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这样的夸赞对如今的沈蔺来说,并不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荧伽看他的眼神太过直白,或者说,是他根本不屑于隐藏其中的玩味与好奇。

    这样的眼神,沈蔺曾在一个人的身上千百次的瞧见过。

    在一个个漆黑的夜晚,他说熄烛,那人却束缚住他的双手,执意在一片灯火通明中,看他眼尾通红,温柔又残忍地触碰过他的每一寸肌肤……

    眼风一转,荧伽敏锐地察觉,沈蔺看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那一双本来还是漠然的,不将除自己外的其他人印进眼底的双眸,突然变得凛然锋利,又是含蓄无声地,隐匿在他姣好的皮囊下。

    这是怎样一个矛盾的个体?

    荧伽摸着下巴,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

    如果是一开始,他只是惊艳于沈蔺出众的外貌,惊叹于他的冷静。那么现在的沈蔺身上所展现出的独特气质,无疑正强烈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陪我在京城逛逛吧。”他率先开口说。

    “什么?”

    “本少主难得来一次北晋,难道不应该好好逛逛?都说北晋人最是热情好客的,莫非你不愿意?”

    我确实不愿意,沈蔺在心中想。

    “素有热情好客之名的是狄丘,少主记错了。”

    今日出门本就耽搁了许久,若是再误了回府的时辰,怕是不妥。

    “唔。”荧伽继续摸着下巴。

    沈蔺直觉这人满肚子的弯弯绕绕,定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正准备起身告辞,荧伽直接看穿他的心思,露出一口大白牙伸出了手。

    又是一个二!

    “就当是用你欠我的两个人情中的其中一个来还,你觉得如何?”

    好一个胡搅蛮缠的狄丘少主,不达目的不罢休,若是今天他不同意,怕是出不了这酒楼。

    不过,他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坐以待毙?

    沈蔺心思一转,眯了眯眼,随后毫不留情地说:“两个,全部抵消。”

    “两个全部抵消?!你们北晋人还真的是会狮子大开口。”荧伽自然不愿同意。

    话都说到此处,沈蔺反而慢悠悠地坐下,一点都不着急回府了。

    如今是荧伽有求于他,若是仅仅想靠两个虚无缥缈,而且很有可能是他自己造出来的人情来束缚住沈蔺,天下哪有这么好做的买卖?

    “那碗热汤为何会突然改变方向,想必少主比我更清楚。”沈蔺点到为止。

    荧伽装模作样地叹气一声,半是欣赏的赞叹道:“果然是瞒不过你,本少主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两个就两个。”

    两人约定好沈蔺在水云间的门外拐角处等候,荧伽在崔三处找个托辞抽身就来与沈蔺汇合。

    沈蔺按照约定在门外等候,荧伽来的但是比他想的快些。

    “本少主不过略施小计,就把崔三那小子骗得晕头转向。”荧伽花孔雀开屏,主动解释道。

    “你可知道,本少主是如何在短短半天内赢得崔三的信任,成功混进他们几人中的?”

    “如何。”沈蔺转身走去,顺嘴问道。

    荧伽倒也不恼,就跟在沈蔺背后亦步亦趋。

    “初遇他时,崔三正被几个家丁模样的人追着在一栋楼里左躲右藏,领头的,该是他的兄长,嘴里还念叨着我刚刚吓唬他的话。”

    “那幢楼叫什么名字来着……门口有许多花枝招展的女子。”

    荧伽眯了眯眼,突然笑道:“噢,是‘生门’!”

    沈蔺:“……”

    生门,是城中有名的青楼酒馆。

    “本少主救了他,保全了他为数不多的颜面。他自然对我感激涕零,唉!”

    沈蔺算是看出来了,什么狄丘少主,这荧伽分明就是个表演欲望强烈的好色之徒。哪有人初到一座城池,第一步就是去探烟花场所的。

    今日出来摆摊的小贩虽然不多,零零碎碎的却也有些。

    荧伽自小在狄丘长大,没见过北晋的小物件,因此觉得十分欣奇,这也要看那也要看。常常是沈蔺走出去了数十米,才发现荧伽还在那刚刚看过的摊位上驻足,又不得不回去找他。

    “这是什么?”

    路过一家卖香料香包的如意,荧伽拿起一个指着问,又凑到鼻子旁边闻了闻,“好香。”

    “里头装的是香料,你们那里没有?”沈蔺回道。

    “没有,我们那里好闻的都是野花野草,这些东西种了也养不活。”

    狄丘人口众多,适宜耕种的土壤面积却连北晋的二分之一都不到,寸土寸金,哪里有地方种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沈蔺识趣地没有多问下去,他也跟着随手拿起一个香包把玩着。

    突然,有一片阴影落在他头顶。

    荧伽猛地靠近,低下了头,靠近他的脖子抽了抽鼻子轻轻一闻。

    “你比这些香料都香。”

    沈蔺:“?!”

    荧伽这又是抽了哪门子的风!

    沈蔺最讨厌别人不知分寸的靠近和试探,会让他想起在王府里的每一夜,那些不愿意回想的纠缠。

    他之所以愿意和荧伽说这么多话,是因为荧伽先前还算是个有分寸的。

    而现在,不管荧伽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出了这句话,毫无疑问地,他越界了。

    “时辰不早了,少主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嗯,怎么了?”

    荧伽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沈蔺怎么突然周身气场一冷,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过这一次,沈蔺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撂下了这句话就径直走了。

    直到走出好几百米,隐隐可见摄政王府星星点点亮起的光,沈蔺后背贴着王府后院的围墙外侧,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今日除了碰上了荧伽这个变数,总体而言却还是轻松自由的。

    他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自由地选择想吃的酒楼,自由地选择自己想逛的店铺,而不必听从他人的命令。

    而仅于此一墙之隔的摄政王府,是深渊,是枷锁,是一个对他来说密不透风的笼子!

    进入王府,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将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谢裕的眼皮子底下,不应该有一点点自己的想法。

    这四年以来,他日复一日地过着这样的生活,变得麻木,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可只要曾有半刻享受过那种不受约束的光阴,他才真的明白,麻木与习惯并不等同于认同与喜欢!

    吹着依旧刺骨的风,他在府外直站到一轮明月高悬才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躬着身子走进王府。

    可很快,他就来不及伤春悲秋。

    他看见一个黑色身影迅速地溜进他的房间,然后是灯火大亮,屋外又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这声音……是谢裕!

    谢裕怎么会在除夕突然来了?!

    事到如今,要拦住谢裕进屋显然时间不够。

    他眼睁睁地看着谢裕走了进去,里面一片沉默。

    如今他只能祈祷刚刚溜进去的黑影是青衣,能帮他拖个一时片刻。

    沈蔺心中想定主意,他整了整衣襟,推开了门。

    第二十二章 今晚的谢裕,好像有点可爱?

    “出去解了趟手的功夫,王爷怎么来了?”

    沈蔺眼风往屋内一扫,青衣跪在地上,身体哆嗦不敢说话。谢裕坐在桌边,未置可否地一抬眸,忽明忽暗的烛光打亮他的半边脸,另外一半则完全隐没在阴影之下,瞧不清神色。

    “解手?”他音调上扬,食指指节扣着桌面,似笑非笑地重复道。

    青衣身子伏得更低,哆嗦的更厉害。眼见着额头就要触碰到地面,一只手拦住了他。

    是沈蔺。

    “我出门时没想到青衣这么晚了也会来,他不知情也是应该的,王爷又何必责备他?”

    谢裕从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这么说来,他倒是完全不知情?”

    “正是,”沈蔺点了点头,“我又如何能想到王爷偏偏这么晚来呢?”

    谢裕轻笑一声,笑中透露着散漫和一丝漫不经心。

    沈蔺知道他并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只不过是在谢裕的眼中,这个答案根本就无足轻重。

    他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每天轻轻一声令下,可能就有无数的臣民为此奔波疲劳。

    他在高位待了太久,一向发号施令,又怎会在意那些臣民办事的时候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是否厌恨他的决定。

    向来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怎么都不会相信,他随手就可以决定生死的蝼蚁能从他的手心翻出一片天来,又何必在这些说辞上斤斤计较。

    果然,正如沈蔺想的一样,谢裕并没有在意,而是摆摆手让青衣退下。

    青衣关上了门,一阵沉默,屋中又只剩下谢沈二人,安静地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

    “过来,让我抱一会。”谢裕率先打破沉默。

    这一次,他没有用“本王”,而是说的“我”。

    沈蔺不知道他又存了什么心思,步伐移动地缓慢,谢裕等着不耐烦,眉心一跳,直接将他拉了过来。

    这本是一个有些暧昧的姿势——沈蔺坐在谢裕的腿上,谢裕从背后环保着他,鼻尖蹭着沈蔺的脖颈,时不时还会嗅到两根头发。

    可奇怪的是,今天的谢裕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并没有其他逾规的举动。只是有些暴躁地收紧手心,沈蔺微微吃痛,二人就贴得更紧。

    沈蔺从来没有见过除夕夜的谢裕,准确地来说是这样的谢裕。

    沉默,寡言,安安静静的,不作妖。

    在他的印象中,谢裕一贯是顽劣的,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平日里就以折腾沈蔺为乐。

    沈蔺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是因为除夕?

    在除夕这一天到底发生过什么?

    跟在谢裕身边四年,这还是他第一次与谢裕在除夕的晚上见面。

    沈蔺一张嘴,平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擅长与人虚与委蛇,今日却不知怎的,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搜肠刮肚了半天,却也找不到一个字。

    他本可以装模作样地哄谢裕几句,将他打发走便是了,最坏也不过是被压在床上折腾一番。

    可他几度张了张嘴,大概是被谢裕这沉闷的情绪所感染,竟也说不出话来。

    他正思量着说些什么打破尴尬,方才还安安分分的谢裕却是突然不安分了,突然抓住他的手凑到鼻尖一闻。

    “什么味道,这么难闻?”谢裕皱着眉,满脸不高兴。

    沈蔺:“……”

    他就多余担心谢裕的精神状态。

    这么一个顽劣的人会突然变得忧郁?他还真是天真!

    “呃……”沈蔺一时语塞,“大概是不知道在哪沾了香料,被染了气味。”

    “擦了。”

    谢裕不是很高兴地说,又闻了一遍,“擦了,以后少往身上涂这些难闻的东西。”

    不喜欢你还又闻了一遍?

    沈蔺心中诽谤,到底是拿起方帕开始擦拭手心。

    谢裕看他擦得费劲,眼皮一跳,直接抢过那块帕子开始用力摩擦他的手心。

    那帕子的材质很好,碰到沈蔺皮肤的时候并不觉得粗糙疼痛,反而有些痒痒的。

    沈蔺被这轻微的触觉搞得想笑,最主要是谢裕的神情太过于认真,一丝不苟的,不知道还以为他在做什么正经事。

    于是沈蔺就这么笑出来了,被谢裕捏着双颊仰起头,收获了一个包含威胁警告的眼神。

    沈蔺含糊不清道:“我不笑了。”

    谢裕满意地放开了他,继续低头与香料作斗争。

    沈蔺又噗呲笑出了声。

    谢裕:“……”

    “我最近对你是不是太过放纵,让你助长了一身坏病?”

    沈蔺眨着眼睛,“没有呀。”

    谢裕彻底不说话了。

    好半天,他才把那帕子一扔,又抓住了沈蔺的手送到鼻尖一闻。

    谢裕折腾了半天,那香味并没有怎么变淡,反倒是被他无情抛弃的方帕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气味。

    谢裕:“……”

    得,白折腾这么久。

    今日谢裕的心情绝对算不上好,在宫宴之上他莫名其妙被阿克图挑衅,又因为沈诚嘉的介入痛失沙包。回到王府找沈蔺吃了个闭门羹,好不容易见到了沈蔺,他身上还有一股奇奇怪怪的味道。

    他本来应该发作一番,或者抱着玉琢,那只白猫,一遍遍地揉顺它的毛直至它害怕被薅秃自己灵活跳走。

    可他现在究竟是在干什么?用一块帕子擦了半天沈蔺的手心并且还有点乐此不疲?

    认识到这一点的谢裕脸色更臭。

    他突然起身,拍拍沈蔺的屁股。

    “睡觉。”

    说完,直接往床上走去。

    “啊?”

    谢裕可是向来不在他屋里过夜的!

    沈蔺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谢裕,于是他有些委婉地说:“在这里……?”

    谢裕已经坐上了床把被子一掀,语气充满威胁:“这王府之大,还有本王不能过夜的地方?”

    又开始自称“本王”了。

    “可是只有一床被子。”沈蔺快速地说。

    谢裕:“……”

    “青——”

    “今夜话怎么如此之多?”谢裕直接打断了沈蔺,把他扔在床上,刚好陷入被子里。

    “方才不是你说的体察下人,这么晚了喊他做什么?不许喊。”

    沈蔺又眨眨眼:“哦。”

    他怎么莫名觉得今天的谢裕有点可爱?

    一定是幻觉。

    沈蔺剪了蜡烛,谢裕找了个舒服姿势将沈蔺搂在怀中,两人挤在一张有些狭小的床上,同盖一床被子。

    黑夜中,谢裕突然说:“过去点,本王没地方睡了。”

    沈蔺:“?”

    他往外面挪了挪。

    谢裕又说:“再过来点,一个人太冷了。”

    沈蔺:“?”

    他又往里挪了挪。

    “再——”

    “王爷,我要睡觉了。”

    谢裕:“?”

    他拍了拍沈蔺的肩膀,“真睡着了?”

    沈蔺没说话。

    谢裕猛地坐起来,面色不悦,好像要将沈蔺摇醒。

    装睡的沈蔺:“唉……”

    他睁开眼,勾着谢裕的脖子,直直将他拉了下去。

    夜色深重。

    第二十三章 射箭

    第二天沈蔺起床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

    这一夜属实是没休息好,两个大男人共眠一张床,谢裕睡相又差的离奇,沈蔺跟他争了一晚上被子,差点翻下去,早上起来腰酸背痛的。

    他回头一看,谢裕还在熟睡,没了一个人抢床他倒是睡的更肆无忌惮些,直把沈蔺看得心头郁闷。

    他穿上衣服推开门,今个儿是大年初一,王府外有几个小孩正在放鞭炮,噼里啪啦的,昨天半夜也迷迷糊糊地听见了鞭炮声,大抵是百姓在庆贺新岁。

    沈蔺关上门,站在门槛外伸了个懒腰,然后没有防备地抬起头,对上一个恶狠狠的白眼。

    梁顺咒骂:“大年初一就敢贪睡起晚,有些人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沈蔺:“?”

    “梁伯是在说谁呢?”

    身后的门一开,谢裕衣衫松垮,系着衣服走出来。

    梁顺:“?”

    他用眼神质问沈蔺:王爷怎么在里面?!

    沈蔺默默瞥开视线,纯当没看见。

    “哎呦我的爷,大年初一的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何不多睡一会?”梁顺脸上褶子堆叠,恨不得笑成一朵花。

    沈蔺:“?”

    谢裕颇为大度地摆了摆手,“无事。”

    又转头对沈蔺说:“你这房间的床睡得本王腰酸背痛,一夜都未曾合眼。下午命人给你换个。”

    腰酸背痛也就算了。一夜都未曾合眼?

    沈蔺眼皮跳了两下,还未说话,候在一旁的梁顺便主动应下了差事,走时还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沈蔺:“……”

    *

    过了除夕,王府中虽未张灯结彩,到也有了些过年的氛围。

    不同于以往,这是一个有些热闹的新年。

    一来,北晋与狄丘的恩怨告一段落,依附于狄丘的边境小国自然也不再骚扰边境百姓,戎宗帝很是高兴。

    二来,寡了二十多年的摄政王就要娶亲了,这可是京城中一等一轰动的大事。

    下午,戎宗帝派来了宫中专司礼仪的官员,讨论纳征请期一应事宜。

    谢裕那时正在院中射箭,今日阳光正好,他便命人立了靶子,徒手拉开霸王弓。

    “嗖”的一声,他挽弓射出。

    三个正在宣读流程的官员不由应声看去,随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只当自己是个瞎子。

    谢裕这箭……未免也歪的离谱。

    莫说是射中靶心,便是连靶子的边框都没擦到一下!

    “呀,射歪了。”

    谢裕状似惊讶道,接过下人递上的手帕,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心,上面并没有灰尘。

    “本王倒是觉得,如此射箭甚是无趣。”谢裕笑着说,目光在三人身上游离,最终锁定了李掌事。

    李岷心道不好,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眼睛本来就小,如今又特意眯着,活脱脱像是四根眉毛。

    他刚一睁眼,就发现谢裕的眼神如毒蛇一般缠绕上了自己,当场就有些欲哭无泪。

    坏了!

    定是他前些天在宫里偷偷评判谢裕不守规矩被传了出去,谢裕知道了!

    事实上,谢裕虽在宫中的耳目众多,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每天骂他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他都要一一会过来吗?

    他真的只是从三人中随便挑了一个人,恰好李岷就是那个倒霉蛋。

    半刻钟后,李岷被绑住四肢,直接捆在一人高的箭靶前,面如死灰。

    谢裕表情轻松,他低声吩咐了几句,活动着手腕笑看了眼李岷。

    那笑容本该是友善的,看在李岷的眼里却是不寒而栗,让他不禁又出了一身冷汗!

    很快,离开的小厮去而复返,手中拿了两条黑色丝带,一条抹布和几个苹果。

    李岷猜到谢裕的意图,登时表情惊恐,又见那小厮便直直冲着自己而来。

    “唔唔……”李岷还没来得及说出两个字,嘴里就直接被塞上了抹布。

    很快,他的眼睛也被黑色丝带蒙住,视野受限又说不出话来,实在是很要命。

    小厮在他面前招了招手,比了一个数字。

    “大人,看得见吗?”

    “唔唔……”

    李岷嘴里的抹布被人摘下。

    他想破口大骂,又顾忌谢裕的身份不敢开口,正在犹豫,那小厮竟又直直将抹布塞回了他嘴里。

    “看来是看不见。”他自言自语道。

    李岷:“……”

    随后,李岷头顶一沉,一个苹果被放了上来。

    另一端,谢裕也主动蒙上了丝带。尖锐的眼神被遮去后露出的鼻梁和嘴唇,少了一分尖锐,显得隐隐柔和。

    他摸上自己眼睛旁的丝带,语气惊喜:“这丝带是哪里买的?遮光性能竟还不错,以后便都按着这个规制买。”

    另外两位大臣:“……”

    谢裕嘴角噙起一抹坏笑,他再次拉开霸王弓,直直对着李岷的眉心。

    “本王今日疏于练箭,若是一个不准射歪了,李掌事可别怪罪本王!”

    于是,又是“嗖”的一声,李岷听见了风声被割裂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带着千钧之力,在数米之外锁定了自己!

    李岷下意识就要抱头逃窜,又被粗绳死死捆绑在箭靶上,动弹不得!

    绝望之中,李岷闭上了眼睛!

    ……

    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李岷胸口剧烈地起伏,缓缓地一睁眼,几滴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流下。

    他翻了个白眼,看见一只利箭插在了自己头皮上方,心头一梗,几近昏死过去。

    又听见谢裕身边有人进言——“王爷,这箭靶乃是特质的。不仅能单单立在那,还能旋转呢!”

    “哦,是吗?”谢裕来了兴致。

    李岷:“良硕……唔唔!!”

    他与梁顺有些交情,下意识想寻梁顺救他。

    梁顺上午才触了谢裕的霉头,此时哪敢说话?恰好李岷现在说话不清,他便只当听不见,差点又把李岷气得吐血。

    突然,李岷头顶一轻,被击穿的苹果被人取下,旋即又换上了新的。

    他好像又听见了谢裕拉弓的声音!

    李岷眼睛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

    “王爷,李掌事,好像晕了?”

    谢裕眉头一挑,扯下了丝带,将霸王弓扔给随行伺候小厮,又接了一块方帕擦拭手心。

    “这就晕了。”他漫不经心地说,又露出一个春风般的笑容,“既如此,纳征请期之事,就请二位大人自行在此处商量吧,将结果告诉本王便是。”

    见识了谢裕的雷霆手段,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从眼中看到了苦笑,哪敢拒绝,连连道“是”。

    待到谢裕离开,梁顺开始着急地跳脚:“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李掌事给放下来!”

    第二十四章 睡个安稳觉真的好难

    谢裕正在院中与那三人解闷逗趣的时候,依照吩咐,梁顺果然安排了工匠进府为沈蔺更换床榻。

    那几人拿着锤子在屋内叮叮当当,沈蔺便与青衣各抓了块糕点,倚着门框闲聊,顺便监工。

    旧床被搬出来的时候,沈蔺后撤了一步方便工匠进出,青衣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瓜子,“公子,既然这工匠来都来了,何不让他们把屋内陈旧的器具都换了。”

    沈蔺沉思片刻,突然若有所思地一抬头,从青衣手中薅了大半瓜子,搬一把小凳坐在门口。

    青衣一脸肉痛。

    “算了,太麻烦。那些旧家具我都用惯了,一时全换了怕是不习惯。”

    更何况,他可能很快就不会在这王府中了,何必多此一举?

    那张看上去就华贵舒适价格不菲的床榻换完后,做工的匠人果然也过来询问,沈蔺照例拒绝。

    “公子这屋既然没其他事,小的们便先去王爷那院子忙活了。”

    “王爷那院子?”沈蔺拍拍手站起来。

    “正是,梁管家安排我们进府的时候特意交代的。不止公子这屋要换床,王爷那院子作为年后的婚房,也要大动呢!”

    也是,年后谢裕就要娶亲了,是该修葺修葺。

    沈蔺没再说什么,塞给几人几块碎银,将人送了出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晚上,谢裕又来了!

    昨天被谢裕折腾地没睡好觉,这一日,沈蔺沐浴完毕特地早早上床歇息,将青衣也打发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躺在床上按了按床板,又翻了个身,由衷感慨这新床又大又柔软,心情美妙,只觉得下午新晒的被子都暖烘烘的,透着一股特殊的香味。

    身心一放松下来,沈蔺很快便感到困倦。他本来拿了本话本解闷,看着看着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砰砰砰。”

    再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是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吵醒。

    沈蔺这人有些轻微的起床气,多数时候只是皱着眉头自己跟自己生闷气,不会轻易地向他人发泄。

    他将盖在脸上的话本放在一边,躺在床上挣扎良久,敲门声却跟索命一般,始终没停。

    他终于妥协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去开门。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人许是许久不见沈蔺前来开门,也等得不耐烦了,直接一个用力把门推开了。

    刚穿了一只鞋的沈蔺:“……”

    他直接从善如流地踢掉那只鞋,又躺了回去。

    门口站的是梁顺,准确的来说,是梁顺和他带来的一堆人。

    看见沈蔺躺在床上已醒,梁顺挥挥手让那些丫头小厮进来,又对沈蔺翻了个白眼。

    沈蔺:“……”

    他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

    那些丫头小厮抱着一床被子,一个枕头,几件衣服和贴身用的衣物进来,最离谱的是,甚至还有几个装饰用的花瓶彩绘,貔貅如意,纯纯为了把玩好看。

    那些东西贴着沈蔺的东西而放,放不下的倒也简单,直接把沈蔺的东西扫下去便是。

    沈蔺此刻头脑一片空白,还未从起床气中缓过来,不愿思考,也未说话。

    等到那群人又浩浩荡荡地走了,梁顺又施舍给沈蔺一个白眼,他直接把被子拉过头顶,嫌那床新被子占地方,一脚将它踹了下去。

    然后沈蔺一闭眼,又睡着了。

    ……

    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时,沈蔺觉得自己简直要发疯!

    他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面色阴沉如墨。

    谢裕和梁顺到底在他屋外嘀嘀咕咕些什么,大晚上的一个个都不睡觉,难道是想修仙吗?!

    “王爷,您真要去沈蔺的屋里睡?这屋子建得小,床又硬,器具摆设都不齐全,沈蔺又不是个会伺候人的,要是您半夜有个什么事——”

    “是有些简陋,配不上本王。”谢裕那气人的声音响起。

    沈蔺磨了磨牙。

    “不过这世上配得上本王的屋子不多。我意已决,不必再多言。”

    说罢,谢裕打发梁顺离开,直接推开了房门。一进屋,谢裕发现沈蔺坐在床上还没睡,倒是有些意外。

    他走近了些,解下外袍,懒洋洋地说:“既然没睡,过来给本王更衣。”

    谢裕张开了双臂。

    沈蔺:“……”

    呵呵,你看我想你吗?

    维持了这个姿势良久,迟迟不见沈蔺动作。谢裕不满地拧起眉头,转头一看,沈蔺竟是又躺下了!

    谢裕:“……”

    他三下五除二地换了衣服,留了件内衣上床,盯着沈蔺的睡颜看了良久,谢裕突然伸出一只手,戳了戳沈蔺的脸颊。

    沈蔺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打开他的手,力道不重,更像是在挠痒痒。

    见沈蔺是真的睡着了,谢裕有些而不高兴,一不高兴就开始不当人。

    他还没睡,沈蔺怎么就先睡着了?

    于是,谢裕双手搭上沈蔺的肩膀,用力摇了两下,沈蔺没醒。

    谢裕来了气,直接跨坐在他身上,用力猛摇!

    沈蔺刚刚才进入梦乡又被人摇醒,睁开眼睛,眼神幽怨地吓人。

    “王爷,有、什、么、事、吗?”

    他几乎用尽最后的好脾气咬牙切齿地问。

    谢裕被他看的心中有些愧疚,不过很快,这份愧疚就被谢裕忘在了脑后。

    他用力扯了沈蔺的被子,“陪本王聊天。”

    沈蔺:“?”

    刚刚梁顺在门外你怎么不和他聊尽兴了再进来。

    沈蔺用力扯回了被子,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底下还有条被子。”

    谢裕眯了眯眼睛,突然幼稚地说:“本王今天就要盖你的这条被子。”

    “哦,那好吧。”沈蔺直接松开了手,丝毫都没有挣扎。

    谢裕:“?”

    就这么松手啦?

    他心道奇怪,又见沈蔺拖着困倦的身子,直接从自己身上爬了下去,将那条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

    “那我盖地上这条。”

    沈蔺又打了个哈欠,眼角几乎流出眼泪。

    他又重新躺了下去。

    谢裕数了三秒,觉得沈蔺应该已经睡着了,正准备故技重施。

    手指刚贴上沈蔺的肩膀,沈蔺忽然睁开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那眼神仿佛在问:“王爷,还、有、什、么、事、吗?”

    “本王的屋子最近修葺,怕是最近都得在你这屋里睡。”

    沈蔺闭上了眼,“哦。”

    “哦?”

    “我说不行,你会不来吗?”沈蔺的声音很轻,谢裕几乎要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边才能听清。

    “自然不会。”

    “嗯——那睡觉吧。”这一句,沈蔺眼皮子沉重,说得很慢很慢。

    谢裕好像又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句什么。

    “嗯嗯好……”沈蔺没听清,敷衍地嗯了两声。

    到最后,谢裕总算没有再来烦他。

    又被折腾了一个晚上,沈蔺终于如愿以偿,睡上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十五章 一直这样下去

    第二日,沈蔺是被谢裕叫醒的。

    “玉琢。”

    “沈玉琢?”

    他半梦半醒间脑子不太清醒,忘记了昨天是和谢裕同床共枕,乍一听见自己的名字,还以为是青衣在叫他。

    “青衣,别闹了……”

    沈蔺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打掉自己肩膀上的手。

    等等,他突然反应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对?

    青衣一向是唤他公子的,怎么会叫他“玉琢”?

    沈蔺倏地睁开眼,正好对上了谢裕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既然醒了,就过来用膳。”

    谢裕身高腿长,坐在椅上的姿势不太端正。

    见沈蔺还在床上磨磨唧唧地没动,谢裕一皱眉,不满地催促道:“快点,别误了时辰。”

    “还是,你想本王帮你穿衣?”他扬长语调,意有所指地说。

    沈蔺:“……”

    王爷,真的大可不必。

    *

    半个时候后,沈蔺嘴里叼着一块尚未吃完的胡饼,被谢裕赶上了马车。

    这是谢裕私行用的车驾,外表富贵华丽,绘着摄政王府专用的图纹标志,内饰自然不用说,也是一等一的铺张奢靡。

    马车内部空间很大,点着不知名的小香,大概具有安定凝神的作用。座位上铺着一层层厚厚的绒毯,既减少了路程中的颠簸冲击,又不会让主人在冬天感到严寒。两侧座位的中间,摆放了一张小几,上头置沸水泡了壶热茶,周围还有副围棋。

    沈蔺三两口咽下胡饼,掀开车帘一看,马车已经驶出了京城的主道官路,两侧人烟稀少,地势倒是十分平坦,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似乎是看穿沈蔺眼中的询问,谢裕主动开口说:“今天要去骑马,你忘了?”

    骑马,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沈蔺完全没有印象。

    谢裕不紧不慢地呷了口热茶,露出一个稳操胜券的表情。

    “昨天睡前,玉琢可是亲口答应本王的。”

    嘶……原来是那时候。

    沈蔺一脸正色,“我自然没忘。”

    他就说昨天睡觉前感觉谢裕在自己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当时一心只想着睡觉,胡乱敷衍了几声,完全没有听清。

    很快,紫金马场就到了。

    这处马场设在京郊不远处,规模中等,不算太大,平常主要供京城纨绔们闲事遛马,兵部的军马另有其他训练之地。

    沈蔺正要下车,谢裕开口拦住了他,“先不急。”

    看见马车上的专属图案,专司马场的小官眼尖,立刻就迎了上来。

    明松跳下车辙,在小官耳边轻声低语几句,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那小官面露难色。

    “这可是摄政王府的车驾,后果孰轻孰重,你可要想清楚了?”明松加重语气,如是说道。

    “哎呦。”那小官眼睛转了个浑圆,笑得殷勤,“下官哪敢跟王爷作对,这就命人去办!”

    半晌后,一个个正在骑马的纨绔权贵被马场中的小仆好声好气地请了出去。这些人自认天之骄子,何曾受过此等待遇,脾气暴躁的正欲与下人大打出手,又在看见带有摄政王府标记的马车后哑然熄火,硬生生咽下这个哑巴亏,一脸不快地走了出去。

    待到众人散尽,明松在车外说:“王爷,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办了。”

    谢裕一勾唇:“走吧。”

    那马车离地面尚有一段高度,谢裕轻车熟路地地跳了下去,迟迟不见沈蔺跟上,回头一看,原是沈蔺还在等侍卫们摆脚踏。

    谢裕等得烦躁,直接走了回去,一只手搂住沈蔺的腰,单手将他抱了下来。

    谢裕突然靠近地那一刻,沈蔺下意识后退一步,谢裕挑眉:“你躲什么?”

    谢裕连让他在府中见客都不肯,怎么突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他。沈蔺心道奇怪,双脚沾地的时候才发现,这紫金马场根本已经被谢裕清了场,除了几个谢裕的心腹在把守外,别说是人,便是连只麻雀也没有。

    他们在这耽搁的功夫,已有侍卫牵来了两匹骏马。一匹鬃毛洁白、皮肤粉红,名叫“霜雪”,一匹棕灰相间、强烈有力,名叫“遒风”。

    谢裕率先踩上马镫,动作干脆利落地坐上“霜雪”。

    “上来。”他语气坚决,带着发号施令的滋味。

    沈蔺看着几乎与他同高的“霜雪”,内心小小犯怵,浅浅拧了眉头,有些不知该如何动作。

    “霜雪脾气温和,”谢裕语气挖苦,带着微微的嘲讽,“伤不着你。”

    “上来。”他再次说道。

    这一次,尽管沈蔺没有任何骑马的经验,他动作大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踩上马镫的那一刻,沈蔺的身子有些晃动,但他依旧尝试着将另一条腿迈过马背。谢裕伸手轻轻拉了他一下,沈蔺完全上马,还没坐稳,就听见“驾”的一声,谢裕一夹马腹,霜雪就冲了出去!

    防止自己从马背跌落,沈蔺只能被迫抱住了谢裕的腰,与其说是抱,不如说他是抓住了谢裕腰间的布料,以此来获得少许心灵上的安慰。

    谢裕低头一看,又是一次扬鞭。

    “驾!”

    “霜雪”骤然提速,沈蔺耳边风声大作,这是疾风被撕裂之后的呼啸之声!

    “霜雪”壮硕有力的马蹄一次次击打在黄土之上,干枯的野草被连根翻起,扬起的黄沙遮蔽了沈蔺的视线。

    沈蔺咳了两声,下意识地将头贴近谢裕的后背,依靠他的身躯来遮挡这突如其来的风暴。

    因为提速过急,谢裕身体后仰,整个腰肢完全落入沈蔺手臂的怀抱。

    等到这一场风沙完全过去,沈蔺从谢裕背后探出了头,得空去看身边的风景,感受那策马纵驰的肆意洒脱,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自己的手臂已经完全贴住了谢裕紧瘦的腰肢,隐隐勾勒出了他腰腹的轮廓。

    沈蔺蓦然松开了手。

    “霜雪”已经开始慢行轻踏,一路小跑。

    身前,谢裕的声音迎着风,有些含糊不清,但依旧可以听出他的语气是戏谑的。

    “不是不怕,抱的本王这么紧做什么?”

    沈蔺哑口无言。

    这几日的谢裕太过不同,少了些装模作样,多了些撒泼可爱。

    沈蔺掐紧了虎口,他几乎隐隐有种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错觉。

    谢裕转过头,表情还是桀骜不驯又张扬洒脱的。

    “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入迷了?”

    沈蔺没有说话,而是僵硬地转过头,掩去了他眸中的复杂神色。

    第二十六章 几天没碰你,憋坏了?

    云舒奉命去寻沈诚嘉的时候,她正在寿康宫的小佛堂中抄录佛经。

    云舒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上完香,看着沈诚嘉落下最后一个字,才笑着说:“太后命奴婢来寻郡主,奴婢一猜,郡主就在此处。”

    自前些日子,沈诚嘉被太后接进寿康宫中,她就尝尝泡在这小佛堂中念经祈福,嫌少出来与后宫中人走动。

    沈诚嘉放下笔,将佛经收置妥当,才抬头一笑,“父亲镇守边关,常年不能回京。诚嘉左右也是闲来无事,不如在这佛堂中抄抄经,为父亲与将士们祈福,心里也好有份安慰……云舒姑姑寻我何事?”

    *

    不同于摄政王府中的冷清寂寞,宫中的新年,向来办得热闹又火红。

    按照礼数,后宫众妃本该在初一前往寿康宫中拜年,奈何太后不喜热闹,免了这繁文缛节,今日来的,都是些有心人。

    沈诚嘉走进正殿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许多莺莺燕燕,正围在一处说话。

    “诚嘉来了。”

    太后一招手,“快到哀家身边来。”

    沈诚嘉坐在太后的旁边,有些疑问地说:“太后,这是在……?”

    “你这孩子,才十七十八的年纪,天天泡在佛堂做什么。佛堂都是哀家这样的老太婆去的。”

    太后抚上沈诚嘉的手,话虽如此,语气中却全是宠溺,并无责备。

    “这些,都是后宫中的年轻人。你没事应该多与她们接触接触,多去赏花聊天才是。”

    “是啊是啊,”底下有人笑着附和,“宫中生活无聊,郡主来了,姐妹们总算又有个伴了。”

    沈诚嘉乖巧一笑,对着太后撒娇,“诚嘉知道啦。”

    她的目光向下看去,这其中有不少人衣裳华贵、金钗头凤,显然在宫中的位分不低,面孔也不算生分。

    她从桌上抓了把蜜饯随意吃着,听着后宫妃嫔的闲话趣事,不时出声参与两句,气氛也算融洽。

    过了一会儿,许是看出了妃嫔间的不自在,太后借口“午睡”,将云舒留在殿内陪沈诚嘉周旋应付,率先离去。

    太后一走,殿中的气氛顿时沉闷又活泼。

    沉闷是在,大家不用再装出一副和和睦睦的样子,自然有不受待见或人微言轻的妃嫔被孤立,找不到人说话。

    活泼又是在,大家说话更为放肆随意,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自己言错。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有一人引起了沈诚嘉的注意。

    那人坐在主殿的最角落处,低眉顺目,微低着下巴,虽看不清脸,模样却很是乖巧恬静。

    她衣裳朴素,所佩的首饰不多,安安静静的,周围又无美人搭话,想来在宫中的位分不算太高,是个透明一般的存在。

    “云舒姑姑,角落坐的是哪位美人?”沈诚嘉开口问道。

    “回郡主,这是翠玉轩的戚美人。郡主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没什么,”沈诚嘉轻轻略过,“只是见她一人坐在角落处,未免孤单。”

    云舒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起这戚美人,也是可怜。”

    沈诚嘉托着下巴,静静听着。

    “戚美人家世低微,父亲不过是黎县中的一名小吏,生母又早早过世。前年大选的时候被选进宫中,别说母凭子贵,生下个一男半女,便是连陛下的面都没见上几次。”

    “如此说来,倒是难为她今日也来了。”沈诚嘉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未曾从角落离开。

    突然,一道温柔的目光对上她的视线。

    戚裳抬起头,许是未曾想到有人在看自己,一时显得有些慌乱,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她咬着下唇,手忙脚乱地收拾了桌面,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时,沈诚嘉已经收回了视线,与其他妃子谈笑如常,神色并无不同。

    直到戚裳走在队伍的末尾处,跟着其他妃子走出寿康宫时,她才敢偷偷回头一望,又感受到了那道温和的视线在她的脸上打量,带着考究而不侵犯的意味。

    *

    这是沈蔺第一次骑马,谢裕领着他在马场小跑两圈之后,谢裕下马,骑上“遒风”,将沈蔺一个人留在了“霜雪”之上。

    出乎意料的,沈蔺学的很快。

    从必须要有人牵马到二人并驾齐驱,沈蔺的姿势虽然依旧笨拙,速度不算太快,但他明显已经初窥门径。

    在马背上的时候,沈蔺几乎有一种他无所不能的错觉。他渴望成为自己的主宰,仿佛一人一马,他就可以抛弃俗世的一切,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可将他狠狠拉回现实的是谢裕明显带有调笑的声音。

    他吹了一声口哨,故意靠的与沈蔺极近,压低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耍流氓。

    “玉琢……我们还没有在马背上试过。”

    一阵又一阵的热气打在沈蔺的耳面之上,沈蔺耳朵一红,随后发现自己竟不受控制地顺着谢裕的话语想象,整个人又羞又恼,一扬马鞭冲了出去。

    谢裕大笑一声,随后也是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突然,沈蔺感觉身后一重,不知是什么东西坐了上来。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谢裕舍弃了“遒风”,一个踏背飞步,又与他同乘一骑!

    不同的是,之前是谢裕在控制着“霜雪”,而这一次,马鞭却在沈蔺的手中。

    后背传来一阵电流般的触感,是谢裕摸上了他的腰,在不安分的乱动。

    沈蔺下意识挺直了腰杆,肩膀倏地一重,谢裕将头搁在了他的右肩之上,他洁白纤细的脖颈便完全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之下。

    因为骑马的缘故,沈蔺整个人是跨坐在马背之上,这不可避免地方便了某人的一些动作。

    谢裕的那双手很快就从他的后腰绕到了他的小腹处,掀开那因为骑马早已变得凌乱的外袍。

    沈蔺的呼吸变得紊乱,谢裕的视线太过专注炽热,他像是个野兽正在标记自己的猎物,许是说是亲上了沈蔺的脖子,不如说是在啃!

    谢裕的力道有些发狠,沈蔺被咬得有些承受不住。同时,谢裕那只已经伸进了他外袍的手也没闲着,还在持续地往下探索。

    沈蔺接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特别是在马背上,他控制着方向,“霜雪”还在颠簸。

    他往左侧了脖颈,又被谢裕那只空闲的手强制掰回,迎接着他的是谢裕愈发激烈的动作。

    在谢裕好像虚虚握住什么的时候,沈蔺尾骨一酥,什么东西顶到了他?!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眸中全然是不敢置信的意味,又想逃避地往前缩,被谢裕拽着拉回。

    “逃什么?”谢裕松开嘴,欣赏着沈蔺脖颈上的红痕,嗓音变得喑哑。

    “没见过,还是没用过?”

    沈蔺脑中轰鸣一片,就像有无数烟花同时炸开。

    谢裕,他他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他僵硬地不敢动,也祈祷这谢裕最好不要动,因为他感觉,自己的那处也好像有些不受控制起来,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征兆。

    果然,这一切都被谢裕察觉,他轻笑了一声,眸色一暗,表情更是满满的恶趣味。

    “同床共枕几天没碰你,憋坏了?”

    “玉琢,我不在王府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强忍着?”

    第二十七章 邀约

    谢裕戏谑的声音贴着沈蔺的耳朵炸开,语气尽显暧昧缠绵。两人的身子贴在一起,他甚至能感受到谢裕呼出的热浪轻轻扑在他的下颚,他被谢裕环抱得很紧。

    沈蔺心中半是羞赧半是气愤,他紧紧握住缰绳,耳垂像是戴了两颗赤色玛瑙,红得滴血。

    “沈蔺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哦,听不懂?”

    谢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即嘴角露出一抹坏笑,一本正色道。

    “倒是本王思虑不周了。”

    “玉琢既然不懂……”谢裕滑进衣衫的手指轻轻一动,只见沈蔺脸色微微一变,呼吸愈发急促,谢裕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本王更要好好教教玉琢才是。”

    “王爷!”

    明松急冲冲地跑进马场,没想到正撞见了自家王爷十分不要脸地对人耍流氓,恨不得自挖眼珠当场失忆,拍着四处乱窜的“遒风”的脸面就是一场无声的谈心。

    感受到自己身后一轻,沈蔺不露痕迹地松了口气,随后又是忍着羞耻将“霜雪”骑到了远处,背对着二人衣衫。

    谢裕跳下马,神色变得严肃,他沉声道:“过来说话。”

    明松跟了他许久,不是个慌乱的性子。若不是出了什么急事,他绝不会慌慌张张地冲进马场,还在撞破了谢裕和沈蔺的那档子事后依旧杵在原地不走。

    沈蔺完衣冠,掩去那一池春色,心中才多了份底气,表情也不似先前羞赧。

    他转头一看,明松正在谢裕身边低声说些什么。谢裕淡然听着,虽神色轻松,表情却也不如刚刚那般玩味,隐隐皱着眉头。

    察觉到沈蔺的视线,谢裕倒是敏锐地转过头,然后,他又很快收回了视线,也低声吩咐了几句,转过身走了,没再看沈蔺一眼。

    只剩下被晾在马场的沈蔺在风中凌乱。

    就这么走了?

    他待在原地,无语了好一会儿。随后又是跳上“霜雪”,驱使着马儿跑动了好几圈。

    走了便走了,没有那烦人的东西,他反而还落得个清净,沈蔺默默地想。

    他又与“霜雪”熟悉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腰腹大腿处的肌肉传来隐隐的酸痛,沈蔺跳下马,将“霜雪”送到了驯马人的手中,正准备离去,却突然来了一个他想不到的人。

    太子萧行云。

    能在紫金马场看到沈蔺,萧行云的眼中也明显划过了一丝诧异与惊喜。

    不过他到底心思玲珑,不是真傻,几息之间就想明白了沈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紫金马场之外,本也留下了几个谢裕的亲卫。不过那些个小官最擅长见风使舵,谢裕正主都不在此处,何况来的又是太子,他们何苦去得罪北晋未来的天子。

    若是被谢裕的手下责问,左不过也是担一个“迫于权势”的罪责,难道还能将他们通通杀了?

    “是你。”

    萧行云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皇叔府上的……闲散门客?”

    今日出门本为策马,萧行云劲装轻从,没带折扇,此刻说话,手上没捏扇柄,倒是还有些不习惯。

    不知怎得,萧行云话中的停顿听在沈蔺的耳中却是别有意味。

    沈蔺行礼问安,开始装傻充愣,只做听不出萧行云语气中的试探。

    萧行云“哈哈”一笑,狐狸眼睛勾人一弯,好像能算计人心。

    他另起了一个话题,“本宫倒是没想到,先生也会骑马?”

    “担不得殿下口中一句先生,”沈蔺实话实话,“今日才学,骑得生疏。”

    反正这马场之中,总归还有几个小厮仆从没被谢裕清走,萧行云到时候一问便知,他没必要说假话。

    这几日他虽与谢裕日日同眠,但谢裕除了吵他睡觉以外,也未怎么折腾他。

    再加上上次初遇时,沈蔺大病初愈,整个人气色不好很是消瘦,他刚刚又被谢裕逗了,虽说心情已经平复,两颊还是有些残留的红晕。

    这样的沈蔺瞧在萧行云的眼中,无疑是一个比上一次更加惊艳,更加勾人的存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萧行云和谢裕的喜好其实很像。

    捧心蹙眉的西子或许会赢的他们一时的怜惜,可他们最想征服的,还是那些不刻意打扮就能艳压群芳,眸中透着疏离倔强,心思狡黠,又不愿轻易折服的美人。

    而沈蔺,就是一个这样的存在。

    二人的不同则在于,比起谢裕那种不死不休,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获得成功的征服欲,萧行云的手段则来的更加温和含蓄。

    萧行云看上去是人畜无害的,就好像除了养花种草,闲时去风月之地听曲唱歌,他对什么都不甚关心,包括那皇位。

    可他骨子里到底是偏执疯狂的,尽管他掩饰得很好,正如他这十多年来所掩饰的那样,此时此刻,他看向沈蔺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善意和平和。

    “你才初学,学得不好不打紧。以后接触的机会多了,自然慢慢就熟练了。”萧行云笑着说。

    “看你这模样,是在这马场练了一天,准备走了?”

    沈蔺点点头,“身子有些酸痛,原本是打算走了,没想到能碰见太子殿下。”

    “恰逢过年,本宫也是闲来无事才来这马场逛逛。本宫听闻,皇叔对这种节日之事向来不太在乎,先生既在皇叔府上谋职,又非蜀中人士,不知可还吃的习惯?”

    沈蔺心思一转,听出了萧行云的话中之意,便故意一笑,顺着说:“沈蔺差人所托,替人办事,何来什么习不习惯。只是有些想念蜀中的味道罢了。”

    “那还真是凑巧。”

    萧行云惊喜地说,“本宫有位挚友,近来在京城开了家酒楼,特意请了蜀中大厨,专卖原汁原味的蜀中特色菜。”

    “本宫近来事务繁多,还未寻得空去品鉴。不知先生可愿赏脸一同?”

    萧行云这话其实说的漏洞百出。

    他前脚才说自己闲来无事才来马场闲逛,后脚又说近来事务繁多,寻不得空去吃饭。

    沈蔺并不傻,他这话就相当于明晃晃地告诉自己:我本来无意去吃,如今遇见你了,有意了,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想明白其中的关键节点,沈蔺抬起头,藏起眼中的精明计算,轻轻一笑:“好啊。”

    第二十八章 水患

    与此相隔千百里的黎县,一场如注的暴雨已经连续下了七天七夜,没有丝毫减小的征兆。

    县衙府邸,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步履慌乱地跑进正厅,被门槛绊倒,又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戚正阳面前,面带哭丧之色。

    “大人!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丝毫没有要停的念头!我们腾出来安置灾民的屋舍要不够了,可是灾民的人数还在持续上升,这可如何是好?!”小厮带着哭腔问道。

    戚正阳本在厅中焦躁不安地踱步,听了小厮的回话,身形一晃,整个人差点瘫坐在椅上,又被师爷堪堪扶住,没有倒下。

    “还有多少灾民没有安置?”戚正阳声音颤抖地说。

    “三五百人,只多不少!”

    “先将县衙后院的宅院腾出来,让灾民住进去。不够的……我再想办法。”

    小厮应了一声,领命跑出。

    在这一刻,戚正阳终于控制不住身形地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椅上。他面如死灰地闭上了眼,掌管黎县十几年来,从未见过如此阵仗。

    屋外,大雨倾盆,还在持续不断地下。

    漫起的积水已经高过门槛流入正厅,打湿了戚正阳的裤袜。

    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开口询问:“师爷,县中的粮仓,还够支撑几天?”

    “怕是……撑不过三天。”师爷闭了闭眼,有些不忍地说。

    犹如一击重创重重击打在戚正阳的心口,混合着滂沱的雨声,戚正阳一时难以辨认出自己的声音。

    他张了张口,神色既是担忧,又逐渐变得麻木放空。

    “三天……三天,可能等到京城的援助吗?”

    *

    太和殿中,一道折子被重重摔在地上。

    满朝文武齐齐下跪:“陛下息怒!——”

    “息怒?!”萧景睿怒火滔天,直接走下了龙椅,厉声训斥道:“黎县暴雨七日,朝堂上下竟无一人来报。直到水患成灾,发臭的尸体顺着水流运到了他州。众位爱卿见瞒不住了,这折子倒是一道道的上的急。朕有一批这样的肱骨之臣,高兴都来不及,谈何息怒!”

    太和殿中寂静无声,一时人人自危,无人敢言。

    萧景睿坐回龙椅,看着地下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大臣更是怒火攻心。

    想起黎县下辖于鄞州,忍着火气问道:“苍州知府何在?”

    “臣在!”一位年近半百的臣子从队伍中出列,“扑通”一声跪在了中央。

    萧景瑞冷笑了一声,“前几日年关述职。你递上来的折子是如何写的。苍州风调雨顺,并无干旱水涝。这就是你口中的‘风调雨顺’吗?!”

    “这……陛下息怒!”

    那臣子额角滴了一颗豆大的冷汗却顾不上擦,“臣前几日上奏之时,苍州的确是风调雨顺。至于为何会突下暴雨,想来是黎县——”

    “够了!”萧景睿怒喝一声,额角隐隐有青筋爆出。

    “事到如今,朕不是来听你们相互推衍塞责的!国库开仓,户部放粮!朕命你即刻启程黎县,一周之内处好黎县水患。”

    “若是处不好。”

    萧景睿冷冷的视线扫来,甩袖怒道:“别说是你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便是你脖子上的脑袋,也不必要了!”

    “是!”

    *

    翠玉轩内,收到消息的美人戚裳一夜未眠,正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那黎县的县令戚正阳不是旁人,正是戚裳的亲生父亲。

    “主子,主子,打听到了!”明月从院中跑进,气还未顺,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如何?”戚裳将她迎进屋子倒了杯水,脸上着急神色难掩。

    “年关这几日,本是没有大朝会的,因为黎州水患一事,陛下特意开了朝会,将所有进京述职的官员聚在一处,早上发了好大一通火气。”

    “然后呢?”见明月半天说不到重点,戚裳不由加重了口吻,打断了她的话。

    “陛下先是责罚了苍州知府,命他立刻前往黎县解决水患之事,又命国库开仓、户部放粮,派了好些人去。老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苍州知府?”听到这话,戚裳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将眉头皱得更紧!

    她无意识地拧着手帕,语气急速。

    “苍州是黎县的上属州。此次因为黎县水患一事,苍州知府的年关考核必是开了天窗。他不怨恨我父亲治不好黎县也就罢了,又怎么可能真心帮他呢?!”

    明月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一层,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主子,可是人命关天,苍州知府不一定会这么做吧?再说了,陛下可是当众说了,若是知府处不好这件事,别说是做官了……”

    明月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怕地说,“可还要让他人头落地呢。”

    “明月。”

    戚裳越想越是心中着急,“你怎么傻的天真。苍州知府是不至于在这个时间段为难父亲,可是赈灾结束之后呢?”

    “说到底,他最多担了一个监察不当之责,可是父亲……却是确确实实地没有治好黎县,又害得知府受罚。此事结束之后,他随便寻个由发难父亲,我戚氏向来人微言轻,又怎么抗得住?”

    “啊。”听了戚裳的这一番解释,明月也开始脸色发白。

    “主子,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要不,我们花些银两托托关系,去求求苍州知府?”

    “不行。”明月摇了摇头,虽然着急,但是依旧条清晰,“苍州知府如今正在气头之上,如何听得见别人的话。再说了,我们这一举动,岂不是更加坐实了戚氏心虚。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他愿意接受我们的银两。我们……我们又从哪去寻那么多银子呢?”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老爷去死吗?!”明月是戚裳从戚府带出来的丫鬟,对戚府的感情极为深厚,三两句之间,语气已是带着哭腔。

    戚裳其实也心乱如麻,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连自己也乱了,就没有人能救戚正阳了。

    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突然,脑中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有了。”戚裳站起身,语气有些激动,“我知道谁能救父亲了!”

    第二十九章 戚裳,你还要试吗?

    戚裳求见的消息通传的时候,沈诚嘉依旧在寿康宫的小佛堂中抄录经文。

    听到消息,沈诚嘉略感诧异,手腕一晃,一滴墨渍滴落纸上,晕染开来,在纸上留下一个黑点。

    不过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收起宣纸,重新换了一张写着。

    “主子,那戚美人与咱们非亲非故的,突然来求见做什么?要不奴婢去将她打发走?”穗禾在一边说道。

    沈诚嘉稍一思索,还未说话,穗禾以为她是默认,一派准备出门的架势。

    “穗禾,将她请到我房中吧。”沈诚嘉终于说道。

    片刻后,沈诚嘉落下最后一笔,照例将写完的佛经小心折起,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戚裳求郡主救救父亲!”

    “噗通”一声,沈诚嘉还未看清房间中的情景,一个人影就直接跪了下来,两缕垂落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美人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便是。”

    在戚裳看不见的角度,沈诚嘉眉头轻皱,又很快化开,变成一句温柔的轻叹。

    沈诚嘉伸出手,轻轻将戚裳两缕垂落的头发别回她的耳朵,又转头说道。

    “穗禾,你出去守着,把门关上,别让人进来。”

    “明月,你也出去守着吧。”戚裳略微收拾了一下心情,同样吩咐道。

    很快,屋中就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还跪着干什么,过来坐。”沈诚嘉温柔地一笑,伸手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放在对面。

    开玩笑般地开口:“美人一直这么跪着,是想让我一直弯着腰听你说话吗?”

    戚裳背对着沈诚嘉,迅速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让自己不至于显得过分失态。

    她朝着沈诚嘉盈盈一拜,最终坐在了她的对面。

    “喝茶。”沈诚嘉安定人心般地开口。

    戚裳捧住了茶盏,眼风微微从沈诚嘉镇定自若的脸上刮过。察觉到戚裳的目光,沈诚嘉报以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按照年龄来算,戚裳其实比沈诚嘉还大了两岁。可她向来不通人情世故,也嫌少与人交往,不谙其中门道。

    反观沈诚嘉,出生时便含着金汤匙,打小便跟着父亲母亲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从容底气,毫不生疏怯场。

    如今看上去,倒像是她隐隐长了戚裳两岁。

    初始,戚裳来寻沈诚嘉。只是因为她在宫中非亲非故,又与那些皇子妃嫔不熟,找不到人相助。而沈诚嘉低位尊贵,父亲威猛大将军在军中的势力不浅,说话自然比她们有分量。

    可如今,当戚裳真真正正地见到了沈诚嘉,才发现她的宫中的处境也是形单影只,整日都被困在寿康宫中,父亲又遭皇帝忌惮,只是比她风光几分,日子并不好过。

    戚裳心中不禁产生疑问:这样的沈诚嘉,真的能有办法救戚正阳吗?

    她攥紧了手心,指甲掐进肉中也浑然不觉。过了片刻,她又缓缓放开,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深宫之中,除了沈诚嘉,她别无他人可求,她必须一试!

    好心中的混乱的思绪,戚裳深呼吸一口气,将来龙去脉简单复述了一遍,克制着声音中的颤抖。

    末了,她褪下手上唯一的玉镯,递到沈诚嘉面前,因羞赧而低下了头。

    “我知道这些有些少,戚裳会想办法……还请郡主想办法救救父亲!”

    沈诚嘉打量着眼前的玉镯,品质不算上乘,但是保养的极好,显然这玉镯的主人对它极为上心。

    “美人这是干什么?”沈诚嘉将玉镯轻轻退了回去,“这玉镯太过贵重,诚嘉不能收。”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黎县水患一事,她只是被困在了寿康宫中,进出不太方便,可这并不意味着外头的消息传不进来,况且在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那些风言风语。

    她只是没想到,她与戚裳那日连浅浅一面都算不上,戚裳居然真的敢来求她,而不担心她转头就会将这件事情抖出去。

    沈诚嘉思索片刻,最终抬起头,温柔又残忍地说:“抱歉,戚美人,黎县水患一事兹事体大,我帮不了你。”

    戚裳微微睁大了眼睛,好半天,她才露出一个苦笑,有些自嘲地说:“郡主不必为难,戚裳深知此事不易,求到郡主头上……本就是慌乱之举。郡主此言,也在戚裳的意料之中。”

    “既如此,是戚裳叨扰了郡主。”戚裳起身抓起玉镯,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戚裳……戚裳就先告辞了,郡主好好休息。”

    沈诚嘉任凭戚裳拿起玉镯默默转身,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其实她并非没有方法,只是她与戚裳的情分太浅,这件事又风险太大。说到底,沈诚嘉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天真无邪,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她为何要为了一个小小美人劳神费力?

    尽管,这是一个她颇为欣赏的美人。

    戚裳推开门的那一刻,迎面而来的刺骨寒风吹的她有些恍惚,又如她的心情,宛若跌落谷底。

    寒风将她的衣裙微微掀起,看见戚裳的脸色,明月预知这一趟的结果并不如人资意,霎时白了嘴唇,但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迎了上去,扶着戚裳的半边身子。

    沈诚嘉本是抬着眼睛,静看着戚裳出门,却在那冷风吹拂,戚裳掀起半边袖子戴上玉镯的一瞬间。看见了她手腕上的一抹可疑红印。

    这个位置……沈诚嘉眯起了眼睛,眼神骤然凌厉。

    戚裳既不得宠,便不至于在宫中树敌。看她那身旁婢女迎上来的样子,关切非常,不似伪装,平日里应也不会故意怠慢。

    这红印又在手腕的位置,难道……是守宫砂?

    先前云舒姑姑只说这戚美人不受恩宠,嫌少有机会与陛下见面。

    这不受恩宠,居然是连初次承恩都没有?

    “等等。”

    戚裳停住脚步,双手规律交叠在腹前。恰好是风停,沈诚嘉走到她面前,却是没机会再看个仔细。

    “我确实不能帮美人,可我知道,有一个人定能帮得上你的忙。”

    戚裳耳中轰鸣,再一抬头,眼中竟是隐隐闪烁泪光,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唉,别哭。”

    沈诚嘉温柔地抬起手,抹去戚裳眼角欲落的泪珠。又在下一刻轻轻收回了手,那片温热转瞬即逝。

    “可我并不知道这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蛊惑人心一般地开口:“戚裳,你还要试吗?”

    第三十章 试探

    “殿下,黎县水患,萧景睿最近因为此事焦头烂额。如今京中守备空虚,一半的亲卫都被派去增援黎县,这是我们不能错过的机会啊!”

    摄政王府内,偌大的书房只点两根明蜡,三五大臣聚集,显得昏暗不明。

    “机会,哼!李大人倒是说说,这是什么机会?”其中一位大臣插嘴道,“你当萧景睿是傻子?别说京中还有一半亲卫,便是被悉数派出,你又怎能知道,除了这明面上的亲卫之外,萧景睿没有安排其他人手?”

    “你!”李辉被噎了话,面孔有些冷峻。

    他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那按照陈大人的意思,我们几个今日是不该来书院议事?成大事者有勇有谋,陈大人一向忧思颇重、说得好听些是心思缜密,说得不好听些……不过是贪生怕死的蛇鼠之辈!”

    “老朽贪生怕死?”陈执帆刻薄又阴阳怪气地说,“那也好过有些人天生只长了半个脑子又爱显摆,尽提馊主意坏殿下大计!”

    “你!”

    “够了。”谢裕本是闭着眼睛,听着低下众人争吵不休。

    他有些不耐地揉着太阳穴位,心中不甚烦躁,却又在倏地睁开眼眸的那一刻被他尽数压下,瞧不见半点不悦的踪迹。

    谢裕轻轻一笑,还是一贯懒散、不着调的模样,似乎对水患一事及众人的争吵毫不在意,他只是听个热闹。

    “众位大人的意思,本王都知道了。黎县水患一事,本王自有定夺。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就议到这吧。”

    “殿下……”

    李辉哪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着急地上前一步,还欲说话,却被同行的一位大人扯住袖子,给了个“有脑子就别说话”的表情。

    李辉:“……”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将已经冒到嗓子眼的肺腑之言尽数吐出。见谢裕神色坚决,一副不愿再谈的模样,李辉心中着急,却只能不情不愿地跟随众人退出了书房。

    他擦过陈执帆的肩膀,颇为不悦地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陈大人可别挡道!”

    *

    “殿下,诸位大臣都送走了。”

    明松为谢裕换了壶热茶,收起四处散落的茶盏,如是说道。

    “嗯。”

    谢裕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锃亮寒光反射在他的半边侧脸,将他那双本该是漫不经心,总是含着半点玩笑意味的眼睛衬得凌厉狭长、瞳孔墨色浓重。

    谢裕的眼神很是专注,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匕首,动作与其说是爱惜,不如说是珍重。

    那匕首做的很是精致,外鞘之上,镶嵌着一排奇光异彩的宝石,即使是在昏暗的书房之中,也闪烁着耀眼的色泽。

    唯一奇怪的是,那匕首虽然锋利非常,但似乎并未开锋,并无实际用途,只是供人把玩使用。

    “对了殿下,府外有人找您,守卫的说她头戴帷帽,看不清脸,拿不准主意,让我进来通报一声。”明松突然说道。

    谢裕眼眸一眯,将匕首塞入外鞘。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转眼间,又变成了那副恣意随性的模样。

    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

    “知道了。”

    他说着,大步朝书房门外走去。右手随意一抛,那柄华丽的匕首在空中转了两圈,直直掉在桌上,发出“咣啷”一声巨响。

    *

    府外,一女子头戴帷帽,看着三五大臣从王府走出,登上不远处的几辆马车,不时摇头叹气。

    李辉,陈执帆,分别掌管户部、吏部,还有几个认不太清……

    女子虽然遮蔽了面容,但还是微微侧身,装作只是碰巧路过的模样,盯向了路边一棵已经枯萎的垂柳。

    不一会儿,谢裕便从府中走出,斜倚着一根门柱,微曲着一条腿踩在柱面,表情很是轻松。

    “诚嘉,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惊喜地转过身掀开帷帽,不是旁人,正是本该在寿康中的沈诚嘉!

    “裕哥哥,这你都认得出我。”沈诚嘉小跑到了门前,摇了摇右手的糕点。

    “突然馋了‘稻香村’的糕点,我便向太后求了恩旨,出宫采买一日,正好也带进宫给太后尝尝。”

    “当然啦,诚嘉怎么会空手来见裕哥哥呢。”

    她举着左手的几包糕点,“这是特意给你买的。”

    “好。”谢裕摸了摸沈诚嘉的脑袋,接过那几包糕点,“进来说话。”

    为了谢裕娶亲一事,府中正在翻修。

    沈诚嘉虽然在府中小住过几日,今日一来,却还是显得十分稀奇,就如一个活泼的小女孩般东走西看。

    “裕哥哥,诚嘉还没恭喜你马上就要成亲了呢!回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好像还如在眼前。”

    谢裕眯着眼睛,想起了那时候的沈诚嘉,不过十三四岁左右,长得白嫩可爱,正在湖边玩水。

    他扯开了话题,问道:“穗禾呢,怎么没跟在你身边?”

    “哦,穗禾呀。”沈诚嘉狡黠一笑,眨了眨眼睛,“我让她等在马车上了。不然我来找你,她又要好生念叨。”

    谢裕没再纠结:“你在寿康宫中过得如何?”

    “挺好的,太后真心待我,我在宫中吃吃喝喝,没人敢欺负我。”

    谢裕淡淡一笑,没去纠结沈诚嘉话中的真假,“过得不好,告诉我便是。”

    “好啊!”

    沈诚嘉眼睛一弯,笑得天真可爱。可在下一刻,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咬着下唇,一副为难的样子。

    “裕哥哥,你知道黎县水患的事情吗?”沈诚嘉试探着开口。

    “怎么了?”谢裕不置可否地开口。

    “哎呀,就是,诚嘉在宫中认识了一个朋友,她最近因为水患一事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诚嘉看着着急,就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帮她。”

    谢裕很快回过神来,“戚美人?”

    沈诚嘉用力点了点头。

    “裕哥哥,诚嘉听说,黎县因为水患一事死了好多人。京城的粮食运到黎县,沿路却被那些贪官层层克扣,根本就不剩什么了。”

    “那些贪官污吏什么的最讨厌了,有多少人趁着赈灾一事中浑水摸鱼,捞取红利。陛下派人下去监察便是迟早的事。”

    “可谁又能保证,那下去监察的人就一定会刚正不阿呢?”

    说到这里,沈诚嘉又顾自笑了起来,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姿态:“诚嘉不懂这些家国大事,不过都是些胡言乱语,裕哥哥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谢裕不免多看了一眼沈诚嘉,试图从她这副懵懂天真的皮囊下,窥伺她内心的真正意图。

    好半天,他才收回视线,没再多言。

    谢裕从嘴角勾出一笑,语意不详地说:“本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