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任何人不得在孤面前质疑他……

    阿蛮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宴席, 就见郎宣的目光追随着他,在他坐下后凑过来低声说。

    “大王已经问过好几回。”

    阿蛮抬头看向上座,就见少司君的目光正也落在他的身上。

    阿蛮端起酒盏朝着少司君遥遥祝了一杯, 男人定定看了他片刻,到底吃下了杯中酒。

    “出去透透气。”阿蛮跟着饮尽后,低声回答郎宣,“奇怪的是,后院都没什么人。”

    仿佛除了这地方外, 整个县衙都安静如死水。

    郎宣:“也不奇怪,梅亦涵也不想惹出事端。”

    阿蛮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截杀楚王的效益,不比在这东拉西扯要好得多?”

    郎宣用蒲扇压着嘴角,免得笑容太大将人吓到:“别看梅亦涵这模样,他有个臭毛病,特别要脸。”

    阿蛮狐疑地看着郎宣, 谁?

    是少司君口中那个特爱使坏的梅亦涵吗?

    “平时的私德倒不是什么要紧的。”郎宣仿佛猜到了阿蛮的困惑, “他在乎的是,往后千秋万代的声名威望。”

    阿蛮慢吞吞又吃了一口酒。

    故而一开始梅亦涵劝说少司君的那些话,都是从己身出发, 皆是梅亦涵最在意的事。

    梅亦涵不会这么做, 那其他人呢?

    阿蛮的视线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于这些人而言, 这奋力一搏能换取的好处,可是无法细数的。

    就在这当口上,大堂外闯进来一个朝廷守兵,声音里略有惊慌。

    “西北方向,有叛军队伍靠近, 数量约有……”

    他还没说完,在他之后,又有一名骑兵闯入,声音洪亮。

    “大王,安高有兵出动。”

    这前后脚的汇报,让方才还算热闹的场面一时间冷了下来。

    阿蛮抬头看向少司君的方向,就见他随手将杯盏放下来,不紧不慢地说:“看来,你我所见略同。”

    梅亦涵:“岂敢岂敢,大王,卑职可不干那等偷鸡摸狗之事。”

    阿蛮这一口酒刚含在嘴里,吐也不是,笑也不是。

    梅亦涵这人,倒是有趣。

    甭管原本的想法到底为何,现在双方兵马逼近,反倒让场子稳了下来,梅亦涵转而开始朝少司君灌酒,其他人一看,哪可能真被这老将祸害,便有更多人朝着梅亦涵涌去。

    俨然一副就算谈不拢也要不醉不归的德性。

    阿蛮眼瞅着少司君吃的酒水越来越多,倒是有些心惊。

    待到半夜,酒席散去。

    梅亦涵早就准备好了住处,将他们送入住宅后,原本看着还算酒意朦胧的他当即清醒过来,皱痕遍布的脸上露出几分沉重。

    等他回到县衙里,便有几个将领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话倒是不必多听,只那熏天的酒意让梅亦涵皱眉,叫人过来将他们拖下去醒酒。

    梅亦涵缓步走到后院,有个小厮匆匆过来,低声说:“人就在左边第三间。”

    梅亦涵颔首,命亲卫都守在门外,独身进去。

    屋内正有两个人。

    一个坐着吃茶,一个守在身后安静低头。

    “梅将军。”坐着的那人看到梅亦涵进来,忙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此次和谈,多亏您操持,在下佩服。”

    “康统领,事情已经如你所愿办成,只是福王殿下要这场所谓的和谈有何用处?”梅亦涵有些不客气地说道,“恕我没看出来,这场和谈实在是没有必要。”

    和谈,和谈。

    那得有得谈,那才能和。

    可福王是不可能答应楚王的意见,更别说这位楚王也根本没有谈和的打算。

    梅亦涵原本以为楚王不会答应他的邀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发什么癫才会答应梅亦涵。

    康野捋着胡子淡笑着说:“是的,梅将军,福王需要的只是这场和谈,也只是为了判断楚王掀起叛乱的缘由。而今来看,楚王怕是要一意孤行,不愿意退让了。”

    说到这里,梅亦涵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毕竟楚王一路攻过来,抽的是朝廷的脸面,也是他们这些老将无能。

    要是连安高都没守住,往后的麻烦可就大了。要不是出面的人是康野,带来的又是福王亲令,梅亦涵才懒得参与这种事。

    见康野没有其他话,梅亦涵也没多停留,勉强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他现在焦虑的正是战事,正是相隔不远处的楚王。

    待屋门阖上,那位站在康野身后的人才抬起头。

    “提刑,要不要我……”

    “莫要乱来。”

    康野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些朝廷老将的想法,楚王实乃乱臣贼子,又是后起之秀,他们自是不愿意自己失败。

    康野带着这种命令过来,定会扰乱梅亦涵的布局,要是因此导致安高陷落,他心里肯定不甘愿。

    会有情绪上的不满,也是正常。

    “你还是与我说说,十八的事情。”康野是刚到的,在梅亦涵来之前,五正与他说着今日的事。

    五低着头,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与康野说了个清楚。

    听得五的话,康野便叹了一声。

    “你太冲动。”

    五轻声:“十八出现在这,并不寻常。”

    康野摇头:“这的确,可你不当如此直接。”

    威逼利诱有用的前提,得在合适的时候。

    五与十八的对话着实简单粗暴,反倒会将十八推到另一边。

    五欠身:“还请提刑教我。”

    康野朝着五招了招手,轻声说了几句话,又问:“能做到吗?”

    五思索着附近的地形与守卫,轻声道:“可以。”

    康野示意:“那便去。”

    …

    豆大的灯苗晃动,哪怕已经摆了好几盏灯,这屋内看着还是昏暗。

    阿蛮拖着少司君的胳膊,将人推上|床,着实费劲了力气。

    少司君吃了不少酒。

    在外人面前还能伪装一二,等剩下自己人时,他装都不待装的,人就朝着阿蛮的方向歪了下来。

    这长手长脚的,差点没将阿蛮包个实在的。

    好不容易将人送到床榻,闻着他身上的酒气,阿蛮又嫌弃,将外衫扒了丢在地上,又越过他去扯被子。

    少司君抓着阿蛮的胳膊:“睡。”

    “你睡你的。”阿蛮敷衍地说,“我得去换个衣服。”

    少司君也还没到醉倒的程度,被阿蛮这么一说,就想起自己也没换。

    “我也换。”说着,就要坐起来。

    “你可别。”阿蛮将人压回去,“你要是晕倒在地上,我就得叫亲兵来拖你了,你要不要面子的?”

    “面子不值钱。”少司君幽幽地说,“也不能吃。”

    阿蛮踢开他的靴子,终于将被子扯过来将他盖住,这才往边上走了几步,去翻自己的包袱。

    咔哒——

    许是窗户没有关紧,风吹开了窗口,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阿蛮快步走过去,在窗边捣鼓了好一会才回来。

    再一转头,少司君已经闭着眼,彻底昏睡过去。

    阿蛮神色微动,缓步走到床边。

    在那昏暗的灯光下,少司君那张脸看起来有着奇异的乖巧。

    浓密的睫毛,白皙泛红的脸颊,加之这漂亮的容貌。

    阿蛮掐住他的脸,轻轻扯了扯。

    “也不知道你是哪来的胆量。”他的声音很轻,哪怕知道对方已经醉倒了,却还是不愿意让他听到那般,“在这样的地方,都能吃这么多的酒。”

    说是多,其实也就那么几杯。

    只是少司君的酒量不好,就只有这么点也能催人入梦。

    见他这么乱来,少司君还没动静,阿蛮无奈笑了起来。

    只是那笑容里似乎有些苦涩。

    他低头在少司君的鼻尖亲了亲,然后抱着衣服出了门去。

    阿蛮要了热水。

    这是一个不过分的要求,毕竟今日归来的许多人身上都是酒气,只要是清醒的都有些难以接受伴随着这种酒味入睡。

    那厨房的热水早就烧着,阿蛮一叫水,就有人送来。

    因着少司君睡着了,阿蛮让他们将热水送到另一处空房。

    他入内的时候,亲兵就在外守着。

    阿蛮特地嘱咐了一句,说是想泡澡暖身,要是一时半刻没动静也无所谓,可若是半个时辰都没反应,记得进去叫醒他。

    亲兵应了。

    阿蛮进了门,先是转悠了一圈做了些布置,再弄出了洗漱的声响,稀里哗啦的声音渐渐消停下去后,他悄声朝向屋后,打开了窗户扫向四周。

    这一排并未住人。

    阿蛮一个巧劲翻身,悄无声息关上窗后滚入了暗色里。他仿若与黑暗融为一体,就连脚步声也难以觉察。

    阿蛮的武功或许不行,可潜行的功夫总归是一流。

    他循着提示,找到了这处宅院的密道。

    等一路疾行到了目的地时,呼吸甚至都没什么变化。

    这是间隔两座之外的宅院,在阿蛮的记忆里,应当是无人居住。

    只是眼下在这等候的,却是另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在看到那个人时,阿蛮的呼吸微窒,轻声说:“提刑……”

    他没想到康野会在这。

    可仔细一想,既然五会出现在这里,那能让他护送的人,除了康野之外,还能有谁?

    除了康野,怕也没有其他人能让福王这么舍得。

    康野快步走上来,抚摸着阿蛮的头,笑着说:“两年不见,十八可还好?”

    阿蛮:“一切都好。”

    康野叹了口气:“胡说。”

    阿蛮微顿,叹了口气:“没胡说,是真的都还挺好的。”

    康野:“早些时候才被五说了一顿,好在何处?”

    阿蛮抿唇:“本就是我的错。”

    “你哪里有错?”康野吹胡子瞪眼,“他那是没事找事。又要你依附楚王往上爬,真做到了又怀疑你做得太好,哪能这般?”

    哪怕知道康野的话是为了帮五找补,可阿蛮心里那种淤积的烦闷到底是好了些。

    阿蛮:“他也只是为主人担忧,没事的。只是提刑出现在这,到底太危险,若是暴露了身份……”一想到方才那院落的密道,他的心中就有不安。

    看来这次会谈,主人早就插手其中。

    不然康野和五不会出现在这。

    更不会有这种早就备好的密道,就为了能在戒备森严的宅院里来去。

    “再危险,也没有你危险。”康野叹气着说,“其实这一次会谈,是大王要求的,所以梅亦涵方才会提起。”

    阿蛮微愣,他皱眉想着这一次梅亦涵的劝说。

    虽说的确很卖力,可除了卖力歪,也的确是没有别的可以说道。

    他心下微沉:“那主人的意思是?”

    康野笑了笑:“五与你说过的事,虽言辞刻薄了些,不过,那也的确是我来的目的。”

    阿蛮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想不通的是为何要莫名其妙弄这一出会谈,“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康野:“截杀楚王的事情早有安排,五与你说的是气话,怎可能真临时将这样的重担压在你身上。”

    阿蛮微微蹙眉:“可梅亦涵的态度,看起来并不愿意下黑手。”

    康野轻呵了声:“梅亦涵这些老臣自诩清高,自是不会沾这种事情。不过这陈县,早在多日前就已经被我们接管。”

    说到这,他笑了起来。

    “就算选的不是陈县也没有关系,左不过其他的地方,也做足了准备。”

    阿蛮:“那我……”

    他的声听起来很是迟疑,像是没弄清楚自己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康野听得出来他的困惑,倒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先前五是那个态度,而今康野又是另一个说法,着实会让人迷惑。

    康野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要顺利进行此事,需得有一人在楚王身边熟知动向。原本我们正在担忧这个人选,如今你在,却是最合适的。”

    他看到十八欠身,平静地开口:“还请提刑吩咐。”

    康野满意地笑了起来。

    不多时,十八趁着夜色回去,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如同鬼魅的五倏地出现在康野的身后,声音沙哑。

    “提刑,你真的相信十八的忠诚?”

    方才去送信的人就是他。

    五越是靠近,就越能感觉到楚王对十八的信赖。

    在那等宿醉昏迷的情况下,身旁的亲卫都能信任地将楚王交给十八来照顾。

    五不管怎么想,都觉得现在的十八肯定不对劲。

    康野漫不经心地说:“是不是真的忠心,很重要吗?”

    五微微皱眉,似乎是没想过康野会说出来这样的话。

    康野:“不管十八背叛了主人,还是忠心耿耿,那都没什么差别。”

    他的声音冷漠,仿佛在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枚棋子。

    “他如今的位置,就是最好用的诱饵。”

    …

    阿蛮滑入水里的时候,那温度早已冷却许多,他没什么心思泡澡,只是随便擦了擦就又出来。

    屋外的亲兵听到动静,扬声道:“您醒了?”

    阿蛮装作一副困顿的模样应了几声,将衣服穿了起来。

    方才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检查过房屋四周,确定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阿蛮穿好了衣裳,整理了头发,又确定不会漏出任何一寸皮肤以免被人发现没泡皱后,方才叫人进来处理了那些热水。

    阿蛮出了门,问起了时间。

    亲兵只说阿蛮小睡了两刻钟不到,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今夜劳烦你们了。”

    那几人连声说不回,将阿蛮送回了房间。

    只阿蛮进去几步,却发现原本该在休息的少司君却不见踪影。

    阿蛮蹙眉,看向原本守在屋外的亲兵,那人得了阿蛮的注目,忙欠身说:“方才潘将军过来,似是有事。原本听闻大王睡下便打算离开,许是动静大了些,将大王吵醒了,故而……”

    阿蛮想了想:“大王出来时,酒气还浓吗?”

    亲兵:“瞧着脸色还是很红。”

    阿蛮颔首,只道:“我去厨房看看。”

    亲兵要跟,阿蛮摇了摇头,只说这宅院很安全,不会有外人进来。

    ……嗯,除去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存在的密道,的确很安全。

    阿蛮回来的时候,顺手给那密道出入口给压住了。

    阿蛮到厨房的时候,那里还有个厨娘守着,看到有外人来很是紧张。

    阿蛮:“只是问问,可有备着醒酒汤?”

    “备着的。”那厨娘连忙说道,“我去给您倒一碗。”

    阿蛮:“多谢。”

    厨娘很快给阿蛮准备了醒酒汤,他又道了声谢,方才将东西端了出来。

    好巧不巧,人刚从厨房走出来,这天就下起了雨。

    阿蛮仰头看着天,颇有些无奈。

    身后的厨娘颤巍巍地说:“您若是想离去,这有伞。”

    厨娘将一柄油纸伞交到了阿蛮的手中。

    阿蛮又一次谢过她,这才撑伞离开了厨房,他倒是忘了问少司君和潘山海去哪里谈话,不过这里到底安静,哪里有动静,合该就是那里。

    果不其然,就在侧翼,本该漆黑的屋舍亮着灯火。

    阿蛮正要过去,却见雨势骤急,那柄伞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若是阿蛮再单手撑下去,怕不是要生生拗断骨架。

    不得以,阿蛮只能停下脚步换了个姿势,将大部分的伞面都顶在侧边,正也能护住醒酒汤。

    至于阿蛮自己,这澡是真白洗了。

    就在阿蛮停下来的这瞬息——

    “大王,万万不可!”

    那风雨中猛然拔高的声音,隐约听起来像是潘山海。

    对面那人说了什么倒是不清楚,可是潘山海的声音却更急切了些,“……可那宁兰……”

    阿蛮微顿,扑通。

    原本要过去的脚步停下,他反而走上了回廊。

    湿|漉|漉的油纸伞收了起来,醒酒汤藏在了暗处,他的脚步微点,踩着几个树坑攀上墙壁,如浮影掠过树梢,最后悄无声息地趴俯在最近那棵树上。

    这轻巧的动作,避开了外头守着的几个亲卫。

    自这个地方,阿蛮隐约能看到一扇半开的窗户。

    他认得出来背对着窗户的人应当是潘山海,这人此刻的声音倒不如之前的洪亮,许是已经被训斥过,带着几分愤懑不安。

    “大王,卑职已经确认过,先前宁兰郡……都是假的。”

    “你是如何确认的?”

    那是,少司君的声音。

    冷漠的,几乎没有感情的起伏。

    阿蛮的心跳声加快。

    “卑职赶往宁兰郡下属的那几个县城,又一一查过符合的地形,最终找出来三个地方,派人彻查过后,最终确定了徐溪县。”潘山海沉声说,“可徐溪县的户籍上……没有……不安全……”

    少司君的声音扬起,带着几分古怪的兴味:“你找到那个地方,当真一模一样?”

    他仿佛并不在意潘山海找的是谁,却更在意话里提及的小院。

    “正是。”

    潘山海欠身,又说着。

    “宁兰郡附近的人也曾回报……曾……接到疑似大王的线索,可是后来再抓紧追查的时候……找到大王后……以为这事是假的……卑职顺藤摸瓜,却是发现当时的联络……正正是宁兰郡的徐溪县发出的。”

    少司君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那个时候的孤,就在徐溪县?“

    “正是。”

    阿蛮险些抓不住树梢。

    扑通——

    那心跳声快到他几步听不清雨声。

    一种无名的惶恐抓住了他的心脏,痛苦与烦闷在这瞬间翻涌,难以平复。

    “卑职怀疑……唉,可惜的是一直找不到这人的身份,肯定也是……”也不知道潘山海是不是意识到自己的嗓门太大,又或者是觉得接下来的话很要紧,那声音压得更低,便也断断续续听不清楚,“大王,若非如此,您怎会一直记不起……头疾……”

    后面少司君并不怎么回应,只是时而嗯了声,待到对话要结束时,阿蛮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正要悄无声息地离开。

    “大王,”潘山海扬声,“您连这种场合都要带着那位,就不怕……”

    后面几个字听不清。

    “呵呵。”直到这个时候,少司君的声音仿佛才有了点温度,他低低笑了起来,“潘山海,你们一直担心他是个危险的存在。”

    那声音透着薄凉的怪异,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慢在阿蛮面前或许会收敛,在旁人面前却是袒露无疑。

    “可越是危险,不就越应该放在孤的眼皮子底下,方才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然阿蛮那健康的身体,灵活的身手,难以屈服的脾性……

    少司君要怎么困住活生生的他?

    以爱为名,正是用温情包裹着的毒液……

    可阿蛮就是会被这样的东西束缚。

    唯有这般,才能牢牢抓住他。

    雨幕下,树影与黑夜融为一体,原本如鸟雀栖在上头的阿蛮早已消失,并未听到在这之后的话。

    那种难以掩饰的恶意自少司君冰冷话语里流淌而出,张牙舞爪着攻击的欲|望。

    “自此后,任何人不得在孤面前质疑他。”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我要睡了少司君。……

    少司君进屋的时候, 屋内一片漆黑。

    窗是开着的。

    能闻到雨水的潮气。

    湿|漉|漉的,冰凉的味道,伴随着微微浮动的甜美肉香, 他捕捉到了阿蛮的位置。

    阿蛮站在窗前,仿佛是在看雨。

    “阿蛮?”

    少司君叫他。

    阿蛮听到了声音转身,可不知为何,却站在那处长久地看着少司君。

    就在少司君关上门,要朝阿蛮走去时, 阿蛮终于动了动身体,缓步朝男人走去。

    雨幕遮盖了月亮,将所有的光晕吞没,只残留着若隐若现的惨白,勉强能看到少许轮廓。

    阿蛮越是靠近,少司君越能闻到水汽。

    冰凉凉,湿透的寒意, 在阿蛮抬手抱住了少司君的那一瞬, 更为清晰。

    湿|润、冰凉的身体,也如同湿|漉|漉的水怪般攀附上来。

    冷。

    这是最初的感觉。

    “阿蛮。”

    少司君又叫了一声,这次听起来意义不同。

    只是阿蛮仍然没有回答他。

    他仰起头, 用一个冰冷的吻替代了回答。

    少司君反手抱住阿蛮的后背, 湿|润的寒意顺着胳膊攀爬上来,冻得人直发抖。

    也不知道阿蛮淋了多久的雨。

    阿蛮在颤抖。

    少司君想。

    在他的怀里颤抖。

    颤抖的阿蛮一边用力抓着少司君的肩膀, 就仿佛松开手就会彻底失去一切般,一边又疯狂地索取着来自少司君的温暖,他微微张开嘴,微凉的舌头舔过少司君的唇角。

    少司君将他抱起来,托着他的大|腿朝床边走去。

    他试图将阿蛮放下来。

    阿蛮的两条腿灵活地缠住少司君的腰, 含糊不清地发出男人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去哪?”

    “给你擦一擦。”

    少司君撩过阿蛮湿|漉|漉的头发。

    饱满水汽的发丝落在他的指间,仿佛暗示着某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呼——

    黑暗中,阿蛮朝着少司君动起手来,两人在翻滚间一同跌上榻,阿蛮一个使劲翻坐到少司君的小|腹,将人死死地压在身下。

    “你哪也不许去。”

    枕头,被子,都在方才短暂的瞬息摔落在底下,那噼里啪啦的声响引来了外头亲卫的注意,扬声问了起来。

    “无事。”

    少司君躺倒在榻上,任由阿蛮压制着他,开口阻止了亲卫的探寻。

    滴答——

    他能听到水声。

    滴答,滴答——

    断断续续的,自阿蛮身上滚落下来的水珠,几乎不曾停歇。

    他感觉到阿蛮俯下|身来,冰凉的寒意随之降落,“少司君,我有点冷。”近乎气声的话落在男人的耳边,很快又变作细细碎碎散落在他脖边的碎吻。

    那的确很冷。

    每一下啄吻都带着激灵的凉意。

    阿蛮在朝少司君索求更多的温暖,冰凉的手指扯开了他的衣襟,拽掉了腰带,那动作毫无章法,却因着力气大,弄不开的便直接毁掉……

    屋舍漆黑,近乎不能视物。

    可哪怕在这个时候,少司君仍执拗地望着阿蛮,那眼神滚烫似火。

    “啊,”轻轻的,阿蛮吐出一个惊讶的字眼,“……不能看。”

    冰凉的手抬起来捂住了少司君的眼,紧随而来的是布帛撕裂的声响,一条湿凉凉的布条替代了手掌捆住了少司君的眼。

    少司君的手指下意识抓住了阿蛮冰凉的指尖,却叫他意识到还有这漏网之鱼,便也将少司君的两只手都用自己的衣服捆在床头。

    以少司君的力气,真想扯断这床头木板还是有可能的。

    可阿蛮却在少司君的胸膛蜷|缩下来,声音也如同那冰冷的温度一般带上了轻飘飘的凉意,慢吞吞地说:“要是你扯断了,少司君,我可就要生气了。”

    少司君能感觉到阿蛮的颤抖不曾停下。

    他们肌肤相亲的地方,也很凉。

    “你淋了许多雨?”

    黑暗里,少司君开口。

    那细细密密的哆嗦,就像是一头被狂风暴雨浇透彻底的小兽,每一次颤抖都比上一次还要孱弱。

    他很少在阿蛮的身上感觉到这种虚弱。

    “……沐浴完回来,听闻你醒了,就去了厨房。”阿蛮的声音轻轻的,有些冰凉的空灵,“……厨娘弄了醒酒汤,出来的时候……下起了雨。”

    这场突发的雨的确又快又急,少司君一路回来的时候,纵是打了伞,衣裳下摆也全都泼湿了。

    “好大的雨。”阿蛮喃喃地说,“好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雨。”

    赤|裸冰凉的胳膊拥紧少司君的脖子,阿蛮的头颅压在他的心口,那浸湿的寒意让男人微微一动,却仿佛刺激到了阿蛮的神经,他反射性一口咬在少司君的胸|前。

    他咬得很深。

    咬出了血。

    阿蛮品尝到少司君的血液。

    他低低笑了起来。

    舌头慢慢舔过唇角,正如一头摄魂的恶鬼。

    “疼吗?”阿蛮问他,还没等他回答,却又说,“有时候我会想,要在你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手指抚上刚才撕开来的伤口,他的声音仿若陷入沉思。

    “……可都没有比起伤口来得更彻底。”

    毕竟虚无缥缈的东西,总会被遗忘。

    而外物,更会被轻易丢弃。

    阿蛮想起那支簪子。

    想起少司君遗忘的记忆,那么刚好。

    他咯咯笑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听起来就像是个突然发了疯的傻瓜。

    ……多么有意思。

    人啊,这一生总会重复栽倒在同样的坑里。

    在司君。

    在少司君。

    这样的坑,他居然能栽倒两次。

    正如当初在宁兰郡。

    在那场狂风暴雨来临前,阿蛮也是那么无知无觉。

    那一日的开始,对阿蛮来说是平平无奇的每一天。

    他在完成任务后,暗楼好些天没有多余的命令传回来,这让阿蛮很是度过一段散漫的日子。

    既是养伤,也能好好地养着司君。

    司君的伤早在半月前就好全。

    可司君不曾提过要离开,也没再说那些要进京赶考的事情。

    这对阿蛮来说当然是好事,他也不曾主动去问。

    有些时候,阿蛮是蜗牛。

    蜷|缩着,不问,也不知,就好像事情能一如他所愿。

    可现在的生活对阿蛮,已经无疑是梦中仙境。

    那么久以来,阿蛮头一回这么想得到一个东西。他想得到司君。

    他养着司君。

    司君好似也乐意被他养。

    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仿佛平常人家。

    多么,平静。

    哐当——

    阿蛮刚要这么感慨,就听到厨房传来碎裂的声响。

    他无奈捂着脸,好半晌才起身去看,果不其然,司君正扶着桌案在看地上的狼藉。

    “司君,这是你摔碎的第六个碗。”阿蛮平静地说,“也是家里最后的一个碗。”

    司君:“去买新的。”

    这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愧疚与抱歉,跨过地上那片狼藉抓住阿蛮的手,“买些新的碗筷回来,还有盘子。买些漂亮些的,刚好你养伤在家那么多天,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阿蛮幽幽地说:“你莫不是故意摔碎我所有的碗筷,故意想要去买新的吧?”

    司君拖着阿蛮往外走,声音惊讶:“怎么会?”

    ……听起来很会。

    不管司君到底是怎么想的,阿蛮还是被拖着出门。

    从他们住的小院走到县城的集市要耗费不少时间,到了的时候,已经快中午。

    阿蛮看着天色,掂量着时间,“我们先去买东西,顺带买点吃的回去。”

    司君:“不自己做吗?”

    阿蛮:“等逛完回去,也快晚上了。”再烧火做饭,也不知到几时。

    他们先是去临街的店铺挑了新的碗筷,加上成套的盘子,很是花了一笔钱。

    阿蛮的确不理解,怎么多了几条花纹,就贵了那么许多。而这么贵的一套,在司君看来,也只是勉强能用。

    阿蛮想,看来养司君很花钱。

    阿蛮又想,那往后要多赚一点钱。

    他这么想着,拎着司君挑选好的东西走出来,司君低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你要这么提回去?”

    阿蛮:“不然?”

    司君拖着阿蛮去租了一辆驴车。

    阿蛮默默掏钱,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司君不只是很花钱,还很败家。

    他们一路看,司君一路买,最后那驴车上堆满了东西,仿佛要装满那座小院。

    他们说着话,他们在笑。

    是啊,这日最开始,是如此的快活。

    可又是怎么到后来的模样?

    阿蛮的眼前,仿佛又下起了雨。

    那么大的雨,与今日,与从前近乎一样。

    啊,他想起来了,那天的雨,也是这么大。

    阿蛮还记得自己在那一日最后做了什么。

    他亲手将司君推下了山崖。

    阿蛮有时想不通。

    许是美梦到了头总是会惊醒,许是他总是在贪求不该有的东西。

    可他想要司君。

    是平生头一回那么想要得到的人,是平生第一次出于自己意愿想要做的事情。

    偏不能成。

    为了让司君活命,偏偏得做出杀了他的阵仗。

    阿蛮至今还记得那一刻司君盯着他的眼神,此生再不能忘。

    如兽,似怒,阴湿不散。

    入楚王府,重新爱上少司君,成为他的情|人,这每一日每一夜,阿蛮都无法忘记那一双眼。

    以至于到这个时候,阿蛮竟无法承受少司君的注视。

    于是他将少司君的眼睛蒙起来。

    他不再想那场雨。

    也不再听窗外的滂沱。

    他撑着少司君的胸膛坐了起来,声音仿佛恢复了平静。

    “少司君。”

    阿蛮轻声叫着他的名。

    与此同时,少司君终于出声:“阿蛮,你要作甚?”

    男人听出了阿蛮语气中的孤注一掷,不管他要做什么,都未必是好事。

    少司君何其敏锐,某种不祥的征兆浮现的那一瞬,他被捆住的臂膀绷紧,当即就要挣开——

    “唔!”

    那一声闷哼,竟是让少司君泄了力气。

    “阿蛮!”

    少司君拧着眉,原本冷硬的声音却是有几分怪异的火热,“你在做什么?”

    含糊不清,好似吃着什么的阿蛮慢吞吞地回答他。

    “睡你。”

    是了。

    这是阿蛮冒雨回到房间后的第一个念头。

    那很古怪。

    也很疯狂。

    阿蛮能感觉到自己的理智在大声呐喊,提醒着他应该现在就离开,或者是听从康野的吩咐去做应该做的事情……什么都好,却绝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吃着不该吃的东西。

    可我要睡了他。

    阿蛮无比冷静地想。

    这是在那些杂乱无章的、无法理清的念头被推开后,第一个浮现在阿蛮脑子里的想法。

    死不死,活不活,痛不痛苦的……

    那些事情,就等阿蛮睡了少司君后再来思考罢。

    于是他在这里等。

    不是在等待着自己的宿命,而是在等待着一场伏击。

    由阿蛮发起的袭击。

    他不清楚为什么少司君这么坐怀不乱,这么久以来除了那些挨挨蹭蹭外,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碰过他。

    也许少司君并没有那么爱他,也许少司君只是贪图阿蛮身为食物的美味,也许是他嫌弃阿蛮不是个女人……

    可谁管少司君是怎么想的。

    ——我还没得到你。

    在那等待的时刻,浑身湿透的阿蛮在心里这样想着。

    ——我还没有完整地得到少司君。

    阿蛮冷静地思考着自己的计划。

    就算下一瞬要死了,可现在立刻,也非得睡了少司君不可。

    少司君的呼吸粗重,哪怕再克制的人,都不可能在那灵动的舌头下无动于衷。

    “阿蛮,你起来。”少司君试图保持理智,“不要这么做。”

    他当然感觉到阿蛮的意图。

    不仅仅止步于现在做的这些,阿蛮索求的是更多的东西。

    阿蛮听到他的话,只觉得那股寒意自身体窜到了心里,让原本彻底麻木的心脏仿佛还能感受到刺痛。

    “……你不想要?”

    他坐直了身,抬手擦了擦嘴边。

    他一边说着那话,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勉强笑着。

    “要是真不想要……看着却很火热呢。”

    阿蛮的身体还是很冷,寒意使得他的身体紧绷,不管怎么样都放松不下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放松。

    阿蛮在心里说。

    要更放松些,毕竟有人天赋异禀,靠硬怼是弄不成功的。

    可阿蛮的手指到底在哆嗦。

    没人能在被拒绝后,还能那么厚颜无耻。

    阿蛮的羞耻心压迫得他几乎动弹不得,却还是咬牙动作下去,没关系,就算少司君不想要也没事,毕竟这是阿蛮自己要……

    “这种事,应当等成了亲后再做。”

    蒙上了眼,哪怕是再擅长人心者,也无法凭借着那些摩擦,那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判断出更多。

    哪怕是少司君,也不可能全然知晓阿蛮的想法。

    他一直不真正动阿蛮,自不是因为他不想。

    而是不能。

    年少时,皇后也曾教会他许多事情。

    有些是需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方才能让少司君记得清楚。而有些,只是在放松之余的杂谈。

    皇后曾说起太子的婚事。

    太子那个时候不过十岁出头,可这样的年纪,已经有许多人惦记着太子妃的位置。

    皇后也曾逗趣般问起太子对未来太子妃是什么想法,太子想了想,只说了一句:“只愿她心似我心。”

    太子并不在乎未来的太子妃是多么高贵的出身,厉害的家世,只要他们两个心意相通,就足够了。

    皇后笑了起来:“你这可是挑了个最难的。”

    要家世,要权力,还是要美貌,这都是肉眼能够评价出来的事。

    可要心意相通,那靠的是缘分,是运气。

    天下之人,谁不想要夫妻美满,和和美|美?可这哪是随便就能做到的,真有举案齐眉的,从来少之又少。

    这可没那么容易。

    皇后指着太子说滑头,又低头看着身边年纪更小的少司君,轻声细语地说:“小七,那你呢,对未来的妻子,可有什么想法?”

    少司君自然毫无想法。

    别说是妻子,他根本不打算将更多的人纳入自己的领地。

    皇后看着他不言不语的模样,苦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那还是希望你和太子一样,能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的姑娘……”

    她这么说着,又细细碎碎地说起了相处之道。

    要好好对待妻子。

    要温柔体贴。

    莫要轻薄人家。

    ……等等,等等。

    有些不适合与孩子说的话,皇后自没说得那么多,只是轻易一笔带过。

    虽然少司君和阿蛮之间的复杂根本不是寻常夫妻能够比拟,自然不能比照皇后的要求一比一来。

    而少司君又不是个温柔体贴的脾气,在披上那虚伪的人皮时,他惯会在阿蛮的面前流露出无辜漂亮的一面,撒娇,痴缠,那种信手拈来的作态虽是伪装,却是阿蛮最吃的套路。

    不过是陷阱。不过是假象。

    只要能勾得阿蛮的注意,少司君并不介意继续下去。

    左不过活在这人世间,总得装,何不如装一个阿蛮喜欢的模样?

    可人皮是假的,怪物的心也当是真的。

    少司君用那张虚伪的皮囊说出来的话,却也都是真。

    他说过婚假。

    他说过正妃。

    他说过婚礼。

    少司君从不说无的放矢的话。

    他想娶阿蛮。

    他要阿蛮生死都在他身侧。

    他不管阿蛮是什么身份,是怎样的人,都要死死困住他。

    不论用什么手段。

    可在这一道上,少司君到底记得母后的教诲。

    有些事情,是要成亲后才可以做的。

    少司君会娶阿蛮。

    这在他来看,不是想象,而是必定会发生的事情。

    所以少司君苦等许久,只不过是等待一道名义上的必经之路。

    少司君早就备了礼物,本欲在阿蛮生辰时求亲,若不是有太子出事这意外,楚王府早早就操持起这件事。

    成亲。

    阿蛮的动作停住,仿佛鹦鹉学语,喃喃地重复:“……你要,和我成亲?”

    少司君还算平静的语气变得暴戾起来,带着冰凉的寒意:“你不愿意?”

    就算阿蛮不愿意,那也太迟。

    阿蛮的嘴唇颤抖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成亲?”

    少司君:“你生辰那日。”

    二月初九,是阿蛮的生辰。

    当时祁东戒严,肃杀的气氛里,王府里给阿蛮过了生辰。

    少司君当时送他的礼物,又是一件非常合适的兵器。

    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或许那一天楚王府应当张灯结彩,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是吗?”阿蛮轻声说,“原来你那天,是打算要娶我呀。”

    阿蛮坐了下去。

    两人同时闷哼了一声,不论是谁,都是疼的。

    阿蛮太莽撞,太冲动。

    他觉得应该会裂,却也没所谓了。

    他嘶了声,俯身在少司君耳边说话:“抱歉,虽然你想等到那个时候,可我觉得,我等不了了。”

    他觉得少司君说得对。

    有些事情,总是要等到成亲后再做。

    虽然看起来是没有差别,可到底会有一种满当的仪式感。

    如果真能一切顺遂,如果真能如少司君所说……如果那样的美梦能够成真,阿蛮自然是愿意的。

    ……前提是能成真。

    阿蛮慢慢动起来。

    哪怕少司君先前是劝阻,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可能不沉溺在这种欢愉里。

    少司君毕竟不是君子。

    他克制,只因为母后教导。

    他隐忍,只因为那人是阿蛮。

    少司君或许不理解这些行为的目的,可他知道这对阿蛮是好事,所以也尝试着按世俗的眼光去做。

    可当阿蛮自己跨越了那条线,当阿蛮自己主动打破了少司君的克制,将他的理智彻底摧毁的时候,又如何再叫少司君冷静下来?

    他本就是一头肆虐的怪物。

    少司君的身体紧绷,被捆住的两只手已经抓住支架,十指生生嵌入其中,那可怜的木板发出将要死亡的嘎吱声。

    他那过分的腰力,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将整张榻都闹了起来。

    “阿蛮,松开我的手。”那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可在那底下,皆是狂乱的焰火,“听话。”

    “……不行。”

    阿蛮的声音轻轻的,是在忍痛,也是在叹息。

    “少司君,我说过,你要挣开了,我会生气。”

    他咬着牙,每说几个字,都会有吐气。

    那的确很痛苦,却也让阿蛮感到无比的快活。

    不去思考代价,不去深究后果,孤注一掷当个疯子,竟是这样美好。

    原来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原本出于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件事,是这样的感觉。

    “少司君,我喜欢你。”

    阿蛮撑在少司君的上方,用气声说着。少司君信不信并不重要,可他想说。

    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阿蛮的身体还是很冷。

    只是随着那话滴在少司君脸庞上的水痕,到底是滚烫的。

    就如同阿蛮那句话。

    他低下头来,隔着潮|湿的布帛吻上少司君的眼睛。

    当初的这个吻,还给你。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满城戒严,都是为他而起。……

    阿蛮终于温暖起来。

    他的手指是滚烫的, 呻|吟是含糊不清的。

    他安静地伏在少司君的胸口。

    像是一只累极蜷|缩在其上的小兽,带着细细密密的颤抖。

    “唔……”

    少司君闷哼了声,喉结上下滚动。

    阿蛮咕哝着抱歉, 却没法控制紧不紧,一旦情绪上来,总会不自觉紧绷。

    缓慢地,滚烫地起伏。

    更像是另类的折磨。

    耳根厮磨间,没有任何温柔的话语, 只有沉闷的动作。

    少司君动了动胳膊。

    其实床头的木板已经被他生生捏碎,只余下阿蛮捆在他手腕上的布条。他略一使劲,用捆住的两条胳膊圈住阿蛮的后脖颈。

    阿蛮一惊,身体猛地紧绷。

    就连那地方也紧得少司君低低抽气,叹息着说:“阿蛮,要断了。”

    阿蛮又气又恼,故意收缩了几下, 换来男人更低沉的声音。

    他双手抓住少司君的肩膀, 力气之大几乎要抓破皮肉:“我不是说,不能弄开吗?”他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有些虚弱。

    少司君:“还捆着。”

    他一边说, 一边用手腕摩擦着阿蛮的脑袋。

    “不信, 你自己检查。”

    阿蛮不必看,都能感觉到少司君蠢蠢欲动的手。

    他的皮肤很烫。

    比阿蛮微凉的后背还要滚烫。

    擦过时的触感, 让阿蛮一阵一阵地紧绷着身体,好似那并不是抚慰,而是痛苦的源泉。

    “阿蛮。”少司君的声音带着沉沉的欲|望,“我想亲你。”

    不知过去多久,也不知他们纠缠了几时, 在这难以辨别的时间里,阿蛮没有吻他。

    蒙着双眼的男人微微仰起头,索求一个吻。

    阿蛮扶着少司君的肩膀往上蹭了蹭,那种被抽|出来的感觉让他微微皱眉,他先是亲吻了男人的下巴,然后才慢慢地吻住下唇。

    他的牙齿锋利,啃咬在少司君的唇舌上,带着淡淡的血气。

    少司君尝到了苦味。

    苦苦涩涩的,那是泪水的味道。

    从前少司君并不厌恶这个味道,他想看到阿蛮哭,为他而哭。

    可奇异的是,此刻的阿蛮的确在为他哭泣,少司君却不那么喜欢这样的味道。

    太苦。

    苦到舌头麻痹。

    苦到连心口都在抽|搐。

    少司君本能地意识到不对劲,他的臂膀收紧,不欲阿蛮逃开。他反客为主,掠夺着阿蛮的舌头,将那可怜的肉块反复折磨,吞掉所有的挣扎。

    “阿蛮。”少司君没有问起那么多该有的疑窦,“说你爱我。”

    阿蛮沉默良久,手指抚过少司君的脸庞,从眉心,到鼻梁,再到嘴唇,他用唇舌贴上少司君的脖颈,喃喃地说着爱。

    也不知到了几时,那榻上奇异的动静终于停歇,两具身体相拥而眠。

    少司君睡着了。

    又像是没有。

    他在……他在跑。

    暴风骤雨里,几道身影在山林里穿梭,如同豺狼虎豹。

    “太慢。”他听到有人这么说,于是将少司君背起来,朝着远方扑去,“安静。”

    那人的气息也很急促。

    他的身上有伤口。

    他的伤口崩裂开。

    ……好甜美的味道。

    无法遏制的欲|望翻涌的瞬间,他看到那人设计伏杀了追兵。

    “司君。”那人飞快地说,“往山上跑。不要回头。”

    “那你呢?”

    “我得回去。”那人的声音带着隐忍,“若我没有及时回来,那你就……”

    “我不许。”梦中的司君抓住他的手腕,“你的命,是我的。”

    司君当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权利,可那人也只是叹息一声。

    “不成,他们看到我的脸,如果我不能解决……”

    “十八。”

    雨不断地下。

    那人听到这声呼唤,脸上浮现出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恐惧。

    刚才在话里的“他们”出现了。

    十八。

    他想,这就是另一个秘密。

    那些画面快速闪过,“他们”聒噪地张着嘴,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然后又是更多的“他们”。

    可是他听也不听,只是一心一意看着眼前的人。

    这个一直看不清楚容貌的人。

    阿蛮。

    他在心里默念着。

    阿蛮。阿蛮。阿蛮。

    我的阿蛮。

    于是,那就像是一个奇迹。

    空白的,模糊不清的边界褪|去,飞快变作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是阿蛮呢。

    雨很大。

    将阿蛮浇得很可怜。

    “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听到阿蛮这么说。

    “何须你们动手,我自来便是。”

    他看到阿蛮抬起头。

    湿|漉|漉的雨,湿|漉|漉的阿蛮,他瞪大着眼看着少司君,仿佛眼睛也跟着下起了雨。

    …

    少司君睁开眼,日上三竿的阳光将他唤醒,将昨夜的潮气拂去。

    他略动了动,发现自己正安然躺在床榻内,那被褥盖在自己身上,仿佛昨夜的狂热与狼藉全都是他的错觉。

    少司君坐起身来,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出神片刻,而后扫过整个房间。

    窗户开着,地上滚满了灿金。

    干干净净的屋舍,像极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少司君下了床,缓步走到床边。

    几声敲击,就有人滚落下来,跪倒在他的跟前。

    “阿蛮呢?”

    “一刻钟前,正在县衙外。”

    自醒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浮躁浅浅压了下来,少司君让人退下。

    昨夜,阿蛮就是站在这里。

    少司君低头,看着窗棂。

    他的手掌张开落在其上,正隐隐有着凹痕。

    …

    阿蛮感觉自己可能有点低热。

    淋了许久的雨,又不顾身体做了那样的事,就算真的生了病也是正常。

    不过他现在有事,且不能在这里停下。

    自早上起来,也不知道阿蛮过于敏|感,还是心生忧怖,总觉得有人在盯梢。

    那种感觉并不明确,若隐若现。

    可阿蛮不敢放松。

    不管是少司君的人还是康野的人,对阿蛮来说都不安全。

    他本来已经到了县衙,想想却换了主意。

    阿蛮看向自己身后的几个亲卫,朝着他们招了招手,低声与他们吩咐了几句。

    那些个亲卫露出震撼的神情,面面相觑。

    阿蛮:“你们不信我?”

    亲卫忙道:“自然不是。”

    他们怎敢不相信阿蛮的话?

    这位在楚王的跟前甚是得宠,甭管人家到底是什么让大王对他动心,可他有这样的手段,身手也不错,脾气也好,这些被派来保护的亲卫其实并不讨厌阿蛮。

    “我们立刻就去办。”这些亲卫说,“只是我等不能全去,夫人,还是让朱虎留下吧?”

    朱虎是这些亲卫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与阿蛮身量相仿。

    阿蛮倒也没有拒绝。

    他在街道远处亲眼看着这几个亲卫闯入县衙,这才舒了口气。

    朱虎虽是亲兵,却是老成,跟在阿蛮的身边亦步亦趋,生怕只有自己一人照顾不周。

    阿蛮想起那日康野的吩咐。

    康野要让阿蛮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福王要楚王死。

    可梅亦涵不可能配合康野做那些事,康野连在他跟前提也没提过,免得损耗福王在这些武将跟前的颜面。

    只是以暗楼扎根多年的底气,再想设局伏击少司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竟他不再是先前那个无兵无权的境地,而今手中这几十万的叛军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他们必须将楚王引诱出来。

    自那层层庇护的营帐内。

    和谈,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梅亦涵纳闷的是为何楚王会答应他,可康野当然清楚楚王为何会答应。

    因为随同送去的文书里,也掺杂了一份梅亦涵所不知道的书信。

    信中,提到了太子。

    即便楚王再是冷情冷性,都不可能对太子的情况无动于衷。福王甚至怀疑楚王的动静有部分原因是为了太子。

    若非现在朝野的视线都在昏迷不醒的天启帝和太子身上,福王定要了太子的命。

    不论如何,这一步棋走对了。

    楚王答应了和谈。

    甚至疯了似的只带了百骑过来。

    梅亦涵带了千骑时,就已经被手底下的人轮番劝诫,直言数量太少。

    可对上楚王,那还是疯得不够看。

    可惜啊。

    要是康野身处梅亦涵的位置上,他是定要楚王有来无回。不过要是康野是梅亦涵,楚王也不会答应和谈。

    康野虽有后手,做足了布置。

    可在这个时候,十八主动撞上门来,对他而言当是一桩好事。

    不论十八到底对楚王是什么想法,是否背叛了福王,他的动向对于康野而言都是一个准确的风向标。

    如果一夜过去,楚王所属没有任何动静,那就说明十八的确一心向着福王,而瓮中捉鳖之计,仍然能用。若是楚王所属异动,那便是十八背叛了福王,也正能守株待兔,只等这些人仓皇出逃的时候踩中陷阱。

    不论是哪一种,康野都自以为布下了天罗地网。

    只待今日白天,就有分晓。

    然而,然而。

    事态的发展如此奇妙。

    今日一早,县衙的门就被人踢开。

    来的人,正是楚王身边的亲卫。

    护着县衙的士兵自是不爽,两者对上,险些发生冲突。梅亦涵收到消息的时候,都已经拔刀弄棒。

    梅亦涵大步走来,厉声喝道:“堵在这作甚!”

    他一出面,县衙外头的兵自是退下,而楚王亲卫便显了出来。只这几个人也不卑不亢,为首那人拱手。

    “大王知梅将军为人公道,做事也讲诚信,理应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昨夜暴雨,居处塌方,漏出隐秘地洞,那底下却有成堆的火|药……将军,此事您可知情?”

    梅亦涵一听,脑子嗡嗡响。

    这亲卫说话瞧着温和,可这说出来的话却是诛心之论。

    梅亦涵吹胡子瞪眼,恼怒地说:“是我提起的和谈,也是我一力主事,若我如此不齿,自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老将平生最恨宵小之道,甚是光火,当即点了人手朝楚王下榻处去。

    正正赶上楚王出门时。

    梅亦涵堵在楚王的必经之路上,认真凝神:“大王,听闻昨夜在这居所发现了火|药,卑职也想见识见识,这等难得珍品,究竟从何而来。”

    楚王的眼神自梅亦涵身上滑过,落在他身后几步的亲兵上。

    那几个亲兵感受到楚王的视线,立刻上前一步,跪下行礼。

    “阿蛮呢。”

    楚王没有回应梅亦涵的话,反倒问起一个在场的人都有些陌生的名字。

    那几个亲卫反应甚快,低头说道:“大王,清晨郎君吩咐我等……”他一五一十地将阿蛮吩咐的事情告知楚王,顺带巧妙将称呼改成郎君。

    在梅亦涵这些外人面前,自是不好暴露太多。

    阿蛮?

    梅亦涵皱眉,却没想到早上县衙这一出,竟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所提起。

    那是何人?居然能调动楚王身边这些亲卫?而这些人,也真的言听计从。

    梅亦涵:“楚王要是不知此事,那……”

    楚王平静地说道:“他说有,那自然就是有。”

    梅亦涵微愣,他狐疑地打量着一脸淡定的楚王,没忍住追问:“您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这要是早就知情,为何还要问起这位阿蛮?要是不知情,怎能在听说住了一宿的地方有成堆的火|药还这么淡定的?

    楚王漫不经心地说:“要是真有事,昨夜早就炸死了,何必等到现在?”

    梅亦涵:“……”

    真讨厌这种谜语对话。

    不管这事到底是真是假,梅亦涵若不知道就算了,可知道了肯定要去看个真假。

    就在这时候,后院一阵轰鸣声。

    随即就是还在院中人的各种叫声,楚王眉头一紧,下意识回转。

    “咳咳咳——”

    后院里,尘土漫天。

    郎宣用扇子挥舞着烟尘,拼命咳嗽起来。

    四散开来的人盯着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地洞,无不是好奇。

    “哪来这么大的洞!”

    差点没摔死在里面的郎宣显然有着火气,不过待他看清楚这地底下的东西后,那恼怒的神情骤然一转,变作某种奇异的兴奋。

    他快步走到坑边蹲下来,仔细看着坑底的情况。

    “哟,大手笔呀。”郎宣甚至还吹了个口哨,完全没有一点文士气质,“这要是点燃了,可不得炸个爽快?”

    梅亦涵听到这话,眼前一黑。

    楚王身边养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可让他更加眼前一黑的,却是地底下的东西。

    当梅亦涵闻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时,他已然清楚这里面到底埋着什么,更勿论亲眼看到。

    这么大的量,只要点燃,别说是这么一座别院,便是相连的宅院也要坍塌。

    梅亦涵一想到自己就住在相隔不远的县衙,这无名火就跟着冒起来。

    这要的只是楚王的命吗?

    不,这是连带着他的命也要呢!

    梅亦涵身后有几个士兵主动请命,跳下去检查坑底的情况。不多时,其中一人仰头说道:“将军,这些火|药的底部都湿了,许是防潮措施没做好,叫昨日的那场雨浸了。”

    火|药湿了,倒也不是不能用。

    就是得等干了后才行。

    短期内,算是废了。

    可梅亦涵不放心,毕竟这只是一个意外才暴露出来的数量,是只有这个居所吗?这真的只是一场针对楚王的袭击?

    不怪梅亦涵多想,毕竟这场和谈从一开始,那目的就不够干净!

    只是此时,梅亦涵也不可能任由心里的疑惑发酵,只是请楚王立刻更换住处。

    楚王冷淡地说道:“其他地方,就没有火|药?”

    梅亦涵语塞,还真不能保证。

    “此地的火|药暴露,也都潮了,看似危险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楚王冷漠地看向他,“梅亦涵,你不若担心一下自己住的县衙……”

    他低笑起来,只那笑声里全是恶意。

    “或许,你应当感谢昨夜这场雨。”

    梅亦涵的脸色难看,匆匆带人离去。

    等梅亦涵的身影离开,楚王的神情当即变得更冷,冷漠的视线扫过地上的大坑,就在这时,如早些时候的人出现在众人跟前。

    “主子,朱虎昏倒在两条街外,身上的衣服被扒了。”

    郎宣听得这话,没忍住朝着楚王的方向飞了一眼,嚯!

    没想到大王这冷极了的脸色,竟还能再冷上一冷,活似要将人扒皮了似的恶鬼。

    他眼珠子再一转,立刻想起那位自清晨就再没看过影儿的主。

    等等,难道那位,跑了?

    …

    阿蛮换下第三套衣服,穿上一身长衫,再调整一下脸上的胡子,就如同一个儒雅的书生般走出了院门。

    街道上有了别样的气息。

    是阿蛮习以为常的危险,他目不斜视地经过几个士兵巡逻的街道,缓步走向城门口。

    只在阿蛮将要出去的前一刻,有骑兵带着手令赶来,厉声要求城门紧闭,不许任何人进出。与此同时,耳聪的阿蛮还能隐隐听到这些精悍的士兵在嘱咐城门口的守兵要警惕每一个靠近的人,尤其是年纪二十左右的青年云云。

    旋即,城门紧闭,巡逻的人,变得更多。

    阿蛮叹了口气,就算他变装的速度再快,可少司君也不笨。

    只要他发现了朱虎的行踪,就会立刻猜到他要做什么。而阿蛮之所以会这么频繁地变装,易容,躲藏,也正是因为他感觉到了那些若有若无的注视。

    ……想来,在阿蛮不知道的时候,少司君就已经在他身边布下眼线。

    按理说,阿蛮不可能会觉察不到那些暗卫的跟踪。

    毕竟都是同道中人,要是阿蛮连他们的盯梢都发现不了,那可真是白活这么久……那就只能是他们寻到了一种别样的办法。

    阿蛮自转身,朝着其中一间酒楼快步走去。等进了门,又自然地朝着后门穿行过去。

    那坦然的态度,就连小二都有些懵。

    他出了门,又翻过几道墙,那叫一个不走寻常路。

    阿蛮想,他大概知道少司君是怎么叫那些暗卫做到的。

    在要紧的、有可能的地方布下暗卫,并非故意、专门只盯着某个人……

    的确会叫人失去防备。

    阿蛮随手用帕子擦了擦汗,拐向了阴暗处。

    康野让他做的事情,阿蛮不想做。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位提刑并不真的在乎自己吩咐下去的事情,他似乎更在乎阿蛮本身。

    ……他要的,就是阿蛮这颗棋子投身其中后引起的反应。

    可阿蛮不想让他如愿。

    又或者说,他能完成,却不想如康野预料的那般做。

    一夜的快活,仿佛让阿蛮的心思都清明起来,有一种破罐子破摔后的痛快。

    于是,他让几个亲兵踹开了县衙的大门,将梅亦涵给牵扯了进来。

    阿蛮扯了扯嘴角。

    少司君的脾气,要是遇到了事,不可能让梅亦涵知道;而康野更是没想过要在这个时候,把梅亦涵牵扯进来。

    那现在,阿蛮索性将局势搅得更乱,让大家都“敞开天窗说亮话”。

    那动静可大得很咧。

    按着原本的计划是走不通了,阿蛮打算富贵险中求,走备选计划。

    一刻钟后,一个低眉顺眼的姑娘穿行过几条街道,出现在了柳门巷子。

    她走到倒数第二个门外,七长两短地敲起了门。

    不多时,一个瘦弱的男人打开了门,狐疑地看向门外的陌生姑娘。

    她声音低哑,“我想买三串糖葫芦。”

    “这里不卖糖葫芦。”

    “若是翻糖红枣糕,也是可以的。”

    “那你进来等着罢。”

    你来我往的几句对话,那瘦弱男子的态度好了些,后退几步让姑娘进来。

    就这个交错的功夫,姑娘的指间多了一把来回翻滚的匕首,她漫不经心地说:“我不喜欢被人拿东西指着。”

    瘦弱男子嘿嘿笑着说:“误会,误会,都是自己人。我方才也只是小心行事,毕竟方才这城内也不知怎的,开始戒严搜查起来。”他心下一惊,甚至都没发现女人是什么时候摸走他的匕首的。

    他朝着屋中指了指,果然能看到些凌乱的痕迹。

    “得亏这地方有门道,自是半点不落,都没被查出来。”说到这里时,瘦弱男人有些自得,“到底只是粗鄙武夫,不懂其法。”

    姑娘就任由着他说,一双眼睛打量了这院子,方又收回视线:“城中出了乱子,提刑有要事命我出京,你可有门路接应?”

    “要出城门?”瘦弱男人眯了眯眼,似是在思考,不多时说,“眼下四处戒严,要出去不容易。不过总要有人出去处理夜香,今夜便有一趟……”

    他一边说着,一边声音更小。

    似乎是担心这话说出来,会让这贵人不高兴。

    本该还有其他人在这守着,可几日前调出去就没再回来,许是与今日的动荡有关。

    姑娘并不介意,随意点头:“无碍,去办。”

    “是是。”

    于是,这陌生来客就在这地方暂且休息,那男人自回去办事不提。

    待满屋寂静,姑娘抬起头,却是露出些许倦怠。

    她……他伸手抚着额头,叹了口气。

    还当真是发热了。

    只是阿蛮没放在心上,看向窗外明媚的天色,微微勾起了唇。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地址,可还是五亲手交给他的。

    一想到现在满城戒严,都是为他而起,阿蛮捂着脸笑起来。

    哈,这怕是他这辈子最风光要紧的时候。

    ……少司君,现在在做什么呢?

    不过半日未见,就想他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阿蛮,你欲跑到哪去?……

    少司君不屑于撒谎。

    阿蛮也不觉得自己会看错人。

    那么多甜蜜的话语, 听着可真是让人无法割舍。

    阿蛮抬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却清楚知道自己必须离开。

    经过他早晨的谋划,康野肯定会猜到他出了问题, 可这问题可大可小,更为要紧的是,对楚王而言,他还是有些分量。

    光是阿蛮身上的春风愁,那每月一颗的解药, 就足以掐住阿蛮的命脉。

    倘若康野真的意识到阿蛮对少司君的重要性,那这件事无疑会变成难得的筹码。

    此为其一。

    其二嘛,也简单。

    阿蛮不愿意再这样下去。

    夹在楚王和福王中间,一方是曾经得以存活的恩情,一方是难以抗拒的情爱,他的谎言只会越来越多,滚成无法回转的巨石。

    可巨石总有崩坍的那一日。

    阿蛮又能瞒到何时?

    ……他已经厌倦这种生活。

    他听着门外的动静, 下意识站了起来, 几步走到门外。那瘦弱男人抬眸看到阿蛮,脸上浮现出熟悉的谄媚,快步走过来, 低声说了几句。

    子时前后, 会有队伍在门外等着。

    到时候阿蛮跟着他们,自是可以顺利出城。等到城外, 自有人接应。

    阿蛮接过瘦弱男人递过来的用以伪装的衣裳,忽而问起外头的情况。

    瘦弱男人脸上也是狐疑:“也不知怎的,闹得这般严重。听说现在街上都有士兵在巡逻,家家户户地搜。”

    那阵仗看起来,竟比一二日前的会谈还要严肃。

    这座小城原本就无辜被卷入风波, 而今又有这样的大搜查,无人不惊恐。

    就算这瘦弱男人自觉有所倚仗,可在说话的时候,还是不□□露出少许惊慌。

    阿蛮:“巡逻的士兵,看起来是梅亦涵的兵马,还是那楚王的?”

    楚王带来的人本就少,要是连巡逻都有参与的话,足以见得那人的暴怒。

    瘦弱男人:“都有,都有,不过还是那梅将军的人多些……”

    阿蛮心中盘算,看来他踹开县衙的计划还是好使,不管梅亦涵情不情愿,他都被迫卷入了这件事。

    想必,现在的梅亦涵应当很不高兴罢。

    …

    梅亦涵自然是不高兴。

    梅亦涵是大大的不高兴。

    他早些时候自楚王居所回来的时候,就在县衙大发雷霆,命人去找康野。

    谁成想,那人回禀,说是康野大清早就有事出去了,至今还没回来。

    一听这话,梅亦涵大怒。

    立刻派了人出去找康野的行踪。

    副将不解,拱手说道:“将军,您现在去寻着康野的行踪,难道是觉得他与此事有关?”

    梅亦涵哪怕四五十岁,仍是高大孔武,怒目圆睁的时候,就像是一头发怒的老虎。

    “那不然,那些火|药还能是我给楚王埋下去的不成!”

    又有一名守将拱手:“将军,可当初这会谈的地点,却不是故意选在这里,那康野是怎么……”

    忽而,一名瘦弱的文将走了出来,轻声说:“安高之外,只有几座能供选择的地方,要选中这陈县的概率却也不低。”

    “依你的意思,是这康野将许多地方都埋伏设计了不成?”最开始说话的副将冷哼了声,“区区一个康野,哪有这样的分量?”

    梅亦涵幽幽地说:“区区一个康野,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分量。可若是加上福王呢?”

    顶头上司说出这话,这底下的人都顿住,无一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是他们蠢吗?是他们想不到这个可能吗?

    梅亦涵瞪了他们几眼,当然不是!

    而是这一个两个都太识相了,太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全都打着敲边鼓,就等着梅亦涵自己说出来罢了。

    火|药火|药,这种东西哪个行军打仗的人不眼馋着?

    就算是在军中,这东西也得是小心看管。

    更别说是外漏这么多。

    就一个月前,楚王在成平县打的那场,就险些栽在了火|药上。要不是那一次天公不作美,竟是下了好几天的暴雨,而楚王就趁着这个空隙冒险追击,将刘金的队伍都吃掉……

    一想到那场可惜的战役,梅亦涵就忍不住头疼。

    “这么多的火|药,楚王不可能随身携带,也不可能用来陷害我。”梅亦涵厉声说道,“而老子都舍不得随便乱动的军需,竟能在地底下埋那么多,不是那福王的算计,还能是老天掉馅饼吗?”

    那文将无奈地说:“将军,这话莫要说了。”

    只听得梅亦涵那话,都能看得出来这老将对福王是多么的不满。

    可这话能在心里埋怨,说出来的确不合适。

    “将军,挖出来了。”

    就在此时,门外有几个士兵闯了进来,一个两个都灰头土脸的,脸上也有少许惊慌。

    “后院地底,真有火|药。”

    梅亦涵气得把胡子给拽下来了!

    他猛地站起来,虎目圆睁,气极反笑:“哈哈哈哈,好啊,终日打雁,竟是叫家雁叼了眼。方家正!”

    副将出列:“是!”

    “传令下去,抓捕康野。老子要把他活刃了!”

    几道调令自县衙发出,紧急传向四方,而就在这个时候,封城令也正正一齐下达。

    梅亦涵收到消息的时候,浓眉紧皱。

    “楚王打算做什么?”他背着手,看向那来传达的将士,“他不打算离开?”

    梅亦涵原本以为,楚王在得知遭了设计的时候,会第一时间选择离开陈县。

    这里并不安全。

    就连梅亦涵在知道自己屁|股底下也埋着一堆火|药后,那难听的脏话也是一句接着一句,谁能想到楚王居然不动如山,还要稳居其中。

    “楚王难道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梅亦涵挑眉,“必须手刃仇人方才愿意离去?”

    那楚王将领不疾不徐地说道:“楚王下令封锁城池,只是因为丢了人。

    “一位非常要紧的人。就算上天入地,掘地三尺,也必须将人寻回。”

    他缓缓笑了起来。

    “不然,这满地的火|药,却是真有了去处。”

    …

    康野打了个喷嚏。

    他用手帕捂住这个不雅的动作,眉头紧皱的痕迹却没散去。

    眼下,他们正在一处普通的民宅。

    康野仰头看着天色,轻声说道:“看来,雨过天晴呀。”

    昨日的雨势那么急促,谁能想到,次日会是这样明朗的天空。

    一个不起眼的,小厮打扮的男人在低声说着话。

    正正是楚王与梅亦涵的动向。

    虽然不够详细,却已经能明了双方的决定。

    康野听完后,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轻笑了起来:“不愧是十八。”

    竟是从没设想过的方向。

    依着他的想法,梅亦涵是不可能勾搭上楚王,而依着楚王那与生俱来的倨傲,也不可能与梅亦涵往来,结果现在这一出,却是通了气。

    身后侍从低声说:“梅亦涵与楚王接上了头,那往后的计划……”

    康野:“计划从来都是这样,不可能每一件都能顺顺利利。”他随手将手帕丢弃,漫不经心地说下去。

    “眼下来看,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侍从有些不解:“可现在满城封锁,消息虽传得出去,可楚王与梅亦涵都有兵马陈列在几十里外,一收到消息就会赶来。”

    要是那些火|药没被发现的话,那他们还有后手。

    可惜的是经过了昨夜的暴雨,竟是真出了事,这侍从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此事有蹊跷。

    康野如何不知道此事个中问题?

    这些火|药落在楚王和梅亦涵的手中虽是让人遗憾,可要紧的是,楚王还没走!

    “又不是只有火|药的布置。”康野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楚王自诩本事不走,那就合该让陈县,成为他的葬身之所!”

    “不好,提刑。”

    就在这时,五自屋檐翻身下来,神情肃穆。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康野原本还算放松的神情一沉,看向这位经验老成的死士。

    “有不少人朝着这边来了。”

    在满城戒严的现在,能大批调动的,唯独士兵。

    …

    夜深,整座小城也寂静下来。

    除了更夫与巡逻的士兵外,也就只有一些官衙做事的人还能走动。

    这其中,也就包括了收夜香的人。

    这原本也是一桩生意。

    后来县衙里有人贪图这点子钱,就将这事收归衙门看管,实际上也就是归入自己的私囊。

    甭管顶上的人再大的动乱,这每日的吃喝拉撒都是要得,这收夜香的人自也是照着往日的习惯,在夜间将收集来的东西运往城外。

    路上走动的时候,因着那若隐若现的味道,就算有巡逻的士兵也只是稍作检查,没有过于刻薄。

    车架到了城门口,才是最麻烦的事。

    因着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就算是惯常要来往的这些个要事,也是被查了又查,连这些跟在边上的汉子也得逐一检查。

    好在这几个全都是三十来岁的粗汉,没有哪个是面白的青年,与上头要求追查的年龄不符,在花费了比往常还要多一倍的功夫后,到底是放行了。

    车轱辘碾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嘎达声。

    这伙人走得不急,都是往常就做惯了的事情,待出了城门后,甚至还有闲工夫聊起天。

    “废了这般多功夫,要送到头,得比往日多上一两刻钟。”

    “能送出来,就已经是万幸。没看这城中……”

    那人的话没说完,可谁都清楚他的意思。

    要不是他们都是这县城里的人,祖祖辈辈都在这生活,就算逃得了自己也舍不下家人,不然他们早早就趁着这机会逃离这地方。

    “唉,这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地方,怎么偏生挑了我们这地头来,来谈事?”

    “谁知道呢,那叛军……唉,本来好端端的日子,怎么楚王就反了?”

    这些人的言辞里,并不喜欢楚王。

    是啊,楚王在他们这些普通百姓里就是个起兵造反的坏王爷,让他们担惊受怕。

    “……可是我听说,楚王起兵造反,是为了太子……”

    “太子怎么了?”就有人问,“太子继位了?”

    “你是多久没出门了?还太子继位呢,现在这皇位上坐着的,可是福王!”

    “福王又没继位,说什么皇位呢。”

    这些人本来就是县衙里雇佣的闲汉,与县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对于这些门门道道也未必不清楚。

    只是山高皇帝远,谁能知道皇城内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只能各家说各家的,各有各的猜测。

    “天子昏迷不醒,太子据说也没醒呢……这皇位不是福王的,还能是谁的?”

    “按你这意思,难不成楚王,还是为了太子才造反呢?”

    “要我说,太子肯定是被楚王弄出事的。”

    许是天黑,也许是人少,这几个闲汉说起这些杀头大事也没了顾忌,一个个看起来还甚是激动。

    “甭管是什么原因,这打仗啊,就是不好!”

    “诶,那你说,咱们这城,到底是为什么封的?”

    “肯定是没谈妥呗。”

    “不会要打起来吧?”

    “我听说啊,不是打起来了,是为了找一个人。”说这话的人压低着声音,神神秘秘像是在说一个故事,“紧闭城门,就是为了掘地三尺,将人找出来。”

    “哟呀,这得是什么人跑了?”

    “说不得,是楚王的仇人?”

    “哈哈哈哈——”

    这些人远离了那种紧绷的气氛,仿佛是为了刻意压住心头的紧张而肆意谈论着这些本不该在嘴边提起的事情。

    时而多,时而少,等到了地头,将东西送了进去,再要回去时,方才觉得不对。

    “一,二,三……”

    带队的人清点着人数,忽而一愣。

    “赵老三呢!”

    他们这一行人出来,要回去的时候,自也要好好对上。

    可现在这一算,却是少了一个人!

    这“赵老三”嘛,早就在途中趁着他们大谈特谈的时候,一个转身潜入暗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

    阿蛮没想到这一路会是那么顺利。

    虽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藏身在五先前告知的地址,总归会有大风险。

    要是在等待的过程,先等来了他们的人,那阿蛮肯定是无处可逃。

    可要真是如此,阿蛮也认了。

    他离开少司君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会有的结果。

    不外乎是死。

    继续留在少司君的身边是死,他不可能再得到春风愁的解药;可回到暗楼的结局,也不过是一死。

    死亡是阿蛮注定的结局。

    既是如此,阿蛮索性破罐子破摔,谁的话也不听了。

    只是没想到,直到月上柳梢头,那处地方都没有第二人来,他顺利地伪装成一个三十几岁的粗汉,跟着走夜香的队伍出来了。

    这顺畅到有些过分的路途里,阿蛮倒是镇定得很。

    他悄然脱离了那队伍后,已然换掉身上那身沾染气味的衣服,身上正是一套普通的衣裳,不招惹人眼。

    他一路奔逃,速度并不慢。

    如此不管不顾。

    任务,命令。

    这么多年,阿蛮奔波在外,也不知杀了多少人。

    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染了那么多的血,暗楼于他的恩情,勉强也算是偿还。

    而今这最后的时间,阿蛮只想顺从自己的心思去做点什么。

    他不想那么窝囊地死在少司君的眼前,也不想在最后的时间里还要为了那些漫长的欺骗与挣扎而浪费口舌,更不想面对少司君那双眼睛……

    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这就是这两天的阿蛮。

    那无形的枷锁被挣脱后,阿蛮的行为胆大又妄为,完全不去思考代价和后果,莽撞得像是一头没头没脑的小兽。

    最后的时间,便是将将要燃尽的蜡烛。

    就让他肆意妄为一回罢。

    按照那瘦弱男人的意思,在道路中途逃离,顺着李家屯的方向走上几里路,会遇到接头的人。

    他们有船。

    可以走水路离开。

    阿蛮记住这话后,却没打算去和人接头。他打算直接奔着渡口去,抢船离开。

    要是有船夫,就留下一个。

    实在不得行,阿蛮自己也能行船,左不过是那些把式,从前也是曾做过的。

    阿蛮在心里掂量着自己要做的事,不自觉又笑了起来。

    他抹去额头的虚汗,在夜色下疾行。

    阿蛮如何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所有作为都是无用,他的生命已经急速缩到短短的十来天,哪怕真的抢了船,顺利离开了陈县,他最后也会死于水上。

    ……如此,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阿蛮想。

    暗楼那么多的死士,要么折损在任务里,要么因伤痛而亡,如他这样的年纪,在暗楼内算是中坚力量,再往上三十几岁的人,也是少有。

    如此说来,他活到现在,还算长命呢。

    阿蛮自娱自乐地想着,竟是笑出声来。在这暗夜里,这样的笑声听起来,却是有几分嘶哑的怪异。

    笑了几声,实在是难听,阿蛮到底收敛了笑意。

    他自己和自己说,笑不出来嘛,就别笑了。

    瞧瞧,被自己恶心坏了吧。

    然后,阿蛮又与自己说,干嘛难过,现在不也是自己做出来的选择,这般扭捏,难道是后悔了?

    ……后悔吗?

    阿蛮望着苍凉的月色,轻声说:“我不后悔。”

    他不后悔喜欢上司君。

    也不会后悔招惹了少司君。

    他前面这些年,就只学会了服从命令,从来没去细想过自己又是怎么个想法。

    要是从前,阿蛮根本不会去质问主人的命令,可现在,他会觉得,福王和异族勾结不好,也会思考,福王若是登基,又会怎么样的一个结果。

    这些念头是大不敬。

    是该死的罪责。

    可阿蛮现在不仅会想,还会有自己的决断。

    他觉得……

    会掌握着暗楼这样的存在,会驱使着死士去肆无忌惮地击杀政敌的福王,或许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如果他真的是个适合的君主,也不会在庆丰山一事上与异族合作,这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坑。

    福王不合适,楚王更加不合适。

    阿蛮不会因为喜欢少司君,就觉得他样样都好,什么都合适。

    少司君呀,只适合做个将军。

    他会是个厉害的将军。

    只是福王要是登基,是不可能容得下楚王的。

    那最好的结果,就当是太子登基,楚王为将。

    阿蛮想到这时,没忍住又笑。

    只是这会没笑出声。

    他可真会想。

    他一边笑,一边喘着气。

    几里地,对于之前的阿蛮来说算不上什么,可是他现在发着热,身体隐秘处又有伤,这么不顾身体地强行奔袭,到底是极耗精力的。

    呼哧——

    这样的粗喘声会暴露自己,阿蛮不得已停下来,方停,就汗如雨下。

    阿蛮面色潮红,感觉那股虚弱猛窜上来,竟是连步伐都虚浮了起来。他在心里喃喃,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他心里绷着一股劲。

    是难以磨灭的韧劲,仿佛是在和自己较劲。

    平复了气息后,阿蛮打量着这地方,当是瘦弱男人说的接应地附近,不过应当还没碰上。

    他本就稍稍绕了道,应该不会……

    “谁!”

    阿蛮反手抓着一把匕首,气势凶恶。

    即便只有一瞬,他也捕捉到了异样的气息,附近有人!

    难道是那些接头人?他们偏离了道路,跑到这了?

    阿蛮心中闪过种种念头,却猛地僵住。

    他闻到了血气。

    沙沙——

    是毫无掩饰的脚步声,靴子踩过倒伏的草木,有人自阴影步出,当月光清晰笼罩在他身上时,愈发浓郁的血气扑面而来。

    阿蛮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嘴唇微微颤动,却是说不出话。

    连一句你怎么会在这都说不出口。

    前来迎接他的,却是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你何时发现的?”阿蛮到底是挤出一句话来,只是连他自己都有些茫然。

    根本不知这随口发问,索要的是哪个回答。

    少司君于暗处里步出,却是一副嗜血恶鬼的模样,阿蛮想要后退,却在少司君疯狂的眼神下动弹不得,像是那种发热的虚软拖住了他的脚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走到自己面前来。

    “阿蛮呀阿蛮,你问的是我何时发现你的身份?”

    残忍血腥的笑意在少司君的脸上绽放,美丽像是来自地府幽冥的罂粟,“还是问我……何时的恢复记忆?”看似平静的话语里,掺杂着几乎难以压制磅礴的杀意与暴怒。

    可少司君还在笑,森森杀意里浸满了血气。

    ——吃掉阿蛮的四肢,他就不能再离开。

    那些暴怒不曾离去。

    ——吃掉他的耳朵,就不能再听其他人的言论。

    杀戮只让欲|望更加汹涌。

    ——或者再加上一对眼睛呢,嘻,就也不能有其他人的影子。

    曾经的渴望浮现,再也无法压制。

    少司君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捧住阿蛮的脸,那种天真残忍的神情流淌于言行,仿佛是毒液在滋滋作响。

    “可我更想问阿蛮,你欲跑到哪去?”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唯独让少司君暴怒的,只有……

    那血味着实太浓, 熏得阿蛮眼前发酸,他不知道少司君到底杀了多少人,却能感觉到那种无比张扬的危险。

    在这之前, 阿蛮从来没在少司君的身上感觉到这么彻底的杀意。

    阿蛮哆嗦了下,却是身体有些撑不住。

    他呼出的气息是滚烫的,那过高的体温蒸腾着本就浓郁的甜香。

    那些味道,煽动着少司君本就不多的理智。

    “你在害怕。”少司君的手指擦过阿蛮的下巴,感受着那无法克制的颤抖, 低低笑起来,“怕我打断你的腿?还是怕我吃了你?”

    那低柔,缓慢的嗓音,却是裹挟着恶意。

    “怎么会呢?

    “我连杀了阿蛮都不舍得呢。”

    阿蛮心想,你还不如杀了我。

    他强提着一口气,压下那些本能的颤栗。他不喜欢自己这样,也不想在少司君的面前示弱。

    阿蛮:“你不喜欢我的礼物?”

    答非所问。

    可阿蛮却没在意少司君骤然变沉的神情, 自顾自地说下去:“郎宣说, 梅亦涵不管私德如何,都不会做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司君就低头吻了下来。

    ……啊, 那不应当算是吻。

    而是一场暴虐的袭击。

    那尖利的牙齿擦过柔|软的唇舌, 将之当做矛,刀, 弓箭,什么都好……那疯狂地袭击,只叫阿蛮尝到了满嘴的血腥。

    从前少司君会浅尝即止,可现在的男人却是一头暴怒的兽,根本不知收敛。

    阿蛮本就呼吸不畅, 而今更是被掠夺得难以支撑,他不得已一手撑在少司君的胳膊上,方才没有软倒下去。

    “……你……唔呜……放开……”

    阿蛮用匕首刀柄用力敲了几记少司君的肩膀,可这人却根本觉察不到疼。气得阿蛮脑子混乱,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刀。

    “为何不刺呢?”少司君吞噬掉那些甜美的液|体,咬着阿蛮的下唇含糊不清地说,“我并没有戒备你,不是吗?”

    少司君并没有防备,也没有护住自己弱点,他将所有的薄弱处展露在阿蛮的面前,引诱着猎手的袭击。

    阿蛮压抑许久,终于爆发,他用膝盖顶开少司君的靠近,又猛然跪倒滑开,靠着几个翻滚迅速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可少司君看着阿蛮脸上的恼怒,却是笑了起来。

    此刻的笑意,倒是有几分真心。

    “我不想在阿蛮的口中听到其他人的名字。”少司君缓步朝着阿蛮走来,每走一步,都有着深深的血印,“也不想听到更多的谎言。”

    阿蛮心口堵得慌,他攥紧了手里的匕首。

    那种坚硬刺痛得很。

    半晌,他在少司君将要靠近他的时候,将手里唯一的武器丢到男人的脚下。

    少司君驻足,目光落在那柄匕首上。

    阿蛮:“那不如,你杀了我。”这脑袋突突疼得要命,他的语气也变得暴躁起来。

    不论少司君要做什么,似乎都是合情合理。

    “喊打喊杀做什么?我更想知道,阿蛮要去哪呢?”少司君没有接他的话茬,幽幽地说,“回到福王的身边,还是暗楼?”

    哪怕先前有过种种猜想,都不如此时此刻少司君说出来的话。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是恢复了记忆?还是抓到了康野?

    “……想找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等死。”阿蛮的语气有些淡,“找一个,谁也不在的地方。”

    “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少司君似乎觉得这是一件极其过分的事情,“可阿蛮的命,不该是我的吗?”

    阿蛮能感觉到那种无名的火气冒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底气发火,可能死到临头的人就是这么无畏无惧的吧。

    “至少最后这十来天的命,不属于任何人。”阿蛮硬邦邦地说,“我属于我自己。”

    他后退一步。

    “你要是不想杀我,就让我自行选一个合适的地方去等死……”

    “那阿蛮想在什么地方死去?”少司君打断了阿蛮的话,漆黑的眼眸如同深渊,“这个方向,是渡口?”

    阿蛮抿紧了唇:“……我就觉得,要是死于水中,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孤江远影,寂静无声。

    在月色里沉入深水,或许再捆上几块石头,就是无声无息的消失,再不可能出现。

    “可死在水里的人,尸体终究会被泡胀,丑陋得很。”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阿蛮也当见过那些溺毙的尸体,怎么不换一种死法?”

    阿蛮讥讽地笑了起来:“那我方才不是选了吗?”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少司君。

    匕首就在脚下。

    为何还不来杀我呢?

    阿蛮俨然自暴自弃,连声音都透着一种疯狂的冲动:“你又不动手,又恨我瞒着你,那我怎么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他摇着头,总觉得这个画面异常荒谬。

    “阿蛮,怎么能够让你如愿呢?”少司君跨过脚下的匕首,几步到了阿蛮的跟前,“我会是那样良善的人吗?”

    他冰凉凉地说着,声音里透着不曾掩饰的刻薄与冷酷,残忍又过分地笑了起来。

    “他人予我一分,我便要偿还他十倍。阿蛮呀阿蛮,你说说你做了那么多事,我又怎可能让你那么快活?”

    冰凉的手指再次抚上阿蛮的脸。

    为他原本就被血迹沾染的皮肤涂抹上更多残酷的红。

    少司君却是欣喜地弯了弯眼。

    仿佛是在看着自己最为完美的画作。

    “阿蛮,从你想逃的那一瞬开始,你难道没做好这样的觉悟吗?”

    阿蛮的呼吸压抑到了极点,就连胸口的起伏都很微弱。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只觉得无边的疲倦彻底笼罩下来。

    ……随便吧。

    阿蛮想,算了。

    少司君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只剩下这么些时间,无论他要怎么折磨,只要熬过去就好了……反正,就当做死前还能看着少司君那张脸饱饱眼福。

    一想到现在自己在想什么,阿蛮突兀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捂住自己的眼睛,只觉得荒唐至极。

    阿蛮啊阿蛮,你可真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

    他沙哑着说:“无所谓了,少司君……”

    阿蛮的声音轻轻。

    “你想做什么,就随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司君便如一头虎豹将人扑倒在地,那冲击让阿蛮的脑袋一阵眩晕,差点没吐出来。

    可更叫他震撼的却是一声布帛撕裂的响动。

    原本是一条等死的虚弱咸鱼般的阿蛮突然活了过来,反射性抓住了少司君的手腕,瞪圆了自己的眼。

    “等等,你要做什么?”

    吃惊之下,阿蛮差点咬伤自己的舌头。

    好吧,他的舌头本来就肿胀发麻,到处都是伤了!

    罪魁祸首残酷地打量着他:“阿蛮不是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停下,已经摸到了衣服里面。

    阿蛮一言难尽地看着天上月亮,更加崩溃地看着这幕天席地之所,“……我是让你要杀要剐随便……不是说的这种事。”

    少司君慢条斯理地拽下阿蛮抵抗的手指,“我今日杀的人足够多,不需要再加上一个阿蛮。”

    不知多少人命就轻飘飘凝聚在这句话上。

    阿蛮的呼吸一窒。

    “可是阿蛮呀,”男人低低呼唤着他的名字,带着怪异的阴鸷,“睡了我就跑的,你还是头一个。”

    少司君的声音如刀,似剑,带着锋芒毕露的煞气。

    那听起来很残酷,很阴冷。

    如果不是阿蛮反射性地回了一句“除了我外,你也没别的经验”,那就更好了。

    ……几乎在回嘴的那一刻,阿蛮就后悔不已。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少司君蓦然变得更加幽深的眼睛,急忙地说:“我,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可以有更好的……”

    那话还没说完,少司君撕开了阿蛮的衣襟,低下头死死咬住他的肩膀。那撕裂的痛苦让阿蛮猛地绷紧了身体,本能感觉到了危险。

    他反射性挣扎起来,可惜阿蛮正发着低烧,身体虚弱,根本反抗不了。

    少司君在阿蛮身上咬开了好几个口子,又缓慢地舔舐过那些伤痕,将流淌出来的血液全吃了下去。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掌心也滚烫到让人刺痛。

    “阿蛮还想让我找谁?”

    阿蛮痛得要命,呼吸有些轻|颤,“你爱找谁找谁……”

    话还没说完,又被堵住嘴。

    阿蛮只觉得他们像是没有羞耻的兽,在疯狂地互相撕咬着。

    少司君会漫不经心地问着话,可只要阿蛮赌气,或者说出不好听的话,他就会咬他,或是亲他,以一种暴虐的方式将那些伤人的恶语逼回去。

    男人压住他的后背心,那怀抱就像是禁锢的囚牢,死死地压制着阿蛮逃离的尝试。

    他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口头上服软。

    “够了……够了!我不说……不说那些话了……”阿蛮勉力抓着自己的衣裳,当真不能接受幕天席地胡作非为,“你就没有一点点羞耻心吗?”

    “我从未有过这种东西呀。”少司君居高临下地看着阿蛮,似乎对他身上的伤痕很是欢喜,手指擦过一个又一个咬痕,“阿蛮不是最清楚,我是个怎样的怪物吗?”

    “你以前不会……”阿蛮强迫自己停下后半的话,忽而意识到,从前的少司君不会如此疯狂,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这么做,而只是因为他在忍耐。

    而现在的少司君,不想忍了。

    阿蛮的逃跑,似乎撕破了某种禁忌。

    叫少司君彻底失去控制。

    阿蛮沉默,死死咬住了下唇。

    他不再挣扎,不愿再发出半点声响。

    只是阿蛮脑子昏昏沉沉,那种剧烈的头疼越来越强烈,叫他一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彻底失去意识。

    …

    “唔……”

    阿蛮醒来的时候,没忍住发出了呻|吟,他的头痛得要命,就连身子也发着软,仿佛连动一动都很艰难。

    这种虚弱的感觉,已经许久不曾体会过。

    阿蛮很久没有生过病。

    喉咙燃烧的感觉迫使得他睁开了眼,迷迷糊糊间他扫了一眼这屋子……奇怪,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陌生?

    随着他的意识开始回笼,阿蛮猛地瞪大了眼,一下子坐了起来。

    叮当作响的声音也随着他的动作而回荡在耳边。

    陷入混乱的阿蛮最先捕捉到了这动静,他抬起了自己的手,发现两个手腕都被铁环束缚起来,而铁环的另一端则有锁链,一路蔓延到了床头。

    阿蛮下意识地拽了拽,发现纹丝不动。

    等等,手上有,那……

    他猛地掀开了被子,果不其然,脚踝也有同样的东西。

    阿蛮想起昏迷前的画面,一时间脸色青绿又白,只是仔细感受了一下,又发觉他们好像没做什么。

    最起码身后那地方是没什么异样的。

    要是少司君真做了什么,他现在肯定起不来身。

    阿蛮将脸埋在了手心里,绝望呻|吟了一声,是因为他昏迷了所以逃过一劫?

    不论如何,他现在的喉咙灼得好像要烧起来,阿蛮踉跄下了地,摸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水,连喝了好几次方才缓解了那种干渴。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嘴唇,总感觉嘴巴里面有点苦味。

    是被灌了药?

    阿蛮一边想,一边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不是之前在陈县的那个院子,也不是军中的营地,这是哪里?

    房间内的摆设看起来有些奢靡,不太像是寻常人家。阿蛮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发现以锁链的距离,顶多靠近门窗,却是不可能出去的。

    少司君这是将他囚起来了?

    阿蛮重新坐回床边,只感觉到空落落的茫然。

    虽然有时候少司君是会表露出这种言论,可他没想过那人真会这么做。这,这到底是什么特殊癖好?

    哐当——

    门被打开了。

    阿蛮警惕地看向门口,就见少司君跨了进来,目光扫过阿蛮,定定看了几眼,方才吩咐了一声:“备膳。”

    “唯。”

    侍从很快将膳食送了进来,还附带一碗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苦药。

    这些人在动作的时候都低着头,眼睛都不往阿蛮的方向抬,东西都摆放好之后,便干脆利落地退了下去。

    当房间内只剩下少司君和他的时候,阿蛮明显感觉到不自在。

    他无意识地动了动手,那叮当的声响惹来了少司君的注目,惊得阿蛮身体僵硬,动也不敢再动。

    少司君不疾不徐走了过来,打量着阿蛮如今的模样,勾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看来阿蛮很适应。”

    阿蛮:“……怎么看出来的?”

    少司君伸手捉住其中一条锁链,漫不经心扯了扯,在看到阿蛮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拽动时,他的眼底充斥着怪异的兴奋。

    阿蛮恍惚意识到,少司君似乎非常满足这个画面。

    “……你很喜欢?”阿蛮本不该问,可是一想到这奇异的场景,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我本以为……”

    “本以为没有醒来的可能,还是觉得,我会趁着你无能为力的时候对你为所欲为,尽情鱼肉?”少司君的声音听起来刻薄冰冷,“那阿蛮醒来后,是不是很失望?”

    阿蛮:“……我没这么想。”

    “没有?”少司君扬起眉,手指擦过阿蛮的脸颊,低沉下来的声音有些危险,“那阿蛮在怕什么?”

    阿蛮闭了闭眼,低声说:“我没觉得昨夜你会,会故意折腾我……”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去解释那种微妙的感觉。

    少司君要是发了疯,那也实属正常。

    只是清醒过来的阿蛮觉得,不论少司君再如何暴怒,都不可能会故意折磨他。

    少司君冰冷的脸色稍缓,淡淡说道:“不是昨夜。”

    阿蛮茫然地看向少司君。

    “你昏迷了两日。”

    …

    阿蛮低头吃粥。

    除了吃粥,他也不能吃别的。

    “你的脑袋都快插到粥碗里,”少司君冷淡地说,“要我帮你?”

    阿蛮忙坐正了身,“不必。”

    尽管如此,那种难以言喻的尴尬还是让阿蛮浑身不自在。

    只要一想到刚才少司君的话,阿蛮就恨不得晕倒。

    ——“大夫说,是敦伦后没做好清理,又过于消耗精力,方才会高热不止。”

    ——“大惊大怒,大喜大悲,情绪过激,并非好事。”

    阿蛮一边觉得自己都快死了还纠结这种事情很荒唐,一边却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好忘记听到的这番话。

    他做过清理了的!

    若是那都没弄干净,只能怪男人长得又粗又壮,弄得太里面了没能碰到。

    阿蛮臊得很,脸上的红晕迟迟未去。

    待吃完了粥,又被迫将那苦涩的要命的汤药吃完后,阿蛮靠坐在床边,时不时扫向少司君。

    他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屋子的另一边书桌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文书,如此来看,这两天应得是一直有人在使用的。

    ……少司君。

    阿蛮看着正处理着文书的少司君,总觉得哪哪都很奇怪。

    阿蛮是不觉得少司君会刻意折磨他,却也不认为他的暴怒能轻易消失。昨夜……几天前那个晚上,少司君的暴烈与愤怒并非虚假,难道真因为阿蛮一次昏迷就真正收敛?

    待少司君处理完大半的事情后,阿蛮还是忍不住开口:“大王……”

    “少司君。”

    那人头也不抬,淡淡地说了一声。

    阿蛮微愣,忽而意识到自己最近几次的确直呼其名。

    “少,少司君。”阿蛮试探着说,方才得到了男人漫不经意的一瞥。

    “这些锁链,能解开吗?”阿蛮的手指攥着冰凉的物什,“还是说,你打算将我一直囚禁起来?”

    “为何不可?”少司君将最后一份恼人的军报看完,随手丢到右边一大堆里去,“我倒是觉得,这事做得太迟了些。”

    “迟?”

    “早在看到阿蛮的那一刻,就该这么做了。”少司君的语气很平静。可正因为极度的平静,方才泄露出诡异的气息,“阿蛮太容易被动摇,也太容易被人左右。”

    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是在安抚着听众的情绪,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狂热。

    “我不该让阿蛮有触碰到选择的权力。”

    阿蛮越听越不对劲,打断了少司君的话:“你想做什么?”

    “不是想。”少司君摇了摇头,满足地笑了起来,“这不是已经做了吗?以后的日日夜夜,你都只能与我相对。”

    阿蛮猛地看向自己身上这些束缚,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少司君愤怒之下的行径,却没想到,他竟是打着一辈子都要将他关起来的念头!

    “……你不恨我?”阿蛮喃喃地说,“你既然已经想起来……”就应该知道,他曾经做过那么多事情,每一件都是在背叛。

    就算是他们俩敞开心意后的那段时间内,阿蛮还是会传递回去消息。

    爱与恨并不矛盾。

    毕竟少司君尤恨背叛的行为。

    在这种时候他却不在乎那些,反而想把他囚起来,关在自己身边?

    少司君忽而说道:“福王知道了我的怪癖?”

    阿蛮下意识摇头。

    少司君:“他知道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死心塌地,恨不得……”

    阿蛮羞耻得高声打断少司君的话:“没有!”他难以置信少司君究竟是怎么说出这种荒唐的话。

    哪里就到了那种地步?

    “那起码说明,阿蛮的嘴里,也是有过真话,亦曾为我掩护。”少司君低柔地笑了起来,“可是,为什么试图离开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冰凉地注视着阿蛮。

    阿蛮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仿佛是某种毒蛇缓慢地爬行过皮肤,带来冰冷刺痛的感觉。

    他恍惚意识到,这已经是男人第二次,或者第三次提起这个问题。

    仿佛那么多麻烦都不在话下,唯独让少司君暴怒的,只有他的逃离。

    “我本想打断你的腿,拧断你的四肢,让你只能靠着我行动,又觉得那样的阿蛮太可怜可爱了……”少司君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半跪在阿蛮的跟前摩挲着他的膝盖,“又想着,不然彻底废掉你的武功,也好叫你再也逃不出去?”

    阿蛮毛骨悚然,下意识按住男人乱动的手指。

    少司君并非是在刻意威胁,那话里的每一句,都是赤|裸的真情实感。

    “别怕呀,阿蛮,”少司君甜甜蜜蜜地说着,“我这不是没这么做吗?”他的手指勾勾缠缠着那铁链,趴在阿蛮的膝盖上笑吟吟地仰起头。

    “你瞧,现在不正是最好的法子?”

    又能将阿蛮牢牢抓在身旁,又能保留完整的他,这可是两全其美之策呢。

    阿蛮看着少司君那癫狂的笑容,惊恐地意识到他错了。他以为的冷静,从容,恢复理智,不过是一个虚伪的假象。

    这头怪物,已然彻底发了疯。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永永远远,都只为你存在。……

    这是安高。

    阿蛮是在十三被送来后, 才知道这件事。

    倒不是阿蛮不在乎他和少司君的纠葛,可除了他醒来那天,他们见过面后, 少司君就忙碌得很,每天都到入睡前才回来。

    阿蛮那时候要么睡了,要么半睡半醒。

    竟是没有再聊起那些事。

    这日,阿蛮正无聊得在面壁思考如何凿壁,就听得那紧闭的门被推开, 原以为是少司君提早回来,转头一看却是十三。

    还是男扮的十三。

    阿蛮扬眉:“哟,你没死呢?”

    被发现了身份还能好端端出现在他面前,多难得呢。

    十三幽幽地盯着阿蛮的袖口垂落下来的铁链,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我觉得,比起你,我活得挺好。”

    阿蛮拽了拽铁链, 可惜的是这个长度不足以飞出去将十三的头给勾住, 不然他真想将用锁链拽着他脑袋拖过来。

    十三身后的亲兵毕恭毕敬朝着阿蛮行了个礼,也不多话就退了下去。

    十三走了进来,顺手将门给关上。

    “你是怎么暴露的?”他随口问, “是你问楚王求情, 留了我的性命?”

    阿蛮:“你什么时候被揭穿身份的?”

    十三想了想:“大概半个多月前,然后就被一路押送到这里来。”

    阿蛮面无表情地说:“六天前。”

    十三瞪大了眼:“你凭什么比我还晚?”他原本还以为是因为阿蛮这边出事, 所以才带累了他。

    阿蛮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行走间,那叮当作响的声响根本无法忽略,十三总是忍不住低头看那蜿蜒在地上的铁条。

    阿蛮随手一点床头的方向:“你要是在意,就自己去看。”

    十三许是不用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多出几分放松,倒也屁颠屁颠去看了好一会,方才站起身来朝着阿蛮摇头。

    “不成,没有钥匙的话弄不开。”

    “要是有趁手的刀具呢?”

    阿蛮想起少司君送给他的那两把。

    “可以是可以,但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外头的人会不知道吗?”十三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明知故问。”

    他走了回来,在阿蛮的对面坐下。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十三自自己怀里摸出了一瓶东西,放到阿蛮的跟前。

    阿蛮扬眉。

    十三平静地说:“我怀疑我能活着的原因,在这个上。”

    阿蛮不用看,都知道那是春风愁的解药。

    “你打开看看。”

    十三见阿蛮不在意,便督促了一句。

    阿蛮微微蹙眉,到底是将玉瓶打开,“……你哪来这么多?”

    这里面有五六颗,就算他们两个人用,也能多活二三个月。

    可一般是不会给这么多的解药在死士身上,若是起了异心,这多出来的几个月足以破坏很多事情。

    十三呵了声:“我都被抓了,那最后的门路暗线也被铲干净,余下的这点东西,是我搜出来的。”

    阿蛮微愣,自十三的话里听出了某种暗示。

    主动去做,还是被动去做,这是两码事。

    “你怎么……”

    十三倒是将自己的想法藏得这般好,少有显露出来。

    “其实,早在很久前,我就不想干了。”十三皱了皱鼻子,沉声说,“你也应当记得,在你之前的十八。”

    阿蛮点了点头,当初十三还拿他来做例子,希望阿蛮能克制住自己。

    十三平静地说道:“其实我与他,有些血缘关系。”

    阿蛮微愣:“那暗楼……”

    十三摇了摇头,低声说:“他们并不知情。”

    毕竟会被收入暗楼的,都是无父无母的人,谁能想到会在天南地北的人,还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十三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他自己冲动没忍住,也知道这怪不了什么。可是我就是……”

    阿蛮接住他的话,低声说:“有时候就是没有原因,就是会觉得愤怒与痛苦。”

    十三捂着自己的眼,趴在桌上好一会,方才歪着头看着阿蛮,“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落在阿蛮的手腕上。

    铁质的东西长期悬挂在皮肤上,总会摩擦出红痕,阿蛮自己倒是没放在心上,毕竟这点破损伤甚至都比不上他发烧来得严重。

    可是那天回来的少司君盯着这些伤痕却是狂飙冷气,第二天阿蛮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他这几个铁环都多出了内衬。

    阿蛮:“……”

    少司君是怎么在他睡觉的时候做到这件事的?

    他怎么一点戒备心都没有!

    阿蛮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过于细节的地方自然是没有说太多,可是这对十三来说却已经足够。

    十三哈哈大笑,拍着桌子说道:“依着楚王后续的做法,我现在却是觉得,你当时冒雨听的那些话,肯定没听完全。”

    楚王要是真的记恨阿蛮,或者将阿蛮当做间谍,只是将计就计的话,现在绝不可能还将阿蛮养着。

    瞧瞧他进来的时候,这屋舍奢靡舒适,摆设无一不精,就连阿蛮的衣裳饰品都是上好的质地,还有这分明是囚禁,却还垫了一层柔|软内衬的铁环……

    谁家的阶下囚生活这么美满的!

    阿蛮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神。

    十三打了个响指,示意阿蛮不许逃避:“所以你们现在是怎么个事?阿蛮,现在楚王可是举兵造反,和朝廷互相抗衡的严峻时刻,结果你们现在这个……”他皱着眉,死活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反正怎么看都不得劲。

    要他说啊,这楚王也是个疯子。

    谁能在打仗打一半的时候还顺带搞一波强制囚禁的把戏,就好像那些战争,人命,血腥与残酷在他眼中,就如同点缀的儿戏。

    阿蛮仿若意识到十三在想什么,低低叹了口气:“那对他而言,的确是儿戏。”

    十三微愣,抬头看着阿蛮。

    阿蛮淡淡地说:“你以为他打仗是为了做皇帝……可他不是这样的。”

    虽然十三跟在阿蛮身边,也偶尔能从他口中得到些许楚王的事迹,可再怎么样都比不得阿蛮深刻。

    起码在十三来看,楚王这举兵造反如果不是奔着帝位去的,那他闯下这么大的祸,还能是为了什么?

    阿蛮平静地说:“打仗,杀人。”顿了顿,他又说,“正当的打仗,与杀人。”

    十三脱口而出:“造反这理由哪里正当了!”

    阿蛮苦笑:“总比无缘无故的暴虐来得正当,总比莫名其妙的杀戮来得合情合理。”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几分叹息,“……他从就不是什么好人。”

    十三简直是难以置信。

    要是正常人,就算不考虑对百姓的影响,起码也不可能在自己如此势弱的情况下揭竿而起,倘若失败了呢?

    除去楚王这个首恶之外,还有多少跟随着他行军打仗的人,这些人可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的呀!

    若是失败,事后清算,带累家族……

    这样的祸患,难道他们就不曾想过吗?

    自一开始,十三就从不曾相信楚王会成功,哪里会想到他们竟然能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阿蛮揉着眉心,无奈笑了起来:“你怎会问出来这样的话?”

    十三看着阿蛮脸上的神情,尴尬笑了一声。也是,这种死心塌地的追随还能是为何?

    要么因为钱,权,势,要么因为独有的人格魅力。

    十三虽和楚王接触不多,可是这一路被押送过来时,却是见识到了一系列环环相扣的操作。若非楚王有着极强的操控力,是绝做不到这种在于千里外却能运筹帷幄的事。

    “成,若是按照你的意思,楚王这疯狂的举动不是为了当皇帝,而是为了享受……”

    他的话还没说完,阿蛮就抬手打断。

    “当然,也许更是为了太子。”

    十三的动作突然顿住,好像想起了什么狐疑地皱眉。

    “……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好像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太子清醒了?”

    阿蛮喝水的动作停下,猛地看向十三,“你确定?”

    “我不确定。”十三老实地说,“你也知道,我们的耳力是好些,可也没好到顺风耳。我的身份尴尬,只听到一言半句,总不可能去问吧?”

    阿蛮站起身来,喃喃:“你说得对,得去问问看。”

    十三无语:“……”

    你听反了吧?

    “朱虎。”阿蛮扬声叫了一句,很快,门外就传来动静。

    一个年轻人开门进来,探着头,却不敢靠近。

    阿蛮:“你离那么远做什么?我这次不扒你衣服。”

    朱虎这才别别扭扭进来,站在几步开外的距离,也不敢走进。

    “头儿,我不会再被你打晕的!”

    “我现在打晕你也跑不出去。”阿蛮没好气地说道,“我只是想问,最近有收到京城的消息吗?”

    听得阿蛮好像没有跑的意思,朱虎这才放下心来,有些高兴地说:“有的,今日清晨京城传来消息,说是太子已经清醒过来。”

    阿蛮又道:“这几天,为何不与我说这是安高?”

    他醒来这几天,也曾问过亲卫的情况,只是他们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阿蛮以为是到了什么要紧的地方,便也不问了。

    谁成想居然是安高?

    要是十三来了说上一嘴,阿蛮根本不知情。

    安高到底有什么不能说?

    朱虎嗫嚅地说:“是大王的命令。”

    这看起来像是楚王不许任何人泄露多余的信息,也不让阿蛮知道外界的事情。可要是真不许,现在阿蛮问起太子的事,朱虎又为何能说?

    真叫人纳闷。

    阿蛮谢过朱虎,让他出去。

    十三忽而说道:“看起来,你与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阿蛮看向十三。

    十三点了点阿蛮身上的铁环,平静地说道:“他们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这个,比起外界的影响,他怕你更像是……你什么时候扒了他的衣服?”

    阿蛮嘀咕着说:“之前说要出城,可不得是换旁人的衣服,我就先扒了朱虎的……”

    而后才说:“他们能在少司君的手底下脱颖而出,自是有些能力在的。”

    阿蛮起初也很不适应这些事情被外人知道,可他清楚在楚王这种人身边,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事能真正避人耳目。他们的一举一动就算面上无人知晓,这底下肯定也有暗卫盯着。

    他们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阿蛮和少司君纠缠在一起后,也不得已接受了这件事。

    “且不管安高的事,”阿蛮揉着眉心,“太子选择在这个时候醒来……难道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十三狐疑地看向阿蛮,幽幽地问:“你方才这话是何意?什么叫做,太子选择在这个时候醒来?”

    …

    太子选择在这个时候清醒,自是因为到了不得不“醒来”的地步。

    楚王已经越来越过火,一路杀入腹要之地,要是纵容楚王再这么下去,再无回旋的余地。

    太子一方面担心事态无法掌控,一方面却也是查到了天启帝昏迷不醒的根源。

    天启帝身体不适,其根源在于和太子的那次争吵,的确是将他气出了不少毛病。

    人到底是老了,一次晕厥,就能让身体各处的问题全都爆发出来。这当然不能怪罪在太子身上,但天启帝最后那些时日对太子的厌弃,多少也与这有关。

    可如果只是这次事端的影响,天启帝的身体虽然不好,却也还有好些年可活,顶多就是身体逐渐衰弱,大不如前……

    “福王,皇贵妃。”

    太子的声音有些轻,可熟悉他的太子妃却是清楚,他心中已然怒极。

    只是太子这些年的涵养功夫到位,许多时候都能耐着性子,方才没有表露出来。

    太子妃抚着太子的肩膀,轻声说:“你刚刚‘醒’,可莫要乱来。”

    太子叹了口气:“无碍,只要我醒了,福王也不敢太过分。”

    先前“不醒”,不过是为了探清楚福王的底细。

    太子身居其位多年,其下许多东宫属臣都是完全忠诚于他,这些时日的隐忍不过是在等待着太子清醒,一旦东宫有令,他们莫不敢从。

    而后宫嘛……

    皇贵妃耕耘多年,太子妃的确无法与她抗衡,可她却将整个东宫把持得水泄不通,没叫人乘乱生事。

    也是借由太子妃和皇太后的往来,方才让太子妃隐隐得到了这位长辈的暗示,将目光放在了皇贵妃的身上,最终找到了突破口。

    太子妃轻声说道:“祖母助我们良多。”

    太子起身,扶着太子妃坐下,低声道:“你的身子要紧,这些事就莫要去管。”他的声音越发坚定,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坚决。

    “往后之事,且有我来。”

    正此时,东宫外传来消息,说是那位连着数日处理朝政,分不开身的福王殿下终于“有空”探望东宫这位“刚刚清醒”的太子殿下。

    太子站直了身,脸上露出太子妃习以为常的温和笑意,迈步出了门去。

    太子妃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忽而有些心惊。

    她清楚得很,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方才是最紧要的。

    龙争虎斗,正在此时。

    …

    十三被送来的那天晚上,少司君难得回来很早。那时,阿蛮刚吃过不久,正在窗边看书。

    听得动静,阿蛮抬头,却见带着一身凛冽气息的少司君大步走来,埋头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阿蛮嘶了声,克制着本能的反应,任他施为。

    白日里,十三其实一眼瞥见了阿蛮领口底下的痕迹,欲言又止。

    以前就算知道少司君和阿蛮的关系,可是阿蛮是个脸皮薄的人,自他的身上很难看到这些痕迹,就算是有,以他的手段要遮掩还是很容易。

    而今,十三透过阿蛮的领口,却是能不经意瞥见那些若隐若现的痕迹。

    而对于十三这些死士来说,看到了就相当于留意到,本能就会开始解析其这些痕迹……更像是撕咬的伤口?

    十三忽而想起许久前,暗楼让阿蛮去做的一个任务。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心悸。

    与此时此刻意识到的那瞬间毫无差别。

    十三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僵硬,“阿蛮,楚王真的没对你……”他用眼神暗示阿蛮身上的痕迹。

    阿蛮低头一看,下意识捂住。

    哪怕他已经习惯身边人总会发现这些,可是被十三发现的感觉还是不太一样。他结结巴巴地说:“……就是,他有些生气……”

    十三声音有些放空:“这看起来,可不只是生气。”

    那需得是重复撕裂开的伤口,方才有这么重叠的痕迹,那会叫这皮肉的愈合非常缓慢,最后留下一个难以抹去的印记。

    在十三看来,这无疑称得上虐待。

    他原本还算放松的心情猛然吊起来,有着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忧愁。

    难道十八从前没说实话,楚王一直都是这么虐待他的?

    “少司君不是那种人。”阿蛮无奈地说,“这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伤口。”

    十三当然知道这对他们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伤,可是这种痕迹透露出来的却是对方霸道的占有与难以克制的疯狂,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

    “……等等,”十三忽而顿住,猛地抬头看向阿蛮,“你叫他什么?”

    少,少司君?

    什么时候,阿蛮对他已经开始直呼其名了?

    回想起那个时候十三的表情,阿蛮稍稍走了神,就没控制住声音,低低喘了口气。

    少司君的舌头舔过伤口,像是很满意那种味道。

    他并不只是为了吃下那些甜美的血液,更多的像是重复性地在同一个地方制造伤痕,那种扭曲偏执的做法,阿蛮已经懒得思考更多。

    毕竟,每次少司君这么做完后,就会有更奇怪的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许是满足了口舌之欲,少司君站起身来,却是开始脱下自己的衣裳。

    先是宽厚的外衫,而后是一件,又是一件,最终露出素白的亵|衣,可它到底也没能在少司君的身体停留多久,全都被抛弃在地上。

    少司君将阿蛮抱起来,朝着床榻的方向大步走去,期间铁链拖曳的声音,正为这种古怪的行径伴奏。

    少司君在床头靠坐下来,将阿蛮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却是面对面的模样。

    大手按在阿蛮的后脖颈,以一种近乎强迫的方式让他低下头来。

    阿蛮盯着近在咫尺的胸膛,以及那块皮肉上鲜红的伤口,有些痛苦地说:“我真的……我不想吃人。”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说出这样的话。

    少司君凉凉地笑了起来:“我也没叫阿蛮尝我的肉呀。”

    阿蛮盯着少司君那被多次撕咬后方才会形成的怪异瘢痕,没忍住说:“可我也不想吃你的血。”

    每当少司君在阿蛮的身上留下伤口,或是进食后,他就会强迫着阿蛮做出相同的行为。

    可阿蛮纵容少司君吃自己是一回事,他自己是对这种事一点感觉都没有,而后,就演变成这种古怪的行径。

    在少司君的身上,有一道阿蛮在离去前曾咬下的伤痕。

    当然,其实不只有这么一处。

    可也只有胸口这一道咬痕够深,哪怕在阿蛮被抓回来后,再到清醒的那几天还残留着印痕。

    于是,少司君就将那印痕视同为某种阿蛮的标记,强迫着阿蛮一次次加深这道印记。

    不能只是简单的啃咬,连皮都没有擦破的印痕,是连半日都难以留存。

    非得是咬烂皮肉,尝到血腥,方才能一次比一次还要深刻。

    阿蛮属实有些崩溃,他撑着少司君的胸口,与后脖颈的那只大手抗衡,强行抬起了头盯着少司君的眼。

    “够了,这些痕迹,也不知道多久后才能愈合。”阿蛮蹙眉,带着某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焦躁,“要是伤口化脓,那就麻烦得很。”

    “为何要让它愈合?”少司君的声音听起来天真烂漫,仿佛阿蛮是在说什么有意思的笑话,“化脓也好,腐烂也罢,那不是更好吗?”

    阿蛮:“你疯了!”

    后脖颈的大手猛地用力,强行将阿蛮的头按了下来,那脸埋在男人厚实的胸膛上,隐隐能闻到伤口的腥气钻入肺腑。

    “这不就是阿蛮想要的吗?”少司君说话时,那胸膛也随之振动,那声音穿透而来,如同扭曲阴凉的毒蛇,径直穿透阿蛮的耳道,“一个永远都无法抹去的印记,一个只属于你的印痕,永永远远,都只为你存在。”

    ——可都没有比起伤口来得更彻底。

    这可是阿蛮亲口说出来的话呀。

    糜烂,腐朽,或是痛苦。

    所有的所有,都是阿蛮给予的。

    少司君歪着头,兴奋地笑了起来。

    这到底,哪里不好了呢?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你都不可能忘了我。……

    阿蛮不喜欢伤害少司君的感觉。

    哪怕他情绪激动, 想要给男人留下印记,也不过是因为当时觉得他们俩没有未来,方才有这样的想法。

    现在少司君囚着他, 虽然这种行为过于暴戾,可某种程度上也看得出来少司君对他有情。

    ……阿蛮的确得到了某种满足。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若是暴露出去,肯定会让少司君更加兴奋。可阿蛮的确无法否认这样的想法,他小心的把这样的念头藏了起来。

    要是让少司君知道,只会一发不可收拾。

    就现在而言, 男人已经过分……

    “你在做什么?”

    被迫实行了每日一咬之后,阿蛮只觉得自己满嘴都是血气,他有点不舒服的趴在少司君的身上,皱了皱眉。

    只是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一只大手已经无限往下,深入那等隐秘处。阿蛮是在受袭后,方才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这几日, 为了处理事情, 我冷落了阿蛮。”少司君的声音很平静,可不知道为什么,阿蛮听着毛骨悚然, 就这还叫冷落?

    “你要干嘛?”

    少司君朝着阿蛮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阿蛮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那根手指探了进去。

    哎呀, 人体果然妙不可言。

    真暖。

    阿蛮暴起,恨不得拿铁锁链给少司君的脖子勒上。

    少司君一手制住了阿蛮, 笑吟吟地说:“阿蛮做什么这么害怕?”

    他反手抓住那铁链,将人拉得更近。

    “这不正是阿蛮想要的吗?”

    与先前几乎相同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晚来风急,窗户时不时有着轻微的响动。

    夜深,这屋舍却仍有动静。

    啪嗒——

    正是蜡烛将要燃尽的时刻, 在那隐隐绰绰的床榻上,那叮当作响的声音响彻久了,像是有些乏味般,忽而有一只手抓住了床沿。

    青筋暴起的手背上,却有潮红。

    一道顽固的铁环禁锢其上,在那只手慌忙往下,想要找个合适的着力点的时候,自他身后有另一只大手攥住了紧绷的链条。

    “阿蛮想跑到哪去?”

    炽热,滚烫的气息落在阿蛮的后背。

    低低的笑声,却似噩梦。

    “……可还没到时候呢。”

    被称之为阿蛮的青年紧咬着下唇,死死不肯发出声音。

    少司君却不以为意。

    或者说,阿蛮这样的隐忍,却更刺激着男人的劣根性。

    阿蛮越是这样,少司君就越是兴奋。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正是某种压抑的癫狂,“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慢慢的,慢慢的,总能让阿蛮开口。

    …

    啪嗒——

    十三狐疑地看着手软的阿蛮。

    那茶碗摔在桌上,好在那里面的温水也不烫,溢出来的液|体被阿蛮闷着头擦去。

    ……只是,阿蛮会失手?

    只是一杯水而已。

    他打量了半天,却没得到这人的反应。

    “十八,”十三索性主动开口,“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是了,这就是问题之一。

    十八居然一句话都没说过。

    阿蛮微愣,在处理完刚才的水后,才慢吞吞地说:“有点上火。”

    嗯,这声音听起来是沙沙的。

    “你昨夜吃辣了?”十三微眯着眼,“你的嘴巴也是红肿的。”

    阿蛮攥紧手里的手帕,恨不得团成团丢到十三的脑袋上去,哪壶不开提哪壶。

    十三自然是感觉到了阿蛮额间的青筋,只是他莫名其妙好几日没见人,还怪担心的。

    “你……”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一眼瞥到阿蛮的手腕。

    先前阿蛮的手腕虽被铁环扣着,可内衬都有,自然是没有什么影响。可是现在他这手腕的位置都生生有着艳红的擦伤。

    十三心口一惊,突然住了嘴。

    ……总感觉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如果是阿蛮的话,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逼得他这般?

    十三仔细看着阿蛮的脸色,觉得就像是被榨干了精力的……咳咳,起码应该不是被暴打了一顿。

    阿蛮多么敏|感,只要发觉十三的眼神在往哪里瞥,立刻就发觉了。

    他真的没忍住捏起茶碗就朝着十三的脑门飞去。

    “不要这么随便发火嘛。”十三抬手接住这茶碗,倒是没什么妨碍,只是撒了一身,“我就是说说……说点别的,你知道王府出事了吗?”

    阿蛮:“出的可不就是你这个祸害?”

    十三摇头:“自然不是我,我说的是王府那两位夫人。”

    阿蛮微愣,这才想起来楚王府的确是有些女人在的,只是少司君说过他不喜欢她们,而且往日也少有接触,倒是很少记在心上。

    “在我被送走前,王府那些夫人侍妾,好像都被……”十三皱着眉,像是在思考如何形容,“被送去类似谙分寺的地方。”

    阿蛮也跟着蹙眉:“送走她们作甚?”

    十三平静地说:“据说她们之中有奸细。”

    阿蛮微微张开嘴,想了想又沉默。

    如果他们都可以潜伏到楚王府做间谍,那当初皇贵妃赏赐给楚王的这些人里面,有些一心向着皇贵妃,那也是正常的。更别说,有段时间楚王府来者不拒,来了全部都收入府中,那可叫一个大杂烩。

    十三挑眉:“你不嫉妒?”

    阿蛮没好气地看着他,沙哑着声音说话:“嫉妒什么?”

    十三呵呵笑了声:“别在这装,你可不是个大度的。”

    阿蛮呵呵:“我小心眼怎么了?”

    这两个人被扒了间谍身份后,不知怎的竟是放开了,这说话都非常猖狂不走心,就像是从前最谨言慎行的不是他们似的。

    阿蛮嫌十三那张嘴张开就气人,他负责桌子慢吞吞地站起来,正要转移到软榻那边去坐下。

    十三就在身后悠悠说道:“十八爷爷,需不需要小的搀扶你一把?”

    阿蛮:“滚。”

    他翻了白眼,到底是把自己挪到了软榻坐下。

    这人刚坐下来,那挺直的腰到底是受不住,找了个软垫靠着。

    阿蛮在心里咬牙骂着少司君。

    他还寻思着这人只是将他囚在房间内,虽然是有些无聊,可也还算是安静。谁成想,这人闲下来后,竟然是一条发|情的野狗。

    不,狗都知道休息。

    这怪物根本不知餍|足!

    阿蛮扶着腰,在心里恨不得咬少司君的肉……哦,还不成呢,毕竟他要是真啃了少司君,对那男人来说,说不得还会更刺激兴奋。

    十三见不得阿蛮的这几日,他自然是被少司君反反复复地翻炒。

    要不是今日清晨京城来了急报将他叫走,现在阿蛮都下不了床。

    他一想到就来气。

    十三吃了两口茶,有些无聊地说:“你想没想过春风愁要怎么办?”

    阿蛮漫不经心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十三斜睨了他一眼:“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来的话。”

    阿蛮哼笑了声,那什么才算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不顾一切挣扎着活下来吗?

    还是自暴自弃等死?

    这都是他曾有过的想法。

    而现在这个情况,阿蛮更加清楚,要是福王真的收到了来自这里的消息,那他只会将春风愁的解药藏得死死。

    暗楼最初并不是福王建立。

    真正一手参与了暗楼创建的人,乃是康野。

    这就是阿蛮在安高看到康野的时候万分震惊的缘故,康野一贯只会跟在福王的身边,会将他派出来,足以说明福王已经急得火烧眉毛。

    而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不死不休。

    “福王是不可能将解药交出来的。”阿蛮平静地说,“这是他的底牌之一。”

    就算没有楚王和阿蛮的事,福王也不会这么做。

    暗楼做的那些事,只要曝光出来,他现在这个位置可坐不稳。而他控制暗楼的手段之一,正是春风愁。

    当然,除此外,福王还是有些手腕。

    起码这些年,真正意义上叛变了暗楼的人并没有几个。

    十三叹息:“他的确不会这么做。”

    他若有所思,意识到十八说的是福王,而不再是主人。他玩味地比较了一下这二者的称呼,忽而也放松下来。

    死便死了,都走到这一步,那能再回去?

    …

    入了夜,阿蛮看书的动作并不怎么专心。

    时不时他就会看几眼门口。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怕他来,又怕他不来。

    来了吧,阿蛮想跑;不来吧,他还怪想的。

    人也真是欠。

    就在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感到困意上涌的时候,门外响起来的动静把阿蛮的困意全都吓飞了。

    少司君进来时,手中还拎着个东西。

    好大一股味。

    阿蛮下意识站起身来,看着那被随手摆在桌上的……

    脑袋。

    阿蛮的脑子一片空白。

    康野的脑袋。

    阿蛮盯着这张熟悉万分的脸庞,慢慢上移到了少司君的脸,“……你前些天在忙的事情,就是为了他?”

    “有一部分是。”少司君淡淡地说,“听说,他是暗楼的实际领袖。”

    阿蛮的神情有些恍惚:“嗯……虽然福王才是主人,可实际上一手操办起暗楼的人……应该是康野。”

    这人的身手虽然没有很好,可是脑子很好使,不然他也不可能创立一个暗楼。也不可能在要紧的时候被福王委以重任,派来这里。

    可康野,怎么就死了呢?

    他的身边可还有五在。

    少司君打量着阿蛮的神情,漫不经心地说:“是挺难抓,不过,人总归是有弱点,盯着弱点穷追猛打,总归是能起效。”

    阿蛮蹙眉,康野的弱点是什么?

    少司君却没有回答阿蛮这个问题,而是将这脑袋往阿蛮的方向推了推。

    “……干嘛?”

    “送你。”

    “送,康野的脑袋?”

    “你不是恨他?”

    “我没有……”阿蛮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司君顺口打断,“不,你有。”

    阿蛮的眉间皱成小山。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

    “当初你在暗楼的那些联系,是他一手斩断的。”

    阿蛮恍惚地意识到,原来少司君知道的事情,竟已经这么多。

    “……是,只是真正的命令,不是他下达的。”

    那应当是福王。

    如果是康野的话,他更倾向于细水长流的折磨,而不是这种暴虐的手段。

    “是呀,只是杀人的刀,也着实可恶。”少司君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杀气腾腾的话,“他又凭什么叫你失去生气?”

    阿蛮猛地看向少司君。

    只见他露出一个阿蛮熟悉到过分的笑容,那是在宁兰郡的时候,司君时常会有的神情。往往他这么笑的时候,阿蛮总会头皮发麻。

    “毕竟阿蛮当初去往宁兰郡的时候,并未想过活下来,不是吗?”

    阿蛮沉默,无法回答。

    少司君迈步朝着阿蛮走去,微凉的手指摸过他的脸庞,低声说道:“阿蛮真是坏脾气,别扭,又爱藏着。”

    阿蛮这人,要说拼尽一切都要活下来的欲|望,那自是有的;可在某个瞬间,他也会瞬间失去所有的动力,就连挣扎也不愿意再挣扎。

    纵观他过去的经历,唯有两次转折,也正是他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

    一次便是宁兰郡前后;一次便是他逃亡时。

    阿蛮是一块石头。

    如果不是痛苦到无法维持的地步,他就会如此沉默地生活下去。

    他是光靠时间就能温暖的石头。

    是一块圆润,乖巧的石头。

    少司君看不得他身上有其他人打碎过的痕迹,哪怕已经重新拼凑起来,那也是不得行。

    只是唯一庆幸的是,对于阿蛮而言那些重要的人,多数已经消失在了福王的针对下,而今还能活着的人,也唯独一个十三。

    虽然福王的手段的确暴戾,可对楚王而言,却是好事。

    少司君不喜欢有人吸引阿蛮的注意,也不喜欢他有太多的牵挂,他只要阿蛮的目光永永远远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而今,正是刚刚好。

    只是这样恶毒的念头,就算再是坦白直言的少司君,也清楚不能流露于言表。

    于是作为代价,他杀了康野。

    康野的确是一只灵活的猴子,想要抓住他并不容易,到最后,少司君也是废了一点功夫才抓住他。

    只是看起来,阿蛮并不想要这个礼物。

    少司君在心里挑剔了一会,也是,这表情太狰狞,面孔也太苍白,又很占地方,的确算不得一个很好的礼物。

    想到这,少司君随手拽住那脑袋的头发,朝门外一丢。

    啪嗒——

    滚老远了。

    “处理掉。”

    “唯。”

    阿蛮没搞清楚少司君的想法怎么变得那么快,一抬眼就把人脑袋给丢了。

    他嘴巴微微张了张,仔细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有阻止的理由。

    他虽然没有少司君说的那样……恨康野,但也的确不那么喜欢康野。

    对于现在的阿蛮来说,更为尴尬的反倒是少司君提起的宁兰郡一事,这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少司君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阿蛮的神情:“阿蛮脸怎么这么红?”

    阿蛮:“热的。”

    这夏日炎炎,硬要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

    少司君转头就吩咐人搬了冰盆过来。

    阿蛮:“……”

    他幽幽地注视着那寒气四溢的冰盆靠近。

    少司君笑吟吟地说:“冰来了,阿蛮还热吗?”

    “……不热了。”阿蛮硬着头皮说,“时间不早了,要不……”

    “我还想和阿蛮谈风说月呢。”少司君不紧不慢地说道,“毕竟从前与阿蛮赏月的时候,要么就是不解风情,要么就是吃醉了酒闹腾,就没个认真的时候。”

    ……阿蛮觉得自己死了。

    他哪里不认真?他老认真了。

    他认真吃菜也不行吗?

    阿蛮坐立不安,就跟毛毛刺扎屁|股似地挪来挪去,好半晌说道:“现在,这不也看不了嘛。”

    他这手上,腿上,不都还捆着东西吗?

    这又不给人出去,怎么赏月?

    少司君:“这倒是简单,让他们开个屋顶。”

    “可别。”阿蛮眼前一黑,这得是多大的动静还给人屋顶刨了,“我是说,呃,现在就在这屋内吃酒,也别有一番风趣。”

    他绞尽脑汁地劝少司君。

    “那就依阿蛮所言。”

    ……啊?

    少司君答应得那么快,阿蛮总觉得自己被骗了。

    很快一桌子菜就摆了上来,那叫一个满满当当。除却热酒外,还有上好的茶水。

    阿蛮在喝酒与吃茶间,到底选择了吃茶。

    少司君在喝酒与吃茶间,选择了喝酒。

    阿蛮:“……”

    少司君的酒量不太好吧?

    只是在这个时候,阿蛮到底说不出阻止的话,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被少司君压着喝酒。

    他是不想再吃醉了。

    只是眼睁睁看着少司君一杯接着一杯往下灌,原本还想着当做看不见的阿蛮到底没忍住:“你别喝了,你的酒量……能喝那么多?”

    “阿蛮。”

    少司君饮尽一杯酒,抬头看着他。

    漆黑如墨的眼眸微亮,仿若有幽光,让阿蛮有种被猎人盯上的错觉。

    “……怎么?”

    “当初在谙分寺看到我,你是什么感觉?”

    阿蛮有猜到这种对话的展开,可他原本以为男人会问那宁兰郡那一推,或者是问他在暗地里传递的什么消息,的的确确没想到会是这个。

    “……如遭雷劈。”阿蛮缓缓地说,“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遇到你。”

    少司君低低笑了起来。

    阿蛮抿着唇:“那你为什么要抢人?”既然少司君都主动提起这些看似禁忌的话题,他也就不管姑姑了。

    就算是楚王,这样的行为也太胆大妄为。

    “我想得到你。”少司君毫不犹豫地说,“我想吞噬你。”

    他的本能在蠢动着,暴怒着。

    为着某种他当时还不清楚的情绪翻涌。

    如果不是少司君强大的克制力,怕是要血溅当场。

    阿蛮哽住:“那我,我还得谢谢你?”

    “不客气。”少司君堂而皇之地接纳了这份谢意,“我也觉得我很厉害。”

    居然没有在看到阿蛮的那一个就将人活吞了,甚至还好端端养到了现在。

    嗯呢,他可真能忍。

    毕竟阿蛮只有一个。

    舔一舔尝尝味道就好了,要是真将人囫囵吃了,岂非一辈子只能吃这么一回,却又要熬过往后痛苦的时日?

    少司君还能忍。

    他会继续忍下去。

    直到他们都要死去的那一刻。

    阿蛮有些走神,他翻来覆去地折腾自己的茶碗,像是上面的花纹好看到了能吸引到他全部的注意力。

    忍了又忍,他到底没能压住那份情绪。

    “……你在,你在跌下山崖的时候,在想什么?”

    终于,阿蛮肩头一松。

    他将这话问出来了。

    紧接着,心中又是一沉。

    “……我在想,阿蛮在哭吗?”少司君拖长着声音,仿佛也随着阿蛮的话陷入了某种记忆的回韵,他的表情越来越放松,而后是更加明显的笑意,“阿蛮哭起来的模样,可真是好看。”

    ……啊?

    阿蛮有些茫然。

    少司君这情绪,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就算不是那种爱呀恨呀的情绪,却又为什么会是这种不着调的……甚至有些瘆人的念头?

    那天,阿蛮记得后来下了雨。

    雨势很大,几乎将人浇透了,也没哪里是能落个干净。

    阿蛮在哭吗?

    现在想起来,他也不记得了。

    只是那种绝望到心口开了个洞的感觉,一直空落落地存在着,就算再遇到少司君,再与他这般接触,也从不曾弥补过。

    可听听少司君在说什么?

    他不仅是笑,仿佛想到了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整个人都彻底舒展开来,就像是一朵彻底怒放的罂粟。

    艳丽,又浸满了毒。

    “我在想,是阿蛮亲手将我推下的山崖,阿蛮想必是痛苦、绝望极了,那往后的岁月,不管过去多久,不管你会再遇到多少惊艳的人物,你都不可能忘了我。”

    少司君丢下酒盏,弯腰拽住了那蜿蜒爬行的铁索,一圈一圈地绕了起来,直到它彻底绷紧,就连阿蛮也能感觉到那种难以抹去的牵扯。

    “阿蛮那个时候,肯定很难受吧?真是可怜,要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失忆,肯定不会叫阿蛮那么煎熬。”他慢慢悠悠地笑了起来,仿佛在说的不是什么情话,而是索命的恶鬼,“真是可惜,不然那个时候,就能逮到阿蛮了……”

    哪里需要等到现在?

    哎呀哎呀,是不是说太多了?

    少司君爱怜地抚摸过阿蛮发凉的手,真是可怜,往常阿蛮没想过他会这么坏吗?

    少司君认真想了想,可是没有办法呀。

    嘻嘻,阿蛮,我一直都是这样哦。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你很在意福王?”……

    少司君这人纯坏。

    只是惯会装。

    毕竟天启帝教会了他, 什么是学不会伪装的下场。在还没有成长起来前,过早暴露自己的意图,只会惹来麻烦。

    后来, 少司君明白在皇后的面前要尽量克制那些蓬勃的攻击欲。

    不是因为皇后会害怕。

    是因为她会难过。

    少司君不想要她难过。

    而在于他那个蠢货大兄的面前,虽然可以表露得肆无忌惮一些,却也要隐忍。

    毕竟以太子仁慈的秉性,要是知道自己兄弟是怎么个德行,说不定也要来个大义灭亲……虽然以他的心慈手软, 最后估计是灭不成,大概是关在哪个地方富足一生罢。

    可在阿蛮面前呢?

    少司君认真想了想,最开始在宁兰的时候,的确也有过些许伪装。

    兰南道的截杀,少司君的失踪是被迫的,却也是故意的。

    他其实并不在乎是谁动的手,也并不介意这样的暴起, 应当说, 对于本就渴望血腥的少司君来说,这是一场意料之外的喜事。

    而那个时候,少司君正正想要离开天启帝的视线做些事, 兰南道的突发意外, 就是一个送上门来的借口。

    宁兰郡是他选择的地方。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捡了回去。

    真奇怪呀……

    那个时候, 少司君躺在河道边上,往上看是难以攀爬的山道,这样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地方,却还真能钻出个人来。

    那人背着柴火,有些犹豫地靠近。

    随着他的动作, 从未有过的甜美气息袭击了少司君。

    暴虐,疯狂的欲|望随之勃发。

    少司君瞪大了眼,死死地注视着出现在瞳孔中的猎物。

    要不是他身体虚弱……真是幸运……他那时的体力的确不足……

    不然少司君还真的难以保证自己不会狂性大发,将人生生咬死。

    毕竟在见到阿蛮的那一瞬开始,从未有过的渴望就已经摧毁了从前的克制。

    阿蛮费劲巴拉将少司君给背了回去,又开始苦命地给他疗伤,很长一段时间,少司君都知道阿蛮是为他的假象所蛊惑。

    一个文弱,漂亮的书生,说是为了进京赶考所以才在山路上出了意外,手无缚鸡之力,许多事情也做不得……

    那种柔弱,可怜,正是阿蛮无力抵抗的。

    阿蛮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在他的本性下有着某种怜弱的保护欲。

    当一种纯粹无害的生物在他的身边盘踞,表露出可怜的、受伤的模样时,阿蛮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要伸出援手。

    他的本性如此,并不会因为他身上有多少秘密就会收敛。

    不然当时阿蛮也就不用救下那个孩子。

    那天,只是阿蛮出去的时间太久,少司君闲着没事,就外出溜达。

    这才看到了那一幕。

    少司君很惊讶于自己那一瞬间的情绪。

    当看到阿蛮跪倒在旁人面前哀求,哪怕心里清楚那仅仅是伪装,可少司君还是无法压制那种勃然而出的暴怒。

    他想杀了那些人。

    当时的阿蛮抬头看到他,似乎也很惊讶。

    他慢慢站起身来,就连靠近的动作都有些迟疑。

    不,他要杀了那些人。

    “阿蛮,膝下有黄金,可不能这般随意跪倒。”少司君平静地说,“跪得容易,可就再难挺直腰骨。”

    他当时真的冷静吗?

    啊,是的,很冷静地想要撕裂那些人的血肉,那的确称得上另类的平静。

    真是稀罕呀。

    一开始在宁兰郡遇到阿蛮这样的存在,少司君会隐瞒自己的身份和他相处,仅仅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他不排斥阿蛮身上的那种蛊惑。

    寻常若是换做其他人,少司君要么让他们滚得远远的,要么就会杀了他们。

    可对于这个千辛万苦,将少司君自危险边缘拖回来的阿蛮,他似乎天然多了几分容忍。

    可若只是救命之恩?

    少司君歪着头,淡淡笑了起来。

    此时此刻心中那种愤怒到底是为何?

    他在意阿蛮?

    这似乎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那么,他将阿蛮又当做是什么?

    又或者换一个话题,阿蛮将他当做什么?

    毕竟少司君何其敏|感,怎么会注意不到阿蛮日渐奇特的眼神,这人似乎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他看着少司君的神情总是过分的干净。

    阿蛮那种澄澈的清明里,不知在何时,染上了一种懵懂的渴望。

    起初可能只是喜爱,后来,就演变成某种怪异的感情。

    那稚嫩的幼苗,终究萌发成苍天大树。

    勃然的情感不再是先前那轻易能掩饰的微弱,反倒是震天骇地。

    阿蛮无法自控地沦陷其中。

    这小院可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少司君想。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寻些事情做,一日就这么悠哉哉结束了,这生活散漫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可许是这种随意,方才让那奇妙的情绪种子生根发芽。

    毕竟,要是在其他地方遇到阿蛮,少司君可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习惯一个人的存在。

    起初只是好奇,到了后面变成习惯。

    习惯呀,对于少司君而言便是必不可缺,毕竟现在能被他归于领地的人也同样稀少,只有那额寥寥无几的人能得到这样的殊荣。

    当那天阿蛮别别扭扭地将盒子塞给他,嘟哝着不算是什么好东西的时候,少司君摩|挲着外盒想了想,“礼物?”

    “是呀,这桌菜能算是什么礼物?”阿蛮干巴巴地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少司君打开看了一眼。

    的确不值钱。

    可在这样的地方,要找到这样的簪子,实为不易。

    少司君取下自己原先的簪子,而后用上阿蛮的玉簪。

    就在他仰起头看向阿蛮的时候,站在对面的阿蛮不自觉露出被惊艳到的神情。许是少司君一直不告诉他,所以阿蛮也就不知道自己脸上流露出来的情感是多么纯粹。

    以至于时间久了,少司君已经习惯了阿蛮这样的眼神。

    他享受,甚至是喜欢阿蛮的这种在意。

    于是,少司君朝着阿蛮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直将阿蛮迷惑得晕晕乎乎,连吃了不少酒。

    那一夜,阿蛮醉了。

    醉倒的阿蛮看起来有几分可爱,硬是要赖在地上滚。

    少司君随他去,慢吞吞也跟着坐在地上。

    这种安静到没有任何干扰的生活,是少司君从未感觉到的僻静,就连某种连日不休咆哮的恶念也在这个时候蛰伏。

    身边的阿蛮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着话,有些少司君会听一点,有些少司君不听。

    于是,阿蛮就用他那喝了酒后黏糊糊的嗓音发酒疯,他说“司君司君”,也说“司君~司君~”,再有更大胆的时候,他会扯着少司君的袖子,软绵绵地说着“司君你看看我呀”,等少司君真的看过去的时候,阿蛮却又扯着少司君的袖子盖住自己的脸。

    是害羞?还是别扭?

    那倒也无甚所谓。

    后来,少司君就用自己的手替换了袖子。

    他捂住了阿蛮的眼睛。

    想了想,少司君又在阿蛮的额头亲了亲。

    醉鬼明日可能就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可没有关系,少司君会记得。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做?

    少司君歪着头,漫不经心地扫向天上灿烂的群星,露出一个恶劣的微笑。

    哪有什么为什么?

    想做自然就做。

    他不只是想亲,还想啃呢。

    少司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幽幽叹了口气。

    阿蛮呀,我好饿。

    好饿,一直都好饿呀。

    …

    “阿蛮,好饿呀。”

    阿蛮用手捂着少司君的脸,像是要把人给推出去,只是看着他们两人纠缠的姿势,好像也没多少可信度。

    “你饿,你啃脖子,啃手,你啃我脸算个什么?”阿蛮终于忍不住嚷嚷起来,“你就算是醉了,也不能……”

    他总不能脸上顶着个豁口出去吧!

    那话还没说完,阿蛮的嘴巴被堵住。

    扑腾挣扎了好一会,他总算找到了空隙钻出来,正要好好喘口气,却被少司君抓着铁链拽回去。

    ……气死我了!

    阿蛮狠狠踹了少司君几脚,可惜的是对少司君不痛不痒,那衣服还被趁势扒了不少,急得阿蛮连连拽着自己的裤头。

    “你不是还能成事吧?”阿蛮真急了,“连着好几天了,就算是牲口也不能这样使啊!”

    那地也是会被犁累的!

    少司君被阿蛮推搡着脸,认真思考了片刻:“你可以躺着不动。”

    阿蛮:“都要被锄得不行了,还躺着呢。”他恨不得现在就跳床下去。

    那少司君可不乐意。

    他将阿蛮压在身下,幽幽地说:“可我喜欢和阿蛮,敦伦。”也不知道那两个字是不是故意朝着他的耳朵吹,吹得人的身体直发麻。

    阿蛮仰着头,试图避开自己可怜的耳朵。

    少司君却直朝着人咬耳朵。

    “难道阿蛮不舒服吗?”

    别再胡言乱语了,真是要命。阿蛮在心里大声嚷嚷,真想给这人嘴巴堵上。

    他奋力挣扎,奋力抵抗,在距离成功还有一线距离的时候,又被活生生拖了回去。

    只徒劳留下几声闷哼。

    …

    滴答,滴答——

    这场雨来得及时,吹拂去夏日的急躁。

    而在这样的季节里,太子妃提前发动,整个东宫都乱作一团。

    太子在外踱步,看着甚是担心。

    不多时,收到消息的皇太后与皇贵妃都赶了过来,纷纷都在安慰过于焦虑的太子。

    等到中午,殿内终于传来了哭声。

    太子妃生下了一个儿子。

    皇太后自是大喜,连忙吩咐赏赐宫人。皇贵妃虽也有此举,可到底是慢了一步。

    她面上笑着,心里却是痛恨。

    怎么就真的生了个男孩?

    自打太子醒来后,就算皇贵妃不能干涉朝政,却也能隐隐感觉到朝中的局势不尽相同。

    这朝中的朝臣有许多本就是支持太子,在太子醒来后,他们毫不犹豫地回到太子的手中,而那些原本动摇的人只会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福王本来掌握着大好局面,就算太子清醒也未必能够动摇,却在一日前收到了来自梅亦涵大将的消息,其中历数了诸多康野的恶劣行径。

    这位老将当真对这人万分不满,以他那普普通通的文笔,居然也能写得长篇大论,直将那人骂得狗血淋头。

    据说福王下朝后就摔了不少东西。

    呵,那梅亦涵本就吃了败仗,哪来的脸面上折陈情!

    皇贵妃直到这个时候,却是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对皇帝下手却是太轻了些,要是皇帝真的死了,那时太子又还没恢复,除却福王外,又有谁能够登基呢?

    哪里会有现在这般局面?

    只她心里想着这些事,面上却是不能表露出来,反倒是跟着皇太后一起赏赐下去,看着就是喜气洋洋。

    等到下午,东宫才彻底安静下来。

    太子看过醒来的太子妃与还在昏睡的小孩,就换了衣服去接见等了许久的一干属臣。

    太子一进来,便是说起自己迟来怠慢,可这些人早就收到了消息,也都清楚太子妃诞下麟儿,怎可能会觉得不满?

    他们纷纷请太子落座。

    早在太子还没来前,他们就已经对最近的局势有过一番争论,而到了现在,也有了不少共识。

    太子安静听着他们说话,只是时不时会插上一句。

    “宫门的……掌握在福王的手中……”

    “礼部尚书一直都是……不可妄动,还是要小心……”

    “……便是楚王有异,可而今若非他在外,福王未必会这么收敛……”

    “可楚王狼子野心……”

    这样的争论,时而有之。

    太子知道楚王做出的是多么荒唐的行为,就算是他再偏心楚王,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阻止他们的行为。

    “……奇怪的是,如果楚王真的是有意皇位,那为何现在却停在安高?”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这当真是一件稀罕事。

    自从楚王开始起兵开始,在到安高前,他从来都是打速度战,不可能会苦等。就在上个月,他还刚刚用疾行兵打掉了一直万人兵马。而且楚王从来都是敢为人先,冲杀在最前面。

    这样锐利,势如破竹的气势,怎么可能会突然收敛呢?

    可楚王在安高,的确停留了不少时间,粗粗算起来,居然有小半个月毫无动静。

    怎么想,都不像是楚王的作风。

    忽而有人看向太子,声音有几分迟疑,像是不敢相信:“……说起来,楚王停下的时间,似乎与太子清醒……有些靠近。”

    “这怎么可能?”有人立刻反驳,“楚王就算有再灵通的消息,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到这消息?”

    要知道,楚王停下来的时间,可与太子醒来的时间,也就差了不到十日。

    除非是楚王在京城有自己的人脉。

    除非是强行军。

    太子咳嗽了声,慢吞吞地说道:“孤倒是以为,楚王停下来,多少是与孤有关。”

    这位温润如玉的太子笑了起来。

    “而孤在几日前,刚好去信楚王,想想大概再过一二日,他便能收到消息。”

    “殿下!贸然与叛军联系,要是被福王所知……”

    太子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平静地说道。

    “孤就是要让他知道。

    “知道,又如何?”

    …

    蜡烛又一次灭了。

    屋内陷入某种昏暗的,难以摸清的氛围。交错在白昼与黑夜的边界线,屋内是一片蒙蒙亮。

    床上的动静刚停下不久。

    大手抚摸归赤|裸的后背,换来如同恐惧般的颤栗。

    阿蛮想阻止他,却是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

    如果少司君是第一天发疯,阿蛮能忍;如果少司君是第三天发疯,阿蛮想想也还是能忍忍;可如果少司君能连着这么多天发疯,日日不绝,那他只能觉得……

    少司君,你真是个牲口!

    阿蛮闭着眼,想尽快睡着,可许是因为身体还残留着那种奇怪的热感,所以几次尝试都失败了。

    阿蛮无声无息吐了口气。

    “阿蛮睡不着?”

    ……那口气没吐出来,差点噎回去。

    阿蛮装死。

    试图让男人觉得自己睡着了。

    少司君掐住阿蛮的鼻子。

    阿蛮痛苦地睁开眼,声音沙哑地说:“不管你要做什么,那都不行。”

    哪怕是骨头再硬的人,在一些事情上总归是要屈服的。

    起码现在阿蛮就是这样。

    别的事情未必会服软,可是在情|事上再不服软,总归是要命的。

    阿蛮要是拧巴,少司君能比他还拧巴。

    能连着四五夜都堵着他,就为了听到阿蛮发出声音,或者说出那么一句好听的话。

    可要是真的被他得手了,这人也坏得很。

    他会说,阿蛮很听话。

    听话的阿蛮要给些奖励。

    可那些奖励,却是另外一种极端的狂风暴雨。

    阿蛮只想简简单单地享受快乐,可对少司君来说,尽情释放也是一种无边的愉悦。

    哦,这个释放的对象指的是阿蛮。

    气呀!

    阿蛮软得就像是一团棉花,少司君都觉得还不够,愣是把棉花给搓圆了,又继续揉搓,这世上哪有这么可恶的混蛋?

    一想到这,阿蛮就气得牙痒痒。

    忽而,一根手指塞到了阿蛮的嘴边。

    那并没有往里面捅,仅仅只是强行挤入牙齿内。

    阿蛮:“……”

    他用力咬了下。

    少司君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说:“你咬得怎么不大力?”

    阿蛮:?

    他嗷呜咬了一大口。

    少司君这才满意,慢悠悠地说:“别咬下唇了,咬我。”

    阿蛮立刻用舌头把手指推出来,啊呸呸呸,怎么能让少司君爽到?

    叩叩——

    这道极为正式的敲门声,少有。

    依着少司君的习惯,能在这个时候还来打扰的,定然是很正经的大事。

    阿蛮用脑袋将人给顶下床,而后自己更深地往被窝里埋了埋。

    困呢。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床边。

    困意迅速上涌,阿蛮迷迷糊糊感觉到少司君回来,身边的位置沉沉压了下来,那人上了床,却是没有入睡的打算。

    仿佛,还在念着什么。

    阿蛮分明说自己要睡,实际上也是困得要命,可是听着少司君慢吞吞念着的声音,还是没忍住强打精神听了起来。

    越听,阿蛮的脸色就越奇怪。

    原本的困意被赶跑了不少,他强撑着最后一点精力转过身来。

    “……这是,太子的来信?”

    少司君的大手落下来,揉着阿蛮的脑袋,那安逸的感觉将溃散的睡意收拢回来不少,让阿蛮不自觉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

    “对,他说太子妃快要发动,说天子的昏迷有问题,让我不要太冒进,也说了他之前和天子的冲突。”

    少司君简单带过太子那厚厚的一叠信纸,只是将最后那场冲突较为仔细地说了一遍。

    阿蛮:“……”

    没想到真是猜测的那样。

    这些年来,天启帝也真是无法无天。

    阿蛮斜睨了眼少司君手里的信件,慢吞吞地说道:“太子是打算救活皇帝吗?”既然能查出来问题,那或许也可能解决问题。

    只是阿蛮觉得,天启帝这样的人,要么暴毙,要么保持着这种状态反而是最好的。

    少司君笑了起来:“虽然大兄优柔寡断,做事不干脆。可一旦下定主意,却也不是那种拉拉扯扯的人。”

    阿蛮听懂了少司君的言外之意。

    “那太子的意思……”

    “天子现在是什么模样,那往后最好也是什么模样。”少司君随手勾住阿蛮的头发,“福王也是个废物,这都没能下手。”

    阿蛮:“……”

    你就这么堂而皇之讨论着要怎么杀皇帝真的好吗?

    我可是个奸细耶。

    “……现在太子又是大兄了。”阿蛮嘀嘀咕咕,“不是你骂人家蠢货的时候。”

    少司君慢悠悠地说:“他这成算颇有见地,功过相抵,倒也能放过他之前的犯蠢。”他将手里的那一叠信随便一丢,最后懒洋洋地跟着阿蛮一起滚进被窝里,抱着人舒舒服服闭上了眼。

    “待入秋,我打算与朝廷议和。”

    阿蛮刚闭上的眼骤然睁开。

    啊?

    “只要福王自那位置上滚下来,让大兄正常登基,我便甘愿为阶下囚。”少司君在阿蛮的耳边笑了起来,“阿蛮,你说到时候,福王会是什么表情?”

    阿蛮拼命揉着自己的耳朵,幽幽说:“福王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表情,倒是很清楚。”

    如此疯狂,没有逻辑的行为。

    真不愧是你。

    “阿蛮不担心吗?”

    “谁?”

    “你的好主人呀。”冰凉的,似水的声音在阿蛮耳边冷不丁响起,“我还以为,阿蛮会很在意呢。”

    阿蛮微眯起眼,等下,这话的重心难道不是为了太子……

    他慢吞吞地转过来,对上少司君的眼睛。

    “……你很在意福王?”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我在嫉妒司君。”……

    “他以前是我的主人, 他的命令我无所不从,是他手里一把趁手的刀。”阿蛮慢吞吞说起自己过去的事情,语气很平静, “如果你是因为我很听他的话,那的确是该生气。”

    少司君拨弄着阿蛮的耳朵,慢慢悠悠地说:“那我想听听不该生气的那一面。”

    阿蛮笑了起来。

    “我既称他为主人,那所行,所做的事, 都出自他的意愿,而非我的。”他的手指抚摸着少司君的鼻梁,“爱上你,是我自己的选择。”

    阿蛮凑近了些,仰头亲吻着少司君的鼻子。

    “你要是为他嫉妒,可就真不值当。”

    少司君捉住阿蛮的手指,在上面亲吻了片刻, 低声说:“阿蛮可真是个无情的人。”

    阿蛮扬眉, 他可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

    少司君却是想,从前阿蛮忠心福王的时候,便可以不顾一切地牺牲, 可要是觉得福王不再值得的时候, 他的抽身却也是干脆利落。

    阿蛮看似犹豫,可做起事来, 可是果断。

    要不是在陈县阿蛮突如其来的手笔,他与梅亦涵是不可能会联手。

    少司君啃了啃阿蛮的指尖,淡声说:“我并非妒忌他。”

    他的声音凉凉。

    “我只是觉得他蠢。”

    少司君将阿蛮抱到自己的身上,两人就这么躺着。他的大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阿蛮的后背,像是在安抚, 又像是在哄睡。

    “他想要做皇帝,想要谋反。却又想要个好声名,想要礼贤下士。”少司君的语气有些讥讽,“这本也不是错,可最蠢的是,他并没有掌控暗楼的能力,却还是接过了这样的权柄。”

    阿蛮本来就困,被少司君这样抚摸久了,那困意跟着上涌,不过他还是勉强听清楚了少司君在说什么,挣扎着回应:“他的确除掉了不少对头。”

    “用暗杀,诬陷等手段?”少司君轻笑了声,“这样的手段,终究上不得台面。”

    太……小家子气。

    有了暗楼这样的存在,居然不是利用他们去铺四面八方的情报网,而是利用他们去搞暗杀。

    也并非不行。

    可福王想要的并非武林盟主,而是帝位呀。

    就这样的“权谋”,想想都很可笑。

    阿蛮半睡半醒,听着少司君的嗤笑,心里到底有几分赞同。只是他掀开眼皮,想起少司君方才的暴言,又慢吞吞地说。

    “那像你这样先是清君侧,打到一半突然想投降成为阶下囚的,就没想过那些追随你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吗?”

    “那是大兄需要考虑的问题。”少司君漫不经心地说,“他会善后。”

    ……啊?

    阿蛮拼命抓住一缕清醒,挣扎着自少司君美好的胸膛抬起头,瞪着他。

    “……太子知道你这么混账吗?”

    无耻之尤啊。

    少司君这是太子上辈子修来的霉气吧?

    …

    太子打了个喷嚏。

    在这入秋时节,的确是有可能着凉。

    可很显然太子这喷嚏并非如此,他瞪着自己手中的奏章,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跳了起来。

    “这个混账东西!”

    太子想起那句老话。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他就该知道!

    少司君在安高那么安静,那么乖巧,那么一动不动,肯定是有原因的!

    现在这原因可不就是送上门来了!

    他是不是应该庆幸,他的好七弟对他这位哥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良心,起码知道在真正的消息传给朝廷前,还知道写信来知会他一声?

    这真的就只是知会一声。

    因为明日的朝会上,他的“好七弟”那振聋发聩的言论就要传遍朝野了!

    太子那叫一个愤怒呀,要是少司君在他眼前,他肯定要梆梆梆给他三四五六七八拳。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连夜召集了属官前来,熬了好一个通宵,第二天脚步虚浮着去上朝。

    只是面上,谁都看不出来这位太子殿下神情不妥,多亏了太子妃那一手精妙的上妆技术。

    自打太子清醒后,就算再是事出有因,福王都不可能安稳坐在那个皇位上处理朝务,可是要让福王将吃进去的权力再吐出来,他肯定也是不甘愿的。

    于是,就形成这种微妙又奇异的拉扯。

    福王当然不会再堂而皇之的占据高位,却也死死把持着手中的权力不肯相让。

    是时,太子“刚醒”,自然没有立刻发作。

    只是到了最近,这朝中的局势已经到了一种灼|热的阶段,不管是谁都能感觉到风雨欲来之势,只待一个打破的时机。

    “急报——”

    就在朝会开始不久,殿外就响起了急切的声响。

    在众人浑然不知缘由,茫然地看向殿口的时候,太子却没有顺着他们的动作而去,反倒是看了眼福王。

    也同样在望着殿门的福王仿佛心有所感,下意识看向太子。

    就见太子朝他扬唇笑了起来。

    福王微愣,不寒而栗。

    …

    叮当——

    啪嗒,哐当。

    各种奇怪的声响混作一团,身处安高的阿蛮狐疑地看着少司君的动作。

    只见男人解下他身上的铁锁链,只留下了四肢的环扣。

    想了想,少司君又给阿蛮脚上的两个卸了。

    阿蛮自然感觉到浑身轻松,这玩意虽然不伤害他吧,可到底也沉,久了总会有些影响。

    只是阿蛮虽然想要少司君解开这些,却也不觉得他是个能听得懂人话的脾性。

    最起码,不能期待他突然良心发现。

    那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是为何?

    就在阿蛮的紧迫盯人下,果不其然少司君自袖中摸出了另外一串东西。

    那看起来也应当是链条的一种,只是很纤细,也不长。

    单薄的一条孤零零坠着,好像随随便便都能扯断。

    少司君露出他的左手腕。

    阿蛮这才发现,男人的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圈着一个环扣。

    他先是将细锁链的一头扣在自己的手腕上,那另一头自然是系在阿蛮的右手上。

    阿蛮下意识一扯,少司君的左手就被他扯了过来。

    “你要带我出去?”

    阿蛮将自己的右手抬起来,晃晃悠悠地溜着少司君的左手,语气里有几分奇怪。

    “整日被困着,阿蛮不是觉得无聊了吗?”少司君的眼神飞向了墙边。

    阿蛮顿时有些心虚。

    只要少司君不当牲口的时候,他白日里无事,的确是在面壁思过……哦不是,面壁思考凿壁。

    虽然这房间里一个利器也没有,可是阿蛮也藏过茶碗碎片,对于他这种死士来说,哪怕是一片单薄的瓷片也能做出许多事。

    ……不对,他为何要心虚?

    阿蛮想了想,被囚禁的人想逃跑,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想透了这点,阿蛮重又抖擞起来:“你要带我去哪?”

    少司君正在床前蹲下来,给阿蛮换鞋。

    阿蛮下意识缩了缩,却被男人抓住脚腕扯了回去:“你浑身上下,我哪里没摸过?”

    阿蛮:“……”

    有时候,他还是希望少司君能多出几分人该有的羞耻心。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逃跑不能,只能被少司君强行抓着的阿蛮迅速转移了话题,“眼下不是正紧张的时候,你还有闲心出去?”

    少司君说话从来不无的放矢。

    那天与阿蛮说,他要和朝廷议和的话并非是假的。

    那阿蛮醒来后,就已经知道写好的奏折已经快马加鞭送走。

    阿蛮抱着被子沉默了会,就将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抛开,索性走到这一步,连少司君都无所畏惧,他又能怕什么?

    所以从那个时候起,阿蛮就不再问起这些。

    只是到了今日,少司君这奇怪的举动,还是让阿蛮不由得有些奇怪,总不可能是他突然想放跑他。

    少司君将阿蛮给打理好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便是因为做了那样的事,所以方才要趁着还能空闲的时候多出去走走。”

    阿蛮了然,就是趁着事发前纵|情享乐呗。

    他跟着少司君走了几步,方才意识到他们这链条存在的麻烦处。

    这链子很细,很短。

    可再细,再短的链子,想要不引人注目,就必须两人靠得紧紧的,几乎连一丝缝隙也没有,才能用袖子盖住。

    ……要命。

    走了几步,阿蛮就有些不适应。

    从前他走在少司君的身旁,总会下意识避开两步,要不就落后他半个身位。

    这都是习以为常的惯性。

    阿蛮不觉得这样的避让有什么问题,可现在因着那链条,如果阿蛮不和少司君并肩行走的话,他俩的胳膊就会因为拉扯显得很奇怪。

    若不想被发现,就顶多只能并肩再稍稍分开两步。

    阿蛮有些懊恼地扯了扯袖子,低声说:“你就不能打一条长些的链子?”

    少司君扬眉,意有所指地说道:“长短有什么分别?”

    阿蛮一顿,这青|天|白|日的,谁也不瞎。

    要是真的是长链子,就算他俩真的能分开走,可那垂落下来的链子,岂不是看得清清楚楚?

    为了掩饰,不还是得贴得紧密?

    阿蛮幽幽地说道:“果然还是大王有办法。”

    听得出阿蛮是故意这么叫他,少司君仅仅是笑了一声,就将人带了出去。

    正如少司君所言,他这一次带阿蛮出来,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游玩一般,马车送他们到了一处热闹的坊市,耳边尽是各种各样的声响。

    安高可比陈县繁华许多。

    哪怕是在遭遇了那样的袭击,可在过去了将近大半个月后,这里的百姓似乎迅速恢复了生机,就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

    阿蛮有些奇怪。

    少司君和他两个人走在人群中,总会惹来瞩目。

    阿蛮长得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人,可是越看就越有味道,平时不发脾气的他,看起来就是个温和青年。而少司君就不用说了,那张俊美漂亮的脸蛋,为他们吸引来不少视线。

    只是谁都不敢贸然靠近。

    无他,这两位郎君靠得太近。

    哪怕是朋友,一般也不会有那样紧密的身体接触。

    可这两人呢?

    他们胳膊贴着胳膊,有时甚至还会挨得更紧,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关系过于亲近。

    时人虽然也有男男之事,可少有他们这么坦然淡定,大庭广众的。

    “阿蛮在想什么?”

    在那挨近的袖子底下,少司君的手指应当是拨动了下链条,所以阿蛮的右手才会被牵扯得也跟着动了起来。

    “我在想,安高看起来真是静谧。”阿蛮脚步轻快地越过几家店面,无视了他们的招揽,“看起来,不像是打过仗的样子。”

    在这之前,也不时有比安高还要来得繁华的地界。

    可再是繁盛的城市,在经过战事后,总归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

    可阿蛮在这些人的脸上看不到太多的惊恐。

    少司君笑了起来:“阿蛮说得没错。”

    阿蛮仰起头看着少司君:“你与梅亦涵达成了合作?”

    不然权力的交接不可能如此平稳。

    “阿蛮猜猜看?”少司君却是不答,笑吟吟地看着他,“若是猜中了,我答应阿蛮一件事。”

    “我不猜。”

    阿蛮大步往前走。

    他的步伐比之前还要快,若是换做其他人,肯定要扯了个踉跄,只是对少司君来说,就是一个跨步的事。

    “就算我们不赌,你也会答应我。”阿蛮顿了顿,“除了离开的事。”

    而后,他又说。

    “而你想做什么,不用这样的条件,我也总会答应你。”

    阿蛮的声音平静,根本不觉得有赌约的必要。

    少司君幽幽地望着阿蛮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将人扯进怀里,哎,可惜这是大街上。

    阿蛮总是有着人无法抹去的羞耻心,轻易做点什么就会忍不住那种耻感。

    ……不过,那个时候的阿蛮尝起来也很美味。

    这个心肝都坏透了的人开始思考要怎么利用阿蛮的羞耻心做更多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阿蛮被街边的吃食吸引了过去。

    他几步走到那摊子边上,探头看了会,问:“要两碗。”

    “好咧,客官稍等,往后坐。”

    少司君跟着看了眼,不过是不起眼的面食,只是刀工上略有不同,应当是北地的食物。

    阿蛮带着少司君在后面支起来的桌椅坐下,而后他取出手帕将桌面擦了擦。

    少司君:“不用。”

    他知道阿蛮是担心他不能习惯。

    可行军打仗,吃过更糟糕的食物,有时候送上来的米饭里都有炭灰,不也就这么吃了进去?那时候,哪有时间思考美味干净,吃个饱腹便是要紧。

    阿蛮微愣,却是抿着唇自顾自收拾好了桌面,又将筷子也稍微擦了擦。

    少司君微眯着眼,忽而意识到,阿蛮这些习惯并不是在遇到少司君的时候有的,而是早在司君的时候,就已经养成的。

    不知为何,少司君竟然有一种微妙的不爽快。

    等摊主将面食送了过来,阿蛮又多要了一个碗,在少司君还没吃的时候,就帮着他将一些面条捞了出来,放到边上的小碗上晾着。

    阿蛮:“很烫,你晾晾再吃。”

    少司君的确不喜欢吃这种汤汤水水,本来就尝不到什么味道,吃什么东西都没有差别,那何不如吃那些简单容易的?

    滚烫的汤面不只是要多费时间,吃起来也麻烦。

    阿蛮这习以为常的动作,带出了少司君那些近乎沉眠的记忆。

    他的确是恢复了记忆。

    并非所有都能想起来,可是最主要的回忆已经好得七七八八。

    那些记忆,是在看到阿蛮后,才断断续续以做梦的方式回来的。

    没有开头,没有结尾,也没有所谓过程。

    就那样没头没尾地冲进来,撒下一地的片段。

    想要拼凑起来并不容易,好在少司君的耐心足够。

    只是少司君并不会经常去回忆那些事,毕竟他也从不是那种会沉浸在记忆里的人。

    只是此时阿蛮这熟练的动作,却让少司君不由得想起之前的司君。

    之前的司君是个怎样的人?

    至少对于阿蛮来说,是个矜贵的,娇弱又麻烦,需要庇护的人。

    他不会下厨,也不会做家事。

    虽然会有一手的好画,也很有文采,可在平时的生活上,可真能称得上百无一用。

    只是阿蛮愿意养着他。

    有时候,也会娇惯他。

    司君不喜欢吃面食,阿蛮就少做,可有时候去城中,司君见了,却又说要吃。于是阿蛮就也只能听着他的,带着他去买了两碗。

    果不其然,吃了两口,司君就开始嫌烫。

    阿蛮好笑,问了摊主要了个小碗,认真给他挑拣出一部分,放在边上晾着,只说等他凉了后再吃。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而是很多次。

    司君的衣服不少,比起阿蛮来说很多,那都是阿蛮花钱买的。

    应当说,司君身上从头到尾的东西,都是阿蛮置办的。

    他挑的,都是好颜色。

    司君说,寻常人家不应该有那样娇艳的色彩,可是阿蛮摇了摇头,低声说,在这样的地方,不会有人管太多的。

    于是,司君就常常穿着漂亮的衣裳。

    艳丽的服饰,套在司君的身上,浑然是这衣裳配不上他,可到底也是好看的。

    阿蛮每次看到他,就会高兴。

    只是他的高兴也不是那么明显,只是偶尔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还有,还有……

    少司君自记忆里抽身,意识到阿蛮正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现在的阿蛮,看起来比以前还要直白。

    他对上少司君的视线,不会再尴尬羞涩地避开,而是会迎上来,轻声与他说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少司君知道自己的表情应当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平静地说:“阿蛮哪里看得出来我不舒服?”

    阿蛮微微蹙眉,像是在认真思考。

    “……我不知道。”最终,阿蛮无奈地说,“也不是不舒服,我就是觉得……”他的声音轻下来,不自觉拨弄了下自己那碗面汤。

    “……你好像突然不太高兴。”

    不高兴?

    少司君认真思考了自己的情绪。

    原来,这就是不高兴吗?

    可他为何不高兴?

    少司君低头,夹了一筷子面吃了几口。

    果然,还是记忆中那种软烂,没有任何味道,吃起来还滑溜溜的难吃东西。

    可为什么呢?

    少司君忽而说道:“阿蛮,我嫉妒。”

    正在喝汤的阿蛮愣住,那抵在嘴边的勺子尝也不是,不尝也不是。

    “你嫉妒……”阿蛮狐疑地说,“谁?”

    不会还是福王吗?

    不能吧?

    虽然阿蛮以前是对福王忠心耿耿,可忠心归忠心,阿蛮又不喜欢福王。

    他忠心福王,多数是因为暗楼。

    暗楼养育过他,尽管是以一种极其痛苦的方式。

    而福王是暗楼的主人,那阿蛮自然也会听从他的命令。

    可当暗楼带来的恩情逐渐偿还,而福王的手段与方式也让阿蛮不喜的时候,少司君的存在强烈地动摇了阿蛮过去的那些观念,最后彻底背离了暗楼。

    从阿蛮意图逃离陈县开始,他就已经彻彻底底抛弃了那段过往。

    如果少司君要说他嫉妒的人是福王,那阿蛮可真的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嫉妒我。”

    可是少司君的回答,却让阿蛮茫然不知所措。

    他小心翼翼将勺子放回碗里,迟疑地说:“你刚才……说什么?”

    “阿蛮,我嫉妒我。”少司君平静,从容,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地说。

    阿蛮第一反应想起来的却是从前少司君在问起苏喆时的画面,不由得浮现出某种好笑的情绪。

    “你难道……和以前那样,觉得苏喆什么的,是我丈夫……哪怕是假的,所以才觉得不高兴吗?”阿蛮摇了摇头,轻快地说,“不是的,苏喆……其实是你,是依着你才创造出来的虚假存在。”

    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苏喆这个人。

    有的仅仅是依靠着过去而创造出来的虚幻人物。

    可是阿蛮的回答并不能让少司君高兴,反倒是让他的笑意变得越发古怪。

    “是呀,这便是我妒忌的原因。”

    少司君慢慢地,慢慢地吃完了那一小碗面。

    尽管它是那么难以下咽。

    他慢条斯理地抽|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抬头看着有些无措盯着他的阿蛮,他微微弯了弯眉眼,漂亮的男人看起来无害极了。

    “我在嫉妒司君。”

    拥有着一切的开始,拥有着美好的假象,拥有着阿蛮的怜爱与宽容。

    多么叫人嫉妒的存在呀。

    第50章 第五十章 我可以叫苏喆,那你也可以叫……

    阿蛮吃完面食, 用帕子一抹嘴看向少司君。

    “你带钱了吗?”

    正在远处抹桌子的摊主:?

    好在,少司君自袖子里摸出了荷包,阿蛮拿过来看了一眼, 估计是他身边的人准备的,所以除了成块的银两外,还有单独的碎银子和散钱。

    阿蛮问过摊主价格,把钱给了他。

    “你在这做了多久呀?”

    “好些年了,赚点养家糊口的……”

    “那问一下, 这附近……”

    阿蛮自顾自和摊主聊起了天,好一会才转过身来,看向还坐着的少司君,“走吧。”

    少司君慢吞吞站起来,跟在阿蛮的身后。

    阿蛮嫌他走得慢,又觉得他们离开太远,会暴露他们的铁链, 没辙还是上手抓住少司君的胳膊往前带。

    “别走太慢, 我们去买东西。”

    “要买何物?”

    阿蛮却又不说了,卖了个关子。

    安高这地方,到底是繁华, 就算是同样的店, 在一条街上也能开上两三家,而且都还算热闹。

    阿蛮看了几家, 就带着少司君进了其中一家成衣铺。

    这家店人不多不少,可掌柜的在看到他们进来的时候,却是自己亲自上前接待。

    无他,他的眼睛利得很。

    这两人的服饰无一不精,就算是他们店内最好的成品拿出来, 也无法比较。再加上他们的容貌与气质,掌柜的生怕这不是上门买卖,而是来惹麻烦的。

    好在那个稍矮的郎君在扫过店内的情况后,就飞快报出几个尺码与颜色布料,问掌柜的可有这样的衣物?

    掌柜的笑了起来:“您说的这个,店内刚好有,我给您取来几套看看。”

    阿蛮颔首,看着他进进出出,拿了不少衣物。

    一般这样的衣裳,楼上都会有可以更换穿戴的地方,阿蛮挑了几件后,又带着少司君上了楼。

    那掌柜的是个明眼人,特意给他们带去最里面最安静的地方。

    阿蛮拎着那几件衣服,转头看着少司君:“脱。”

    一直都不说话,任由着他摆弄的少司君扬眉,看向目光炯炯的阿蛮。

    “在这?”

    阿蛮催促:“你不脱,不穿,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介意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来成衣铺,会找人上门定制做衣服,当初的阿蛮可没有钱给司君定制衣服,自然只能买这样的成衣。

    在阿蛮的督促下,少司君慢悠悠地脱掉衣服。

    当然,在中途他们到底卡在了两人紧锁着的铁链上,最后在阿蛮的暴躁下,少司君解开了那链条。

    在少司君换掉了那华贵的衣裳后,阿蛮上前一步,将手里挑选的一套绛紫色衣裳让少司君换上,仅仅只是披在肩膀上的模样,就让这本来还算普通的衣裳看起来更上了一个层次。

    别人是需要人靠衣装,而在少司君身上,反倒是他的存在会让衣物的质感飞跃。

    阿蛮笑了笑:“别人要是穿这样的衣服,看起来就显得艳俗,可你真是奇怪,不管怎样的衣服,都压不住你。”

    不过说完这话,他又拎起一件。

    “你再换这个试试。”

    少司君于是又换。

    折腾了好几回,把这几套都试过后,阿蛮很明显更倾向于第一套和最后一套。在看到最后一套上身后的效果后,阿蛮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上前一步,帮着少司君把领子捋好,又蹲下来,为他整理衣角。

    最后,阿蛮站起来后退几步,打量着少司君的模样。

    阿蛮看起来很高兴。

    他笑嘻嘻地带着少司君下楼去付钱,将挑的这几套全都买下来了。

    ——当然,这花的是少司君的钱。

    期间,少司君所起到的作用,就是充当一具不断更换衣服的人体,什么也没说。

    等到出了成衣铺,少司君终于开口。

    “你明明更喜欢其中两套,为何全都买了?”

    “你穿其他的也很好看,只是那两条在裁制上更为出挑罢了。”阿蛮不紧不慢地说,“因为好看,所以都要买下来。”

    这么一想,以前的阿蛮的确是这样的。

    色令智昏呢。

    “我们身边跟着人吗?”阿蛮转头看着少司君,“总不能让我们拎着这些去逛吧。”

    当然,少司君要是非得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总能找到个地方租一辆驴车。

    少司君默不作声地看向某个方向,很快有两个看起来是普通百姓打扮的男人走了过来,将阿蛮买下的东西带走。

    阿蛮转悠了下自己的手腕,想起那条现在还圈在少司君手腕上的铁链,走到他的面前抬起自己的右手:“出了门,不捆上吗?”

    少司君眨了眨眼,反倒是问了阿蛮:“你下一处,要去哪?”

    阿蛮很显然早就有了去处:“跟我来。”

    他兴冲冲地抓着男人的胳膊往前走。

    他们在附近几条街走走停停,最后进了一家门面漂亮,也有很多店小二的店面。一进这地方,就充斥着各种鲜活的人气。

    ……应当说,这地方非常接地气,也非常有生活的气息。

    让少司君与这地方格格不入。

    他进店的时候,很多人的声音都一瞬间低了下来,仿佛生怕惊动了他惹来关注。

    阿蛮却是没理会那些奇怪的安静,带着少司君朝着里面的货架走了两排。

    “你喜欢什么样的花纹?”阿蛮看着那些摆出来的碗盆,还是露出难以理解的神情,“我到现在还是觉得,简简单单的最实在。”

    少司君沉默了片刻,伸手摸向了顶端。

    在感觉到少司君动作的时候,一直有根神经紧绷着的阿蛮莫名松了口气,然后顺着男人的方向看去。

    阿蛮:“……”

    你的喜好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阿蛮招来了店小二问了下价格,然后幽幽地看向少司君。

    “我现在还是不能理解。”他将少司君手里选的花色拿过来看了几眼,“为什么多了这么点东西,价格就会翻好几倍?”

    而且这个都比宁兰郡那会更过分了!

    好几倍呢!

    旁边的店小二刚想解释产地不同,手法不同,价值更不相同的时候,就听到那个漂亮冷漠的男人忽而说道。

    “可我喜欢。”

    店小二愣住,嗯嗯这语气?

    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阿蛮叹了口气,嘀咕着说着“喜欢的就是贵的”“算了喜欢就喜欢”,然后看向店小二:“还有类似这种的吗?”

    店小二:“……”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不应该,他还是莫名有种昏君被妖妃蛊惑的错觉。

    哈哈哈哈这样的错觉也真是奇特呢。

    店小二摸不着头脑。

    可店小二还要赚钱。

    店小二在两个客人身上宰了一刀。

    出了门的阿蛮幽幽地说:“被狠狠宰了呢。”

    他将手里提着的重物交给主动上前来的几个陌生男人,然后看向少司君。

    少司君也在看着他。

    “你……”

    只是还没等少司君开口,阿蛮就冲过来,又拽着少司君的胳膊往前。

    “走走走,去下一处。”

    少司君就闭上了嘴。

    他们溜达了很多的地方,进了很多家店,有时候会买东西,有时候也会被当做肥羊宰了一顿,更多的时候,他们就溜达。

    自白天走到黑夜,将整个安高转悠了小半圈,哪怕是以他们这样的体力,还是会稍感疲倦。

    阿蛮随意看了眼,就挑了间酒楼进去。

    楼上有包间,可是阿蛮没要,他们就在大堂的角落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然后招来了小二。

    这小二走来,还没等他主动问,就听到其中一个客人问:“你们这,有没有什么特色菜?”

    这是每个小二的拿手绝活,他飞快地给客人报菜名。

    客人听得直乐,然后挑了六个菜。

    三荤三素。

    很多都是辣口。

    又要了茶,没要酒。

    等小二离开后,阿蛮开始扫过桌上的摆具,顺手给烫了一遍。

    阿蛮:“走了一天,你也不喊累,在这歇歇脚,吃完咱就回去吧。”

    少司君:“你很开心。”

    男人打量着阿蛮脸上的神情,平静地说道。

    “比在我身边还要开心。”

    被关着的那段时间里,阿蛮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非常生动鲜活。

    听到少司君的话,阿蛮露出苦恼的表情,摇着头说道:“你这人真是……我高兴,是因为你和我一起逛,不是因为我能出来,懂吗?”

    他将烫好的茶杯推到少司君的手边。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少司君微凉的视线垂落,看着那个茶杯,又慢慢看向阿蛮:“比和司君在一起,更喜欢?”

    阿蛮嘶了声,“怎么又说司君。”

    他的确是不明白少司君如此钻牛角尖的原因,可在阿蛮看来,司君就是少司君,他是清楚意识到这点后,才有他们后来的亲密发展。

    阿蛮有时候过得糊涂,可在这件事上,他可从来都没有糊涂过。

    “你看,就算是现在,我们也还是可以去买成衣,买碗盆,买那些生活所需的东西。我们可以一起去集市,可以去挑选柴火,可以一起下厨做饭,只要我们愿意。”阿蛮舔了舔嘴唇,认真地说,“司君就是你,你也是少司君。我从来没有把你分成两个人。”

    顿了顿,阿蛮又说。

    “只是以前我们是只能这么做,我们没有太多的钱,也没有人可以帮忙,我们只有彼此。而现在我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我们不是非得去买成衣,不是非得去集市买菜,这只是……我们多出了更多的选择,可以挑选更便利的生活,可这不代表就切割成两部分。”

    说到最后,阿蛮其实很清楚自己今日的作为也只是一种表象的说服。

    少司君不可能因为从前司君做过什么,而他现在没有做过什么,就拥有那样扭曲的想法。

    可最起码,阿蛮希望少司君能知道,在他的心里,司君是属于少司君的一部分。

    他与司君做过什么,自然也会和少司君做。

    少司君目光沉沉地看着阿蛮,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终他移开视线,平静地说道:“我想阿蛮坐在我身边。”

    现在他们是面对面坐在方桌边。

    “好呀。”阿蛮站起来,走到少司君的左手边坐下。

    少司君垂下来的手指立刻抓住了阿蛮的手腕。

    阿蛮小小声说:“你真粘人。”

    他现在觉得,之前少司君可劲关着他,不会不只是害怕他逃跑,也是因为少司君本来就是个粘人怪吧?

    少司君平静地说:“嗯,我粘阿蛮。”

    阿蛮:“……”

    可恶。

    在畅所欲言这件事上,他总是输了!

    不多时,小二将他们点的菜送上来,因为少司君不肯松开他右手的原因,阿蛮只能将就着用左手使筷子。

    虽然是有些不适应,可好歹还是能用的。

    少司君看着阿蛮的动作,忽而说道:“阿蛮骗过我。”

    阿蛮淡定地说:“我瞒着你的次数多了,你说的是哪一件事?”

    呵呵,他现在开始变得厚脸皮,无所畏惧地抖擞起来了!

    少司君:“你是个左撇子?”

    “不啊,我是个右……”阿蛮张口就来,突然意识到是哪件事了,“……哦,你说这个。”

    之前在楚王府的时候,阿蛮为了掩饰自己的笔迹,所以写字的时候都是用左手。

    阿蛮尴尬地说:“我当时只是想起来,你是知道我的字迹的。”

    当初司君跌落山崖,阿蛮引走那些人后,就疯狂赶回去找人,虽然是把人救了起来,可司君却久久没醒来。

    后来阿蛮下定主意,要将司君送回去。

    也就留下了那样的书信。

    阿蛮咬着筷子尖说:“其实我当时,只是将你送到地方,又把书信都先准备好,可你一直还是没醒,第二天我便出去想给你重新找个大夫……”

    少司君接住他的话:“可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阿蛮扯了扯嘴角:“对。”

    他们之间,有很多的事都充斥着奇异的巧合。

    如果阿蛮不是当事人,他是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如此荒唐巧合的事。

    少司君摩挲着阿蛮的手腕,淡淡地说:“这不便说明,我们是天定的缘分。”

    阿蛮心头那奇怪的酸涩被少司君这话拂走,没忍住笑了起来:“少司君,你不仅很粘人,嘴巴还很甜。”

    少司君:“是辣的。”

    阿蛮被少司君这一本正经的话笑得不行。

    就在他们两人说话间,酒楼的外头又进来一拨人。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可阿蛮却是紧皱眉头,躲在少司君的阴影下朝着他们看了几眼。

    那些人上了楼去,可阿蛮的视线也紧随上去。

    啪嗒——

    少司君给阿蛮重新倒了热水,淡淡地说:“不如追上去看?”

    “咱家不养醋坛,我不爱吃。”阿蛮顺口回了一句,然后靠近少司君的耳边嘀嘀咕咕,“我听着他们的口音,不太对劲呢。”

    少司君:“外族?”

    “嗯。”阿蛮微微蹙眉,“虽然那官话看起来很流畅,可还是带着点先天的不太对劲的感觉。”

    阿蛮以前生活在北方,他老家本来就是各族混杂的地方,所以很明显能感觉到那种口音微妙的不同。

    就像是一池子的鲤鱼混进了一头草鱼,虽然都是鱼,却还是鱼鱼各不相同。

    少司君:“不急。”

    他又给阿蛮夹了几块肉。

    “先吃饭。”

    阿蛮扬眉,将少司君的肩头扒拉得更紧,“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这些天,少司君一直停留在安高,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少司君侧过头来,在阿蛮的脸上亲了口。

    吓得原本还在乱飞思绪的阿蛮往后倒退,立刻摸出手帕擦了擦脸,都不知道是先谴责少司君在这大庭广众下的荒唐,还是先指责他嘴巴带油就乱亲的错误行为。

    少司君:“吃不吃?”

    阿蛮瘪嘴:“吃。”

    他扒拉了两口饭,刚嚼了嚼,就发现酒楼又进来了人。

    这酒楼的生意也忒是好。

    只是这些人也忒是有缘。

    就算他们将自己的胡子都剃掉,将自己的衣服都换做很朴素的衣裳,可阿蛮还是能认得出来这些人不都是梅亦涵的手下吗!

    那个是副将李茂,那个是谁来着,还有个……

    就算阿蛮的视线并不热烈,可是这些人本来就敏锐,在进店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扫射四周,当然也发现了最里面的这桌客人。

    尤其是对上他们的视线后,还朝着他们咧嘴笑了笑的阿蛮。

    李茂:“……”

    好熟悉的一张脸。

    再看看他身边的人。

    ……好熟悉的一个楚王。

    阿蛮看着他们几个骤变的表情,继续低头扒饭,只是嚼嚼嚼吃下去后,和少司君说:“我大概猜到你和梅亦涵停战的原因。”

    能让梅亦涵这样的老将都隐忍下来,甚至有可能背负被朝廷追责的罪名……

    会是什么样的事情?

    哒哒——

    非常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走来。

    阿蛮抬起头,就看到那个熟悉的副将走了过来,而原本聚集在他身边的那些人都已经不见。不知道是上楼去了,还是直接都撤退。

    李茂低声说:“见过大……”

    阿蛮出声:“出门在外,这位是苏老爷。”

    李茂一愣,啊,苏?

    还有,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尊卑,在楚王开口前就说话了。

    等下……李茂想起了什么,又仔细打量起阿蛮的容貌。

    他怎么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前些日子在陈县的时候,他似乎曾经见过很多次……就在城门口稽查张贴的图像上……

    李茂悚然一惊。

    楚王平静地说:“嗯,我姓苏。”

    看着阿蛮乐得不行的表情,他又淡定补了一句。

    “苏喆。”

    李茂不懂,但李茂认了。

    “苏老爷,不知你今日出现在这,是不是对那些……”李茂的声音含糊带过了少许什么,“难道是今夜就要……”

    楚王:“只是出来吃个饭。”

    李茂皱眉,想着楼上的那批人,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阿蛮:“真是巧合,这酒楼是我随便选的,苏喆他只是听我的话。”

    ……苏喆听你的话?

    李茂听得眩晕,没忍住看了眼楚王。

    楚王没有反驳,楚王甚至还给这人夹了菜。

    李茂恍恍惚惚,又问了几句后就被打发走了。等人晕乎乎上了楼,他突然反应过来,今天的楚王脾气怎么那么好?

    平时就算是梅亦涵在他面前,也得不到这种有问必答的待遇呢!

    阿蛮在目送着李茂离开后,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少司君的,笑嘻嘻地说:“苏老爷?”

    少司君坐得端正,吃起来也很优雅,哪怕被阿蛮在边上骚扰,也是正经端庄:“嗯。”

    得了少司君的一声应,阿蛮不知道为什么高兴起来,又嘀嘀咕咕叫了几声苏老爷。

    他叫一声,少司君就应一下。

    等到他俩吃完,人都出了酒楼的门,那笑意还停留在阿蛮的脸上久久不去。

    少司君看着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的阿蛮,忽而说道:“你姓苏?”

    阿蛮从来没与他说过自己的姓氏。

    他只提过蛮。

    阿蛮嗯了声,拽着少司君的袖口捏着,“其实我不记得是不是这个姓了,父母出事那年,我也发了高烧,醒来后很多事都忘了,就记得蛮,也依稀记得,苏是他们其中一人的姓氏……可到底是爹娘谁的,我也不知道。”

    再提前以前的事情,阿蛮听起来没有以前那么沉闷,反倒是带着一种怀念的口吻。

    “以前执拗,总觉得自己记不得那么多,也不配用他们的姓氏,只觉得,哎呀,叫十八也挺好的……”

    少司君平静地说道:“我可以叫苏喆,那你也可以叫少司蛮。”

    阿蛮听了少司君的话微愣,起初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这交换姓氏是做什么用?可笑着笑着,莫名其妙就红了眼角。

    只是一点酸涩。

    却很突然。

    他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真是奇怪呀。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看淡了这些事,原来到了头,还是会觉得难过。

    少司君低头亲了亲阿蛮的眼睛,吻走那些苦涩的眼泪,然后,又亲了亲阿蛮微微发红的鼻尖。

    “讨厌到哭了?”

    阿蛮被少司君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左右看看,好在他们恰好走到一处阴暗处,这才没惹来太多的关注。

    他连忙拽着少司君的袖子大步往前走,就连刚才复杂的情绪也都没了。

    “少司君,你可真是个,”阿蛮磨了磨牙,“可真是个宝贝。”

    少司君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是阿蛮的宝贝。”

    阿蛮又没忍住笑,这一次是真的笑。

    他的声音软下来。

    “对,是阿蛮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