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死而不僵 有熟人,猜猜是谁
裘弈再醒来时, 发觉自己在上清宗落樱顶。
他背靠古樱,摧雪就放在他的手边,樱花纷落如雨, 在他眼前铺陈出一道淡粉色的雾帘,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样,梦醒了, 自己还在这里。
“……”他一把抄起摧雪, 神识外放,在落樱顶内找寻一个人的身影。
只不过神识刚放出去,身侧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清醒了?”
裘弈怔怔转头,和那双墨色的眼睛对上, 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将摧雪又放回樱花厚积的地面。
“道长有什么发现?”裘弈放松地靠在古樱上, 见萧湘在树下不知端坐了多久, 头上肩上都是堆积的落花。
他抬手,为毫无所觉的萧湘将落花拂去。
“有猜测,还需证实。”萧湘从扳指内取出一个存有法术的玉简,递给裘弈, “这是焕颜术, 湘教你。”
裘弈接过玉简, 才清醒的双眼中又写满了茫然。
上清宗内女修多, 法修也多, 关于如何美容养颜的法术更多,这焕颜术正是上清宗内某个长老创制的, 在上清宗内可以说是人人都会。
——裘弈除外。
主要是他对这个法术没有需求,不用学。焕颜术就是通过灵力将体内沉积的杂质都排出体外,好达到焕颜亮肤的效果。
萧湘……为什么突然要教他这个?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裘弈还是跟着萧湘学了,这个法术不难,就是实际操作起来比较繁琐。
裘弈用了一刻钟将这个法术学会,随后萧湘收回了玉简,静静地坐在裘弈身边。
裘弈:“这是要……?”
萧湘道:“稍等一会儿。”
于是裘弈静静地坐着。
又过了一刻钟,萧湘突然转头,对裘弈道:“施展一下焕颜术罢。”
“嗯?”裘弈不解地转头,看向萧湘,“什么焕颜术?”
“……”萧湘眼色微沉,起身将裘弈带去八万山。
两人在八万山中寻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并肩坐下,萧湘又掏出先前那个玉简,递给裘弈,“这是焕颜术,湘教你。”
裘弈虽然不知道萧湘为什么要突然将他带来八万山,又突然要教他上清宗的焕颜术,但还是跟着萧湘学了。
裘弈这次学焕颜术用不了一刻钟,几息间就学会了,萧湘又将玉简收回,两人静坐。
一刻钟后,萧湘对裘弈道:“施展一下焕颜术。”
裘弈照做。
裘弈施展焕颜术后,摧雪看着剑主的皮肤变得更白更细腻,直呼萧湘教得好,为此开心的不得了。
但一旁的萧湘不是很开心。
他问裘弈:“你的上清宗入门心法,是如何学会的?”
“入门心法?”裘弈回忆道,“初入门时,师父有要事需离宗几日,便托罗师姐和李师姐教吾心法,但当日两位师姐原本相约去凡间游市,便将吾一同带下凡去,她们游街,顺带教吾心法。”
“所以你才能将心法学会。”萧湘沉声道,“你才能将受教一事记的如此清楚。”
他又问裘弈:“记得先前在上清宗内,湘教过道君焕颜术么?”
裘弈的那双灰眸中又写满了茫然,直到萧湘拿出一个音像石,将石中记录的画面展示给他看。
那是他在落樱顶跟着萧湘学习焕颜术的整个过程,但学完过了一刻钟后,他像是全然忘记了此事。
“……”裘弈面无表情地用灵力掐掉音像石的画面,转而看向面色晦暗的萧湘。
“道君……同两位师姐谈谈罢。”萧湘声音微冷,起身召出逐星,“上清宗这么大的范围内,可能是有阵法在阻碍道君受教,湘去玄清宗请孤鸿……”
掐剑诀的手顿住,萧湘回头,见裘弈拉住了他的衣袂。
默然片刻,萧湘回身,将垂着头的裘弈扶起。
他往这个伤心人的唇间塞了一颗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安慰之法。
……
宗门是修士初入仙途时学习和生活的地方,环境的优劣,几乎决定了一个修士未来的发展。
而裘弈的发展,在少年时就被不知道谁人给毁了,能成长到如今,全凭裘弈自己的执着和天赋。
裘弈带着音像石,去找罗万劫和李拂衣对谈。曾经的裘弈少言寡语,什么都憋闷在心中,他不记得师父曾教授过自己功法,也从不向师姐们抱怨师父“不教自己”。
对谈后,他才知道,师父教过自己许多,师姐们也教过自己许多。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
罗万劫和李拂衣看过音像石,又联想这八百年来裘弈待她们冷淡,原来不是裘弈天性如此,而是有人从中作祟。
罗宗主大怒,脾气一点就炸,目前找不到作祟者,就想先把憋了八百年不知道吭一声的裘弈大骂一顿,被李拂衣捂着嘴拖走。
李拂衣拦着罗万劫,嚷道:“他都这么惨了,你还要骂他,你是他的亲师姐吗!!”
“我拿他当亲的,他拿我当亲的吗?啊?!”罗万劫气到双目赤红,细看眼中有泪,扯开李拂衣捂她的手冲裘弈吼道,“为什么不跟师姐说?为什么从来不说!你哪怕背地里跟师父蛐蛐师姐或是跟师姐们蛐蛐过师父都好啊!都不至于耽误你八百年!!人生有几个八百年?有几个八百年!!!”
“你再刺他痛处我要跟你动手了啊!”李拂衣再次捂死罗万劫的嘴,咬牙切齿道,“他本来就闷葫芦一个,怎么说都是我们的错,我们没及时发现——”
“我要骂他知道自己待遇不公,为什么不说委屈!!”
“好了好了好了!收住情绪!你的罗刹心法要出来闹腾了——你现在是宗主,得稳住情绪去查清到底是谁害球球到这个地步!!”
李拂衣好说歹说地拖着罗万劫离开,走时冲萧湘飞快地眨眨眼,萧湘意会,带着裘弈先离开上清宗,去玄清宗找邓君回来看看上清宗内是否有针对裘弈的阵法。
上清宗内繁花遍野,空气也甜腻浓稠,出来之后,那几乎要叫人喘不过气的黏腻感消退,鼻端的温软也不复存在,再次呼吸时,才觉周遭湿寒。
萧湘发觉,罗万劫发怒后,裘弈的心情居然有些好转。
他以为自己对他人情绪的感知絮乱了,还用神识仔细地瞧了瞧裘弈周身洋溢的灵力。
“心情……好?”萧湘试探地问道。
“嗯。”裘弈点点头,御剑飞过八万山群峰。
无论是看到音像石后,还是被罗万劫怒骂后,裘弈面色一直如常。
萧湘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御剑追上裘弈,又问:“为何?”
“得知师父师姐并未对吾厌弃,都用心教导过吾。”
“道君心境,豁达洒脱,令湘钦佩。”
“吾不豁达,亦不洒脱。”裘弈的声音冷下来,“待找到作祟之人,吾要将他碎尸万段。”
萧湘颔首道:“应当的。”
两人落于玄清宗山门前,红妆听到有徒子禀报行神和幽明来了,又在山头眺望,结果别的没瞧见,只瞧见她先前牵在两人手上的红线还没被拆开:“……”
一个日夜过去,还牵着呢,也不嫌碍事。
邓君回听到徒子禀报,从千机卧云探头,也瞧见了还牵着红线的两人:“……”
这位冰灵根阵修就比较直接了,直接问道:“还不解开么?”
萧湘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还牵着红线。他近日都同裘弈并行,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此时反应过来,就要伸手将红线解开。
但与他并肩的裘弈闻言,一动未动。
萧湘便收回手,向邓君回道:“没牵够,再牵几日。”
邓君回闭目,不愿再看两人。
靠谱阵修在得到上清宗宗主的准许后检查上清宗的护山大阵。一般来讲,能够覆盖整个宗门、又不被修士平日里注意的阵法,只有护山大阵。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上清宗的护山大阵上设有诸多小阵,每个小阵的效用不同,有的能让人忘记他人所授知识,有的能让人身体日渐衰败,每个小阵上,都设有一个门中徒子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裘弈的姓名与八字就在其中。
能在上清宗护山大阵上动手脚的修士,那必定是上清宗的人,其人在上清宗的地位绝对不小,实力也不小。
众人又对比设阵手法,找了一堆上清宗内精通设阵的高修者做阵来看,最终发现那个裘弈要将其碎尸万段的人,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裘弈给弄死了。
对对,就是那个叫谢英的晦气东西。
裘弈:“……”
萧湘:“……”
李拂衣:“……”
邓君回:“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
罗万劫难得没有立即暴怒,十分冷静地摸出一面用于通话的铜镜法器来,对着铜镜道:“喂喂,殷鬼使最近有去鬼市吗?”
铜镜里传出一个嘲哳的苍老男音:“正好了,殷鬼使现在就在这儿吃酒呢!殷鬼使!殷鬼使!修仙界那边有人找您!”
那头传来一阵磕碰声响,铜镜似乎辗转几手,最终被递到某鬼手中,换了个年轻的男鬼说话:“喂~殷鬼使在这儿呢,今天喝酒,俗单不接。”
罗万劫:“五万上品灵石的急单,接不接?”
鬼市里瘫在躺椅上的殷庆炎闻言,腾地坐直,殷勤道:“接接接!姐姐要我杀谁?”
罗万劫道:“有个叫谢英的鬼,五百年前下去的,生前是修仙界上清宗的长老之一,生平作恶多端,你查查他投胎没?”
殷庆炎翻了翻生死簿,答道:“没呢,还搁地狱里受刑,生前糟蹋了挺多人啊这个混蛋。”
“就这个鬼,你亲自去给他上刑!”罗万劫压制了半天的怒意在这一刻爆发,受特殊心法的影响,全身皮肤变得火红,额角上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鼓动,似要破皮而出。
她怒吼道:“把他给我抽骨拔舌让他去铁床地狱跳舞三条腿分别喂给三只地狱犬再给他往魂里灌阳气把他削成鬼彘放油锅地狱里炸至两面金黄扔去罗刹国喂罗刹!!!!”
“过程用音像石记录下来,我以后下饭用,谢了。”
殷庆炎放下铜镜,明明自己已经死了,可魂体幻化出的耳朵还是被吼得隐隐作痛。
他拍拍旁边一个小鬼的肩膀,指使道:“去比武台给刘鬼使带个话,我今儿有事去忙,让他自己随便在这逛逛,实在不行你给他带个路,回头找我来领赏。”
小鬼领命去了,殷庆炎把根本没喝两口的酒坛子推开,拎起靠在门边的长刀,往比武台那边望了一眼,转身踏入地狱。
第22章 油炸谢英 隔壁罗刹都馋哭了
“是不是好奇, 罗宗主怎会与鬼差有联络?”李拂衣笑问。
三个冰灵根修士一致摇头:不好奇。
李拂衣偏要解释:“她心法特殊,修炼暴炎罗刹经,常与鬼物接触, 有些门道。”
三个修士又很给面子地一起点头, 表示了解。
看着对坐三个面色淡淡波澜不惊的修士,李拂衣疑惑道:“你们就不好奇谢英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邓君回:“恶者无道, 心性欠佳。”
萧湘:“修为难进, 忌忮后辈。”
裘弈:“他坏。”
说来惭愧,上清宗主修法术,少有精通阵术的大修士,护山大阵的维护一直由那些会阵术的大修士操办, 谢英便是上一任负责看顾大阵的长老。
人无完人,上清宗众人本以为谢英就是老了脾气不好, 怎么也是师长级别的前辈, 不能因为脾气不好就处置掉,却不想此人为老不尊,为师无德,一颗心都黑透了。
一宗根基被人动了手脚可不是小事, 今日得知的事太过惊世骇俗, 饶是李拂衣现在都有点混乱, 她沉吟片刻, 对萧湘和邓君回感谢道:“两位道君这次对上清帮助良多, 拂衣敬谢,日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 上清必定倾力相助。”
“三清百年来守望相助,应当的。”邓君回看着时候不早,起身告辞, “若是对阵法有不解之处,可传信至玄清,我会再来。”
找出了问题根源,接下来就是自家人解决自家事的时候了,上清宗内懂得阵术的修士都在护山大阵上祛除恶性小阵。萧湘是太清宗人,自觉不能在此久留,也要道别,刚要起身,就感觉到小指被红线扯动。
他顺着红线看向身旁的裘弈,对方传音到他识海中:“道侣。”
是了,两人如今在众人面前是道侣,既为道侣,应当多关心一下道侣的情况。
萧湘稍作犹豫,见李拂衣也没有送客的意思,便没离开,安抚似的拍了拍裘弈放在膝头的手,示意自己不走。
这一幕自然落到了李拂衣眼中,她在心中感慨,小师弟往日对师父师姐都没说过任何讨关心的话,这有了道侣就是不一般啊。
“你呢,球球?”李拂衣看向自家师弟,“这次的事,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没注意,到时护山大阵上有名的徒子都得补偿。你想要什么补偿,直说罢。”
裘弈摇摇头,“不必。祛阵需要吾帮忙么?”
“……”李拂衣看着这个没事人一样的师弟,胸中的难过越发翻涌起来。
不似罗万劫一般,得知真相后暴怒,李拂衣看完音像石后,心中只有难过。
怪不得师弟与上清宗总像是有一层结界隔着,原来是有许多相处,师弟根本就不记得,只是心中隐隐有着师门待他好的感觉,便凭感觉依旧对上清宗友善。
那个针对裘弈的阵法,使得裘弈不记得任何旁人在上清宗中教过他的事,可裘弈幼时初来乍到,任谁遇到裘弈,都得教导裘弈一二。小到衣带如何系,大到什么功法怎么练,就连向裘弈介绍宗中长辈,也是在“教”裘弈认人。
可裘弈都不记得,便以为宗门冷落自己,与宗中众人也渐渐疏离,事事自学,天性又内敛寡言,有委屈也不跟旁人倾诉。
怎么能够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待了八百年?事到如今,裘弈看着还无怨无悔,不要补偿,反问宗门是否需要帮助。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若是她李拂衣平白遭此委屈,第一个恨的就是对此毫无察觉的师长,耽误她的好天资,叫她蹉跎了八百余年。
李拂衣难过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当事人却没觉得有什么。裘弈对登仙没太大执念,努力提升修为,也是因为修为高了之后能有更加强大的对手,切磋起来更酣畅淋漓罢了。
他留在上清宗也不是图上清宗能给他带来什么,只是从小生长在这里,一旦离开,不知何处能为家。
天骄都有傲气,裘弈心道自己就算没有师门的教导,自己如今不也是化神期修士,若是怨天尤人,反倒让谢英得逞。
“不行,一定要补偿。”李拂衣一拍桌子,严肃道,“你不在意,我们不能不在意。萧湘,你来说,裘弈如今缺什么?”
突然被点名的萧湘:……?
裘弈缺什么,为何要问他……
对,两人现今是道侣。
萧湘略一思索,道:“裘弈不仅失去了上清宗内众人对他有过教导的记忆,连幼时的记忆也不清晰,不记得自己因何入道,更不知自己的道心。”
“他是几岁时、因何被收入门中的?”
闻言,李拂衣的神色越发严肃起来。
一个修士能够成功入道修炼,有两种途径:一是照着既定的功法修炼,若是与功法或仙途有缘,就能引气入体,成为修士;还有一种,是经历过心神颤动的大事,无师自通地引气入体,成为了修士。
如今修仙界的大部分修士都是依靠前者入道,少部分人是通过后者。需要震动心神才能入道,不是遇到了震撼人心的大事,便是被逼至绝境,迫不得已。
裘弈被师父带回上清宗时,已经引气入体了,是后者。
李拂衣回忆道:“球球十岁时入门,是被师父从凡间带上来的。其中详情,师父没说,只说球球以前命苦,过得不好,让我们多照顾他。”
闻言,萧湘向裘弈传音道:“介意我就此卜问么?”
裘弈摇摇头。
于是萧湘问祖师,裘弈因何不记得幼时经历,祖师给他的答案还是那两个字:欺瞒。
先前裘弈被谢英设下的阵法欺瞒,幼时又是被谁欺瞒?
在幼时记忆消失后,裘弈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师父钱更渡。萧湘又有些猜想,裘弈莫不是儿时以杀入道毁了心智,其师为保裘弈神智,这才洗去裘弈的记忆?
那这一部分,是不是不问为好?
“……罢了。”左思右想,还是不问稳妥。萧湘垂眸,敛下思绪,“道心丢失,可以重立,往事,不过问了。”
他又看向裘弈,“道君意下如何?”
裘弈有点没明白这话题怎么拐的弯,茫然问:“什么意下如何?”
“道心重立。”
“吾没意见。”
“那湘助道君。”
“好。”
李拂衣又一拍桌子,打断两人的对话,“好什么好,别想岔开话题!问裘弈要什么补偿呢!还有你,幽明道长,这次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也要多谢你,单给人情是不够的,我们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了,你要什么作为谢礼?”
裘弈与萧湘沉吟片刻,对视一眼。
“那……油炸谢英的音像石,也给我们一个?”两人异口同声试探地问。
李拂衣:……?
啊?
……
修仙界有鬼修,鬼修又与阴间相通,许多胆子大的鬼差便与鬼修相交,向修仙界开通了一些特殊业务,比如和死去的亲人再见一面,或是有什么已死的仇人想要折磨,都可以买通鬼差来做。
只不过鬼差做这些事带有一定风险,弄不好容易被革职,所以要价也很高,寻常修士买不起,也没有那个门路与鬼差联系上。
阴间,恶魂大狱内。
一个负责恶魂刑罚流程的鬼差半死不活地掏出钥匙,从中找打开面前这间牢笼的那把阴钥,魂体的指头还没数过俩钥匙,面前就探来一个金毛脑袋。
殷庆炎冲鬼差笑道:“兄弟早啊。”
那鬼差抬头,看了看狱窗外黑沉沉的天。阴间一直都是这么个天气,没有太阳,也没有阳光,白天黑夜都是一个模样,自然也没有“早”一说。
不过鬼差们生前都是人类,死后难免还依照着生前的习惯行事,于是鬼差也向殷庆炎打招呼道:“早啊,殷鬼使,又来关押恶魂了?”
“最近没去阳间搜捕恶魂。”殷庆炎哥俩好地将手搭在鬼差的肩膀上,向面前的牢笼里看去,这里面关着一个恶魂,名叫谢英,正是罗万劫同他说的那个鬼,“它又该去受刑了?”
鬼魂不具有肉身的痛觉,阴间的刑罚给鬼物带来的痛感直达灵魂,比肉身受刑要痛苦千百倍,反复受刑,就能让鬼物记得自己作恶后所受的痛苦,喝十锅孟婆汤都难以忘却,下一世再起恶念时,便会心有畏怖。
“是啊,这畜生生前因为忌忮心,祸害了不少年轻人。他害了多少人,就得百倍地受多少刑。”鬼差找到了钥匙,正要打开牢笼,却被殷庆炎拦下。
“这只鬼,我帮你带去地狱受刑。”殷庆炎笑道,“怎么样?”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这差事又苦又累又麻烦,一般没什么鬼差乐意来干。
“我有个认识的生人,和这只鬼生前有仇。”
“这样啊……那你带着去吧,这是钥匙,别把鬼弄丢了。”
“我办事,你放心。”
钥匙到手,殷庆炎迅速打开牢门,将那个恶魂一把拽出,拖着往地狱走。
他先前已经去地狱里摸熟情况了,罗万劫要求的那些刑罚,除了最后一个扔去罗刹国喂罗刹外,其余的,都是这谢英本应该经受的刑罚。
这差事就是押着自己负责的恶魂去各个地狱受刑,谢英上刑,殷庆炎就在旁边用音像石记录画面,一边大声朗读谢英生前所犯的罪过。
修仙之人,手上沾几条命很正常,只要师出有名,有正当理由,能被天道判为“除恶”,或是“自救”“守护”等,便不至于来地狱走一遭。
只有那些恶意戕害善人的大恶人,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殷庆炎将谢英的罪状朗诵一遍,发现这只鬼生前专门祸害前途无量的少年人。
“嗤。”殷庆炎对着那写满罪状的善恶薄冷笑一声,抬头看见负责上刑的恶鬼偷懒,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不让它死不如生,我就让你死不如生!”
那恶鬼连忙将快要爬出油锅的谢英用鱼叉叉回锅里。
第23章 抱谁呢你 争鸣:我也是play的一环……
上清宗的事解决完毕后, 裘弈随着萧湘回到了太清宗内,静修半月,稳固了化神期大圆满的境界。
然后又被萧湘带出去找人打架了。
已经失去的记忆难以找回, 只好从平日里能做的事上下手, 让裘弈找找“道”的感觉。
……
王侯沉默地看着萧湘和裘弈之间的那条红线。
都半个月过去了,这两人还牵着?
他直接道:“想跟我打一架, 先将这红线解开。”
裘弈将牵着红线的手往背后一藏, 道:“不碍事。”
王侯面无表情道:“碍眼。”
萧湘轻拍裘弈的手,将两人之间的红线解开,妥帖收好。
半个时辰过后,王侯被裘弈打进地里, 抠都抠不出来。
陷进地里的王侯:“……”
不就解开根线,至于下手这么狠吗?
不过两人之间差着一个境界, 王侯输了, 实属正常,他也认,开打前就说好了,只是稍稍切磋一下, 点到即止。
修为境界越高, 差一阶就仿若隔一天堑。王侯能在刀不出鞘的情况下在裘弈的手下撑到半个时辰, 已经非同一般。
当然, 为了不显得像是欺负人, 摧雪也未出鞘,裘弈捡了根破树枝做剑和王侯切磋。
“如何?”萧湘站在坑边, 用了一个颠倒术,将王侯从坑里倒出来。
王侯宛如糕点脱模,一个颠倒间落回地面, 他拍拍衣摆上的尘土,向萧湘说道:“出剑极狠,一招一式都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行神练的什么剑法?”
“他自创的行神剑法。”萧湘将摧雪递给向自己走来的裘弈。
从一个剑修行剑的路数往往就能看出这个剑修的秉性。王侯带着两人进屋,手动给两人倒了杯茶,将带着刀鞘的邪刀放在裘弈手边的桌上。
“此刀,名为‘残厄’,可识杀性深重之徒。”王侯转身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随手拿了盏旧茶来喝,“你把手靠近它试试,小心别让它割破你的手。”
裘弈看着那把刀,给萧湘传音:“吾不喜欢这把刀。”
萧湘传音问:“为何?”
裘弈也不清楚具体为何不喜欢,只是这把刀周遭环绕的血煞气息极重,应是杀过万千生灵,对他来说略有些碍眼,便道:“它滥杀。”
这把刀不是修仙界刀修惯常使用的那种长直刀,它的上半部分刀身向刀背弯曲成弧形,弧形部分的刀背开刃,刀长四尺四,有玄铁锁链将刀封绑在玄色刀鞘中。
裘弈的神识游走在刀鞘内,将这把刀的形制摸清,感受到刀上的杀意对他虎视眈眈,却又带着点奇怪的忌惮之意。
他将手伸向残厄,一尺之内,残厄带着刀鞘狂震起来,似要出鞘,刀锷撞得刀鞘口铮铮有声。不知为何,那撞击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刺耳,好似冤魂嚎哭,又像厉鬼咆哮,刺痛在场三名修士的耳膜。
王侯眉头紧皱,抬眼看向已经将手放在残厄旁边的裘弈。
霜雪一样的人物,周身气息看不出半点血腥气。
行神道君,他有耳闻。是个很典型的剑修,年少时就独自奔走在修仙界各处屠杀魔族和魔修,修为境界升高后更是时不时就去诛灭魔宗,名声在魔教那边可谓是威震八荒。
能引得残厄振动,看来对方以杀入道这一点没错了,振动到此等程度,证明裘弈的杀性不浅,手上沾的性命得有上万之多。
残厄这把刀和别的法器不一样,别的法器都有单独的器灵,但残厄没有,只有一些残存的意识在其中,平日在王侯的识海里除了哀嚎就是咆哮,发出来的声音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王侯正要将自己验证的结果告诉萧湘和裘弈,识海中与佩刀相连的部分突然一痛,残厄在刀鞘里挣扎的越发厉害,王侯也终于察觉到残厄的哀嚎声有点不对劲——
——它在向自己求救。
与平日里用于折磨他的哀嚎声不同,今日的哀嚎声凄惨无比,不像是在折磨他,更像是残厄本身正在惨叫。
“——且慢!”
王侯腾地起身阻拦,裘弈的指尖停在残厄的刀鞘上,那双毫无情绪的灰眸淡淡地瞥向他。
“嗯?”裘弈不知王侯为何突然喊停,也不知为何手下这把刀溢出的情绪全都变作了惊恐与畏惧。
王侯大步过来,将残厄拿起,那残厄停止振动,也不想着往刀鞘外跑了,拼命地带着刀鞘往王侯的怀里缩,刀身颤颤。
萧湘见状问道:“怎么了?”
“残厄有点……不,是很怕行神。”王侯奇怪地查看刀鞘,上面并没有出现裂缝的地方。
就算真的有裂缝,残厄遇到杀性深重的人,最强烈的反应也不该是害怕,而是兴奋,兴奋于遇到了“同类”。
除非,那个“同类”的杀性比身经百战传承数代的残厄还要强,杀过的生灵也比残厄杀过的多。
可能吗?王侯深深地看向桌对面的白发男人。
残厄的年龄是裘弈年龄的数倍,且上几任刀主杀孽滔天,说是邪魔都不为过,刀下逝去的生灵不可能比裘弈杀过的要少。
可为何……
从寻天府出来后,萧湘仔细回想着王侯方才的话,许久不语。
裘弈手持摧雪,抱臂站在萧湘身侧,两人在一棵挂雪松树下立着。树梢跳上一只松鼠,抖落枝头积雪,眼看要落在树下两人的头上,摧雪和逐星同时出鞘,将碎雪斩开,那松鼠被剑光一惊,在树上蹦跶逃窜地更厉害了,树梢上的积雪也因此全都砸了下来。
两名剑主站立不动,两把本命剑忙前忙后地斩雪。
“是否有一种可能……”待逐星归鞘,萧湘开口道,“道君当年去青云宗的万剑之境中,无剑为道君所用,是因为不敢?”
裘弈不解,“何意?”
萧湘解释道:“残厄这把古刀有些特殊,它不认主,拿在谁手里就为谁所用。湘欲一探究竟,不知道君可否随湘走一趟集市?”
修仙界有许多散落在各处的集市,集市上卖一些未认主的法宝,虽大多为低品级,但仔细瞧一瞧,也能找到好货。
裘弈在集市上逛了一圈,所经过的摊位上,那些原先在积极认主的法器全部装死,但对随后经过的萧湘就十分殷勤。
果然。
萧湘对此的评价是:“珍惜摧雪。”
摧雪:听到没,看到没,就我乐意跟着你。
“为何?”裘弈越发不解。
“可能与命格有关。命途坎坷或命格强硬之人,法器跟在他身边易摧易折,许多法器在择主时会留意避开这种人。”萧湘解释完后,回想到裘弈这八百年来一直被护宗大阵暗害,深有所感,“确实坎坷。”
裘弈面无表情看看自己怀里的摧雪,珍惜地摸了摸。
如今的裘弈境界处于化神期大圆满,与化神期大圆满的修士切磋更有收获,萧湘又带着裘弈去位于东洲南部的放鹤门,中途经过玄清宗,先进去抱了抱顾犹在的小女儿。
顾犹在的小女儿今年五岁,与顾犹在同样,也是个雷灵根的小修士,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姑娘,面上没有什么神情,也不爱说话,萧湘向小姑娘伸手,对方十分自然地抱了过来。
“叫什么名字?”萧湘见这姑娘不爱说话,便问当爹的。
“叫‘争鸣’,姓李姓顾都可以。”顾犹在无奈道,“她不爱说话,像她母亲。”
“湘还未见过你的道侣……还有两个男孩呢?”萧湘左右看看,没在附近找到其他小孩。
“都大了,跟着人还出去游历了。”顾犹在想起什么,一直温柔笑着的面色变了变,连忙对萧湘道,“不要同段衍说起我娶妻了!”
萧湘:“为何?”
“段衍年少时追求过输梅,未果,反被输梅狠揍一顿,两人结怨颇深。若得知输梅在玄清宗安了家,段衍定要上门约战。”顾犹在双手合十,拜托道,“能瞒一时是一时,他们若再打起来,我肯定是站在道侣这边拉偏架的……啊哈哈……”
萧湘了然,“原是如此,湘必然守口如瓶。”
顾犹在点头:“嗯嗯,人还对外都说我有心上人,但是八字还没一撇……”
两人又闲聊几句,萧湘抱着小孩,见裘弈默不作声,一直在旁边看着自己,以为裘弈想抱顾争鸣,但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主动向裘弈道:“道君要抱,便来抱。”
裘弈点点头,随后上前两步,抱住萧湘。
萧湘:“……”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小争鸣:“……”
萧湘:“湘是说,抱小孩子。”
裘弈从善如流地松开萧湘,抱过顾争鸣。
一大一小两张冷脸相对,顾争鸣在裘弈的臂弯里待了不过片刻,便转头向顾犹在伸手,出声唤道:“爹,冷。”
顾犹在将孩子抱走,萧湘伸手试了试裘弈怀抱中的温度,与冰窟无异。
萧湘:“年轻修士无法抵御道君的本源寒气,若要抱孩童,需施法将怀中温度升高。”
冰灵根修士成年累月地与寒冷相伴,早就忘记了使人类舒适的热度是个什么感觉。
于是萧湘将裘弈的手拉过来,贴到自己胸前,让裘弈感受一下他怀中还未散尽的正常温度。
萧湘胸前的衣物布料厚重,层层叠叠包裹的严实,温度并不高,但裘弈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缩回手。
两人面面相觑。
“很烫么?”萧湘摸摸自己胸前,是他以为的正常温度。
但有时候不能完全相信自己。萧湘转头看向旁边还是正常体温的顾氏父女俩。
顾犹在:“……啊?”
第24章 离谱传言 谁传的?传的好哇
“这是正常体温。”
“嗯。”
“这是吾的体温。”
“嗯。”
两人走在山路上, 裘弈一会儿将自己的体温变作暖炉,一会儿将自己的体温变作冰窖,反复感受两者之间的差异。
修仙者创建宗门, 多喜欢将宗门建设在群山中, 依照山岩地势好隐藏护山大阵,也好遮蔽他人窥探, 免得泄露仙家秘法。两人行至放鹤门山门前, 见一名持剑女子正将一个背着剑的少年推搡出山门。
“滚出去历练!柳浩扬,五十年内修为不上金丹、没有挑战一百零八个同级剑修,你就别给老娘回来!!”
背剑少年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差点撞在裘弈的身上, 好险将脚步刹住,嘻嘻哈哈地抱拳向两名剑仙问好:“见过两位前辈!”
“嗯?”持剑女子闻声抬头, 看见萧湘时愣了一下, 看见萧湘身旁的裘弈时又愣了一下,随后迅速掏出一个音像石,将面前这一幕记录下来。
柳浩扬问完好,识趣且麻溜地滚蛋了。
看着收起音像石的女子, 萧湘和裘弈一致歪头:?
“留个证据。”女子假做正经地握拳咳嗽了两声, 问道, “你们来放鹤门, 是有何事啊?”
萧湘先向女子介绍自己身边的人:“这是上清宗行神道君, 裘弈。”
女子点点头,“知道知道, 你的道侣。”
萧湘又向裘弈介绍那名女子:“这位是放鹤门的戾鹤尊者,燕卓然。”
裘弈微微向前倾身,“见过尊者。”
燕卓然冲裘弈一抱拳, 见柳浩扬在不远处的山石后面往这边探头,狠狠地瞪了柳浩扬一眼,那小子一缩脖子,躲回山石之后。
“先进来吧。”燕卓然无奈叹息,带着两名剑仙入宗门。似是知道身后的两个男人话少,容易冷场,一路都在絮絮叨叨地说些闲话,或是自家宗门的,或是修仙界的。
“柳浩扬那小子真是的,自己又不行,非得去学那些剑修修什么无情道,整天嘻嘻哈哈的哪有个无情道的样子!上次大会,司马良辰还说什么劳什子大劫要来了,让我们快点督促门下的徒子升修,免得到时无力应对大劫。就柳浩扬那样儿的,大劫来了他第一个祭天!!”
“哎呦幽明,你们太清宗到底怎么教小孩的?怎么门下徒子一个个都乖巧听话让人省心,教教我呗,我真是要让这帮小兔崽子给气死了——那边几个干什么呢?藏书阁周遭不准点炮仗!滚山下放去!!”
被燕卓然点到的那几名徒子顿时做鸟兽群散,只留地上一个刚被点燃的火炮。燕卓然御剑出鞘,长剑飞去将导火线斩断,挑起火炮带到燕卓然手中。
三人没走几步,突然见有猛虎从林中出来,似要惊扰路边正在研究丹炉的几个徒子。燕卓然当即用法术将那火炮一点,扔到猛虎跟前,一声爆响,猛虎被骇的夹着尾巴逃回山中去,路边的几个徒子也让这爆炸声吓到,手上灵力运转不稳,将崭新的丹炉给炸了。
身后又是一声爆响,那夹着尾巴的猛虎逃的更快了。
目睹这一片人飞虎跳景象的萧湘和裘弈:“……”
还维持着扔炮仗姿势的燕卓然:“……”
几个被炸的手黑脸也黑、还失去了丹炉的小徒子大声哀嚎道:“尊者啊啊啊啊啊!!!”
燕卓然缓缓收手,用神识将几个徒子检查了一遍,都没伤着,随后讪笑道:“啊哈哈……待会儿赔你们丹炉啊,我先去招待客人……”
话音未落,带着萧湘与裘弈迅速跑了。
“徒子性格与门风和师长有极大关系,放鹤门不拘一格,门徒也不羁自在。”萧湘边说着边落座,裘弈自然而然地坐到他身旁,“太清宗那一套管束徒子的礼法,恐怕不适合放鹤门。”
“礼法……你们‘三清’还讲礼法啊……”燕卓然面色痛苦地闭上双眼,“那我们放鹤门还是乱着吧,大伙儿修仙就是为了个超脱世俗,总不能都可以上天入地了,还叫世俗的礼法规训着。”
萧湘不言,传音同裘弈道:“湘认为,只要是人,便不能免俗。人非生来便知善恶,若无礼法规训,便同野兽无异。”
裘弈传音:“那放鹤门……”
“放鹤门自有放鹤门的规矩礼法。开山祖师是行世侠客,放鹤门门风也颇具侠气,行事不拘于寻常的繁琐礼法,却并不是不知善恶。”
裘弈点点头,若有所悟。
放鹤门的“尊卑”界线并不明显,尊者炸了徒子的丹炉,徒子们都敢当面抱怨,尊者也许诺事后赔偿,门内看似混乱,细察却自有秩序。
为尊者不可仗势欺人,为徒者也不必唯唯诺诺,可指出尊者的错误之处。此事若放在上清宗,尊者要维持上位者的风范,不管小事,自然不会出手阻拦想要侵扰徒子的凡虎,徒子也不敢抱怨尊者打扰自己炼丹,更不会有赔偿一说,只会不了了之。
若上清宗的宗内气氛有放鹤门一半好,也不至于那么多遭阵法暗害的徒子都无人察觉。就算徒子自身有所察觉,也不敢告诉平日威严惯了的师长。
“话说回来,你俩来放鹤门,来做啥的?”燕卓然秃噜了半天,终于想起正事。
“行神的境界已至化神期大圆满,正寻人切磋,熟悉境界。”萧湘道来此行的目的,“除却行神,湘所熟识的人中,只有戾鹤的境界同为化神期大圆满。”
燕卓然了然:“哦哦,如此如此……不过我踏入化神期大圆满已有百年之久,这会不会……”
“不妨碍。”裘弈持剑起身。
“那就成。”燕卓然长剑出鞘。
逃回山中的吊睛白额大虫刚找了个舒服地方卧下,天上又突然炸起霹雳轰隆之声,将老虎吓的一蹦三尺,连忙奔离了放鹤门的宗门范围。
怪不得除了放鹤门门人外,这里没有其他生灵栖居,就这一天天的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天道看不惯这里,天天往放鹤门里劈雷呢!
正在“劈雷”的裘弈和燕卓然剑锋相抵,灵威自比武台上倾斜而下,凑近来观战的一众放鹤门徒子立即向后撤出百步,十分迅速地给自己拉起一个能够抗衡威压的结界来。
正准备施法将一众徒子保护起来的萧湘见状,收起了指尖的灵力。
过度保护徒子没什么好处,既然这种程度的灵威徒子们都能自行应对,他就没必要出手。
放鹤门内应该经常发生高修者当众切磋的事,门徒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众徒子们凑来看热闹的速度极快,应对办法也多。萧湘身边自有灵力护体,遮蔽从比武台上压下来的两道灵威,于是许多懒得扯结界的徒子都聚集到他身边,借他的灵力蔽身,还纷纷拿出瓜子果品,看戏一般地吃了起来。
萧湘手上也被小徒子们热情地塞了一把瓜子。
好,那么问题来了,萧湘不会嗑瓜子。
小辈们兴致正高,萧湘也没拂了众人的好意,握着那把瓜子,垂眼觑身边的一个徒子是怎么嗑瓜子的。
观摩片刻,萧湘拈起一粒瓜子,放在齿间咬开,下一步他不会了,便拈着那一粒被咬开的瓜子,又垂眼看那名被他观察的徒子。
那小徒子注意到萧湘的视线,抬头问:“这瓜子儿不合道长口味吗?”
萧湘摇摇头,低声道:“非也,只是从未吃过。”
这好像是什么十分令人不可置信的事,那小徒子呆呆愣愣道:“从未……吃过?”
这太清宗来的道长难道真是从天上下来的神仙不成?居然连瓜子都没吃过!
周遭其他听见萧湘声音的小徒子也十分惊讶。
呆愣过后,这些没有边界感的放鹤门小辈立即七嘴八舌地指导起来:“道长用门牙把这个瓜子咬开,对对对,然后嗦走里面的仁儿。虽然有些瓜子外面的壳味道更香,但我们一般都吃里面的仁。”
“这还有西瓜子,道长要来点吗?”
“我这还有花生味的瓜子!”
“你那是花生瓜子放一块放串味儿了吧!靠边去,道长来吃我的……”
燕卓然注意到比武台下的动静,她挥开摧雪,冲裘弈笑道:“你那道侣很受小辈喜欢啊?”
裘弈瞥一眼台下,淡淡道:“嗯。”
“怎么这么冷淡?你们这些冰灵根修士也真是的……”燕卓然持剑又向裘弈掠去,压低了声音八卦道,“诶,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对眼的啊?现在外面有人传你们是去灭魔宗时看对眼的,觉得对方跟自己是同道中人,但是因为两宗中有师姐师兄反对,于是隐婚多年,直到前些时日才被合欢宗修士们逼到明面上来……是不是这样?”
裘弈摇摇头。
不是这样,他的师姐和萧湘的师兄都很赞成他们在一起,况且……也并未隐婚多年,他们不过几月前才认识。
“不是这样?那是不是……太清宗的段大月老苦师弟无道侣久矣,便从各大宗门寻找还单着的剑修修士,为你俩牵了线?毕竟剑修那脾气很难找道侣嘛,一般剑修不是跟自己的剑过一辈子,就是跟另一个剑修过一辈子。”
裘弈挡住燕卓然袭来的剑,又摇摇头。
也不是这样,段宗主并未从中牵线,他和萧湘……是自行决定要成为道侣的。
……协议道侣。
“这也不是?那难不成……”燕卓然面露惊讶之色,“你其实是萧湘的童养夫,如今年龄到了,就被你们宗主送去太清宗给萧湘了?我听说你连宗门也不回,一直住在太清宗萧湘那里。”
裘弈默然。
这些传言……是谁传的?
远在寻天府的顾人还狠狠打了个喷嚏,他奇怪地揉揉鼻头,低声念叨:“是我哥想我了?”
第25章 大劫将至 噩耗
裘弈跟燕卓然在台上切磋的功夫, 萧湘将自己去凡间买的那些喜糖全都分给了身边的放鹤门徒子,这些徒子们也不白拿,喜庆话祝福话都说尽了, 还送了萧湘几大乾坤袋的瓜子, 够萧湘嗑个两三年了。
反正乾坤袋里的东西都不会变质。
比武台上两人点到即止,若是一定要分出个谁高谁低, 可能得见点血——见裘弈的血。燕卓然学的杂, 并不专注于剑术一道,因而没有剑仙之名,却也不容小觑。
燕卓然走下比武台,见一众徒子手里都有喜糖, 就她没有,遂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萧湘。
萧湘将特意留下的一份喜糖奉上。
燕卓然将两人又送至山门外, 临走时, 又叫住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哎对了,关于修仙界大劫的事,你俩的宗门都有想法没有?能不能给我借鉴借鉴?”
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门主去开完大会回来后就拉着我们开了个小会, 让我们都出出主意、说说想法, 但我这个人嘛……这长老的位子能落到我身上, 纯属是我修为高, 还能打, 不是因为我脑子有什么能耐。”
萧湘回首,歉然道:“宗主师兄……并未同湘说过此事。”
裘弈面无表情道:“吾亦然。”
“不过……”萧湘转身, 直视燕卓然,“孤鸿道君曾赠湘一言。”
闻言,燕卓然神色肃然, 颔首道:“请说。”
“天命惶惶,毋乱本心。”
冰凉的余声散在山风里,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曲折的山路上渐行渐远,被苍松与云雾遮挡,快要看不清了。
燕卓然挎剑立在原地,望望松柏,又望望云海。
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越接近“天道”,对一些事件的预知也更加强烈。从前段时间开始,燕卓然就浑身不舒坦,坐也坐不住,总想跳起来去做些什么,心里总不踏实。
这个症状持续了数日后,玄清宗那边传来消息,说司马良辰算出修仙界大劫将至,急邀诸位宗派的主事人去青云宗开议事大会,共商应对之策。
一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修士最终也没讨论出个什么结果来,只是让大家都尽快提修,好应对那不知哪天要落下来的“大劫”。
燕卓然在山门前徘徊一阵,又挠了挠头,高高束起的长发快让她给挠散了,这才转身回宗。
“诶诶!刚刚我是害得你们几个把丹炉炸了吧?那丹炉里头有东西没有?一共多少灵石?”
她分神在心中道:玄清宗那个算命的还叫良辰呢,光算坏时候,不算些喜庆时候,白瞎这名儿。
罢了罢了,到时候水来土掩吧,毋乱本心,毋乱本心……
……
裘弈垂眸看着萧湘递到自己手中的那把瓜子。
萧湘以为裘弈也不知道这个怎么吃,便道:“这是瓜子。”
“吾知道。”裘弈拈起一粒,咬开吃仁,再用灵力将瓜子壳震碎成粉末,洒在路边的泥土中,“幼时在街边,看那些茶楼中的贵人吃过。”
“幼时?”萧湘注意到裘弈话中无意间透露出的关键词,问道,“可有想起什么?”
裘弈一愣,赶紧追着方才那道回忆而去,但没能抓住,想不起其他细节。
两人回到太清宗,萧湘说有事要去寻宗主,裘弈便独自回红梅落雪。
他于小筑中静坐不过半刻,便觉察到有许多幼小的气息聚集在屋外,神识向外一探,是太清宗的一众徒子。
那些徒子就站在门外,有些向门内探头,视线寻了一圈,寻不见他们想要的人,便立在门外静候那人回来。
稀碎的低语顺着寒风流入裘弈耳中。
“不是说香香长老回来了么?”
“可能去找宗主了。行神道君在这,长老应当很快就回来。”
“我等不及想要问长老这一招实战威力如何了,长老速回,速回速回……”
屋外的梅树微微移根斜枝,为徒子们挡住大部分寒风,裘弈在小筑中静默片刻,起身将半阖的门扇推开。
“都进来罢。”裘弈对门外的徒子们说道,“若有修行上的不解之处,吾或可解答。”
……
“宗主师兄。”
“呀,香香来啦。”
段衍回身,神色略显疲态,一双狐眼微眯,看向堂下来人。
“出去玩的可还愉快?”
萧湘答:“愉快。”
天色已晚,太清殿中明烛数千,将萧湘通身黑都照得浅淡,他立在段衍不远处,见神台的香炉中插着许多燃尽的问神香,便问道:“师兄为何点这么多问神香?”
“问神呀。”段衍忽然笑起来,眼中情绪被烛火的昏光模糊。他快步行至萧湘跟前,声音低哑,像是之前说了很多很多话,用了太多嗓子,“不过祖师好像不大喜欢我,一直不理我……祖师最爱你,你快来帮师兄问问。”
萧湘被段衍拉到神台边,摁坐在蒲团上,段衍又点起三根问神香,插在香炉中,回身对萧湘道:“问问祖师,你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太清宗又该怎么办?”
“怎么办?具体要问何事?”萧湘不明所以,怀疑道,“师兄饮酒了?”
“哪还有心情饮酒……”段衍苦笑道,“问问祖师,若大劫将至,我们当如何应对?”
萧湘此番来寻段衍,正是要问大劫相关的事。出去一遭,他发现各门各派的长老都知晓此事,但段衍从未告诉过他。
若是以前,段衍没告诉他的事,那便是不重要,段衍自己便能解决,但这次出行,萧湘发现,就连往日里最不愁事的燕卓然都将此事放在了心上,那这件事应当非同小可,那么多宗门都在为“大劫”做准备,他们太清宗却没什么动静。
段衍坐到他身边来,既不垫蒲团,也不理衣摆,道袍的下摆堆在地上,十分不讲究,“问啊,帮师兄问问。”
“……”萧湘偏头看一眼段衍发红的眼眶,抬眼正视育祥传道天尊的神像。问神香的烟雾太浓,将高大的神像都笼罩在了烟雾之后,萧湘快要看不清祖师的样貌。
他阖眸,在心中问道:若大劫将至,太清宗要如何应对?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
萧湘没有睁眼,又在心中换了个问法:若大劫将至,弟子当如何应对?
身边传来段衍重重的提气声,萧湘睁眼,见问神香浓重的烟雾变幻成了祖师的模样,倾身到他面前。
祖师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烟雾幻化出的拂尘,怜爱而悲悯地抚了抚萧湘的发顶。
太清殿外忽然吹来一阵寒风,将满堂的烛火吹灭,问神香的浓烟也随之消散,周遭黑暗下来,但对于可以用神识视物的修士来说,成不了什么阻碍。
师兄弟,两个人,在殿内望了又望,等了又等,没再等到一句神谕。
“师兄,关于大劫……”萧湘转头,欲问段衍。
段衍抬手打断他的话,哑声道:“紫微宗传了一道符信来。”
萧湘问:“信上写了什么?”
段衍将一张被攥到皱巴的符纸展开,递给萧湘。
那张纸上只写了一句话:大劫至,太清尽亡。
萧湘感觉自己好像突然看不懂文字了,他愣了半晌,忙道:“卜算到的结果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不可全信!”
段衍低声说:“为太清宗卜算未来的那位元婴期修士,在算出这个结果时就暴毙而亡,这符信,还是当时在他身侧的同门为他传来的。”
萧湘哑然。
卜算时,若是窥探到了不可窥的天机,双眼可能会失明,自身的气运也可能会受影响,但如果当场就暴毙而亡,那么算出的结果,几乎无可更变。
太清尽亡——太清宗的所有人都活不下来。
……
玄清宗,无念殿内。
顾犹在跪在不还仙君的神台前,手里攥着张黄符纸,那张黄符纸上倒是没写什么“玄清尽亡”的文字。
但是写的字也不是顾犹在愿意看到的。
顾争鸣悄悄绕到父亲身后,偷看那张黄纸上的字句。上面只写着六个字——“大劫至,灵钧殁”。
“爹,这是何意?”顾争鸣不解地问道。
“小鸣。”顾犹在擦了一把泛红的眼眶,将小女拉到身旁的蒲团上跪下,“你求求爷爷,让爷爷别带走叔叔。”
小姑娘淡淡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爷爷。”
不还仙君的神像黯淡,可神像的双眼却微微睁开,似是在回应顾争鸣的呼唤。
“不要带走叔叔。叔叔说等他游历归来,要给我带许多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
女孩清脆的祈求和男人低哑的哽咽在大殿中回响。
“不要带走他……”
……
“师姐。”李拂衣从观外探头,嘴角噙笑,“叫我来,所为何事呀?”
清尘观内的罗万劫回头,向李拂衣招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怎么待在观里,却不点灯?这么黑,祖师要怕的。”李拂衣边走,边用法术将路过的灯烛点燃。
“祖师呀……祖师不会怕的。”罗万劫低声道,“我们上清宗的祖师,早就陨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傻话呢?”
“我听闻,天神陨落后会化为福祉降临人世,成为修仙界或凡间的一部分。”李拂衣轻轻地挨着罗万劫坐下,“万一外头那座挡住我们山门的大山就是师祖呢?”
“若是,便好了。”罗万劫抬手,用力抱住身旁的李拂衣。
“……师姐?”
“拂衣啊……”罗万劫声音哽咽,“你们明明才熬过来,为什么……”
李拂衣回抱罗万劫,拍拍自家师姐的后背,视线一转看见旁边地上落着张黄符纸。
她伸手将符纸够过来,捋直一看,上面有一句话:
“大劫至,行神难行,明愿无明。”李拂衣低声呢喃。
“明愿”是她的道号。
第26章 紫微谶语 淡定的人与不淡定的人……
“你也知道, 支撑修仙界的擎天龟足在千年前断过,后来修仙界是用仙君骨重新撑起来的。如今这仙君骨向外产出的灵气越来越少,有倾颓之兆, 大家都没想到什么解决办法, 只是心照不宣地让本宗徒子都快些成长,力求在大劫将至时保全宗门。”
“只有给我们宗门测算的元婴修士暴毙, 只有我们得了个全灭的‘谶言’。”
“师兄我胆小怕事, 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时间吓坏了,有些失态,幽明莫要因此惊慌。”
“师兄会找到办法的……毕竟测算总有不准的时候, 不是吗?”
……
夜风簌簌,吹动太清宗内的墨色树丛。萧湘从太清殿出来时, 夜色浓的快要与他身上的衣物浑成一片, 天上无星无月,人间无明无光。
夜游的徒子们秉烛携行,路过时纷纷驻足向他问好,萧湘回以颔首, 再目送他们远去。
与得知此事后仿佛天塌了的段衍不同, 萧湘要镇定许多。他极少占卜未来之事, 因为这世间的一切都不是绝对的, 命数未定前, 万般皆有可能。
先前卜算出裘弈要避免去魔域,但若是裘弈想去魔域除魔, 他可陪同前往,多一份助力,那卜算出的命数或许会有所更变。
既然太清宗会“全灭”, 那一定是有某种会导致太清宗全灭的因素在。是天灾、人祸?还是某种太清宗同门集会上出现了什么变故?
联想到上清宗的护宗大阵事件,萧湘用神识将太清宗的整个护山探查一遍,没发觉有什么奇怪之处,又去寻于此道有所研究的葛倾杯长老,让他帮忙看看。
葛长老是位留着山羊胡、身着黄色道袍的大修士,虽然看着满脸褶皱,须发皆白,但实际上要比萧湘小上个五十来岁,只是因为这副老人样貌更让门下徒子亲近,所以元婴塑形时将自己塑造成了这般样貌。
葛倾杯检查了一遍护山大阵,确认无异,笑问萧湘:“师兄怎么突然关心起护山大阵来了?”
萧湘不答反问:“宗主师兄可有与你说过‘大劫’之事?”
“没说过,不过算算也能猜到。”葛倾杯老神在在地说道,“修仙上下数千载,每隔几百年就要出现个什么‘大劫’,上一回修仙界大劫说的那么恐怖,大伙儿不是也安稳渡过去了?”
“除玄清宗外。”萧湘纠正道。
“哦对,除了玄清宗,不过那也是玄清宗门徒造孽,与大劫本身倒是没有什么相干。那时咱们都还没出生,不知道是个具体什么情况……”
葛倾杯抬起手来,拍拍萧湘的肩膀,“我们太清宗徒子的心性皆佳,这个倒是不用担心,有我看着呢。至于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吧,大不了一死,若有机缘可行鬼道,死后当鬼修也行啊。”
“师弟心性豁达,看淡生死,湘却不然。”萧湘轻声说道,“修仙艰险,太清宗众人历经磨难才有如今这般成就,若是让那一纸谶语葬送,实在令湘痛心。况且……死后若难行鬼道,便要入轮回,下一世,可不知要成何种生灵了,更不知是否还有机会踏入仙途。”
人啊,都难以舍弃生前的事业,萧湘也是,太清宗这一辈有
葛倾杯默然许久,道:“差点忘了,我们不是凡人,若论身死道消,还有个魂飞魄散的可能,太危险。”
萧湘长叹,他怕的就是这个。高修修士自有保命法子,身死可元婴出窍,重修仙道,但宗门中那些尚且年幼的徒子可没有这等保命之法。
另,若那“太清尽亡”所指的“亡”不只是身死,而是魂飞魄散的话,那才是真正的死亡,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日后想通过鬼差或还魂等方式再见一面也是妄想。
“那师兄打算……?”虽然在问,但葛倾杯心中已有答案。
萧湘一字一顿道:“排除隐患。”
修仙本就是逆天改命,他们太清宗,如今不过是多改些命罢了。
葛倾杯点点头:“用师弟我去安慰一下宗主师兄么?”
萧湘摇摇头。
“让他独自静静,明日便能重振。”
一宗之主所要承担的事总是要更多些,段衍一时失态,在所难免。
回到红梅落雪时,萧湘的神识在前探路,发觉小筑内热闹非凡,一众徒子环坐屋内,众星捧月地围着当中身姿如鹤的白衣剑仙。
“行剑要厉,若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便少些花招。”裘弈手持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作剑,向周遭的徒子们讲授行剑要诀。
萧湘立在门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门外的一棵梅花树放低树梢,用树枝戳了戳萧湘肩头。
他会意,折梅作剑,向屋内的裘弈袭去。
“如此方可……”裘弈感到身后有灵威袭来,当即回身,灵力覆剑,一枝花苞骤然绽开,红雨一般离枝打在萧湘身上。
花雨的作用只是迷人视线,萧湘不理,携梅掠到裘弈跟前,挥枝袭面,被裘弈挡下,于是迅速变换进攻意图,绞着裘弈的梅枝下压,两人的上半身在力量抗衡中越靠越近。
寒香袭面,在察觉到来人是萧湘时,裘弈就收了狠劲,只当作比试,此刻嗅到萧湘身上的清雅梅香,不自觉地向萧湘跟前递了递脑袋。
萧湘抓住裘弈一瞬间的破绽,迅速抬枝,往裘弈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淡声道:“分心了。”
与自己抗衡的力量骤然消失,脑袋上又紧接着挨了一下,裘弈还从未受过这等对待,萧湘平日里多于小辈相处,待他也多像对待小辈。
他停住向前倾倒的动势,收枝静立。
“道君同你们讲的如何了?”萧湘回身问周边的徒子们。
“讲的差不多了!”见自家长老回来便同行神道君切磋,一众问完问题的徒子们很有眼力见地起身告辞。
临走前,余友良停步问萧湘:“长老,群芳宴将近,到时您会代表太清宗与我们一同前去吗?”
群芳宴为修仙界百年一办的新秀比斗大会,是个给筑基期修士崭露头角的机会,几大宗门轮流主持,这一年轮到青云宗开办,彼时太清宗参与的徒子都要去青云宗。
八百年前那一届群芳宴的花魁——也就是胜者,是萧湘,他自然要去。
得到了肯定答案,余友良告辞,退出小筑,屋里只剩下裘弈与萧湘二人。
“道君。”萧湘将手中的花枝随手搁在桌上,转身直视裘弈,“回一趟上清宗罢。”
“好。”裘弈也放下花枝,拿起摧雪出门。
萧湘静立在小筑内。
过了片刻,出去的裘弈从门口探头,问:“道长不与吾同去么?”
“嗯?”萧湘稍作犹豫,随着裘弈一道去了。
有裘弈在,两人进入上清宗不需要徒子通报,裘弈的神识在宗内搜索一遭,发觉两位师姐都在清尘观,便带着萧湘直行去清尘观寻师姐。
寻常徒子不会轻易去清尘观,上清宗大修士们在清尘观内议事一般不需要防着徒子,不设下隔绝声音的结界。因此裘弈与萧湘一到清尘观门前,就听见敞开门的屋内传来罗万劫嗷嗷的哭声。
“没了你们我可怎么活啊呜嗷嗷嗷嗷嗷——我一个人撑上清宗不行的啊啊啊啊啊啊——再过个一两百年,那几个上了年纪修为难进的长老都得驾鹤西去,门中又再无其他修为高的人出来顶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其中还掺杂着李拂衣的安慰声:
“没事哒没事哒,大不了我俩死后你去阴间花钱捞我们回来当鬼修嘛~”
随后是罗万劫更加嗷嗷的声音:
“要是鬼修那么好当、阴间哪个鬼都能捞回来,这修仙界谁还怕死啊!都花钱当鬼修就是了!托鬼差折磨折磨本身怀罪仇人、看看逝者还成,其他事那帮鬼差不敢干的……都行不通的!当年师父走后我就去问过,他们连师父下一世投胎成什么东西了都不肯告诉我!!”
门口的裘弈低声同萧湘解释道:“师姐修炼的功法特殊,日常情绪波动极大——哪怕是为一点小事。”
萧湘点点头,低声应道:“了解,湘的师兄也是如此。”
声音压再低,罗万劫也听到了,方才还悲极哀极的情绪立即转变为愤怒,指着门口那俩男的吼一声:“门口那俩,听够了就进来!”
萧湘跟着裘弈进门,歉意道:“无意听见,还望罗宗主见谅。”
李拂衣连忙打圆场道:“没事没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况且你是球球的道侣,这件事你有知情权。”
片刻后,萧湘和裘弈的视线从黄符纸上,转到罗万劫和李拂衣的身上。
萧湘神色沉重地开口:“这……”
裘弈拎着那张符纸,一脸不解地问两位师姐:“这是何意?”
萧湘:“……”
李拂衣:“……”
罗万劫:“……”
李拂衣把罗万劫泪水打湿的衣襟整理了一下,严肃道:“我觉得我必须好好活着,努力修炼,争取能再活几百上千年。”
罗万劫红着眼眶看向自家师妹,不知刚刚还一脸无所谓的李拂衣怎么突然这么认真。
“上清宗要是交到球球手里,未来一片灰暗啊。”李拂衣一脸心痛道,“这小子连这符纸上写的什么都整不明白,还管理宗门呢,快算了吧。”
裘弈:“吾……”
李拂衣:“一边玩去吧,啊。”
裘弈郁闷。
这对师姐妹看向萧湘,李拂衣期待地看着自家师弟的道侣,问道:“道长有何见解?”
“‘行神难行,明愿无明’,没有直接道出死亡,也并无魂飞魄散之意。”萧湘将黄符纸递给李拂衣,“腿行,眼明。湘认为,是肉身损坏,无性命之忧,两位日后行事,还望多加留意。”
“区区瞎眼,不怕。”李拂衣倒是看得开,接过符纸笑道,“修士有神识,又不是非得用眼事物,没啥可怕的,师姐你也别哭了,没啥大事,放宽心。”
“当今世上,能将吾双腿打断的存在,吾还未见过。”裘弈也自负道,“师姐不必担忧,况且腿断了,也能用灵力修复。”
罗万劫捋袖子,语气危险:“哦?没见过?又傲起来了是吧?师姐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能把你腿打断的存在!”
裘弈立即躲到萧湘身后,李拂衣乐呵呵地拦住罗万劫。
萧湘身量极高,着衣也厚重,躲在其身后藏身总叫人安心。裘弈从萧湘肩处探头,想看看师姐将宗主师姐拦的怎么样了,却无意间瞥见萧湘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随着萧湘的视线看去——是李拂衣手中的黄符纸。
这符纸究竟有何特别之处?叫师姐落泪,叫幽明沉郁。
裘弈不解,却也不敢再问,恐师姐真冲上来将他的双腿打断。
虽说能用灵力修复,但到底麻烦,且痛觉难耐,有些苦也不是一定要受的。
第27章 初入鬼市 女子:熟悉的气息
“你想同鬼差连络上?”罗万劫大方地掏出铜镜, 递给萧湘,“用这个。”
清尘观中,四人对坐。萧湘接过铜镜, 看了看, 又还给罗万劫。
“上次听闻罗宗主提起‘鬼市’,湘想要去面见鬼差, 不知是否可行?”萧湘问。
“行啊, 那些鬼差经常去鬼市里玩,你去找找,总能找到。特别是那个姓殷的鬼差,总在歌舞场和赌场里混迹, 他好说话;找不到他的话,也能找他搭档, 姓刘, 比武台或酒楼能碰到。”罗万劫朝裘弈努努嘴,“他知道路,让他带你去。”
“好,多谢罗宗主告知。”萧湘起身, “那湘先去宗外静候。”
“何必去宗外站着等球球?在上清宗里逛逛呗。”李拂衣笑着建议道。
裘弈也赞同地点点头, “吾稍后去寻道长。”
萧湘向三人倾身道别, 退出清尘观, 在距离清尘观稍远的地方寻了处山花茂盛之处静候。
待察觉到萧湘离开后, 李拂衣和罗万劫异口同声地问裘弈:“你小子回来干什么?”
裘弈答道:“幽明让吾回来一趟。”
罗万劫与李拂衣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了然。
“裘弈。”罗万劫如今情绪镇静下来, 听不出喜怒地开口道,“我长话短说,念在你脑子不好, 就说的直白点。紫微宗众修士为修仙界各门各派都算了一卦,将结果以符信传送至各个宗门的宗主手中。信上所言,有的宗门日后会有高阶修士蒙难,有的宗门则是徒子减员,事件有大有小,有轻有重。我听闻,只有为太清宗卜算的那名修士当场暴毙——这代表太清宗未来所遇之事非同小可。此事,幽明有同你说过吗?”
裘弈一怔,摇头道:“并无。”
罗万劫并不惊讶,接着道:“他宗之事,我们不好过问,只是太清宗素来受修士敬仰,又帮助我们上清宗良多。幽明是你的道侣,你若有心,便力所能及地帮帮他,莫要做不义之辈。”
裘弈颔首,“吾记住了。”
“你也要平安。”李拂衣补上一句。
“好。”裘弈临走前,想起以往萧湘对他的教导,又回首同两位师姐说道,“多谢师姐,师姐……也小心。”
待裘弈出门,罗万劫忽然又抹泪,欣慰道:“孩子长大了,知道关心师姐了。”
李拂衣也感叹道:“有了道侣,就是不一般呐……”
正看着夜色出神的萧湘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身,见裘弈抱剑而来。
那人白的招光,即使在难见星月的黑夜里,也明亮依旧,周身寒霜般的灵力散发出浅淡的微光,将来路的花草轮廓照出。
“要麻烦道君,带湘去鬼市了。”
“不麻烦。”裘弈在萧湘身前站定。
正要将逐星剑召出的萧湘:?
“不走么?”萧湘问道。
“有件事想问……”裘弈难得聪明一回,没有将自家师姐供出来——虽然萧湘也能猜到是谁跟裘弈说起此事。
他谨慎却又直白地问:“太清宗……收到的符信上,写了什么?”
话音一顿,又改口问道:“写的话,是何意?”
两人之间沉寂下来。
裘弈难得有些紧张地觑着萧湘的神色——他还记得方才在清尘观中萧湘看黄符纸的眼神,情况怕是不太好。
“……”萧湘哑然半晌,垂眸道,“与道君无关。”
这……裘弈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曾经不需要同人如此交流,师门有事会直接拜托他,他也并无知交好友需要关心,若有人这么对他说,他当真会不再理会此事。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萧湘对他帮助良多,又或是方才师姐的叮嘱,再或者两人如今的关系……裘弈既然知道有事在困扰萧湘,便不想对此事置之不理。
与裘弈心意相通的摧雪如果有眼,此时白眼早就要翻到天上去了:愚钝!
裘弈在心中道:那你说,当如何?
摧雪:追问啊,对他死缠烂打啊。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道侣诶——虽然是协议道侣,但道侣的宗门有难,你难道都不问明白的?
裘弈:要如何问?他说与吾无关。
摧雪心累道:你是他道侣,他的事就是你的事!就这么说!!
于是裘弈对萧湘说道:“吾是道长的道侣,道长的事,便是吾的事。”
萧湘道:“只是协议道侣,道君不必……”
裘弈嘴快道:“是协议道侣,便不能过问此事,那便做真道侣。”
话音方落,两人之间又沉寂下来。
裘弈在心中问道:他怎么不说话,吾是不是说错话了?
摧雪:没吧,这不就你们人类求偶的话么?
裘弈:求偶?
摧雪指挥:你看看他眼里的神色,我给你想想办法。
神识是看不见一个人眼中情绪如何的。裘弈微微屈膝,歪头向上去瞧萧湘垂着的眼睛。
嗯,什么情绪都没有。裘弈又站直,将歪头时落到胸前的马尾束发扔到背后去。
“……”萧湘无奈。
多日相处下来,裘弈此人心性如何,他也略知一二。方才裘弈那话,多半没过脑子,只求问他事件详情。
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心中竟轻悸了一下。
“紫微宗传来的符信上说,太清宗恐怕要灭门。”萧湘低声将此事道来,“祖师对此并未有任何回应,湘猜测,太清宗众人,恐怕不是单纯的身死,而是魂飞魄散,故此想去鬼市寻有门路的鬼差,问问众人身死的缘由。”
原来如此。裘弈召出摧雪,“事不宜迟,走,去鬼市。”
……
南方,放鹤门中。
燕卓然从门主的居所中出来,将手里那张黄符纸看了又看,随后用灵力将其震了个粉碎,随手洒在路旁的泥土中。
“只有我啊。”她两手十指相错,交叉放在脑后,吊儿郎当地往山门处走,“不过一死而已!”
她御剑而起,在掠过山门时低声喃喃道:“——只是死前,再看看这大好人间吧,下一世可不一定能如此翱翔于空了。”
应该……能有下一世吧?
北方,寻天府中。
王侯大马金刀地坐在家主之位上,垂眼看着手里那张黄符纸上的文字。
一声嗤笑短促地响起,“早有预料的事,倒也不惧。”
他正要将纸张粉碎,一只皮包骨的手从后伸来,将他手中的黄符纸抽走。
“欸——”王侯随着那只手转头。
一身病骨的王惜立在他身后,将符纸上的文字扫了一眼,随后用灵力将纸张粉碎,扬出窗外。
“正要去告诉你呢。”王侯用粗手摸摸弟弟瘦削的脸,问道,“怕么?”
“早有预料的事。”王惜长叹一声,面带愁容,“只是不知当如何同小锋小舒好好讲,她们都那么小……”
两个当哥的一起唉声叹气。
东方,青云宗中。
议事大殿中,众人陆续走了,只有贺奉天立在原地,捏着手中的黄符纸。
宗主何所应也没打扰他,自顾自地坐下处理宗门事务。
他们青云宗倒是没太清宗那么严重,只是要折一批新锐徒子而已,青云宗家大业大,人又多,说冷血点,倒是不怕宗门因此受创,修仙之途本就危险,许多小辈折在半途,再正常不过。
令贺奉天驻足的原因是,黄符纸上明确地写着雷震宇的名字。
“……”他攥紧黄符纸,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何所应出声问道:“去哪——?”
贺奉天头也不回地说道:“去将那小子抓回来别在老子裤腰带上!我跟你说,那小子指定是在外面打架让人打死的!!”
“回来!人各有命,你少干预!贺奉天,贺奉天!!”
贺奉天闷头向外走,没搭理身后的喝止。
何所应吼道:“猎炎!!”
道号“猎炎”的贺奉天不应,声音从门外飘荡进来:“去找猎霆了!!”
……
鬼市并不在阴间,而在阳间一些阴气极重的地方,共生人与死魂交流,互通有无,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黑市”,里头什么买卖都有,鱼龙混杂。
裘弈带着萧湘在东洲修仙界的极北之地降落,步行穿过林立的棍状岩石丛,最后站在一条宽九尺九的长河边上。
“需涉水过去。”裘弈低声对萧湘道,“这是通冥河,生人沾其水,可视触鬼物,不受阴气侵害,多流淌在鬼市入口。双脚沾水过去,生人需在河水干透前离开鬼市。”
“只能沾脚么?”萧湘问。
“一般鞋干透前就出来了。”裘弈没正面回答。
于是两人站在河中施法,让河水浇了自己一身。
萧湘本以为鬼市会黑漆漆的全是阴气和迷瘴,没想到过河之后是一片灯火通明,各色茶楼酒肆沿街排列,乱中有序,街边来来往往的过客形貌千奇百怪,有头上长角的精怪、半人半妖形的妖类、透明或是浓黑色的鬼修。
萧湘甚至看见,有魔族在买卖低阶修士。
他欲要上前将那些修士救出,却被察觉到他意图的裘弈一把拽住。
“办完事再动手。”裘弈偏头,在萧湘耳边低声劝告。
“……好。”萧湘记住那买卖修士的摊位,随着裘弈转身离开。
两人离去后,那买卖修士的魔族摊位旁出现一名墨发如藻瀑的黑衣女子,抬脚狠狠踹在魔族摊主的身上,将摊主踹的跌倒在地。
不知为何,那摊主竟不敢还手,浑身抖如糠筛地趴伏在女子的脚边,五体投地。
“本尊,好像说过。”那女子垂眸看着地上的魔族,声音沉哑,自含威严,却像是才学人言似的,说话断句有些刻意,“做什么买卖,都不要同,戕害人类,沾边。你,听不懂话么?还是,以为本尊,不来人间?”
那魔族呜咽了一串咒语似的话,是魔族的语言,女子听后,抬手打了个响指,地上的魔族在响指落下的瞬间就炸做满地血肉,再不能成形,向女子的长袍衣摆下涌去,融入女子身后的血色披风中。
旁边一些见有人闹事、本来想要维护群族的魔族见到那名女子,纷纷诚惶诚恐地朝女子跪拜下去,没有一魔敢造次。
其他群族不知发生了何事,却直觉那女子不好招惹,纷纷屏息噤声,不打扰女子行事
女子抬手,搭在关有人类修士的笼子上,那笼子自她触碰的地方开始腐蚀,在地上流淌成一片铁水。
解放的人类修士惶恐地看着那名女子。
女子的面上没有什么神情,只是指向鬼市的出口,“走。”
一帮修士迅速向女子鞠躬,拔腿朝着女子指出的方向逃走。
女子没看逃离此处的修士们,而是看向方才裘弈和萧湘驻足的地方,若有所思。
第28章 魔域之主 球:为什么鬼也能打呵欠?(……
萧湘和裘弈站在张灯结彩的赌坊门口, 看着来来往往的一众人鬼妖魔。
据罗万劫所说,那殷鬼使金发红眸,腰挎长刀, 着玄色衣裳, 两人正在等那鬼出现。
等待过程中,萧湘尝试用灵力存住身上渐渐蒸发的河水, 却发现这河水不是自然风干, 而是由鬼市内阴气消耗掉,他若是用灵力存住河水,这河水的作用就无法体现。
赌坊内忽然起了争执声,两人一致地偏头朝大门内望了一眼, 随后萧湘向前倾身,裘弈向后微仰, 一只黄金发簪自大门中飞出, 从两人让出的缝隙里穿过,狠狠钉入赌坊外的地面。
两人站直,又同时向后退了一步,下一刻, 一个膀大腰圆的人形鬼物从赌坊内摔了出来, 飞过他们方才站着的位置, 在地面上滑行数尺, 最终停在发簪之前, 细看那满是横肉的脸上还有两个红艳艳的巴掌印。
赌坊老板骂骂咧咧地出来,说着一些萧湘和裘弈都听不懂的“鬼话”, 走到那人形鬼物身边,拔出发簪插回自己的墨发中,走之前还踹了那鬼物一脚, 一身金饰叮当作响,反射的烛光闪到周遭许多鬼物的眼睛。
若不是周遭来来往往的赌客都长得千奇百怪、浑不似人,此处倒是真要与凡间无异了。
两个身量极高的人类修士站在赌坊门口半天,也不进去,早就引起了许多鬼物的注意。老板进门时看着那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片刻后又从门内倒退出来,冲两人抬了抬下巴,口吐人言道:“欸,你俩,来逮谁的?”
这种站在赌坊门口不进去、光盯着进出鬼怪的人她见多了,不是来堵家中败家的孩子,便是来逮好赌的相好。
“寻人。”这次不等萧湘开口,裘弈先一步问道,“殷鬼使在里面么?”
“又是来找殷鬼使的啊?”老板又将头探进门内,喊了一声,“殷大人!外头有俩男人找你!!”
“俩男人?”略显熟悉的声音从赌坊内的嘈杂吆喝中飘荡而出,一个比老板遍身金饰还要招光的金发人头从门内探出,顺着老板的视线看向裘弈和萧湘。
“来应聘黑白无常的?”殷庆炎打着哈欠从赌坊里出来,边走向两人边说道,“那也得死了才行啊,我们这儿不招活人。”
裘弈稍稍后挪半步,突出来找鬼的萧湘。
萧湘问:“湘有事请问鬼使,不知换取答案用多少灵石合适?”
“什么事,说来听听?”
“如今尚存的太清宗门人,都是因何而死?”
“太清宗……一个大仙门啊,那得两三千人吧?问死法起步价每人三千上品灵石,按活人的修为和身份定价,修为越高的人,价格越高,特殊死法的消息不卖,我怕挨天罚。”
殷庆炎把自己身上的衣兜摸遍,没找到生死簿,想起来些什么,冲两人摆摆手,“生死簿如今不在我身上,应该在我同僚那,等着啊。”
话落又走进赌坊。
“席彻衍,我生死簿呢?”
“不是搁比武台那打拳呢吗?”
“哎呀不是那个生死簿,是咱那个法器,看活人命途的那个。”
“我没拿,你是不是放刘照君那里了?”
“可能,那你的借我用用。”殷庆炎一把抽走同僚怀里的生死簿,边翻边往门外走。
那个名叫席彻衍的鬼将跟出来盯着,生怕殷庆炎往自己的生死簿上动什么手脚。跨出门后看见边上站着个眼熟的黑衣道长,愣了一下,试探地向这人唤道:“……师兄?”
那黑衣道长从殷庆炎身上移眸,瞥向席彻衍,眼中无甚情绪。
“……”席彻衍挠着头移开视线,开始望天看地,仿佛刚刚那个乱叫人家师兄的鬼不是自己。
萧湘便以为对方是认错了人,又将视线移动到生死簿上,可他看不懂上面的文字。
他正想传音问问裘弈是否能看懂,随即回想到裘弈连修仙界现在通用的字都还没认全,便作罢了。
殷庆炎翻看生死簿,最开始的神色平常,甚至因为放松而带着点笑意,但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神色也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
萧湘见状,忙问:“可是不能买卖?”
“……不是。”
殷庆炎摇摇头,将生死簿中的一页直接摊给萧湘看,裘弈也从萧湘身旁探过脑袋来,只不过两人看不懂那页上的文字——原先还能看出行列的文字在这一页中模糊不清,像是写好的文字浮在水上,被什么东西搅乱,扭曲成了一片。
“乾坤未定。”殷庆炎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那就是不一定能死或者还没有个具体的死法,之后的时局变迁都会影响你们宗门众人的命途,究竟是生是死,还不一定。”
“……”萧湘沉吟片刻,向殷庆炎行了一礼,又递去一个乾坤袋,“谢过鬼使,湘告辞。”
殷庆炎拎过乾坤袋,当场打开一看,没什么反应,但探头来看乾坤袋中是何物的席彻衍一瞪眼,惊讶道:“极品灵石!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块!哇……”
灵石是修仙界通用货币,通俗来讲就是天然存有灵气的石头。一颗石中存储的灵气越多,它的品级就越高。
品级越高的灵石越像玉石,玉质剔透,别无杂色。灵石共分为下、中、上、极四品,其中以极品灵石为贵,无色无瑕,一颗通常可顶数万上品灵石。
虽未拿出对方要的消息,但对方出手这么大方,殷庆炎也就殷勤点,心情颇好地说了一句:“欢迎下次光临~”
随即又补上一句:“出去了,可莫要同旁人随意提起我,免得来找我的人太多,引起下面那位的注意。”
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意思不言自明。
萧湘颔首应下。
“吾也有事要问。”裘弈看一眼迫不及待要去救人类修士的萧湘,转头问殷庆炎,“鬼无肉身,为何还有呵欠?”
正要再打个哈欠的殷庆炎:“……”
这问题对鬼魂来说有点蠢,殷庆炎将面前的白发修士打量一番,得出结论——这是个能小宰一笔的肥羊,看着就好骗,便冲裘弈伸出一只手。
难得上道的裘弈从自己的乾坤袋中掏出一块上品灵石,放在殷庆炎手上,这位金发鬼使这才解答他的疑惑:“大部分鬼魂会保留生前的部分习惯。我生前少眠,总是缺觉,呵欠自然也多,死后虽不再需要睡眠,却还是如此。”
裘弈:“那‘死后自会长眠’这句话……”
殷庆炎:“骗活人当牛马的鬼话,别信。”
裘弈问完了自己想问的,急匆匆随着萧湘去寻先前的人类修士。
殷庆炎将生死簿还给席彻衍,两鬼一齐回赌坊里。
“那一身黑的活人是你师兄?”殷庆炎问,“你生前是他们太清宗的人?”
“怎么可能,我没修过仙。”席彻衍将生死簿妥帖收好,转移殷庆炎的注意力,“诶——刚刚咱俩在看哪桌来着?老板……”
席彻衍话音未落,赌坊内骤然安静了,在场的魔物迅速向门口拜倒在地,其他妖怪或鬼物则避让到两旁,低头垂眸,还能出气的都大气不敢出,如同耗子见了猫。
两鬼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反应迅速地避让开,藏进鬼怪堆里,这才端着肥胆去看来人。
一名瘦瘦高高的黑发女子踏入赌坊,闭目仰头,似乎是在感受什么,片刻后睁开眼,一双黑底血眸缓缓看向鬼怪群中,和正大光明偷看她的殷庆炎对上了眼。
殷庆炎默默移开视线。
“你。”女子沉郁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威压逼鬼,“上前来。”
鬼怪堆迅速向两边避开,想要让出女子的视线所在,殷庆炎也跟着鬼怪们往边上避。
女子又道:“金发赤眸的鬼,上前来。”
一片黑压压的鬼物一致看向外形特征过于鲜明的殷庆炎。
这下殷庆炎可跑不了了,只好上前去,向女子见礼,“见过魔主。”
“有谁,碰你的手,在方才?”女子看向他前些时候接了裘弈灵石的那只手。
殷庆炎手里还握着刚才那个黑衣道长给他的乾坤袋,他用指尖摩挲了一下里头灵石的轮廓,将魔主没有在意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向席彻衍打了个手势。
席彻衍转身,翻窗出赌场,往那两个活人刚才离开的方向掠去。
……
萧湘和裘弈回到方才买卖人类修士的摊位,摊位上已经空无一魔,连原本关在笼中的人类也没有了,只剩一些铁水似的东西留在地上,被下一个来此摊位的魔族清理掉。
裘弈想用剑鞘戳一下旁边摊位上的鬼修,但剑鞘刚伸出去,摧雪就颤剑抗议,他只好收回摧雪,自己上前两步,伸手拍了拍那鬼修积满灰尘的肩头。
鬼修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魂体上积着厚厚的阴尘,被裘弈这么一拍,仿佛回神一般,起身抖掉阴尘,一双浑浊无光的灰眼看着裘弈,“要买什么货?”
裘弈指指坐上新魔族的摊位,问道:“方才这里那个买卖人类修士的魔族呢?”
鬼修呆滞的眼又移向那个摊位,“哦,让魔主杀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追问。
裘弈:“杀了,为何?”
萧湘:“那些笼中的人类修士呢?”
那鬼修呆呆地看着两人——左眼看裘弈,右眼看萧湘,似乎不知道应该先回答谁的问题。
于是两人又同时指向对方,异口同声道:“先回答他的。”
鬼修换成左眼看萧湘,右眼看裘弈,仍是呆呆的,自己的鬼脑处理不过来这个问题。
想想还是人类修士要紧一些,萧湘和裘弈又异口同声问:“人类修士都去哪了?”
这下鬼修终于反应过来了,迟钝地说道:“让魔主放走了。”
两人默然,相视一眼。
现场没有人血的气息,这个鬼修神思迟缓,说不了谎。
萧湘正要松一口气,一道携风带寒的气息突然在身后出现,他回身,见是方才赌坊中那名叫做席彻衍的鬼将。
席彻衍神色晦暗地扫视一圈周遭的魔族,压低声音对这一黑一白两个活人道:“快跑!离开鬼市!!”
两个活人平日里冷淡惯了,很难被旁人焦灼的情绪感染,脚下没动,先同声问道:“为何?”
“魔主在找你们!”席彻衍直接上手推了两人一把,“你们在魔主面前干什么了?砸不还仙君神像了?还是买卖人类了?”
萧湘皱眉,他对魔族之事不甚了解:“魔主?”
“魔域之主。”裘弈拉起萧湘就跑,御剑会向外散溢灵力,可能会被正在找他们的人感知到,两人只能靠腿跑出鬼市。
“——丰不改。”
第29章 折剑失剑 魔主:除你俩武器
——来不及了。
一道势可滔天的玄色魔气从后袭来, 两人回身出剑抵挡,萧湘察觉那道魔气对自己无意,是直冲裘弈来的, 便往裘弈身前一闪, 用逐星剑挡下玄色魔气。
只是在这恐怖魔气迎面时,萧湘心中胜败就已经分明了——他的逐星剑挡不下这一击。
果然, 下一刻, 逐星剑应声而断,发出一声震彻识海的悲鸣,萧湘的唇色一瞬变得惨白,踉跄着向后就要跌倒, 还不忘将断为两半的逐星收入储物扳指。
裘弈将脱力的萧湘扛在肩上,御剑让摧雪去干扰魔主, 自己则扛着萧湘继续向通冥河奔逃。魔主几乎与天神同级, 不是他们能轻易对付的存在。
前去干扰魔主的摧雪剑到底是仙剑,能撑个一时半刻,但剑尖与魔气相抵时,难免被压弯了剑身, 也在剑主的识海中发出一声痛呼。
“摧雪!”裘弈带着萧湘跑到通冥河岸, 听到摧雪剑的痛呼, 下意识回头想要将摧雪召回。
可那追上来的魔尊用魔气将摧雪包裹起来, 仙剑纵有通天之能, 剑主不是仙,它单凭自己回不到剑主身边。
女子那张惨白瘦削的脸瞬间在裘弈眼中放大, 竟是已经袭到了跟前来,伸出白骨一般的手爪要抓住他的脖颈。但有人比魔主更快一步,萧湘伸臂勒在他喉前, 发力将他向后带倒,两人滚落进通冥河,使裘弈免于被魔主逮住。
弥漫着重压的魔气在河岸边停住,魔主垂眸,无言地瞧着落在河水中的两人。
“她过不来。”萧湘瞥了眼浓雾似的魔气,没有一丝一毫敢超过河岸触碰河水。他从河中站起,向裘弈递出一只手,要将对方也扶起来。
裘弈不起来,他坐在河水里,挥手往河岸边的魔主身上泼了把水。
河水还未触碰到魔主的衣物,便被周遭的魔气迅速吞噬。
裘弈将手往魔主跟前一伸,留意没让自己的指尖超过河岸。他冷声道:“摧雪,还吾。”
魔主摇摇头,转身离开,滔天的魔气也随之收回到魔主的身后,与如瀑的长发融为一体。
裘弈沉默地看着魔主走远,他挪到河岸边,突然将手伸到河岸上。
已经远去的魔主在瞬间又来到了河岸边,魔气眼看就要抓上裘弈伸出来的那只手时,裘弈又迅速将手收了回去,并且另一只手又往凑到近前来的魔主身上泼了一捧水。
“把剑还给吾。”
魔主丰不改:“……”
站在裘弈身后的萧湘:“……”
萧湘右手作剑诀竖于胸前,向魔主倾身致谢:“谢过魔主不杀之恩。”
裘弈闻言,回头看萧湘,一脸茫然地:“啊?”
萧湘用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摸摸裘弈的发顶,安抚一般,随后传音同裘弈道:“魔主的魔气攻势虽凶,却并未起杀意,在击断逐星剑后就停住了,并未直接伤及湘。”
只是本命剑断后,与剑灵所系的识海有些震痛,有一定的间接损伤。
魔主向萧湘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裘弈也没再伸手把魔吸引过来、往对方身上泼水。
以他现在的修为,还打不过魔域之主。
两个失魂落魄的剑修去通冥河的另一个岸边坐下,调息疗伤。
萧湘闭目片刻,听到身旁的裘弈小心翼翼地问:“逐星它……”
“剑灵并未消散,稍后回宗,湘会将它熔融重锻。”萧湘担忧道,“只是道君的摧雪剑……”
两人回头,看向通冥河的对岸。他们在阳间此岸,看不到彼岸的东西,也不知魔域之主是否还在鬼市中。
摧雪剑,要是不可能要回来了;抢,以他们如今的修为还做不到。裘弈与摧雪的识海联系未断,代表魔主还没有拿摧雪怎么样。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
“……”萧湘低声问裘弈,“道君与魔主有旧怨?”
裘弈摇头,“这是吾第一回见她。”
他忽然回想到先前在红梅落雪中做的那个“梦”,又迟疑地改口道:“……也不一定,但吾不记得与她有何仇怨。”
裘弈记忆有缺,回忆也强求不了。两人到底是化神期修士,在河边调息片刻便恢复了伤势——萧湘的身伤,裘弈的心伤。
两人起身,身上被河水打湿的衣物早被灵力烘干。萧湘向裘弈问道:“道君打算如何取回摧雪?”
“尽快飞升成仙。”裘弈一扫方才本命剑被魔夺走的沮丧,跃跃欲试道,“到时寻柄不怕吾的剑去试试挑战魔主,夺回摧雪。”
萧湘点点头:“好,湘打算先回太清宗将逐星重铸。”
“吾同你一起回去。”裘弈下意识御剑,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剑刚刚才没了。
那么现在就有一个问题了。
裘弈:“吾的剑丢失,道长的剑折断,要如何回去?”
萧湘从扳指里取出两把品级较低的普通飞剑,将其中一把递给裘弈,“湘这里备有飞剑。”
这种普通飞剑没有剑灵,筑基期修士用来与人切磋还行,但化神期用这种飞剑,就只有代步这一作用了。
“好周到。”裘弈难得夸人,他刚刚在心里已经做好了走个一两年回太清宗的准备了。
身后鬼市中可以买到其他代步法器,但两人现在不敢回去,这里又是修仙界的极北之地,再往北就要到当年萧湘一剑开幽冥的地方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找不到其他的飞行器贩卖商。
两人御剑回太清宗。
与此同时,鬼市中。
殷庆炎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嘘声道:“好险好险,方才以为新来的大财主就要没了。”
席彻衍小声道:“魔主没动真格。”
“这还没动真格?”殷庆炎去阴间当鬼差的时间没有席彻衍长,虽然知道这魔主厉害,但不知究竟如何厉害。
这等大人物……大魔物,平时他们是见不着的,也不知道今日怎么有兴致来鬼市。
席彻衍给他解释道:“魔域之主是血魔,血魔乃阳间所有血肉之生灵的克星。若是她想,方才动动念头,那两个活人就算成仙了,也能瞬间炸成血雾,当场暴毙。”
殷庆炎惊愕道:“这般厉害?!那她若是到人间去,人间岂不完蛋了?”
“魔主不去人间。”席彻衍摇头道,“她从不随意滥杀阳间活物,算是个好魔。”
殷庆炎偷眼看看前面正在巡查鬼市内魔族摊贩的魔主,偏头继续和席彻衍咬耳朵:“那她跟刚刚那两个活人有何仇怨?”
席彻衍:“我怎么知道?你想知道自己去问魔主。”
殷庆炎推他一把:“你去问。”
席彻衍反推他一把:“你去问。”
被往前一推,殷庆炎顺势走近魔主,谨慎道:“魔主留步,殷某有一事想问。”
敢大着胆子问,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如今是个七百来岁的鬼,这魔主想要捏死他还是有点难度的——他不是血肉之躯。
再者,他是真好奇。
魔域之主停下脚步,缓缓回头,一双血瞳瞧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发问。
“您……与方才那两个活人,有什么仇怨?”殷庆炎问完,连忙又补上一句,“若是不便透露,您就当我没问!”
“……没有,仇怨。”魔域之主缓缓眨眼,竟当真回答殷庆炎的疑问,“只是,不能叫他们,成神。”
殷庆炎蹬鼻子上脸,追问道:“为何?”
丰不改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恐,坏了大业。”
点到即止,殷庆炎又向魔主行一礼,退到后面,同魔主一起巡查鬼市纪律。
……
两名剑仙回到太清宗,刚巧在去火锻阁的路上遇到下了诵经晚课的徒子们。那火锻阁是太清宗中锻器与炼丹之处,太清宗的徒子得具备一定的弹药炼制常识,需前去随专门负责此道的掌教学习炼丹,众人便一道前去。
路上,余友良道:“长老长老,梅花树都说咱们六十年前埋下的那些梅花酿现在能喝了,等群芳宴得胜回来,我们开个酒会庆祝一下?”
萧湘点点头:“嗯,到时将凝宁也叫回来,你们许久不见了。”
红梅落雪中有许多鼓起的小丘,那小丘的泥与雪下埋藏着六十年前众徒子们封坛的梅花酿。山上的红梅四季都开,每日都会落上一些,这些梅花树有仙山的灵力养着,对泥土养分的需求并不高,让那些梅花瓣在雪中化泥未免有些可惜,徒子们便在征得萧湘与梅花树们的同意后将花瓣拿去酿了酒,再封埋于灵力充沛的红梅落雪。
裘弈从萧湘的传音中得知这件事的始末,便想到自己在上清宗久居的山头上也有一棵常开的樱树。
“樱花……能做酒么?”裘弈在识海中传音问萧湘,面上却垂眼看着身旁一个手持拂尘的小徒子,对方的拂尘麈尾看起来手感也十分好,只是养护的不如萧湘的流光顺滑。
“可以。”萧湘传音道,“上回湘去道君的落樱顶,趁道君未醒时,封了一坛樱花酒,埋于树下。仙酒埋藏六十年,就能有好味,六十年后,道君可将酒取出来品尝一番。”
“……”裘弈将视线从身旁徒子的拂尘上移开,抬眼看向另一侧的萧湘。
他出声道:“既然是道长亲手埋藏,六十年后,也当去落樱顶尝尝这酒水的滋味。”
两人身旁身后的一众徒子闻言,瞬间将耳朵竖起来了,有几个机灵的,早就从乾坤袋中掏出音像石开始记录当下的景象。
“好。”萧湘应道。
此刻月朗天青,风轻气柔,周边环绕着一群年轻的生命,聊了些闲话,两人前些时候因为本命剑受创而低落下去的心情逐渐回升。
“那到时,便庆祝将摧雪夺回了罢。”萧湘道。
“……”裘弈在心里算了算,不知是不是因为才受挫,傲气都少了许多,实事求是道,“六十年升仙,不可能,吾没有那么厉害。”
修仙,越修到后面越难,耗费的时间越久。
他的摧雪,何时才能回来啊……
第30章 得罪剑修 私密马赛剑修酱
剑修, 剑修,没了剑什么都不是的一种修士。
但天骄之所以被称为天骄,不仅是气运与天赋超乎常人, 心性更是绝佳。赫赫不骄, 庸庸不馁,上比不足, 便以勤补拙。
修仙界之内, 持剑的裘弈或许所向无敌,但在修仙界之外,有的是神级高手。魔域之内有魔主,冥界内强者无数, 上有天神真仙,下有阎王鬼将。
鬼市之行, 让裘弈不知为何而修行的现状有所改变, 如今修行,是为夺剑。
再说萧湘。寻常剑修本命剑断了,不是就此受创再难奋起,便是需要更换用剑。但萧湘不然, 他早早便辅学了铸剑之术, 就为了一辈子都用逐星。
当年贺奉天去冥界闯荡, 得萧湘帮助, 这才平安从冥界出来, 便将自己在冥界得到的一小块栖灵铁赠予萧湘作为答谢。
栖灵铁可存放灵体,逐星剑剑灵后来便栖息在其中, 栖灵铁被萧湘熔铸在阎冥铁剑身里,无论此剑如何折断,只要栖灵铁仍在, 逐星剑剑灵便不灭,可熔融重锻,也可往其中增添些新铁,只是逐星在修复过程中需受火燎之痛,浴火重生。
剑修素来能吃苦,他们的剑也是。区区浴火之痛,逐星能承受。
剑与剑修越是心意相通,彼此相熟,人剑合一的境界就更高。萧湘此番将逐星重铸,对剑道又有些许明悟,待逐星重生出炉,他的修为也更进了一步。
……
许多需要寒冷环境修炼的徒子散布在红梅落雪中,有的在雪中打坐修炼,有的则默默练剑习法,还有一些偷懒的,正往小筑内偷看两位前辈。
小筑内的萧湘与裘弈正在探讨剑术。裘弈的剑没了,寻常剑又排斥这位雪阎罗,他修炼起来只好用梅枝暂时代替长剑。
此时红梅落雪内有许多小辈,他若想用梅枝作剑与萧湘切磋,检验自己这一月来的剑术精进程度,会闹出大动静,从而影响太清宗徒子们修行。
于是小筑中的两人坐在蒲团上,并指为剑,以剑诀模拟剑术相击,杀得有来有回。
但小筑外大多数徒子们看见的:两位剑仙用手指缠绵。
修仙界有许多用于传讯的方式,最常见的是符信,若是想要通讯效果更好、且相隔距离甚远的两人关系好,这两人可能分别持有一对传音法器中的一只,就像先前罗万劫能与鬼市之鬼相通的那面铜镜。
位于修仙界最北地域的一家茶馆中,顾人还左手拿传音海螺贴在耳边听,右手捏着用于画符的毛笔,正奋笔疾书地记录着太清宗好友跟他说的话。
“幽明道长与行神道君用手指缠绵?哇——”顾人还棒读般地感慨一声,提笔将此事写下。
修仙界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言能传的人人皆知,是因为有一个专门搜罗各大门派可为人所道的奇闻趣事整理成册贩卖的组织——“道可道”。顾人还就是道可道中的一员,他喜欢凑热闹,交际圈又广泛,所知甚多,被道可道高价聘去秉笔。
暮成雪挎剑踏入茶馆,迎面便见到熟人,上前打招呼:“灵钧……你在写什么?”
他抽过书一看,大怒道:“不准编排我师父!”
顾人还大喊冤枉:“什么编排呀?这不是事实吗!你现在就在太清宗里的同门跟我说的!!”
“怎会!”暮成雪把那书册往桌上一拍,又气又羞,面色发红,“我师父是正经人,怎会用手……怎会做出这等事!更何况他们只是协议……”
顾人还拱火道:“那你要不回去瞧瞧?万一现在成真道侣了呢?”
暮成雪剜他一眼,进茶馆不过半刻便又出去了,御剑飞回太清宗。
顾人还摇头叹息。上回也是这样,暮成雪打死都不信自家师父怎么怎么样,结果回宗门一看就老实了。
茶馆里的顾人还拿过被暮成雪倒扣在桌上的书册,继续落笔记录,约莫半个时辰后,他收起传音海螺,将桌上的纸笔墨砚收拾进乾坤袋,吹干书册上的墨迹,拿书出门,召来问心剑。
横坐在问心剑上,顾人还往书册上瞧了瞧,指挥道:“去魔域边境,我找母亲撒会儿娇。”
问心剑载着顾人还升空,往西北飞去,一路景色越行越荒凉,直到最后放眼山间无花草,天空由蓝色突兀地过渡为红色,遍地黑土黏腻如久置的血肉,腥风割面。
顾人还的眼白渐渐爬上黑色魔气,一双紫眸也转变为赤红。他御剑落在边境的一块界碑前,昔日一尘不染的正道修士早已魔气盈身,抬手往界碑中拍送了一道魔气。
界碑侧面的结界松动,水面般荡漾一刹,顾人还走入结界,面前豁然出现一座玄色的六层镇魔塔。
这镇魔塔中关着当今魔域中恶性难抑的三名魔尊——不问,不知,不听,它们都由魔主丰不改看管镇压。
顾人还小心地走入镇魔塔,恰好见魔主将一柄通身雪白的仙剑插入封魔泰鼎,太鼎上拴着的三根铁索原本正在震颤,带着整座镇魔塔都在摇晃,那仙剑一入鼎,三条铁链忽然都静了。
“咦?”顾人还揉揉眼睛,仔细地瞧了瞧被魔主插入封魔泰鼎的白色长剑——这不是行神道君的摧雪剑吗?
丰不改察觉到身后有生灵走近,转身来看,见是顾人还,脸上的神情依旧未变,只是周身弥漫高涨的魔气都贴近到地面,不给顾人还带来威压。
“人还,何事?”待到顾人还走到自己跟前来,丰不改伸手,像是触碰小动物般小心地摸了摸顾人还的发顶。
“我来看看母亲,想您了。”顾人还捧着魔主的手,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对方的手心,随后将手里的书册献宝一般地展示给魔主看,“还带来了修仙界时下流行的趣闻!”
丰不改垂头看他,道:“人间语言,有变,母亲,还未完全,学会,文字,也,不识。”
“‘人间语言有变,母亲还未完全学会,文字也不识’,您同人类说话不必将断句分到那么细致,人类能听得懂。”顾人还拉着丰不改在台阶上坐下,“我来念给母亲听。”
“好。”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顾人还连说带比划,将修仙界最近又出了几对新人、哪位大能炼丹失误炸了宗门、谁与谁为了一株举世罕见的仙草大战三月却不成想最后便宜了路过的妖兽——诸多诸多,全都说给身边的魔主听。
待顾人还说完,魔主评价道:“人间,有趣。”
“还有更有趣的呢!等日后我叫上一帮人在各处游历,将一路的风物见闻都写给母亲。”顾人还将记录趣闻的书册也收进乾坤袋,“要是母亲能去人间就好了,我带着母亲在各处玩玩。”
魔主闻言,摇摇头道:“目前还不能去人间,上有天神,下有凡人,母亲出去,恐殃及苍生。”
“……”顾人还抬头看向丰不改,不解道,“为何会殃及苍生?母亲又不滥杀,只要收敛好魔气,便与常人无异。”
丰不改拍拍身后的封魔泰鼎,“还要看押,它们。”
顾人还不耐烦道:“直接杀了不行吗?多大的脸面让母亲亲自在这看着它们?”
“将魔域彻底与人间隔开,需四名魔尊作祭品。”丰不改捋捋孩子的头发,耐心地说道,“还有一魔,在魔域寻不到他的下落,可能去了人间。待四魔齐聚,母亲便可去人间寻你。”
“好吧……”顾人还双眼突然一亮,失落和不耐一扫而空,拉住丰不改魔气幻化的衣袖说道,“既然那个魔尊去了人间,母亲如今又不去人间,如何寻魔?”
丰不改道:“我在鬼市打听,修仙界魔修动向。如今凡间没有魔造成的大灾祸,修仙界也没有,待我寻到,便托育道天尊协助捉拿。”
顾人还追问:“天尊想要在人间动手,很难吧?有天道在限制天神呢。”
“这倒是。”丰不改陷入沉思。
顾人还趁机说道:“母亲母亲,我认识一位杀魔……不是,捉魔高手,此人是清尘仙子宗派下的剑修,专业八百年除魔,实力一流。我为母亲拜托那人协助捉拿魔尊,如何?”
丰不改忙问道:“是何人?”
顾人还转头看向封魔泰鼎上的那把雪白雪白的剑,示意道:“那把剑的剑主,行神道君,也就是我刚刚跟您说过的那对修仙界双剑修新人中的一位。”
话音落后,魔主沉默。
“母亲?怎么不说话?”
“……”丰不改低声问自家小孩,“若是一名剑修的剑断了,是何后果?”
“轻则修为倒退,重则身死道消。但后一种情况很少……”顾人还直觉不妙,小心翼翼地问母亲,“您该不会将行神道君重伤……”
丰不改摇头,“只是夺了他的剑。”
顾人还松一口气,“那便好,将剑还给他就是了。”
“但是打断了他道侣的剑。”
“……啊?”顾人还以为自己罹患了什么耳疾,不信邪地又问一遍,“母亲方才说什么?这镇魔塔的风有点大,方才没能听清。”
“母亲,将他道侣的,剑,打断了。”以为顾人还的语言理解和自己一样贫瘠,理不明白这段话,丰不改便又将一句话拆开来说。
魔主那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你方才说,他道侣是育道天尊宗派下的剑修,那我岂不是……”
一下子得罪了两个能帮她捉拿魔尊的存在?
母子俩面面相觑,片刻后丰不改猛然起身,将封魔泰鼎中的摧雪剑拔出,烫手山芋般塞到顾人还手里,“帮母亲,还回去,待捉拿魔尊事毕后,我再抢来。”
顾人还捧着剑惊恐道:“母亲为何要抢摧雪剑啊?!”
“摧雪剑只认大修罗尘劳祇灵护法使者为主,他不能再修回天神界。”丰不改蹙眉严肃道,“否则我上不去。”
顾人还愈发惊恐了,“母亲为何要去天神界?!”
因摧雪仙剑离开封魔泰鼎,少了一道极具威慑的镇压,那三根铁索又开始震颤起来。魔主抬手,身后的魔气尽数覆着在颤动的锁链上,将震动压灭。
一道魔威自镇魔塔向魔域全境扩散,将一切蠢蠢欲动的魔族震慑在地,万魔叩首,不敢造次。
封魔泰鼎前,魔主缓缓抬头,魔瞳透过镇魔塔的塔顶,看向魔域无光的血色天幕,似乎还在透过那层天去看九霄之上的谁。
“——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