“好久不见——咦?”
凌雪猛地刹了车,震惊地看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裴砚初:“裴砚初?”
裴砚初客气笑道:“你是凌雪吧?欢迎。我听小祈说过,高中的时候你们几个是艺考生,关系特好。”
凌雪被他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了几步。
他一向喜欢对朋友搂搂抱抱,刚裴砚初看他的眼神,和高中的时候差不多,带着股说不出的微妙敌视,像恐同一样。
怎么失了忆,这恐同的状态还没变啊?
闻祈看向裴砚初:“你要买的料酒呢?”
裴砚初拎起手中的袋子,里面还有几罐啤酒。
他道:“顺道买了几罐啤酒,想着你们可能会想喝,还给你买了瓶豆奶解酒。”
闻祈被揭穿酒量不好的事,有些不乐意,道:“我不喝豆奶。”
裴砚初笑了下:“嗯,我喝。”
凌雪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忍不住道:“你俩这耳钉打的,跟小情侣似的。”
两人外貌出众,身形登对,穿的大衣同款不同色,耳垂上都缀了一只珊瑚珠耳钉,透着若有似无的暧昧,说话之间更有一种别人难以插足的氛围感。
“这是水水送的转运耳钉。”闻祈道,“裴砚初他还挺倒霉的,我就分了一只给他转运。”
他的神色闪过几分不自在。
以前他也没多想,等两人戴着同款耳钉出门,经常性地被人误会,包括裴砚初有次被人搭讪要联系方式,他刚走过去,陌生女孩儿一看他俩的同款耳钉,飞快说打扰了,他才慢慢地意识到了“同款耳钉”的某种秘而不宣的含义。
——就好像,标志着仅属于彼此。
但两人已经发展成了床伴关系,珊瑚珠耳钉又是许千钧送的一番心意,不方便摘下来,闻祈只能装看不见周围那些恍然大悟的打趣视线。
“哦哦,水水也给我留了一条转运手链,等会儿我就可以拿到了。”
凌雪在国外也知道霈泽乱成一锅粥的事,目光隐隐带上同情,道:“我看新闻上你那堂弟被带走调查偷税漏税了。”
“不清楚。”裴砚初耸肩,“现在是我堂哥在管事。”
霈泽集团里的两股势力内斗得像狗咬狗,不可开交。
“走吧。”闻祈道,“先上楼。”
电梯到达22楼,门一开,小狗就摇着尾巴出来迎接。
“元宝!——”凌雪抱着小狗一通乱rua,“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回国一趟,带了不少伴手礼,除去给闻祈的黑胶唱片、香氛和旅行冰箱贴,还给元宝带了一只兔子玩偶。
元宝知道这是给自己的,开心得尾巴飞旋,抱着玩偶在地上滚来滚去。
凌雪感叹:“还是元宝可爱。我室友也养狗,但养的哈士奇,天天拆家,破坏力太强了,我都不敢把我的东西放在公共区域。”
闻祈笑着道:“有时候元宝也拆家,翻垃圾桶,还会咬抽纸玩,但比起大狗来说还是比较省事。”
“别聊了别聊了,都不饿啊?”许千钧不客气地催,“快来洗手吃饭!”
四个人终于坐上了桌,开始吃羊肉汤锅。
冬季寒冷,一碗羊肉汤下去,整个胃都暖呼呼的。
凌雪埋头猛吃,吃得鼻尖冒汗,开了罐啤酒一口气喝了大半,道:“还是回国吃的爽!”
闻祈问:“在国内呆几天?”
“一周。”凌雪道,“我这日程像大明星一样排满了,明天去二姨家,后天去我爷爷那儿,大后天有个初中同学结婚,没一天空闲的,都这样了,我妈还想给我安排一场相亲,我真是服了,我不谈恋爱不想结婚跟犯了天条一样,我妈天天跟我急。”
许千钧一本正经道:“我也希望你谈恋爱。”
凌雪纳闷:“为什么?”
“这样我就有更多素材了。”许千钧道,“我这天天抓瞎后面该写什么呢。”
“哟,许编剧火了就是不一样啊,走哪儿都想你的事业。”凌雪道,“你的狗血小短剧什么进度了?”
“八十集了。”许千钧道,“两个主角走完绑架失忆,带着孩子重逢的流程了,后面撒点狗血,误会再和好,差不多收拾收拾就可以结局了。”
闻祈疑惑问:“哪来的孩子?”
许千钧道:“就上次绑匪让主角二选一,主角明白自己内心真正喜欢的是谁,回去翻云覆雨孩子就来了,反派又跳出来作妖,两个人就失忆分开了。”
闻祈感慨:“好曲折的剧情。”
许千钧又问:“小祈,星乐那边怎么样了?”
“好像是没什么事了。”闻祈微微蹙眉,“但我妈妈这段时间在国外没回来,也让我不要参与星乐的事。”
他们聊着天,裴砚初没参与,专心烫菜,夹闻祈喜欢的菜,放在他面前的小盘子里放冷。
闻祈浑然不觉有什么,边聊边吃,喝了半罐啤酒,脸颊晕红,语速也微微变慢,再次伸手去拿啤酒,却被裴砚初塞了杯豆奶。
他斜斜睨了裴砚初一眼,没说什么,接过了豆奶。
裴砚初笑了笑,转而拿起闻祈剩的半罐啤酒,仰头喝了。
凌雪正捣鼓着许千钧送的转运手链,没看见,许千钧却瞧见了桌对面两人换饮料的互动,心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怪异感变得更强。
吃到中途,锅里的汤水下去一半,裴砚初回了厨房,准备从灶上小火煨着的大锅盛汤,添进桌上的锅里。
许千钧像是不经意地一问:“小祈,你和裴砚初天天住一起,没发生什么吗?”
闻祈的动作一顿,问:“我俩能发生什么?”
凌雪也参与进来,兴致勃勃地问:“你不是一直把他当佣人使唤吗,你俩有没有打过架?”
床上打架,应该不算吧?
闻祈道:“没打过架。”
凌雪道:“医院有说裴砚初什么时候恢复记忆吗?”
闻祈道:“他去医院复查过,好像没什么进展。”
许千钧看话题越偏越远,半开玩笑道:“我刚看你俩的衣服像同款,还以为你们谈上了呢。”
闻祈微微迟疑。
亲近的几个朋友知道他收留了裴砚初这件事,但不知道两人发展出了其他关系。
床伴关系太隐私,他也没打算提。
总归是个随时可能断掉的关系,也没什么说的必要。
凌雪倒觉得正常:“大少爷现在没钱,那肯定是小祈出钱买衣服,小祈肯定图省事,直接一件拿俩呗。”
闻祈镇定点头:“是的。”
临近冬日,裴砚初需要添置新衣服,有了床伴这个名头,裴砚初买“情侣装”更起劲儿了,几乎比照着他的穿衣风格买。
他也觉得没什么,也就随裴砚初了。
许千钧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道:“这样啊。”
裴砚初从厨房出来,许千钧转了话题,聊着聊着,自然而然地说起了高中的事。
说哪个同学进了大厂,说谁谁谁定居国外了,说前不久在哪儿碰到了某个老师,还在高中教着书,说高中恋爱谈得要死要活的一对小情侣,已经结婚又离婚。
凌雪的酒量不行,几罐下去,喝得上脸,说着说着,咔地捏扁手里的空啤酒罐,一砸桌上,转过头看向裴砚初,开始大声质问:
“裴砚初,你记不记得你到我班上问——‘谁是凌雪?!’,那天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说,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是吗?”裴砚初无辜道,“我不记得了,可能是个误会。”
裴砚初说不记得了,但凌雪到现在都记得那天。
艺术生在高三统一补文化课,他最晚认识闻祈他们,但性子相投,很快熟络起来。
有一天结束了补课,他在晚自习回了自己的班上,盛名显赫的裴家大少爷黑着脸进了他班,问谁是凌雪,把整个班都镇住了。
他坐在座位上,弱弱地举了手,裴砚初盯着他,阴晴不定地注视半晌,莫名其妙地问了句:“你是男的?”
要不是他当时的女朋友冲过来,挡他面前,质问裴砚初什么事,他还被吓得腿软站不起来。
聊到那天,凌雪悲从中来,道:“我好想我前女友啊,当时我本科出国,我还信誓旦旦距离不能阻挡真爱,狗屁!异国两年就分了!”
许千钧安慰他:“没事你看我,我大学谈的那个前男友觉得我脑子不好,守着个挣不了钱的编剧位置不肯挪窝,要和我分手。我本来就觉得他人不行,也就活儿好,分手就分手,等我火了有钱了,圈里那大把帅哥不是等我随便挑?现在我是火了,奔着我来的小艺人也多,但都是为了剧本,根本不是喜欢我,我现在心也死了,不想谈恋爱只想挣钱。”
凌雪哭嚎:“别说了,你至少还有过活好的男朋友!我和我前任高中毕业就异国,我到现在还单身,还是处男呢,我不想到死都还是处男啊!”
“我都单身四五年了,都忘了上床什么感觉,和处男没区别。”
许千钧转移火力:“小祈也是处男,大家都寡着在陪你呢。是吧小祈?”
两人齐刷刷地望来,闻祈正在喝豆奶,差点呛住,身旁的裴砚初也似笑非笑地投来视线。
闻祈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只能尴尬又含糊地应了一声。
裴砚初闷闷地笑起来,闻祈面无表情,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咳。”裴砚初正色道,“我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就别喝酒了吧。”
几个人都吃饱了,一起收拾了桌面,裴砚初识趣地拎起垃圾袋,道:“你们聊,我下楼扔垃圾。”
又低声问闻祈:“肚子难受吗?用不用我买点消食片。”
闻祈正无意识地揉着吃撑的胃,点点头:“好,买两盒吧。”
裴砚初嗯一声,出门了。
闻祈他们转移阵地,转在客厅里继续聊。
客厅新铺上了厚实的羊毛地毯,盘腿坐上去,很舒服。
凌雪感慨:“小祈,裴砚初现在好听你的话啊,和高中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都不敢认。”
闻祈道:“他失忆了,不记得以前我俩有什么过节。”
许千钧撑着发晕的脑袋,问:“那你俩关系还那么差吗?”
闻祈随口道:“差啊,我天天使唤他做这做那。”
虽然裴砚初甘之如饴就是了。
凌雪一愣:“元宝在那儿咬什么呢?”
他们随着凌雪一起看去——元宝正甩着脑袋咬着一个蓝色的小盒子玩。
闻祈愣了下,脸色一变:“元宝!”
小狗转头望来,嗷呜一声,嘴里的盒子啪地掉在地上,又掉了四五个小方块出来,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亮蓝色盒子被小狗咬得破破烂烂,上面的大字夸张而醒目。
【大号超薄 】
【冰火一体】
【大容量12枚装】
周围散落的几个小方块,颜色更是亮得扎眼。
闻祈的脸颊飞快升温,立刻起身去捡,但凌雪和许千钧已经看清楚了是什么。
两个人的神色顷刻变得僵硬起来,空气凝滞,蔓延着诡异的氛围。
闻祈不敢看他们俩什么反应,佯装平静,低头捡套。
昨晚在卧室拆了一盒新的,盒子掉进床底,两个人忙着正事,没一个想着捡起来,第二天早上起来也忘了。
没想到被喜欢钻角落的元宝发现了,拖出来咬着玩……
闻祈急匆匆地收拾完,坐回来,若无其事地道:“我们刚聊到哪儿了?”
“聊到……呃……”许千钧恍恍惚惚,语气混乱,“你和裴砚初,关系挺差……?”
第44章
两个人幽幽地注视着闻祈。
始作俑者小坏狗还凑过来, 哼哼唧唧地撒娇要抱抱。
闻祈把元宝抱在怀里,视线闪烁,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想挖个坑把自己给埋进去。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 裴砚初打开门回来了。
他拎着药袋子进来,看到三个人相顾无言, 还有些纳闷:“你们没聊了?”
凌雪看裴砚初的眼神变得不对劲。
两个人住这儿,依闻祈的性子,不会容忍裴砚初带人回来, 闻祈自己有洁癖, 也不会自己带人回来。
最后只有一个可能。
但都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们, 不至于让彼此陷入尴尬的境地。
许千钧看了眼凌雪, 道:“都这个点了, 我们先回去了。”
凌雪嗯嗯点头:“我明天要应付七大姑八大姨, 要早点回去睡觉。你们也——”
他下意识想说客气话,诸如辛苦了早点休息这种, 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卡住了。
闻祈道:“嗯……好,我送你们下去。”
又对裴砚初道:“我下去就行,你留家里吧。”
裴砚初注意到三人躲躲闪闪的神色,没说什么,对闻祈道:“晚上冷,下楼记得戴围巾。”
平日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现在成了罪证般,闻祈心虚地不敢和两位好友对视, 低嗯了声,把小狗塞进裴砚初的怀里,而后走向玄关。
三人进了电梯, 许千钧试探着问话:“小祈,你和裴砚初——”
闻祈刚降温下去的脸颊又噌地蹿起热度,含糊其辞:“就……意外。”
凌雪大受打击般,喃喃:“这不对啊,我们小祈好好的一棵白菜,怎么会被裴大少爷给拱了?”
闻祈赶紧解释:“我们俩没有感情纠葛,我对裴砚初就像水水对他前任,虽然看不上人,但是他活儿还行。”
他还是第一次说这种话,整个人愈发不自在:“没事的,我就是……玩玩。”
凌雪上手捏捏闻祈的脸,左右看看,目露怀疑:“小祈你是不是换人了?”
闻祈笑起来,无奈道:“真是我。”
“这脸和高中一样软,确实是我们的小祈,可这也太魔幻了吧?”
凌雪转头看许千钧,许千钧忧心忡忡道:“小祈,那要是裴砚初恢复记忆了该怎么办?你前段时间说是把他当佣人,我知道你嘴硬心软,就是找个借口给他提供一个住处,但现在……”
闻祈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凌雪也道:“小祈,这不像你会做的事。”
预约的网约车提前到达,闪着灯等在路边,他们前后上了车,许千钧在分别之前欲言又止,最后道:“小祈,你考虑清楚。”
夜色漆黑,冷风似刀锋刮脸,呼吸到胸腔里,带着疼。
闻祈站在路边,把围巾往脸上拉了拉,有几分心烦意乱。
头顶的路灯洒落金色光束,身边经过一对手挽手的小情侣,里面的女孩低呼一声,惊喜道:“下雪啦!”
闻祈微微抬脸。
黑色的夜景里,无数的雪花飞旋着出现在视野中,一抹冰凉正好落在他的鼻尖。
熟悉的沉稳脚步声自身后隐隐响起,闻祈若有所感,回头看去,撞进了裴砚初的眸底。
飘落的雪花中,高大挺拔的男人身穿大衣,衣摆轻掀,一步步向他走来。
等走近了,闻祈问:“不是让你不用下来吗?”
裴砚初道:“想下来接你。我刚出来就看到你一个人站在路边没动,这么冷,怎么不回去?”
闻祈道:“想吹吹风。”
裴砚初轻嗯一声,将消食片递给他。
闻祈迟疑了下,伸手接过。
手指不小心触碰,肌肤擦过的一瞬间,像有细微的电流蹿过。
闻祈的黑睫似受惊的蝶翼,轻轻地颤抖了下,伸手接过,吃了一颗消食片。
裴砚初问:“你的朋友们说了什么和我有关的事吗?”
闻祈慢吞吞道:“也没什么,就是对我们住在一起相安无事,还挺惊讶的。”
裴砚初站在他身边,看着漫天的雪景,突然道:“听说在冬天里的第一场初雪里接吻,会永远在一起。”
闻祈看他一眼,问:“你信这个?”
裴砚初坦然道:“信啊。”
他的眉眼俊美,眸底蕴着缱绻柔和的笑意,道:“所以,要和我试试吗?”
闻祈唇角轻动,想笑,没笑出来,道:“裴砚初,你几岁了,信这种话?”
在这儿不过站了短暂的时间,裴砚初的黑发间,睫羽上,还有肩膀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糖霜似的白。
裴砚初注视着他,瞳眸迎着光,很亮,笑道:“你不会是怕了吧?”
闻祈似真似假地点头,道:“是啊,我怕和你一辈子都纠缠在一起,我才不愿意——”
话音未落,裴砚初上前一步,低头贴上他的唇,堵住了所有的话语。
落下的薄唇冰冰的,凉凉的,带着雪花的温度。
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暂停按键,时间无限拉长,周围的风声、雪声和汽车鸣笛声似潮水悄然退去,不见踪影,只余唇上的触觉,清晰而真切。
闻祈浑身僵直地站着,胸腔里的心跳错乱一拍,而后不知所措地加快跳动。
裴砚初退后一步,语气带着偷到了糖、恶作剧成功般的狡黠愉悦,道:“闻祈,你完了,这辈子都要和我纠缠在一起了。”
他离开的刹那,那些远离的声音重新灌入耳中,路上的汽车闪着明亮的车灯,带着风呼啦掠过身边,唤回了闻祈的思绪。
“你幼不幼稚?”
闻祈说了一句,转过身,往公寓里走。
裴砚初追上去,问:“生气了?”
闻祈没理他。
裴砚初锲而不舍:“真生气了?不理我了?”
“小祈?”
“老婆?”
闻祈猛地停了步,转头去看他,差点和裴砚初撞在一起。
闻祈平心静气道:“裴砚初,你知不知道你很烦?”
裴砚初的眉宇一挑,带着笑意问:“又开始烦我了?”
闻祈不置可否:“离我远点,别站那么近。”
他往前走几步,按下电梯的按键。
裴砚初没理会闻祈刚说的保持距离的话,突然凑近,拧眉问:“凌雪捏你的脸了?”
他伸手碰了碰闻祈脸颊边的一点指印,闻祈正烦着,下意识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啪的一声,响声清脆,叫裴砚初唇角的笑都凝固了。
闻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动静,也愣住了。
裴砚初的语气冷下来,带着明显的醋意:“你让凌雪捏脸都行,我碰一下就不行?”
闻祈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是凌雪捏的?”
裴砚初停顿一秒,闷声解释:“刚见面的时候,凌雪就想抱你,动手动脚,一看他就不安分的。”
叮的一声,电梯提示到达。
轿厢门向两边打开,闻祈走了进去,裴砚初刚想跟进去,就听闻祈道:“你坐下一班。”
裴砚初一愣:“为什么?”
闻祈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裴砚初站在原地,用一种受伤的视线注视着他,闻祈的眸光像被刺到了般,看向别处。
轿厢门徐徐关上。
在门闭合的前一刻,闻祈听见裴砚初委屈道:“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欺负我。”
闻祈的心尖猛地一颤,手指蜷缩起来。
轿厢轻微的振动感传来,显示楼层的数字上跳。
电梯到达二十二楼,小狗摇着尾巴来迎接,又探头探脑地望向闻祈身后,嗷呜嗷呜的,像在疑惑裴砚初去哪儿了。
闻祈心不在焉地道:“他在楼下,等会儿就回来了。”
他带着元宝进了门,脱去大衣挂在玄关衣架,直接去了浴室洗澡。
洗完出来,却见公寓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小狗的身影。
裴砚初人呢?
闻祈蹙起眉尖,给裴砚初拨去通话,铃声却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响起来。
他愣神。
裴砚初下楼没带手机,那他人去哪儿了?
不会还在楼下等着吧?
还是说碰到电梯故障了,所以一直没回来,再加上没带手机,不能找人求救……
闻祈穿着单薄的睡衣,担心得连玄关处的大衣也来不及拿,大步出了门,看到两部电梯都停在一楼的位置,按了下行的按键。
其中一座电梯闪动数字,很快到达,闻祈进去后又按了一楼,刚出来,就看到裴砚初站在电梯口,眉眼低垂,一动不动。
高大的男人神色落寞,像被主人抛弃后等在原地,执意不肯挪动一步的大型犬。
他听到动静,抬眼望来,看到闻祈的一瞬间,黯淡的眼眸顷刻间变得明亮:“小祈!”
闻祈不可思议地问:“你站这儿干什么?”
裴砚初注意到闻祈只穿了睡衣,赶紧脱了大衣,盖在他身上,低声解释:“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消气,我想着,等你消气了,会来主动找我。”
闻祈气得额角突突跳,问:“我不来找你,你就一直不回来?”
公寓大厅不挡风,裴砚初傻站这儿半个多小时,手掌冰冷,反倒是刚出浴的闻祈体温更高。
裴砚初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
闻祈闭了闭眼,努力想平息胸腔里的怒火,没忍住,骂他:“裴砚初,你是不是有病!”
“是啊,我有病,喜欢你到不得了的病。”裴砚初握着闻祈手腕,按在自己胸口上,“听到你说不想看到我,我心都要碎了。”
他又笑起来:“还好,你回来找我了。”
闻祈道:“你不是脸皮很厚吗?我给你一巴掌,你都知道舔上来,我不来找你,你不知道自己上楼?”
“我就想赌一赌。”裴砚初道,“赌一赌,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你……有一点点在意我。”
他凝视着闻祈,眸光闪动,低声道:“小祈,你承认好不好?承认你开始在意我了。”
闻祈站在原地,另一只手的指尖掐进了掌心,冷静地道:“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等你恢复记忆——”
“可我现在没有恢复记忆,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在这一刻,全心全意地喜欢着你。”
裴砚初道:“就像是预言里会发生世界末日,但既然末日的那一天还没到,我们不就该尽情地享受吗?你用末日的未来,提前判决了现在的我死刑,对我来说会不会太残忍了?”
闻祈哑口无言。
裴砚初拉着闻祈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他微微偏脸,轻蹭了蹭闻祈的手心,求道:“小祈,不要拒绝我,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好不好?”
闻祈反问:“我给了机会,你就会死心?”
裴砚初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给我两个月的时间,如果两个月过去,你还是不喜欢我,我……会离开。”
第45章
闻祈最后只道:“先回去。”
裴砚初没听出来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的意思, 回公寓后先去洗漱,出了浴室,看到闻祈坐在床头在翻书。
“胃还难受吗?”裴砚初问。
闻祈翻书的手指一顿, 道:“嗯,有一点。”
裴砚初道:“要我给你揉揉吗?”
他刚出浴, 哪怕装得若无其事,闻祈也将裴砚初微微泛红的眼尾看得清楚,顿了下, 点头:“好。”
这一个字出来, 裴砚初沮丧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 翘着唇角, 喜滋滋地上了床。
闻祈放下了书。
滚烫的胸膛从后贴来, 修长的手臂圈上腰间, 手掌循着睡衣下摆探进,轻轻贴上细腻柔软的肌肤。
裴砚初问:“这儿?”
闻祈僵硬一瞬, 很快放松下来, 低嗯了声。
宽大的手掌贴着平坦的腹部,传递熨贴的热意,掌心转着圈儿轻揉,缓解了几分隐隐传来的难受。
空气里散发着玫瑰的香气,来自凌雪送的香薰蜡烛,夹杂着清新的果香,舒缓着神经。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有浅淡的呼吸声, 闻祈靠在他的怀里,倦意上涌,半阖着眼, 声音低低道:“你下楼扔垃圾的时候,元宝把我们昨晚掉床下的半盒套拖出去玩了。”
裴砚初给他揉肚子的动作一顿,有些想笑,忍住了,问:“凌雪他们看见了?”
闻祈掀开长睫,斜斜看他一眼,无奈道:“元宝咬破盒子,撒了半盒的套出来……能不看到吗?”
裴砚初终于知道闻祈今晚态度反常是什么原因了。
许千钧是他发小家里的旁支,沾亲带故,大概听过圈里一点风声,知道他发小明哲保身去了国外,霈泽涉及的不是小问题,大概怕闻祈玩深了惹上麻烦。
“我的错。”裴砚初哄道,“我收拾床单的时候没注意到床下。”
闻祈有些不自在地道:“元宝本来就喜欢咬东西……意外而已。”
裴砚初笑了笑,问:“水灵灵的一棵白菜被我给拱了,他们是不是很生气?”
要不是闻祈确定裴砚初不在场,差点以为裴砚初偷听他们的谈话了。
“你怎么也说这种拱不拱的话……成年人,你情我愿的事。”闻祈道,“他们就是让我再好好想想。”
裴砚初慢慢地揉着他的小肚子,问:“那你想好了吗?”
闻祈实话实说:“不知道。”
比起凌雪和许千钧隐隐提醒的霈泽那边的麻烦,闻祈更恍然一惊的是自己的态度。
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裴砚初的接近。
夜里亲昵缠绵,白日里出门的时候裴砚初给他戴围巾,甚至带着一丝管束意味,在餐桌上将他的手里的啤酒换成豆奶,也好似惺忪平常,根本没什么。
最开始的肢体接触抗拒,在相处时无声无息地消弭,裴砚初方方面面地侵占着他的生活,而他习惯了而不自知。
仿若他们开着车在迷雾中的道路前行,车载音乐曲风迷醉,侵蚀理智神经,朋友们的话让车辆突然刹停,路上突然一个三角警示牌,提醒着前面的危险深渊。
他隐约感知到大概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深渊,再往前行只能迎来车辆坠毁的结局,但来时的路不可回,只能手足无措地停在半路,不知道该怎么走。
“不知道,那就单纯玩我好了,我又不用你负责。”
裴砚初轻笑起来,拥着闻祈,用额头蹭了蹭他的发丝,低哑的声线带着魔咒般的蛊惑:“不是说了吗?末日来的前一刻,都不用担心,只用和我一起狂欢。”
“可是……”
闻祈蹙着眉,还想继续说话。
裴砚初的手指却转而往下探去。
这段时间他们太过熟悉彼此的身体,只是稍微揉.弄几下,就让闻祈的呼吸很快变得急促。
闻祈的长睫轻颤,眼尾浮开一片薄薄的洇红,刚还算清醒的思绪骤然被扰乱,腰身轻颤起来。
“没什么可是的。”
裴砚初咬着他的耳,低声地笑:“至少这个,对我还满意吧?”
细碎的吻,从耳尖、颈侧、锁骨,一路流连至侧脸,炽热呼吸拂过肌肤,唇瓣轻吮磨蹭,暧昧而缱绻。
闻祈的眸色挣扎,带着迟疑,微微侧过脸。
唇瓣交叠,彼此的呼吸如藤蔓缠绵。
床头柜上的磨砂红玻璃香薰燃着小小的火光,摇曳燃烧,空气里浮动着玫瑰味的馥郁香气,诱人放纵。
闻祈慢慢地张开了柔软的唇,接受了裴砚初探入的舌尖。
如果只是玩玩……
应该也不用那么担心,只需要等两个月的时间,裴砚初自己就会主动放弃,离开他的生活。
短暂错轨的人生也会回到正途。
催眠般的话语回响耳边,闻祈慢慢地闭上了眼,放任自己随着裴砚初沉溺进这片玫瑰味的欲海中。
香薰蜡烛投射的光影轻轻晃动着,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被熄灭。
闻祈累得昏睡过去,睡衣领口散乱,雪白的肩膀上尚带着微红的齿痕。
裴砚初心满意足地抱着他,正准备闭上眼,发觉自己的手机亮了屏幕,拿过来一看消息,神色微凝,轻手轻脚地起了床,离开卧室。
他出去的那一刻,闻祈勉强醒来,睁开眼,看到裴砚初的背影。
这个点了……还有人找裴砚初有事?
念头一闪而过,疲惫困意汹涌而来,闻祈阖上了眼,沉沉睡去。
次日的晨曦光亮洒落,唤醒了沉睡中的闻祈。
闻祈习惯了在裴砚初的怀抱中醒来,乍然摸到隔壁床位是空的,还有些不适应。
他起了床,打开卧室的门,小狗正在埋头吃饭,厨房走出裴砚初的身影。
“小祈早。”
裴砚初端着一碗淋着芝麻酱汁的牛油果蔬菜沙拉,笑着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睡得还好。”闻祈又问,“你起来很早吗?你那儿的床单是冷的。”
裴砚初正将沙拉碗往餐桌上放,动作停了一下,转过来,笑道:“有些睡不着,就先起来了。”
他又道:“饿了吗?我今天学着菜谱做了苏格兰蛋和培根土豆泥,等会儿你尝尝喜不喜欢。”
闻祈点头:“好。”
小狗吃完自己的饭,哒哒哒地跑过来,在闻祈面前绕着圈儿,要他给自己擦嘴。
闻祈抽了纸巾给小狗擦嘴,随口道:“最近元宝好乖,都不扑我了。”
以前他出来,小狗都是又跳又扑的,急切地要闻祈摸摸抱抱,最近变得很是乖巧,只是挨着他蹭来蹭去地撒娇。
裴砚初拧起眉宇,问:“会不会是生病了,所以没什么活力?”
闻祈本没有在意,现在跟着担心起来:“元宝是小型犬,很容易有膑骨脱位的问题,加上狗狗特别能忍痛……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道:“最近几次我们带元宝出去散步,元宝都没有爆冲过,都是贴着我走,不像以前那样活泼。”
裴砚初提议:“等会儿吃完饭,要不带元宝去检查一下?”
闻祈立刻点头:“好。”
他给经常给元宝检查看病的医生拨去了通话,万幸医生今天在岗,看诊名额也有。
吃饭的过程中,闻祈心神不定,频频看向在客厅里自己玩的小狗。
裴砚初安慰他:“前段时间元宝都很正常,就最近看起来特别乖,就算元宝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们发现得早,肯定能及时解决的。”
闻祈勉强应道:“嗯,我知道。”
裴砚初握住他的手,轻声宽慰:“放心,我陪着你。现在宠物医院的技术、机器设备都很先进,元宝一定会没事的。”
闻祈的心尖被戳了下,神色也变得柔和,点了点头。
他想起什么,郑重地对裴砚初道:“等会儿你当着元宝的面,别说医院两个字。”
闻祈刚开始养元宝的时候,发现小狗经常吐着舌头,不把舌头收回去,怀疑元宝的智商有一点问题或者是有什么病症,还特意带它去医院检查过。
小狗被几个医生按着做完一通检查,医生说元宝的身体相当健康,小狗吐着舌头不收回去,可能就是单纯喜欢吐舌头。
元宝的肠胃脆弱,折腾去过几次医院打针输液,再加上后面闻祈又带小狗去绝育,小狗彻底仇视上了宠物医院这个地方,甚至无意中散步路过,小小的一只狗对着医院门口气势汹汹地狂骂几分钟,才肯跟着闻祈离开。
到后面闻祈带元宝去检查身体,散步过去,小狗发现这是去医院的路,小狗立刻倒着往回走,闻祈把它抱在怀里,小狗比洗澡的时候挣扎得还厉害,闻祈只能暂且先回去,下一次打车哄着骗着带小狗过去。
裴砚初深沉点头:“明白。”
两人吃过早饭,带元宝出门。
闻祈带元宝坐上车的时候,小狗还以为是要带他去远的地方玩,兴奋得尾巴像风扇狂旋,对着闻祈的脸又亲又舔。
等闻祈抱着小狗站在医院门口,小狗呆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闻祈:“嗷?”
像在问:说好的出去玩呢?
闻祈心虚地闪避视线,不敢看小狗,把小狗塞在裴砚初的怀里,让他先在大厅里等着,转去了前台问预约的医生现在是否有空。
闻祈领了号数,回大厅,让裴砚初抱着小狗跟上他。
元宝来过这医院几次了,对后面的流程无比熟悉,小狗在裴砚初的怀里一路挣扎,叫得凄厉,让整个大厅里等待的狗狗们有辱共受般嗷呜嗷呜地嚎叫起来,连主人给的小零食也不管用了。
等到了看诊室,闻祈给医生简要地说了情况,医生的神情也慎重起来,表示先抽血照个x光检查一下情况。
元宝被裴砚初抱在怀里,被控制得不能动,闻祈拿手盖住小狗的眼睛,小狗的爪爪落在医生的手里,准备抽血。
小狗看不见,但依旧在嗷嗷嗷嗷地狂叫,激动得像下一秒要开口说话。
裴砚初问闻祈:“元宝在说什么?”
闻祈默了默:“应该是在骂我们,还应该骂得挺脏的。”
第46章
折腾一通后, 医院出了体检报告,小狗的各项指标都正常,身体没有问题, 相当健康。
闻祈松口气:“那就好。”
来都来了,闻祈想着小狗半年都没有体检, 一并预约了胰腺和心脏彩超。
为了彩超,小狗肚子上的毛毛都剃光了,整只狗一副生无可恋的可怜模样, 趴在软垫上, 散发着幽怨的气息。
裴砚初给它一块鸭肉干小零食, 小狗闻闻嗅嗅, 咔嚓咔嚓吃完, 背过身, 拿屁股对着他们继续生气。
闻祈摸摸小狗脑袋,哄着:“元宝别生气, 我等会儿带你去狗狗超市, 你自己选玩具好不好?”
小狗的耳朵动了动。
“再给你买可爱的小衣服。”
小狗依旧端坐着没动,但尾巴控制不住地开始飞旋。
闻祈忍着笑意,又道:“零食也买,想吃什么,你自己挑。”
小狗终于蹭过来,拿脑袋蹭闻祈的手心,叫声夹得嗲里嗲气,和生气的时候判若两狗。
裴砚初的唇角轻掀, 拿手机搜了附近宠物超市的位置,递给闻祈看,问:“带元宝去这家?”
闻祈低头看去——是附近一家商场一楼的宠物超市, 道:“好。”
裴砚初嗯了声,趁闻祈又去哄小狗,没注意这边,发出几条消息。
他们驱车前往,很快到达,坐电梯直达商场一楼。
这里是宠物友好型商场,到处都是坐小推车的毛绒绒。
元宝端坐在宠物小推车里,小脑袋探头探脑,时不时听到周围女孩子们的热情夸赞:“哇可爱!”“好乖的小狗,毛毛看起来好软!”,整只狗愈发神气,开心得直吐舌头。
快进店的时候,裴砚初忽然脚步一停:“你和元宝先进去吧,我去趟洗手间。”
闻祈推着小车:“行。不过里面音乐吵,你要是发消息,我估计听不见,你就在外面等我们吧。”
裴砚初点头道好,等闻祈带着小狗进了宠物超市,转身去了商场后的写字楼电梯,直达高层,出来的时候有人接引,一路到提前清场的Vip接待室。
门一开,里面有个戴银边眼镜的青年立刻站起,恭敬地打招呼:“裴总。”
裴砚初往沙发中间一坐,长腿交叠,明明身着普通的常服,却有穿高定西服的矜贵傲慢范儿。
“就这些需要我签字?”
裴砚初的下巴微扬,语气随意,示意茶几上一沓按照扇形摆好的纸质文件。
助理默默挪开一个身位,亮出身后一摞临近半个人高的文件夹。
“还有这些,裴总。”
裴砚初:“……”
靠,怎么这么多?
商场一层。
嘈杂的人声中,闻祈推着小推车出来,小狗旁边放着两只毛绒鸡腿,推车底层的小网兜装着零食冻干和几条新裙子。
他的视线在门口转了一圈,没看见裴砚初的身影。
闻祈低头给裴砚初发消息,问他在哪儿,刚发出去,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带着不确定的唤声:“小祈?”
他的手腕抖了下,迟疑地转过身。
几步之外,站着一个约莫四十来岁,衣着讲究的成熟男人,眼角带着细纹,刻着风霜的痕迹,但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相貌的端正英俊。
男人一只手牵着一个小男孩,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小书包。
闻祈的喉间艰涩,慢慢地喊了句:“……爸爸。”
“真是你啊?”男人语气温和,“我刚看到你的背影,差点不敢认。”
他又看向身边的小男孩,催促道:“喊哥哥。”
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只小熊气球,好奇地望着闻祈,长相和男人有五分相似,乖乖地喊:“哥哥好。”
闻祈沉默着,握在推车把手上的手指收紧,用力到骨节微微泛白,后悔今天出门没戴口罩。
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再婚后有了一个小儿子,但从没想过会在商场里碰见他们。
“我最近看新闻,你妈妈最近好像没出活动,小祈,你身上还有钱吗?”男人关心问道,“需要用钱的话,尽管和爸爸开口。”
“不用。”闻祈语气生硬地拒绝,“我的钱够用。”
他又看了眼小男孩手里拿着的小熊气球,鬼使神差问:“这是您做活动拿的气球吗?”
宠物超市就在商场门口附近,闻祈刚看到门口的活动告示牌了——定位打卡,完成九宫格拍照,上传到社交平台的商场周年庆活动任务,就可以免费领取一个小熊气球。
小男孩不过五六岁,手上戴着一只电话手表,不像是能完成任务的样子。
只可能是面前的男人完成的商场打卡任务。
“是啊。”
男人的脸上浮起宠溺的笑:“你弟弟在后面的写字楼上少儿编程培训班,我来接他下课,刚路过商场门口,你弟弟吵着要气球,我刚在那儿又是下载软件又是到处拍照,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拿到这个气球。”
闻祈勉强地笑了笑。
“我以前……确实缺失了家庭里应该扮演的父亲角色。”
男人的神色带上几分愧疚。
最近几年,他年纪渐长,精力大不如前,回到冷冷清清的家里,孑然一身开始怀念过去,才知道后悔的滋味。
“我最近几年收了心,意识到自己以前做的不对。虽然可能晚了,小祈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弥补的——”
“不用。”
闻祈不假思索地出声打断,速度快到像难以忍受般,在男人惊愕的视线中,他又放慢了语速,轻声道:“我已经长大了,您不需要弥补我什么。”
小男孩左右看看,晃了晃男人的手,撒娇道:“爸爸,我想回家了。”
男人正尴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赶紧应了声,对闻祈道:“小祈,那你继续逛,我们回去了。”
闻祈点点头。
小男孩乖乖作别:“哥哥再见。”
又和小推车里的元宝拜拜:“小狗再见。”
是个很可爱,有礼貌的小孩子,但闻祈确实不想和他们“再见”。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像个没反应的僵直木头,沉默地站在那儿,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背影。
闻祈的视线无意识地、长久地停留在小男孩牵着的小熊气球上。
二十多年前,闻若婵被世家公子哥高调追求的事迹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现在也可以轻易搜索到。
装满红玫瑰的跑车、直升飞机拉横幅表白、一秒百万的广告大楼投放爱意宣言……
他们在一起后,甜蜜恋情更是频频上娱乐报纸的头条,谁都认为两人是神仙眷侣,闻若婵也以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爱情,放弃事业,心甘情愿地退圈。
但结婚以后,公子哥很快厌倦了平淡无奇的婚后生活,用接手家族企业旗下的一家公司为借口,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自闻祈有记忆起,家里就很少见到父亲的身影。
家里的晚饭从热放到冷,闻若婵的神色越来越麻木,反复打去电话,终于接通后,父亲敷衍一句工作忙,就匆匆挂断。
但家门口的信箱经常收到匿名信封,一沓又一沓的照片里,纸醉金迷的会所环境里,父亲身边美女环绕。
闻若婵愤怒过、摔家里的东西过,最后装得若无其事,用钱压下这一切。
但是父亲的行为没有半分收敛,甚至越来越懒得掩饰,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家。
有一次男人难得回了家,那时候的他鼓起勇气,拉住男人的衣角,问——周末是他的七岁生日,爸爸能不能回家陪他过生日。
那时候的他不明白原委,天真地认为父母不合,是因为父亲不回家的缘故,那只要父亲回家,父母之间的矛盾就可以解决。
大概因为那天男人心情好,答应了,还问他想要什么礼物。
他满心期待地等到周末,父亲依旧没有出现,最后只有生日礼物到场——却不是他说的小熊玩偶,而是一箱包装精美、价格昂贵的积木。
闻祈神色恍惚。
他本来以为……他早就忘了这些事。
“在看什么?”
熟悉的声线在身边响起。
闻祈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裴砚初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
他有几分心不在焉,忘了问裴砚初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回:“没什么。”
裴砚初却低头问他:“想要小熊气球?”
闻祈的唇角轻动,想笑,没笑出来:“怎么可能?我都这么大一个人了……”
“等着。”
裴砚初利落道。
他扫了一圈,走向附近一个拿着小熊气球的小朋友,躬身问是哪里买的,等知道是完成商场活动换的气球后,又大步走向商场门口。
闻祈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裴砚初的身影,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用力地紧攥着,闷闷的,喘不过气。
小推车里的小狗感知到了他的情绪,嗷呜嗷呜地望着他。
“我……没事。”
闻祈低声对小狗道,却头晕目眩,有些站不住,看到宠物超市门口有一排座椅,推着小推车过去,坐在椅子上,手掌压着心脏,平复着过于波动起伏的激烈情绪。
小狗扒着推车边缘,舔着闻祈的手背,嘤嘤呜呜的,满眼是担心。
闻祈感觉自己缓过来了,伸出手,安慰地摸了摸小狗脑袋。
熟悉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接近,闻祈抬起头,裴砚初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揣兜,一只手牵着只小熊气球回来了。
“你的小熊气球。”
裴砚初递来气球,笑着道:“工作人员还问我,我也带了小朋友来吗?那当然了,我们家小祈也是小朋友。别家的小朋友有的小熊气球,我们家小祈也要有——”
他的话语倏忽一顿,拧了眉,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闻祈拉着气球的细线,怔怔地望着憨厚可爱的小熊,又慢吞吞地转头看向裴砚初,突然道:“裴砚初,我想要一只小熊玩偶。”
裴砚初愣了下,立刻应道:“好啊,想要什么样的小熊?棕色的白色的,穿衣服的,还是裸熊?”
闻祈的手指蜷缩,声音很轻,道:“都可以……只要是小熊玩偶。”
“我知道了。”
裴砚初没问原因,微微俯身,伸手揉了揉闻祈的头发,收起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神色认真,郑重地道:“在这里等我,我保证,我很快就回来。”
第47章
闻祈先听到的是此起彼伏、潮水般一浪又一浪的惊叹:“哇!——”
今天商场里小朋友特别的多, 又跳又蹦,拽着自己的父母,指着前面, 激动大叫:“爸爸妈妈你们看!好大的熊熊!”
闻祈的心尖被莫名地戳了一下,抬起视线。
他坐的位置, 正对着上下扶梯的位置。
扶梯上有一只巨大的、胖乎乎的棕色玩偶熊,四肢短胖,穿着一件短短的红色针织毛衣, 毛衣上有一颗爱心, 整只熊看起来憨傻可爱。
就像是童话里的场景, 毛绒绒的玩偶熊从天而降, 出现在他的眼前, 而后穿过嘈杂拥挤的人群, 一步一步地接近而来。
闻祈坐在椅子上,呆愣愣地望着。
超大的玩偶熊摇摇晃晃地走来, 在闻祈的面前站定, 一只手被举起来,摇了摇,向他打招呼。
“Hello!——”
裴砚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笑意:“我们的闻祈小朋友有开心一点吗?”
闻祈弯了眼眸,轻轻地笑起来,站起身,帮着去接过大号熊。
玩偶歪倒,终于露出后面被挡得严实的裴砚初。
商场的暖气温度高, 玩偶熊体积大,重量不轻,裴砚初搬这一路出了一身的汗, 额头覆着一层细密的汗水,几缕黑色碎发沾湿,狼狈地贴在闷红的脸上,望着他的笑容热切又明亮。
闻祈问:“怎么买了这么大一只熊?看起来比你还高。”
裴砚初依旧有些气喘,毫不犹豫地道:“你说什么玩偶熊都可以,那我肯定冲去店里给你买最贵的。这只熊全场最大,有两米高,价格最贵!”
裴大少爷朴素的价值观里——最贵的等于最好的。
他当然要把最好的礼物送给闻祈了!
裴砚初眼眸灼灼地盯着闻祈,期待地问:“你喜欢这只玩偶熊吗?”
“喜欢。”闻祈道,“很喜欢。”
裴砚初没撑住,脸上露出一个傻里傻气的笑。
两人一起抱着巨大的玩偶熊,就像是隔着一只棕色熊在拥抱。
不知不觉间,旁边围了一圈小朋友,其中一个小女孩好奇地问:“哥哥,你和这个漂亮哥哥是小情侣吗?”
裴砚初低头看小女孩,坦然笑道:“不是哦,我还在追他。这只玩偶熊是我送他的礼物。”
小女孩发出羡慕的一声哇。
闻祈有些赧意,压低声音:“你和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小女孩人小鬼大,看向闻祈,煞有介事地道:“漂亮哥哥,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他。爸爸爸妈妈都告诉我——钱在哪儿,爱在哪儿!他愿意给你买这么大的一只熊,说明他对你很大方!”
闻祈哭笑不得。
有小朋友凑过来,拽拽自己的爸妈,奶声奶气:“我也要这么大的熊熊玩具!”
小朋友被捂住嘴巴抱起来端走,家长边走边道:“乖啊,别看了,咱家没地方放。”
旁边越来越多的小朋友羡慕地望着,闹着也要买熊熊,还有小朋友在地上打滚,爸妈不答应买就不起来。
裴砚初见他们闹起来了,特意道:“没有了,店里就这一只大号熊,已经被我买走了。”
他本意是安慰,没想到有两个小孩听了后,嗷一声哭出来了,哭声传染,一圈的小孩坐地上争着嗷嗷地哭。
家长们紧急拉走小孩,顺道送裴砚初一个“你故意的吧?”的怀疑眼神。
裴砚初呆住。
闻祈忍着笑意:“走了,回去了。”
被忽视已久的小狗急得差点从宠物推车里跳出来,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力。
闻祈突然问:“有一个问题,我们车的后备箱,能放下这么大的熊吗?”
裴砚初犹豫:“可以……吧?”
两人座跑车的劣势这时候就出现了,后备箱放了宠物推车、玩具零食,就放不下两米高的玩偶熊。
更别提闻祈还抱着小狗。
两人对着跑车一筹莫展,闻祈想了想,道:“你载着熊熊先回家吧,我带着元宝打车。”
裴砚初焦头烂额:“等等!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想出解决办法的!”
“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你的车就这两座,没其他地方了。”
闻祈低头点手机屏幕,干脆利落道:“好了,已经有司机接单了。”
呜,他老婆带着小狗上别人的车,抛弃他了。
裴砚初委委屈屈的,快成荷包蛋眼,像下一刻就要流出宽面条眼泪。
闻祈摸摸他的脑袋,笑道:“我又不是带着元宝要跑路,回去的路就二十分钟,回家再见。”
“好吧。”
裴砚初眼巴巴地送闻祈上了网约车,回到跑车上,第一件事就是给远在海外的发小打电话。
时差原因,发小睡得正香呢,迷迷瞪瞪接起电话,就听到裴砚初咬牙切齿地找他算账:“你这给我送的什么破车,只能坐两个人的车还算车吗!”
裴砚初全然忘了自己车库里的一排限量款酷炫超跑,满心忿忿。
只有两个座的车不配叫车,就不应该生产出来,害得他老婆都去坐别人的车了!
发小睡懵了,问:“两座还不够你俩坐?你们这么快就把孩子搞出来了?”
裴砚初没好气地怼:“是啊,你回国就可以参加我们宝宝的满月酒了,记得准备礼物,少说也得来一套足金的平安锁吧。”
发小清醒几分,开始嘲笑:“还平安锁?你摸到闻校花的手了吗,就在这儿梦宝宝了。要真有宝宝,别说足金的平安锁,我连金项圈金手镯金脚链一整套全给你们包了。”
裴砚初轻哼。
摸手?
现在他可是能光明正大给闻祈暖被窝的身份。
只是这种隐私就不用和朋友们透露了,免得被他们嫉妒。
发小提醒:“说正经的,霈泽那边最多再乱两个月,你就必须回去了。”
裴砚初发动跑车的引擎,神色微沉,道:“我知道,霈泽的股票跌的速度比预计的快,最迟两个月,必须进场抄底……”
油门一踩,超跑的声浪翻涌,嚣张地呼啸远去。
两人先后到达公寓大门,费了好一番劲儿,才把玩偶熊给带回来。
玩偶熊坐在客厅的沙发旁,小狗好奇地踩来踩去,嗅闻着新成员,闻祈直接当靠垫,躺在棕色熊熊的怀抱里,拿手机拍了张自拍,发在群聊中。
照片里的青年靠在熊玩偶的怀抱中,眉眼昳丽,眸光如潋滟湖水,眼尾弯弯,面容漂亮得动人心魄。
凌雪:【我靠小祈你平时不发自拍一发直接爆炸弹啊,还好我是直男,差一点就要弯了!】
许千钧:【还好我喜欢的是年下小狼狗,不然我也扛不住小祈这张脸的冲击……】
许千钧慢一拍注意到镜头里的超大可爱熊熊:【哇好大一只熊!】
凌雪也跟着看到了:【wow!可爱!!小祈你新买的吗?】
闻祈:【我说我想要一只玩偶熊,裴砚初刚在商场里买的。】
许千钧:【多少钱啊贵吗贵吗!我也想整一个!】
说到这儿,闻祈点开亲子卡,想看一眼这只熊熊花了多少,一划拉,却发现账单都列的是一些鸡零狗碎的小东西,生抽酱油、生鲜水果或是面巾抽纸,没见到有大额的支出。
裴砚初正从袋子里拎出小狗花花绿绿新衣服,打算剪吊牌标签。
闻祈疑惑地问他:“你买熊熊没用我的卡吗?”
裴砚初理所当然道:“给你买的礼物,那肯定不能用你的卡啊。”
闻祈蹙起眉:“你还有钱吗?”
裴砚初想了想,将手里的小衣服放在茶几上,转而拎起笔记本,挤坐在闻祈的身边,肩并肩,一同靠在熊熊上。
他打开笔记本的屏幕,调开页面,斟酌着透底:“其实这段时间我在家,用朋友们借我的钱,试着买了几支股票……”
裴砚初有几个账户,调出的是收益最低的账户数据。
电脑屏幕上满是数字,让人眼花缭乱,闻祈被冲击了下,晃了晃神,注意到总资产三个字,扫了一眼后面跟的数字。
闻祈的脑袋旁缓缓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转头看裴砚初,神色复杂问:“你的本金多少?”
“本金已经取出来还给朋友们了。”裴砚初老老实实道,“这总资产就是我这段时间赚的收益。”
闻祈算了算自己的卡里除去违约金剩下的钱目,看裴砚初的眼神愈发古怪。
不是,再这样下去,到底是谁包养谁啊?
裴砚初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我不用你的钱,你不开心吗?但有些支出,比如买套的钱……我再怎么没钱,也不能让你出。”
他道:“我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出去打工,就试着用闲钱炒股,没想到运气还行,就赚了点。”
——《运气还行》《赚了点》
闻祈憋出句:“……挺好。”
元宝爱凑热闹,摇着尾巴从电脑底下钻过来,毛绒绒脑袋挤在两人的中间,像蒲公英一样piu地冒出来。
闻祈面无表情地抱走小狗,避免它一爪子按在键盘上,有点想让裴砚初把两万块钱退给自己。
反正裴砚初也不缺这两万块钱,还上赶着爬他床,不如把钱留着给元宝买零食。
裴砚初收了电脑,放在旁边的地毯上,偏头问他,问:“今天在商场的时候怎么不开心了?”
闻祈无意识揉小狗脑袋的动作一顿,问:“我有吗?”
裴砚初没说话,伸手摸了摸闻祈的脸。
动作很轻,指腹摩挲,含着怜惜的意味。
他赶回来找闻祈,上一刻还在思考着该怎么解释迟到这件事,下一刻就看到自己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流动的人群之中,远远地望着小朋友拿着的小熊气球,背影孤零零的,像个没人要的小孩。
那时候的裴砚初心口像被什么猛地撞了下,一抽一抽地疼,只想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人潮中那个孤零零的小孩。
“有。”
裴砚初低眸望着他,语气执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喜欢看你笑,听你骂我,喜欢你折磨我、欺负我,而不是对着我,露出那样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我是你的保镖,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得告诉我,我给你撑腰。”
闻祈抱着小狗,视线移开,抿了抿唇,道:“没这么严重……”
“有那么严重。”裴砚初道,“我一想到离开那段时间,有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欺负你,我就难受。”
他按着自己胸口上心脏的位置,低声道:“难受到,这里像裂开了一样。”
闻祈习惯了家长会上永远的空位、拨过去的电话永远的忙音,习惯了出什么事都自己处理,第一次碰到有人不依不挠地追着问他受了什么委屈,心尖又酸又涩。
这就是,有人撑腰的感觉吗?
他垂落眼睫,很慢地道:“我……碰到了我的父亲,他接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下课,就聊了几句。”
“我小的时候一直以为,我足够懂事听话,不吵闹不惹事,成绩足够优秀,完成家教老师的所有作业,才有可能得到父母的注意力和爱,后来长大了,我才慢慢地接受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不在意我这件事。”
闻祈自嘲地笑笑:“但今天看到他们,我才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原来我只是运气不好,出生在了错误的时间点,所以什么都没有。”
他语气平静地说完,一抬头,却看到面前的裴砚初红了眼圈,不由微微惊愕:“你……”
裴砚初突然倾身过来,跪在闻祈的面前,紧紧地抱住了他。
“只要玩偶熊吗?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什么都行,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裴砚初的气息急促,语气激烈:“别看他们了,看我。不懂事不听话没关系,成绩不好不优秀也没关系,在我眼里,我们小祈是最可爱、最值得被爱的小孩。你不是运气不好,是他们不懂得珍惜——”
随着哽咽到近乎说不下去的话语,闻祈的颈侧有滚烫泪珠像雨点砸落,在他的衣服领口洇开一片湿润。
闻祈看不见他的神情,迟疑地问:“你是在可怜我吗?”
裴砚初闷闷地答:“是在心疼你。”
闻祈笑了起来,捧起裴砚初的脸。
裴砚初俊美无俦的脸闷出一片潮红,眸光闪动,脸上是乱七八糟的泪痕,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闻祈用温热的指腹轻轻地擦去裴砚初眼角的泪,刚拭去一点,又有新的水光涌出来。
裴大少爷怎么这么能哭?
闻祈有些无奈。
“闻祈。”
裴砚初的黑眸似落着无数璀璨星辰,注视着他,很认真地道:“被爱不需要理由,你不用做任何事,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人坚定不移地、全心全意地爱你、在意你,为你而来。”
他抓着闻祈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唇边,落下很轻的一个吻,语气郑重得像在宣誓。
“我爱你。”
第48章
爱意瞬息万变, 也许在下一秒,就会把捧在手上的珍珠当廉价的鱼目厌烦扔弃。
但至少在这一刻,面前的人把一颗鲜活的、赤裸裸的真心捧出来, 热烈又赤诚地表达爱意,不在乎说出来后会被轻视、被践踏, 只为告诉他:
——这个世界上有人在爱你,你值得被爱。
闻祈的神色动容,眸光变得柔软, 道:“谢谢。”
裴砚初想也不想, 把手掌按在闻祈的嘴上, 不准他继续往下说。
闻祈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浮现明晃晃的疑惑。
“你说了谢谢, 下一句就该给我发好人牌了。”裴砚初的气息急促, 断断续续地道, “我、我不想听。”
闻祈拉下裴砚初的手腕,无奈道:“我没打算给你发好人牌。”
裴砚初低头望着他, 黑色发丝凌乱, 眼圈通红,眸底有水光闪动,喉间溢出压抑的破碎抽噎,胸膛起伏着,一副情绪还没缓过来的模样。
“别哭了。”闻祈轻声道,“要亲亲吗?”
“不要。”
裴砚初沮丧又委屈:“你想和我亲亲,根本不是因为喜欢我,是因为我把你哭烦了……”
闻祈懒得再听, 手指捏着他的下巴,直接亲了上去。
上一秒裴砚初还在哼哼唧唧,有骨气地拒绝亲亲, 等闻祈一贴上来,立刻什么都忘了,急躁地回吻回去。
暧昧的水声在痴缠的唇舌之间响起。
闻祈尝到了裴砚初唇上的泪水。
湿润,微凉,带着一丝苦涩的滋味。
裴砚初的手掌捧着闻祈的脸,舌尖索取得莽撞又急切,追着不放,在闻祈轻柔耐心的回应下才慢慢变得平静,缠绵轻吮。
“老婆……”
裴砚初贴着他的唇,声音黏乎乎的,低声撒娇:“快点喜欢我好不好?”
高大的身体带着灼热的温度,把闻祈压在软乎乎的玩偶熊身体上,接连不断落下细碎的啄吻,传递热烈直白的爱意,祈求着回应。
“嗷嗷嗷!——”
小狗凶凶的嚎叫声打断两人,焦急地刨着裴砚初,两只爪爪不停扒拉着他,还咬着他的衣角往外扯。
裴砚初转头看去,呆愣愣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凶。
闻祈的气息有些不稳,先明白过来:“元宝看你压着我,以为你在欺负我。”
刚小狗去喝水了,回来正好撞见他俩叠在一起的场面。
闻祈有些害臊,轻轻地推了下裴砚初:“你先从我身上起来。”
“哦。”
裴砚初乖乖地跪坐起来,小狗果然不着急了,转而凑向闻祈,担心地闻闻嗅嗅。
“没事,他没有欺负我,是在和我闹着玩。”
闻祈的脸颊浮起晕红,坐起身,伸手摸摸小狗脑袋,轻声安抚。
警惕的小狗变得乖巧,蹭了蹭闻祈的掌心。
闻祈抬头,面前的裴砚初眼巴巴地望着他,沉默一瞬,也摸了摸裴砚初的头发。
裴砚初的身后好似有无形的尾巴跟着小狗一样摇晃起来,他问:“小祈,你有开心一点吗?”
被裴砚初和元宝这么一闹,闻祈不说特别开心,但至少没心思去想以前的事了。
“有。”闻祈道。
“那就好。”
裴砚初又不放心地追问:“你会想让你的生父付出代价吗?”
他的神色严肃起来,颇有一副冷脸保镖的架势,像闻祈一声令下,就会撸起袖子冲上去和人干架。
闻祈的唇角轻掀弧度,摇了摇头,道:“不会。我只是为小时候的自己有些难过,对他早就没有了期待,更没有打交道的念头,他现在的生活是好是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家小祈怎么这么好啊?
被这样不公正地对待,也不怨不恨,乖得让人心疼。
裴砚初的心尖软得快融化,抽了抽鼻尖,道:“嗯,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不理他们。”
这话说的……像小学生绝交一样。
闻祈哭笑不得,也无意反驳,怕裴砚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往下掉,哄着应了一声。
“小祈,你饿了吗?”裴砚初眼眸亮晶晶的,“我去做饭。吃甜的会让心情变好,我给你煮醪糟小圆子,喝完以后,你好好睡一觉,把今天的事都忘掉。”
闻祈的眼眸轻弯,问:“忘掉今天,那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也会忘记,没关系吗?”
“没关系。”裴砚初不假思索,“只要你想听那些话,我可以说一万遍给你听。”
闻祈道:“不用。”
听一遍,他就已经记住了。
裴砚初只当是拒绝,也不在意——爱不是光说不做、三言两语的嘴上功夫,闻祈不想听也正常。
他笑着道:“那你和元宝玩,我去做晚饭。”
闻祈点头:“好。”
等裴砚初去了厨房,闻祈碰了碰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转而拿起手机,发现他没回消息的时间里,许千钧他们已经用图片识别出了玩偶熊的价格。
【靠啊这个爱心玩偶熊是今年情人节的限定款,但这个价格是否也太癫了!摆明了宰小情侣啊!】
【虽然但是,裴大少爷现在应该用的是小祈的钱,就是说一个软饭硬吃的状态……】
【呃,小祈养裴大少爷一定很不容易。】
群里沉默了几分钟,转了话题。
许千钧问:【高中周年庆你们去吗?周末开放两天,不用预约,可以直接进。】
闻祈敲屏幕,回:【不去。】
又替裴砚初说了句好话:【玩偶熊是裴砚初自己买的,没用我的钱。】
凌雪:【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愧是裴大少爷,阔气啊。】
凌雪:【我还挺想回学校看看的,可惜周末没时间[大哭]水水你回去吗?】
许千钧:【我要去外地的新剧组,也没时间去,没事,下次我们有空再一起回去看老师。】
他们都不打算回学校,群里很快嘻嘻哈哈地聊起了其他。
裴砚初做完晚饭出来,在餐桌前拿起手机,不知看到什么消息,神色微凝,又很快镇定下来,问闻祈:“小祈,高中周年庆你回学校吗?”
闻祈正看着群里分享的小狗视频,心不在焉地道:“不回。”
裴砚初道:“我想回去一趟。”
闻祈怔了怔,抬起视线,问:“你要参加周年庆?”
裴砚初嗯一声,道:“我列表里有几个朋友想趁高中周年庆攒个局,见见我,他们都借过我钱,我也不太好拒绝。”
闻祈蹙了眉尖,追问:“哪些朋友找你?”
裴砚初随口就报了几个名字。
闻祈对这些名字有印象,都是高中同一个班、或是隔壁班的同学,和那时候的裴砚初玩得要好。
裴砚初给闻祈盛了一碗醪糟小圆子,放他手边,又给自己盛,解释:“他们被家里管得严,不让和我接触,就趁着周年庆的机会组了个高中聚会,顺道见见我。”
他贴心地道:“小祈你应该不想去吧?没关系,我一个人过去就行,打个照面就回来……”
闻祈道:“没事,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
裴砚初的手腕一抖,差点把勺子里的汤汤水水泼在自己的碗外。
闻祈道:“正好周末我也没什么安排,很闲,可以陪你去一趟。”
就裴砚初这情况参加高中聚会,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乐子,裴砚初又失忆了,过去一趟,连人是好是坏也分不出,要是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他……不放心。
裴砚初愣神一瞬,很快就明白过来闻祈在想什么,努力地压平自己上翘的唇角。
他低咳一声,若无其事地道:“那我们顺道回去逛逛校园?上次我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我去熟悉的环境,有利于恢复记忆。”
闻祈的神色微僵,第一反应竟升起几分抵触。
回过神来,又为自己下意识的抵触而感到不知所措。
等裴砚初恢复记忆,看他回忆起这段时间受到的折辱后的反应,不是他一开始的目的吗?
裴砚初的目光盯着闻祈,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唇,道:“在医院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非你不可。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没有失去记忆的时候,见到你的那一天,就开始喜欢你了。”
闻祈觉得不可思议:“你看到我的第一天就开始喜欢我,所以我俩刚见面就打架进教务处?”
裴砚初讪讪道:“不是有一句话叫不打不相识吗?没准那时候我愣头青,奔着认识你,就和你打了一架……”
闻祈看他的眼神愈发怪异:“那把我的照片放在论坛的校花评选投票里,不是你嘲讽人,其实是你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
裴砚初面红耳赤:“你长这么漂亮,就该是校花啊!”
闻祈忍无可忍:“我性别男,你见过哪个男的被喊校花?”
“谁规定了校花不能是男的?”裴砚初据理力争,“你最后被评选上了,说明大家都不瞎,都觉得你长得好看!”
“我真是谢谢你。”闻祈轻嗤,“行,你喜欢我,这就是你把我抽屉里的巧克力和情书都扔掉的理由?”
有一次,他好好地走在廊道里,突然被隔壁班的女生拦住,红着眼圈问他为什么要把她送的情书扔在垃圾桶里,就算要拒绝,也可以还给她。
可他根本就没收到过什么情书。
裴砚初理所当然道:“那些送情书和巧克力的人连当面告白都不敢,有什么资格要你作出回应,我帮你处理垃圾,这不是很合理?”
闻祈面无表情:“高二白色情人节那天下午,我特意早到,碰到你让人清我抽屉,你当时解释的是——不允许这个学校有人比你受欢迎。”
他们高中的午休时间长,白色情人节那天,年少慕艾的少年少女们会在中午放学后,其他同学都离开的时间段里,偷偷将礼物塞进心仪对象的桌子里。
他特意提前回到班上,就见到了这样的一副场景——
身形颀长的少年背对着他,抱着手臂,语气趾高气昂:“什么情书、巧克力、手工饼干全都扔了,一个别留。你们动作小心点啊,别让闻祈发现有人动过他桌子。”
那时候的他轻敲了两下门,对着不耐烦地转身,脸上浮现惊诧神情的裴砚初,平静地问:“你在做什么?”
“有这回事?”
裴砚初的视线飘忽:“我说不想你比我受欢迎,那、那可能是我那时候没明白自己的心意,看到有人向你告白,单纯不爽。”
“编。”闻祈神色淡淡,根本不信,喝了一口醪糟小圆子甜汤,“继续编。”
裴砚初百口莫辩。
完,他老婆怎么不接招啊?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闻祈才能接受他会恢复记忆这件事啊!
第49章
校庆日, 包厢门口。
“裴大少和闻校花来了没?”
红发男倚靠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等得有点着急:“半小时就说从学校过来了, 怎么还没到?”
一位戴着银边眼镜的男的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大少爷特意交代过了, 别当着闻祈的面叫他校花,你等会儿可别顺嘴叫出来了。”
红发男撇嘴:“大少爷自己背地里一口一个校花叫得那么顺口,当着人的面就知道装起来了。”
包厢宽敞, 装潢古朴, 墙上挂着大师名迹花鸟图, 一半是吃饭的地方, 一半是休息区。
几个人坐休息区的沙发上打掼蛋桥牌, 另一些人在旁嘻嘻哈哈地讨论着这牌不行。
其中几位是裴砚初出国读大学认识的朋友, 只听其名没见过真人,本不打算参加跟他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高中聚会, 听到裴砚初要带闻祈过来, 硬是腆着脸要来蹭顿饭。
“校花到底长什么样啊?”
不认识闻祈的人忍不住问:“我让裴砚初给我看看照片,他不给,我特地摸到你们高中论坛想去找你们那届校花的投票链接,结果没找到。”
“闻祈知道自己被选成校花后,生气找他算过账,少爷就找管理员把链接给封了。”
后面认识裴砚初的朋友都知道大少爷心里藏了一个“校花”,在国外读本科的时候就隔三差五回国一趟,混进B大就为偷看一眼。
刚开始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裴砚初这条件,还用搞暗恋的?
后来才知道,霈泽早就积重难返, 势必要推倒牌局重来,形势未定,裴砚初不想把闻祈牵扯进来。
有个朋友忍不住感慨:“裴砚初他那几个堂叔可真能折腾的,害得大少爷装不管事的二世祖好几年,才让他们狗咬狗斗起来。”
“对赌协议,业务合同都是给他们量身定做的坑,布局的时间虽然长,但是稳妥啊,你看到从头到尾那些人都没怀疑到大少爷头上,大少爷这才追校花去了。”
“你们注意点别露馅儿,大少爷这会儿可是不认识我们的状态。”
“人来了人来了!——”
望风的红毛男一句话,沙发上的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牌局,将挪到一边的果盘重归中间。
有个衬衫男手里抓着一副牌,目瞪口呆:“不是,我连着输了三盘了,眼看着这把要赢了,你们就把我牌收了?”
“这不是怕我们在这儿打牌,连带着让闻校花对裴砚初印象也不好怎么办?要是出一点纰漏,当心大少爷冲我们急。”
这闻校花这么金贵啊?
衬衫男心里嘀咕着,随口道:“难道我们不是该趁着大少爷虎落平阳,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吗?”
其他人也思考:“是哦。”
站门口的红发男对外面热情招手:“裴砚初,闻祈!这边!——”
渐近的脚步声响起,而后是珍珠滚落玉盘般清凌凌的声音,歉意道:“抱歉,过来的路上有点堵,我们到晚了。”
一句话出来,衬衫男的耳边过电般酥麻,人也坐直了。
而后是裴砚初吊儿郎当的声音:“远远看到一撮红,我还以为谁家火鸡跑出来了。”
负责接人的红发男无语道:“裴砚初,你出次车祸,不仅脑子撞坏了,眼睛也不好使了是吧?”
又对闻祈笑道:“我们也没等多久。廊子里冷,走,进去说。”
这儿是个上了年头的苏式私宅,庭院覆着皑皑白雪,长廊四面通风,呼呼地灌。
包厢门口的门半开,而后走进来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他围一条米白围巾,咖色薄羊毛大衣款式经典。
来的好似玉砌冰雕的人儿,栗色发丝柔软,面颊雪白,眉眼昳丽如桃红海棠,娇艳烂漫,半只白玉耳垂缀了一点珊瑚珠耳钉,盈盈闪光,乱人心魄。
偏生气质清冷出尘,就像是凡世间突然降落的一位神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闻祈走进一步,就见着里面七八个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特别是沙发上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的,望过来,被吓到般情不自禁地“我靠!”一声。
他脚步一顿,身后出现裴砚初高大的身影,穿着同款的黑色大衣,手臂大大咧咧地揽上闻祈的肩,问:“怎么不进去?”
裴砚初抬眼,看清房间内的景象,眉头一跳,道:“怎么来这么多人?”
红发男打哈哈:“这么久都没见你了,有空的就都来了。”
几年没见,大家的相貌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闻祈勉强认出三四个是高中同班和隔壁班的同学,听到红发男的话,明白过来——这儿还到了一些裴砚初以前的别的朋友。
难怪他不认识。
包厢里供着暖,温度高。
裴砚初脱下大衣,又自然而然地接下闻祈的大衣,帮着挂在进门的衣架上。
闻祈穿着件薄针织衫和长裤,勾勒修长身段,腰细腿长,像个走秀模特。
“怪不得是校花……”
衬衫男刚喃喃出声,就被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
闻祈听见了,冷冷淡淡地瞥他一眼。
他身后的裴砚初像护主的狼犬,也投来阴森森的目光,吓得衬衫男一个激灵。
靠,他没别的意思,裴砚初可别误会啊。
“你们点菜了吗?”
裴砚初催促着道:“赶紧的,我要饿死了。”
他拉着闻祈的手腕往桌前走,闻祈象征性地挣扎一下,也就随他去了。
“点了,这不是一直在等你和闻祈?没想到你们来这么迟。”
“我们回学校看老师,过来碰上晚高峰,堵了一路。”
“还一起回去看老师啊?”红毛男笑嘻嘻地开玩笑,“一段时间没见,你们现在关系这么好了?”
裴砚初随口道:“我一出事你们都跑完了,就小祈愿意收留我,我和他现在关系好不是很正常?”
闻祈听得微微蹙眉。
裴砚初和他们说话,言辞也太熟络了,仿佛很清楚他们以前的相处模式。
但裴砚初平时好像也这样,跟着元宝一起社交,很快就和附近的狗狗主人打上交道,那些狗狗主人有在郊区买了一片地周末种菜的,时不时送来有机蔬菜,有开设射击俱乐部的,邀请他们过去玩,甚至还有一位低调的大佬音乐制作人,帮闻祈牵线认识。
裴砚初来一个月,比住公寓几年的闻祈认识的人都多。
一行人接连落座,戴眼镜的男人神色沉稳,不急不缓道:“你给我们发消息,我们就忙前忙后地给你筹钱。你就对我们这态度?”
这话说的有几分不客气,其他人对视一眼,立刻了然,跟着起哄:“对啊对啊,你都不记得我们了,我们还上赶着给你出钱。于情于理,你是不是该给我们敬一杯表示感谢?”
裴砚初的眉宇一挑,眸底闪过笑意。
——这是逮着机会,存心报仇呢?
闻祈掀起长睫,看向戴眼镜的男人,问:“你们当初借钱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在这桌上给你们敬一杯酒?”
闻祈记得他。
大学以后接管了家里的餐饮品牌,旗下有高奢的黑珍珠餐厅,也有中档的连锁快餐店,和数家大公司合作提供员工餐,其中就包括霈泽。
“你的自营西餐厅刚开业的时候,裴砚初就直接充了八十八万的卡给你捧场。”闻祈淡淡反问,“霈泽的员工餐也是直接换了和你家合作,你当时也给裴砚初敬过酒吗?”
眼镜男噎了一下。
裴砚初心里美滋滋的,对闻祈哄着道:“没事,他们帮了我的忙,等会儿我给他们敬杯酒,说句感谢是应该的。”
闻祈没说话,胸口却有些说不出的闷堵。
服务员推着小推车到门外,开始陆陆续续地上菜。
红发男若有所思,在桌下踢踢旁边的朋友,这儿都是人精,立刻从闻祈那句护着裴砚初的回怼听出了什么。
衬衫男的脑子也转过弯来,语气轻慢:“既然要表示感谢,那你替我们去挑一瓶好酒吧。”
裴砚初正愁着怎么脱身去隔壁包厢见助理,闻言点了点头,站起身,语带威胁,半真半假说了句:“给你们拿酒可以,别趁我不在,欺负小祈啊。”
闻祈也想起身:“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外面冷,你坐着就好。”
裴砚初按住闻祈的肩,不让他起来,语气顷刻间变得温柔,道:“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
闻祈只好点点头。
裴砚初跟着服务员的身影离开包厢,闻祈看向这一桌的人,平静地道:“我不知道你们今天叫裴砚初来聚会是什么目的,如果是为了看他的笑话,那我觉得这顿饭没有吃下去的必要。”
眼镜男第一个扮了黑脸,索性继续唱了下去:“你知道现在裴砚初根本得罪不起我们吗?”
闻祈道:“裴砚初的状况已经跌到谷底,你有办法帮他出来?既然不能,那就算得罪了你,状况也不会更差,和现在没有区别。”
红发男探究道:“闻祈,你以前不是最看不惯裴砚初吗?现在怎么开始帮他说话了?”
闻祈抿了唇。
在他的记忆中,裴砚初依旧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大少爷,高高在上,呼朋唤友招摇横行,永远众星捧月,永远是人群中的最嚣张、最闪耀的一个。
以前是,现在也应该是。
而不该在落魄之后,被当作乐子一样,被以前的朋友们呼来唤去地恶意驱使敬酒,还不当回事,傻傻地主动凑上去。
光是想一想裴砚初低声下气给他们敬酒的场面,他的心尖就忍不住揪起来,酸酸胀胀,替裴砚初难受。
闻祈站起身,语气冷淡:“不管以前怎么样,他现在是我的人。既然你们没有当他是朋友,以后也没有来往的必要了。他如果借了你们其他的钱,我替他还。”
裴砚初,只能被他欺负。
第50章
“别别别, 坐坐坐。”
红发男赶紧招呼:“我们就是开个玩笑,谁敢让他帮忙敬酒啊,我都怕他在我们的杯子里下毒。今天就是来看看他, 真没其他的意思。”
靠,裴砚初这会儿在隔壁包厢听着, 估计快爽飞了吧?
装失忆追了一个月,还真要把闻校花给追到手了?
眼镜男端起茶杯,笑着道:“别生气, 刚是我玩笑开过了, 我给你赔罪, 等会儿裴砚初回来了, 我也给他道歉。”
“对啊, 我们要是不把裴砚初当兄弟, 怎么会这时候不避嫌,反而找机会见面?”
一桌人你一言我一语, 劝着闻祈来都来了坐下吃饭, 这家店的苏帮菜大厨手艺不错云云,伸手不打笑脸人,闻祈只好又坐回去。
红发男热情道:“有几个你还不认识吧?来来,我给你介绍。”
一圈人做了自我介绍,又和闻祈主动攀谈,得知他现在是独立音乐制作人,有个朋友自己开了mcn,主动和闻祈交换了名片。
闻祈有一半相信他们是真心拿裴砚初当朋友了, 不然也不会因为裴砚初现在住他这儿,就上赶着要认识他。
但他实在不适应这样的社交环境,勉强应付着, 找到间隙,疑惑地问:“裴砚初怎么还没回来?”
红发男宽慰:“就这点地儿,走哪儿都有人带路,放心,丢不了!”
又转移话题,问:“你和裴砚初回学校看老师,逛了新修的校史博物馆吗?里面有每年的毕业生集体照,高清修复过,还挺清晰的。”
闻祈道:“时间赶,我们没进去。”
今早上元宝发现他们出门不带它,生气炸毛,哄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出门,回高中看望了还在任课的班主任,简单地逛了逛校园,见快到吃饭的时间了,没去校史博物馆,直接过来了。
“我拍了我们班的,我给你看!”
闻祈盛情难却,接过红发男的手机。
当初高中毕业,他收到毕业照根本没仔细看就放进了相册里,再也没打开过。
这回在手机上看到毕业照,闻祈垂下长睫,下意识地去寻找裴砚初的身影。
找到人以后,闻祈的神色闪过错愕。
“有照片?”其他朋友好奇道,“给我们也看看大少爷高中什么样?”
闻祈默了默,手指划动,放大了照片上属于裴砚初的部分,递出手机。
手机在桌上传了一圈。
“哈哈哈哈这是裴砚初?我差点没认出来。”
“嚯,这蓝白校服还挺青春。”
“土不土,谁家好人拍毕业照还比个耶啊?”
传到最后两个人,那人不小心点到屏幕,把照片退成了全屏,疑惑道:“这坐前面都是你们老师?你们班只有一个女老师啊?”
闻祈点头:“是。她是我们的物理老师。”
另一个人恰好是隔壁班的,看到照片,想起了趣事,笑道:“这也是我们的物理老师,她上课不管我们听不听,但要我们上课必须安静,有节课两个男同学打起来了,老师罚他们手牵手站教室后面一节课,把他们给恶心坏了,我现在都有他们的牵手照片呢。”
闻祈喝茶的动作一顿。
他没记错的话,有一次上物理课,裴砚初故意换了座位过来,踢他凳子,撩闲说话……
外面响起两声轻敲,在外负责守门的保镖打开门,裴砚初走了进来,身后的服务员端着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瓶白葡萄酒和一壶石榴汁,和几个高脚玻璃杯。
红毛男好奇问:“你拿的什么酒?”
“让服务员拿了一瓶店里最贵的白葡萄酒,反正是你们付钱。”裴砚初坦然道,“还有一壶石榴汁,小祈喜欢喝。”
红发男无语:“这就是你精挑细选给我们的好酒?”
“给你们挑的最贵的还不行?”裴砚初啧一声,“难伺候。”
他又在闻祈的身边落座,黑眸灼亮,神色热切,就差身后有尾巴疯狂晃动了,道:“小祈,我特地给后厨说了,石榴去籽榨汁不放糖,你喝喝看,合不合你胃口。”
声音也黏黏糊糊的,像撒娇,红毛男正在倒酒,听得手抖,差点摔了手里的杯子。
闻祈低声道:“你正常一点。”
“我不正常吗?”裴砚初无辜道,“我觉得我很正常啊。”
接下来一顿饭,一张桌的朋友都见识到了什么叫裴砚初说的“正常。”
从头盯到尾不说,坐得近,几乎贴在人家身上去,微微低头和闻祈说话,声音更是又轻又温和。
夹一只虾要仔细地剥好虾壳,再放进闻祈面前的小盘子里,盛一碗蟹黄豆腐羹,递过去的时候,不忘提醒温度烫,放凉了再喝。
闻祈胃口不大,一碗五味干丝吃到小半就饱了,裴砚初态度自然地接了过去,帮忙解决。
更别提裴砚初还陪着闻祈喝石榴汁。
一桌的朋友都没见过以前哪次聚会裴砚初不喝酒,去喝果汁的,个个心里叹为观止。
不过都提前打过招呼,再怎么心思暗流涌动,他们的脸上也没有表现出半分,只仿若无事地闲聊着其他话题。
虽然在公寓两人独处时裴砚初也这样,但今天面对着这么多人,闻祈本也有些不自在,但看他们都不在意,也就慢慢地放松下来。
一顿饭结束,他们问晚上要不要续下一摊,裴砚初握着闻祈的手腕,理所当然道:“你们去继续玩吧,我们就不去了。”
红发男劝道:“别啊,好不容易能聚齐一次,再玩会儿呗。放心,去我朋友开的清吧,隐私有保证。”
裴砚初拒绝:“不行,家里还有小崽子等着我和小祈回去。”
红发男大惊失色,声线颤抖:“几年不见,闻祈你都有孩子了?”
不是吧,闻祈都有孩子了,裴砚初还锲而不舍地追上去?
处男直接当爹,裴砚初连这也能接受,这豁达的精神状态,他不追上校花谁能追上啊?
红发男看裴砚初的目光转为敬佩。
闻祈沉默一瞬:“是我养的狗狗。”
“吓死我了。”红发男松口气,“行行行,你们回去吧。”
裴砚初道:“你们先走,我带小祈见个人。”
红发男像是早就知道是谁,笑嘻嘻地比个ok手势,招呼着其他朋友先走了。
闻祈疑惑地问:“你要带我见谁?”
裴砚初看了下手机,笑着道:“他现在就在隔壁,你过去就知道了。”
闻祈不明所以,跟着裴砚初去了隔壁的包间。
隔壁是个茶室,墙上挂着山水图,原木长桌上摆着紫砂壶和精致茶具。
桌前坐着一位青年,手捧冒着热气的茶杯正在发呆,他听到门开的动静,仓惶地放下茶杯,站起身。
青年看起来和他们同龄,约某二十来岁,但身形佝偻,视线对上闻祈,目光立刻变得闪躲。
闻祈看他有几分面熟,但又想不起来是谁,问:“你是……?”
裴砚初后一步进来,关上门,冷冷地扫了一眼青年。
青年抖了下,对闻祈道:“我在高中和你在一个班,后来转了学。”
含糊其辞的几句话唤醒了闻祈的记忆。
闻祈打量着他,迟疑地问:“你是那个把我锁在天台的同学?”
“是、是我。”
迎着后面裴砚初的不善目光,青年抖若筛糠。
闻祈不解地问:“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来向你道歉。”
青年面色涨红,突然九十度鞠躬:“对不起!当初我不该把你锁在学校天台上。”
闻祈看了眼身后的裴砚初,隐约明白几分,平静地对青年道:“没关系,你后面也受处分转学了,我们扯平。”
青年的嘴唇颤抖着,继续道:“除了把你锁在天台,还有一些事情也是我做的。”
闻祈一怔。
“我、我以前把你游泳课柜子里的校服拿走,换成了女生的校裙,想让你出丑。期中月考,我偷过你的笔和笔记本,想让你考差。还有、还有,你手机里的匿名辱骂信息……这些都是我做的,我当时单方面想和裴砚初打好关系,以为做了这些,裴砚初能够接受我进他的圈子……”
青年的语序混乱,一件件坦白着做过的事。
裴砚初越听越生气。
高中的时候,他明明就打过招呼——闻祈的事归他,谁也不准插手。
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也不知道哪里跳出来的,搞一些下九流的手段,还让闻祈误会是他做的。
跟着闻祈回来,他知道那些事后就开始托人调查,把当初的小跟班都筛了个遍,花费一段时间,才查到这个中途转学的同学头上。
闻祈望着面前不停忏悔的青年,眸光微闪,忽然问:“你有没有动过我的一个本子?”
青年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样的本子?”
闻祈道:“厚的牛皮本,里面是五线谱。”
“那个本子,是不是和你上课做的笔记本放在一起?”青年讷讷道,“如果是的话,应该也被我撕碎扔了。”
闻祈安静片刻,道:“我知道了。”
裴砚初意识到不对劲,问:“小祈,那个本子很重要吗?”
闻祈不知在想什么,怔怔的,一时没说话。
对面的青年被他这个反应吓得瑟瑟发抖,不停地连声道歉。
闻祈回过神来,道:“你走吧,不用说了。”
青年惶恐看向裴砚初,裴砚初心烦意乱地往外招手,青年低着头,赶紧快步离开了。
“怎么了?”
裴砚初拉着闻祈的手,神色透着焦急,又按捺着性子,放轻声音问:“给我说说,好不好?”
“……那个本子是我写歌用的。”
闻祈垂落长睫,回忆着过去,语速很慢地道:“当初我送给妈妈的歌帮了她复出,我很开心我能帮上忙,我后面又写了十几首歌,那个本子是曲谱的底稿。”
裴砚初直觉不会这么简单,追问:“然后呢?”
“然后……”
闻祈道:“那些歌有一部分已经在制作的阶段了,我把底稿弄丢了,妈妈知道以后很生气——如果歌曲发表出来,有另外的人拿出底稿,歌曲的原创性就会存疑。原创侵权是很严重的一件事,那几首歌的制作被紧急叫停,那时候妈妈的工作室已经开始招人,她让我不要再想这些事,先专心学习,考上最好的B大作曲专业,再去帮她。”
“对不起。”
裴砚初突然道。
闻祈愣了愣,看向面前的人。
高大的男人低着头,像个认错的小孩,懊恼道:“如果不是我那时候太幼稚,天天想着惹你生气、跟你作对,就不会有人把你当成向我示好的捷径……你要是生气,就对我生气吧。”
闻祈道:“我不生气。”
裴砚初只以为闻祈不肯原谅他,在说反话,神色愈发沮丧。
“那时候的我发现歌丢了,重新把曲谱都默了出来,一直留到现在。”
闻祈笑起来,道:“那时候的我已经和星乐签了合同,要是真的发表出去,那些歌也是记在kk这个名字下面。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些歌可以重新属于我,写的曲子虽然可能稚嫩,可能不成熟,但也是我的作品。”
“就像是我们的高中,就算那时候我没能够看见你,但现在重新认识一场,也许是时间更好的安排。”
裴砚初诚实道:“小祈,我没听懂。”
闻祈目露无奈,伸手掐了掐裴砚初的脸,轻声道:“就是说,我开始有一点相信,你说你高中就喜欢我这件事了。”
毕竟拍毕业照的时候,那个站在他侧后方的青涩少年,又酷又拽地比了一个耶,放在了他的头上,像兔子耳朵。
这种小学生的行为……很裴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