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间解法 萧湘你怎么在维护裘弈的时候……

    最后在师祖徒孙俩的讨价还价下, 清尘只教了裘弈如何将萧湘身上的一半业报转移到裘弈自己身上。

    被刘不敏拎回来的萧湘一落地,就感觉到自己身上轻省了许多。原先因为业报的缘故,他身上总像压着一座大山, 但在这一刻, 他身上的大山似乎被移走了一半。

    而起身想要走到他身边的裘弈平地摔了一跤,鼻子开始淌血。

    萧湘:“……”

    他抬眸, 看了一眼去将裘弈扶起来的清尘仙子。

    裘弈可从来不会有这种失误, 除非……

    “祖师。”萧湘给身边的刘不敏传音,“弟子身上的业报,与初见时相比,是不是减轻了许多?”

    刘不敏点点头, 眼睛看着面前的裘弈,传音给萧湘:“是。那白毛小子把你身上的业报揽走一半。”

    “……”萧湘无奈地闭了闭眼, 为避免裘弈再走再摔, 他先几步跨到裘弈身边,向裘弈递了一块干净帕子,“道君。”

    裘弈接过帕子,擦擦鼻血, “嗯?”

    “多谢。”

    “……嗯。”

    一幼一少两人相处氛围淡淡, 即使一个才帮对方承担了半数业力, 一个刚知道对方帮自己承担了半数业力, 但一个没特地说明, 另一个也没感激涕零。

    好像这世人皆畏的业报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存在。

    清尘和刘不敏看着这两人,心下暗自惊奇。

    萧湘和裘弈并未向他们透露过多身份信息, 未知的部分,他们已经自行卜算得知了。萧湘和裘弈都曾是各自宗门的长老,洞虚期修为, 资质上佳,前途无量,皆因救人而沦落到如今境况,一切重修。

    看如今这情况,两人并未因修为境界一落千丈而自哀自怨、懊悔不已,反而在努力重修,共担业障。

    赫赫不骄,庸庸不馁——这在高修修士之中实在难得。刘不敏心想,画外的自己麾下有这么两个心性资质俱佳的修士,何愁大业不立?

    ——虽然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谋划什么大业。

    “说来……两位祖师既是画中虚影,整日都在画中做些什么?”萧湘见裘弈暂时没出别的问题,转头又向两位祖师打听起事情来。

    常人难见一回的俯仰山河图,如今让他给看见了,可不得好好打听一下?日后给徒子们介绍太清宗祖师的各大法器,也有的说了。

    这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亲眼面见祖师。

    “日常探索这方世界,找找有无除我俩之外的活人,再就是修行。”刘不敏说着,又坐回了原位,其他三人见状,也各自坐了回去。

    清尘仙子叹息道:“不过最近实在无聊,便打算创建两个宗门,将我们的毕生所学记录下来,可惜画内世界里没有可以收为徒子的活人……”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忽然顿住,视线在裘弈和萧湘之间打转。

    “如今正好你们来了,不如?”

    裘弈道:“吾是剑修,不学法术。”

    清尘仙子失望道:“为何啊?法术多好!”

    “大多学不会。”裘弈坦诚道。

    太清宗流传下来的各种法门,都是育道天尊认为适合后辈学习的术法。刘不敏没有什么特地要教萧湘的术法,该学的,萧湘都在宗门中学习了,至于究竟能掌握多少,全看个人。

    两个祖师去别处砍树搭建宗门,萧湘拾起了原先的计划,教裘弈使用御风符。

    “用灵力激发,道君的灵力拽着符咒往何处偏,吹来的灵风就会带着道君往何处飞。”萧湘示范了一下,将新的御风符递给裘弈,“道君试试。”

    裘弈将符咒接过来,却没有立即尝试,而是说道:“吾将修为提升上来后,已经用不到这种低等符箓了。”

    “可以学了,教给门中徒子。”萧湘问道,“道君日后不打算收徒么?”

    裘弈不喜欢麻烦,徒子在他的认知里就是些麻烦。他道:“不打算。”

    上清宗中,剑修只有裘弈这一脉,若是裘弈不收徒,上清宗徒子们就只有学习法术这一条道路。

    不过裘弈虽不收徒,却会教导想要学剑的宗中徒子。

    在萧湘的再三催促下,裘弈还是学了御风符该怎么用,学会后又被萧湘塞了一堆御风符。

    裘弈:……?

    裘弈把御风符都收进乾坤袋中,问道:“怎会有如此多?”

    “原本画好要分发给年纪小的徒子,不过如今暂时回不去了。”萧湘下意识看了一眼头顶上的青天,似是想要通过画中的天外天望见画外的情形。

    也不知如今的修仙界是何种情况。

    ……

    “这凡人的东西真的有用吗?”

    十几个年轻男女从一家药铺中掀帘而出,走在最前面的雷震宇将手里抓着的那一包药粉看了又看,没看出这杀虫药粉有什么特别之处。

    顾人还:“不知道,行神道君传信来说‘解法在人间’,我只能联想到这个。”

    柳浩扬:“不知道,但那噬灵蝶既然是虫子,杀虫药怎么都能起点效用。”

    暮成雪问:“行神道君有说我师父在哪里吗?”

    顾人还摇摇头:“没。”

    王笑锋转身,看向跟在后面的一名褐衣女子,问道:“权衡决,那个可以射出弹丸的灵铳,你带了多少?”

    丹修兼器修的权衡决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火铳状的器械,将炼化成丹丸的杀虫药塞入灵铳,用灵力上膛,随后瞄准街边一处无人的角落,扣动扳机。

    杀虫丹被迅速射出,受到撞击后又在内含的灵力加持下爆炸开来,将药粉散布得满天都是。

    “噬灵蝶吞噬灵力,我们将灵力附着在杀虫药上,就能引得噬灵蝶吞吃杀虫药,自取灭亡。”权衡决给十几个道友讲解灵铳该如何使用,又给在场的每人发了一把灵铳,“远距离使用,又能避免靠近了被噬灵蝶波及。这玩意儿可比法术和寻常飞剑要迅速。”

    能够散布杀虫药粉的法术需要近距离和一定时间去扩散,都需要灵力的辅助,只能伤到蝶群的外层噬灵蝶,效率慢,消耗大——如今的修仙界中,除了灵石中的灵力,已经没有其他灵力可供修士使用了,灵力用一点少一点。

    飞剑通过灵力操纵,如果飞剑带着杀虫药进了噬灵蝶的集聚圈,被噬灵蝶瞬间将灵力啃食殆尽,就不可能再被剑修操纵着从蝶群中出来,只能等噬灵蝶什么时候走了,剑修再偷偷去将自己的剑捡回来。

    而灵铳发射丹药不需要灵力,是纯靠连弩机巧将丹药射进蝶群,沿途不受阻碍,减少了灵力的消耗,也能打入蝶群内部。

    “凡人给的杀虫药方子到手了,我要去带领宗门中人炼制更多的杀虫丹药和灵铳。”权衡决将自己紧急炼好的杀虫丹都分给诸位同龄修士,“前线就交给你们了。再发动一下那些能够散播药粉的阵修,让他们也出来帮忙。”

    “咱们分头打吗?”

    “是不是得先解决一下虫子的源头?”

    “我去源头西南,你们先去救一下自家宗门。”顾人还掂量一下灵铳的重量,对众修士说道,“丹药不够了就去无极门找权衡决。走罢。”

    在场的年轻修士都在修仙界大劫到来之后怀了一肚子火气,敬爱的长辈不是失踪就是死亡,原本任由他们驰骋的天地变为噬灵蝶的战场,许多同门或不同门的至交好友因此殒命,适逢魔教猖獗,魔物屠道,原本称得上美好的修仙界变成了阿鼻地狱,以灵力为生的修仙者们不得不躲藏起来,以求保命,先前更是连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高修者都需要留在宗门中稳定门徒的情绪,保障门徒的安危,只有他们这些年轻修士能够在外随意走动。

    在接到疑似行神道君送来的密信后,顾人还就把能叫出来的朋友全都拉到了凡间来,到处打听杀虫厉害的药粉,有现货的就尽数收购,没现货的就买药方子。

    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顾人还感觉幽明道长和行神道君在失踪前一定做了什么,在某种程度上避免了修仙界陷入更差的境况之中。

    行神道君明明知晓噬灵蝶灾难的解法,却因故无法自行去解决,只能传信给他人,交由后辈来处理。

    ……

    俯仰山河图内。

    萧湘和裘弈没修炼一会儿,便被两位祖师拉去下棋。裘弈和刘不敏下围棋,萧湘和清尘仙子下象棋。

    在开始下棋前,萧湘要先跟清尘仙子说好:“仙子,一局过后,湘要继续修炼了。”

    清尘直接开始走马,她问道:“你的道心不是‘育人’么?无论修为高底皆可育人,为何要执着于修为?”

    晾着已经出招的对手不大礼貌,萧湘无奈,也移动棋子,答道:“为师者自当勤勉,给后辈做个表率。”

    清尘跟上棋子,微微摇头道:“不全。”

    萧湘一时不解,“不全?”

    “你的解释,不全。”

    “……”萧湘思忖片刻,移动棋子,“画外的修仙界已不比上古时,若师长不强,修为不足以傲视三界,便保护不了自己想要养育的后辈。”

    清尘仙子还是摇头,笑眼弯弯地说道:“还是不全。”

    萧湘一怔:“还是不全?”

    “后辈后辈,又是后辈。”清尘仙子轻轻向前推了一下卒棋,无奈道,“你又不是从小便是师长,在入道之初,你心中所念最深的是什么?”

    “……”萧湘也向前推了一下卒棋。

    心中所念最深的是什么?

    他想要足以自保的能力,不愿他人再为保护自己而亡。

    若有余力,便庇护他人。

    萧湘从小便知晓这世上有诸多无奈,诸多灾难,就算成了所谓的“仙人”也很难避免。太清宗将他当做家人,他不愿看到家人尽殆的旧事重演,也不愿再看到谁为了保全自己而以身犯险。

    他最初是为此而修行的。

    将入道的初因向清尘仙子解释后,清尘仙子面露惊讶,转头对另一盘棋前的刘不敏说道:“他入道的原因还真是你猜想的那样!”

    刘不敏分神笑道:“育道无惫,渡人万千。我只会收这种心性的人为徒。”

    育道无惫……渡人万千?萧湘看着刘不敏溢满赞赏的双眼,心下微惊。

    画中的祖师只是一道仙人虚影,甚至连天神虚影都不是,便已经有了宝诰短句?

    不……不对,宝诰是后世拟写的,其中会掺杂着祖师的遗句或宏愿,这么看来,育道祖师似乎在仙人时便早早发下了渡人的宏愿。

    修仙界的每个正道宗门都有各自供奉的天神祖师,而为了赞颂自家祖师的功绩,徒子徒孙们会在聚首研讨、卜问祖师后定下祖师赞颂词,即《宝诰》。

    宝诰既可以单纯地赞颂祖师,也可以加深祖师与自己之间的联系,使自己受到庇佑。而《育道宝诰》集赞颂与实用为一体,太清宗众道士在祈禳时也会常用到祖师的宝诰。

    萧湘转念又想,既然祖师的初心一直未变,天道要灭修者,以祖师为首的幸存天神,恐怕已经为保全修士而想尽了办法。

    之后如何,全看修仙界众修士各自的天命了。

    一想到许多修士可能会在天命的倾轧下丧命,萧湘不禁回想起了裘弈先前的发言,又从旁思考了一下逆天的可能性。

    结果就是没有可能。这整个世界都活在天道法则之下,天道若倾,世界即灭。

    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随后被清尘仙子用马吃掉了将棋,又叹了口气:“唉……”

    旁边棋盘上凑过来两个白发脑袋,一齐看向令萧湘叹息连连的棋局。

    裘弈看不懂象棋,便抬眼,等着萧湘的解释。

    萧湘不做解释,看向另一局棋。

    当他看清棋盘上用黑白棋搭出来的小剑图案:“……”

    ……啊?

    刘不敏笑着解释道:“行神下棋太凶了,每次等他落子,都感觉下一刻他会掀了棋盘,再用棋盘砸我的脑袋。”

    裘弈忙道:“吾不会如此。”

    刘不敏又转向萧湘,问道:“你本性和善,不喜杀伐,平日与行神相处,不会感到不适么?”

    裘弈又连忙看向萧湘,生怕从自家道侣冷冰冰的脸上看出一丝不适。

    “并不会不适。”萧湘摇头,拒绝和自家祖师一起逗弄裘弈,“或许是祖师对行神以杀入道的成见太深,太过敏感,才会感到不适罢。”

    裘弈也附和般地点点头。

    刘不敏:“……”

    怎么感觉……萧湘这小子说话茶里茶气的?

    据他所知,这俩修士是道侣关系。就这样的俩冰块,平日里究竟是怎么相处的?

    不会因为对方太冷淡而吵架吗?

    第72章 好友再聚 裘弈:萧湘全肯定

    在人世, 原本有许多凶兽,凡间和修仙界都有,但后来天道念及凡人无力抗衡凶兽之灾, 便将能够直接掀起大灾大难的凶兽全都转移到修仙界去了。

    可萧湘在修仙界生活了八百多年, 并未看见过那些记载中凶名赫赫的大凶兽出来祸害各个宗门。

    凶兽性烈难驯,不可琢磨与控制的程度与魔无异, 对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大恶意, 修士在修仙界中占山为王,总该有些大凶兽看不惯,跑出来闹事才对。

    但事实是,确实没有, 像是大凶兽只存在于上古的传说中一般。

    不过如今来到俯仰山河图中后,萧湘知道为什么那些传说中的大凶兽都存在于上古了。

    ……因为育道天尊联合一些同道天神将那些凶兽全都关进了俯仰山河图内。这“俯仰山河图”是一座用于关押凶兽的天地牢笼, 而并非一个灵气充裕的修炼圣地。

    萧湘和裘弈并肩站在一处洞口三丈高的山洞前, 沉默地看着洞口右侧的一块大石碑。

    石碑上记录了此处山洞所关押的凶兽名号、介绍,以及被谁所降服关押。

    这一处山洞中关押着四大凶兽之一的梼杌,而关押者那一栏赫然写着“太元朗朗炁引神通玄冥天尊”和“大修罗尘劳祇灵护法使者”。

    还是他们前世合力关押的。

    两人已经进入俯仰山河图八十余年,修为也在勤勤恳恳中顶着业报压力双双升至元婴后期, 刘不敏认为他们需要在实战中精进一下剑修的看家本事, 于是将他们带到了这处山洞前。

    清尘仙子说, 这座山洞的禁制在今日正午时会消失, 让凶兽出来溜达两个时辰, 而他们要在两个时辰内将这只凶兽斩杀。

    对此,清尘仙子的解释是:“四大凶兽在世间分别仅有一只, 是种只死不灭的存在,实力会随着年龄增长,总有一天, 这一片天地的禁制将关不住它们。但如果将它们杀死,它们会以幼年状态重生在山洞禁制中,在它们变强之前,这一片天地便又有了一段安稳时间。”

    “我和不敏在画中,隔一段时间便要杀一回四大凶兽,不过现在你们需要磨砺修为,稳固境界,就由你们来做啦。”

    回到元婴期后,萧湘和裘弈将自己的外形塑造回了原先的成年男子模样。太清宗的幽明道长依旧端庄正持,上清宗的行神道君仍然淋霜沐雪。

    不过已经变回原样的两人还因为供担业报的缘故而遭受平地摔、淌鼻血、被鸟砸、经脉堵等等倒霉事件时,两个祖师已经不再心生怜惜,而是会忍俊不禁。

    此时裘弈鼻子里塞着染血布团,正冷脸抱剑杵在原地,半步不动,生怕触发了什么连锁条件,到时候还没跟梼杌开打,业报先将他打至重伤。

    亲身体验了一把万业加身的感觉后,裘弈无比庆幸自己在萧湘彻底出事之前就将一半业报挪到了自己身上。半身业报尚且有如此威力,能够将一个元婴期修士折磨得这么狼狈,萧湘原先因元婴出体而修为低微,与凡胎无异,那一身业报的威力岂不是更变本加厉?

    而此刻的萧湘一手抱着拂尘,一手垂在身侧,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有鲜血顺着指尖滴落,额头和脸颊上也分布有些许擦伤,用灵力竟难以修复愈合。

    人一旦倒霉到了某种程度,就会对发生的一切都持波澜不惊的态度。萧湘见自己身上的伤口被业报维持着,实在愈合不了,便放弃了给自己疗伤。

    他偏头,想看看裘弈的状态如何,正巧撞上裘弈在抿唇,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道君,为何抿唇?”他主动问道。

    裘弈淡淡地开口说道:“魔域中流有一条血河,汇集天下之恶,魔族就从中诞生,此事,道长可知?”

    “湘知道。”萧湘点点头。

    “道长与吾若是此刻站在魔域,还能再流出一条血河,只是河中流淌的不是邪恶,而是……”

    萧湘即答:“倒霉。”

    话落,两个剑修皆是无奈地闭上眼。

    在两人合眼的一瞬间,悬浮于萧湘身后的逐星和裘弈怀中所抱的摧雪瞬间出鞘,双双击向禁制解除后从山洞中冒头的凶兽梼杌。

    冰灵根剑修的极寒威压铺天盖地,引得此间天象异动,六月飞雪;元婴后期的神识瞬间遍布方圆百里的天地,使得此间的万事万物无所遁形,尽揽眼底。

    正在附近一座山头上观战吃凉瓜的两个祖师见天上开始飘雪,默默地收起了凉瓜,不知从哪掏出几个红苕,又抓出一堆枯枝来,现场烤红苕吃。

    两名剑修站立原地,分步未踏,只是纷纷出一手在胸前捏起了剑诀。

    萧湘将指尖未干的血珠弹落,口中吟咒道:“炁如寒霜,体若金刚;不生不灭,无覆无倾。”

    “逐星,起阵。”

    飞悬于天的逐星剑瞬间分出万把寒霜墨剑,剑身盈寒,铺天盖地向扑过来的梼杌击去。

    那红面獠牙的梼杌见状不好,想要暂避锋芒,刚一退身,却感到自己的四脚尽数被冰封在了原地,分毫不能移。

    裘弈吐息如霜,令本源之力外泄至摧雪剑身,封冻凶兽。他和萧湘不好移步,把凶兽冻在原地好打。

    越是能力高强的剑修,出招越是简便,往往能一招制敌。那从天而降的万把墨剑在击向凶兽时迟疑了一瞬。

    萧湘偏头,唤道:“道君。”

    “嗯。”裘弈召起去冻凶兽四肢的摧雪,飞白闪过,凶兽的头颅便落到了地上,并未溅血,只是在伤处飘散出了一丝黑色烟气,似魔似祟。

    他偏头,对萧湘道:“斩颅不至死。”

    下一刻,摧雪入手,裘弈向凶兽的方向挥出一道剑气,将冰魄中封冻的剑意尽数激发。

    天上迟疑一瞬的万万墨剑如雨纷落,与那些雪白的寒冰剑气一起,将凶兽斩了个碎尸万段。

    化为齑粉的凶兽残骸变作丝丝缕缕的黑烟,飘回山洞中,凝结为一只巴掌大的红色小兽——是变为幼兽再生的梼杌。

    万道墨剑在击破凶兽化身时便消散无踪,逐星剑飞回剑主身边,自主归鞘。

    “梼杌不如典籍中记载的那样凶烈,实力也算不得强。”萧湘总结道,“可能是因为数千年来一直被关在山洞中反复杀灭,磨去了锐性,重生后年纪尚小,战力不强。”

    裘弈将摧雪剑收回剑鞘,眼角眉梢挑起几分傲意,说道:“早知是此等实力,倒不必我等一同出手。”

    萧湘不大认同,劝道:“如今你我皆身负业报,还是小心为好。”

    “好罢。”裘弈微微点头,又顺着萧湘的话,飞快地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

    “……”

    “接下来要做什么?”裘弈转头问萧湘,“回去静修么?”

    “如果湘未想错,应该还有三只凶兽……”萧湘话音未落,突然感知到了什么,立即向左迈出一步,离开原地。

    裘弈心头也预感不妙,他迅速往右迈了一步,和萧湘保持一定距离。

    天上传来乱七八糟的喊叫声,听声音,即将要落下来的东西里有男有女,似乎还有……小孩???

    萧湘立即抬头伸手,左臂接住从空中掉下来的两个小女孩,右手的拂尘一挥,通过法力伸长的麈尾又卷住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而裘弈神色漠然地又往右边挪了一步,下一刻,一个红衣男人大叫着摔在了萧湘和裘弈之间的草地上,面朝下没了动静。

    原本俯仰山河图中的四个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变故弄得措不及防,一时间万籁寂静,谁都没有再动,清尘仙子咀嚼烤红苕的动作也停下了。

    最先打破暂停状态的是萧湘,他将麈尾里和臂弯间的四个小孩都放在地上,收回伸长的流光,向四个孩子关切道:“无事罢?”

    四个小孩一致摇头,“无事。”

    萧湘的视线迅速从四个小孩的脸上扫过,发现这四个孩子长得有点似曾相识。

    只不过,还不等他想明白到底为何会感到似曾相识,那面朝下的红衣男人就发话了:“香香道长,你但凡也关心俺一下呢?”

    萧湘惊讶道:“贺奉天?”

    贺奉天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一身的草屑,点头道:“是俺,惊喜吗?”

    萧湘看看贺奉天,又垂头看看自己腿边那个模样神似李拂衣的白衣小女孩,稍加联想,大悟。

    “多年不见,都四个了,恭喜啊。”萧湘对贺奉天说完,去自己的乾坤扳指里寻找能送孩子的贺喜物件。

    但以前买的那些糖大多送出去了,后来又补的糖也在画中八十年里被裘弈给吃光了,找来找去,只有灵石拿得出手。

    他刚要将大把的上品灵石拿出来,裘弈就走到他身边,对着那个神似李拂衣的小女孩抱拳,说了一声:“见过师姐。”

    萧湘茫然:……?

    他再次垂头,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四个小孩的样貌。

    四个小孩全都笑而不语,仰着脸让他看。

    仔细端详一番后,萧湘再次大悟——这次悟对了。

    这四个小孩分别是李拂衣、云枕山、燕卓然和顾犹在——的元婴。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如何进来的?”萧湘问完,又看向顾犹在,“湘记得恩容是灵,没有元婴才对,怎会……”

    顾犹在点点头道:“我确实没有元婴,只是肉身倒退,变回了孩童模样,重新修炼,不然永远不可能从假死的状态中醒过来。”

    “那……”裘弈看向自家师姐。

    李拂衣抛弃了原先的肉身,元婴的双眼是完好的,能够看见东西。

    她怔愣着看看自家鼻子里塞着染血布条的师弟,又看看师弟那一脸擦伤的道侣。近来乍然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思绪本就混乱,见状不禁惊悚地想道:难道师弟跟道侣打架了?!

    她伸出小手,一脸惊恐地抓住萧湘的衣摆,语速极快地劝说道:“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肯定是师弟的错!香香啊你千万不要讨厌他,他这人有时候就是嘴欠人也欠,但心地是好的,要是敢打你,你就来告诉师姐,我们帮你收拾他!你可千万别不要他啊!!”

    萧湘再次茫然:……?

    嗯……?李师姐在说些什么?

    而裘弈闻言沉默:“……”

    裘弈重点完全偏离:“师姐,你是吾的师姐才对。”

    李拂衣:“都一家人,说这些。”

    萧湘想弄清楚道友们为什么也进了这俯仰山河图,是不是外面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他见那四个“小孩”脸上都有些茫然,似乎还不知道目前的处境,于是看向了落下来的唯一“大人”贺奉天。

    接收到好友的询问视线,贺奉天挠了挠脑袋,招呼着大伙儿都来自己身边围坐下,把事情好好顺一顺。

    在才经历了一场大战的草地上,凶兽山洞前,萧湘挨着贺奉天坐下,裘弈挨着萧湘坐下,李拂衣坐在贺奉天另一边,其他三个依次挨着李拂衣坐下。

    待众人都坐好后,贺奉天张口欲言,神识突然感知到有两个陌生的气息向自己身后迅速靠近,立即警惕地回头,一把刀身灼火的烈刃出现在他手中,随时准备向袭来的敌人砍去。

    结果人还没看清,先闻到了浓浓的烤红苕香味,使得他馋虫大动。

    敌人是不会带着烤红苕冲过来的。

    贺奉天收起长刀,那烈刃化作一团火消失在了他的掌心中,随后他向凑过来的刘不敏和清尘仙子伸手,直接说道:“俺也要吃,谢谢恁。”

    刘不敏往他手里放了个烤红苕,催促道:“快说!你在画外面都经历了些什么?”

    烤红苕倒手,贺奉天迅速剥了皮,递到李拂衣嘴边,让李拂衣先咬了一口,自己再咬一口,“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你俩是谁啊?俺感觉你们修为好高。”

    李拂衣倒是一眼认出了自家祖师,闻言,立即向其余几人介绍道:“这位是清尘仙子,我上清宗祖师——”

    “——等等!”李拂衣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她皱眉看向清尘仙子,质问道,“我们上清宗的祖师早就陨落了,你是谁?!”

    萧湘紧接着解释道:“她是清尘仙子留在这个画中世界里的虚影,用以镇守画中所关押的凶兽。另一位是太清宗祖师育道天尊的虚影。”

    闻言,一直默不作声的顾犹在双眼微微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道“清尘仙子的画中虚影”。

    ——那是他的祖母。

    第73章 天大机缘 剑修要帅,形象包袱不能掉……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明显不是认亲, 也不是吃烤红苕,几个人得快点把情况解释一下。

    贺奉天说道:“你俩不在的时候修仙界可热闹了,从魔域跑出来一大堆魔族到处捣乱, 还不知道从哪来了些能吸光周遭灵气的蓝色蝴蝶, 叫噬灵蝶。顾人还权衡决他们这些小的出息,用凡人的杀虫药把噬灵蝶灭了个七七八八。”

    “之后修仙界开始清算噬灵蝶猖獗时趁机捣乱的魔族和魔修, 有些门派之前不知道有什么陈年龃龉, 噬灵蝶之祸一过去,他们直接就打起来了,还拖了许多同盟宗门下水,怎么调解都不听, 连着去劝架的宗门一块儿打。”

    萧湘忙问:“那太清宗——”

    顾犹在及时出声安抚道:“‘三清’皆闭门不参,自保其身, 不必担心。”

    燕卓然接着解释道:“有个剑修突然捆着个魔尊跑去放鹤门, 让我元婴出窍,抛弃已经长大的肉身重新修炼。我觉得他莫名其妙,没听,他好像很急, 当场把我打的元婴出窍, 拎着我的元婴去合欢宗找云枕山, 再重复之前对我做的那些事, 再拎着我俩去玄清宗找李输梅要走了顾犹在, 再去上清宗带走了李拂衣……”

    李拂衣插话道:“那个剑修找来时,贺奉天正跟我在一起。剑修说他知道裘弈在哪, 能送我去见裘弈,只是需要我元婴出窍,重修道法, 我照做后就把我的元婴和贺奉天以及另三位一齐扔进了一幅画中——然后我们就见面了。”

    懒散坐着的云枕山附和地点点头,“对没错,我当时还以为那个剑修是什么修士贩子呢,快吓死咯。”

    几人说完情况后,一致看向萧湘和裘弈,异口同声地问道:“你们呢?怎么进来的?”

    萧湘和裘弈怔怔开口:“也是元婴出窍后……”

    李拂衣:“你俩也被打了?”

    裘弈:“不是那个剑修打的。”

    萧湘:“出了些意外。”

    将业报和魔主隐去不提,萧湘大致把自己和裘弈的经历向众人复述了一下。裘弈知道自己容易言多必失,很懂事地没有开口给萧湘添乱,只是低着头玩流光的麈尾。

    “……事情就是如此。”萧湘说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另几名修士的神色。

    毕竟是事关修仙界危亡与宗门兴衰的大事,他与裘弈可以用平常心看待,旁人可不一定能如此。

    谁知贺奉天:“嚯!你俩是天神下凡啊?好牛!!”

    萧湘:“……”

    萧湘:“前世是天神而已,这不是重点。”

    李拂衣道:“天道要灭修仙界,但修士不能全灭。没了修仙界,我们以后跟凡人住在一起吗?”

    燕卓然道:“那魔修啥的也会跟凡人一起住罢,我们以后的任务就是阻止魔修给凡人捣乱?”

    云枕山道:“咱宗门能不能都活下来还另说呢。”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叹息。

    绝对天命的倾轧之下,自己尚且难以保全,更何况偌大一个宗门?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清尘仙子建议道:“如今叹息也无用,既然有机缘来到灵气充裕、灵植遍地的俯仰山河图,不如趁机修行,早日修回实力。”

    萧湘也点点头,说道:“湘和行神在此处用八十年便可修炼回元婴后期,诸位天资卓越,或许会更快。”

    修士也不是白长这么些岁数的,数百年来,该经历的大风大浪都差不多经历过了,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看得开,毕竟看不开的那些修士早都因为心魔而身死道消了。

    合欢宗的云枕山修士笑道:“好,那么问题来了,谁跟我双修?”

    已经有道侣的萧湘裘弈李拂衣贺奉天顾犹在一致看向独身多年的燕卓然。

    燕卓然:“……”

    燕卓然:“这对吗?”

    云枕山娇滴滴地贴上来,软声问道:“我们还是不是好姐妹?”

    燕卓然大怒道:“好姐妹是让你拿来睡的吗?!”

    “干什么呀!你连死都可以,还怕睡吗?咱俩搭档一起升修,那不是轻轻松松一骑绝尘?”

    “我自己修炼也能轻轻松松一骑绝尘!!”

    “就当是为了我!!!”

    但无论愿与不愿,现在有四个人都是小孩身躯,先修炼着入门基本功法等着长大吧。

    画中又来了些修士,还是不同于萧湘和裘弈的那种热血吵闹人,每日天不亮,两个祖师虚影就能听见屋外面响起乒乒乓乓的刀剑相击声、簌簌飒飒的法术施展声。

    继凶兽牢笼后,俯仰山河图又变成了这几个修士的练武场,整日不是修士对练,就是随机选一只幸运凶兽当沙包打。

    某一日,裘弈看着被杀回幼崽状态的凶兽穷奇,忽然好奇地问萧湘:“道长,凶兽有灵魂么?”

    “无。”萧湘摇头道,“多数凶兽是上古恶人之魂所化,天道为惩戒其生前恶行,便让它们只亡不灭,永世被正道所杀。”

    裘弈又道:“凶兽可无限轮回,那在这轮回之中,被凶兽无辜所杀的生灵不知有多少,这凶兽岂不是一直在作恶,一直要被杀,永无宁日,那些被杀的生灵又有何错?要成为凶兽受罪的一环。”

    两人并肩走于山野中,移步换景,在紧锣密鼓的修炼间隙中喘口气,缓一缓。

    俯仰山河图中所描绘的山川风物是数千年前还未曾建起的太清宗选址所在,在灵力充沛的地方,同样的景色比画外世界要更加秀美。

    “混沌初开时,天道初生。那时祂对黑白善恶的分辨还极为鲜明,大善之人行善便成天神,大恶之人作恶便堕落为凶兽,堕落为凶兽的大恶人又去杀那些还不至于成为凶兽的恶人,若让恶人这一世侥幸逃脱,便去杀这恶人的下一世。”

    萧湘看向与自己并肩的裘弈,声音凉薄,继续说道:“湘可确信自己此生并未错杀无辜,那上一世呢?往上再数几世,是否有错杀,是否有作恶,都未可知。生在六道轮回之中,无人称得上是‘无辜’,湘一直认为人类生来便有大机缘,凶兽无识,不可选择停止再造杀业,削减孽果,但人类可以。”

    “……”裘弈似有所悟,“所以大道三千,皆在劝人行善忌恶,少造杀业。”

    萧湘忽然说道:“湘很担心道君。”

    “嗯?”裘弈转眸,看着萧湘冷冷的双眼,有些不解,“担心吾?”

    “道君以杀入道,一直以来行的似乎也是杀生道,所造杀业如恒河沙数,不可计量。湘担忧道君步上王侯的后尘。”

    裘弈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恍然道:“……啊,是哦。”

    萧湘:“道君从前向他物挥剑时,可有想过后路?”

    裘弈摇头,“未曾,杀便杀了。”

    修仙者既信天命,也不信天命。裘弈不懂那些大道理,他只要认为自己没杀错,出手便不会犹豫,不会去想以后。

    不过曾经再如何放肆,也只是在修仙界和魔域里放肆,裘弈谨遵师门宗祖的教诲,对于凡人,无论是善是恶,他过去都不会动。

    不过自从遇上萧湘后就变了,如今在凡间看见作恶的人,他也会顺手替天行道。

    裘弈也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生灵了,修仙者,魔修,魔,妖兽,魔兽,现在还能把凶兽也算上。

    杀业如债,雪球越滚越大,总有一天会将他撞毁。

    “……吾的前世是修罗神,修罗神杀性深重,总要为世道杀灭一些存在。”裘弈无所谓地说道,“累世杀孽加身,也不必去想退路了,只能前进,其结果无非是身死道消,下地狱受苦,或转世赎罪。”

    “吾又不惧。”

    “……”萧湘垂目,半晌无言。

    身旁的人突然安静了,裘弈有点不大适应,下意识回想自己方才有没有哪句话说错了惹到对方,但他没发现有什么说错的地方。

    “……道长?”

    闻声,萧湘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再度看向裘弈。

    他认真说道:“待一切尘埃落定,湘收拾好了宗门事务,便同道君一起。”

    裘弈茫然道:“什么一起?”

    “共担杀业也好,同下地狱也罢,两人同行一段路,总比孤身一人走两段路要好上些。”萧湘的声音有些缥缈,却令裘弈听得清晰,闻得真切。

    他道:“若是生死不能相从,也愧对你我的竹马之交,道侣之情,守望之谊,两世之缘。”

    “……”裘弈怔然片刻,忽然轻轻地笑了,如冰层乍破,霜雪融水,令人似感春暖,突然心生亲近之意。

    谁言行神道君气运奇差,机缘无几?

    遇到萧湘便是他的好运,此人便是他的天大机缘。

    无奈裘弈口齿笨拙,不善言辞,更没文化,听闻如此感人肺腑的话,也只会笑着道一声:“多谢道长。”

    而相应的,萧湘也从不会介意,他温声道:“何须言谢。”

    两人冷冷冰冰又其乐融融地转过山路,见诸友都聚在前方,又在烤不知从哪挖来的红苕,正要上前去凑个热闹,却在下一刻双双摔在了石板路上,砸出好大的声响。

    正在烤红苕的几人闻声抬头,看着远处匍匐在地的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后来进入画中的五人不知裘弈和萧湘身负如山的业障,见萧湘和裘弈都倒在地上,许久不起,于是纷纷要来扶起两人。

    结果把趴在地上的两人架起来一看,发现这两人俱是摔得鼻血直淌,昏迷不醒,脸上本就不知为何难以痊愈的擦伤又增添了几处。

    李拂衣一脸惊恐地试图给两人治疗脸部的伤处。

    旁观的燕卓然见状,奇怪地问:“你这么惊恐做什么?他们只是摔了一跤而已。”

    李拂衣解释道:“裘弈要是连这张脸都没有了,下次再犯贱讨打,罗师姐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了!”

    回想起罗万劫那生气起来化身罗刹的暴躁模样,燕卓然无端打了个寒颤,深以为然。

    确实确实,要是脸能拿来挡灾避祸,那就是好脸,得保护起来,有伤就治。

    贺奉天也问:“那萧湘呢?为什么对萧湘也面露惊恐。”

    李拂衣一脸看傻狗的表情看着贺奉天,问道:“如果我俩一起走路,我明明走的好好的,却突然摔倒在地,转头一看你也摔了,我会怎么样?”

    回想起以前出现的这种情况,贺奉天答道:“你会认为是俺没走稳,自己倒了,还顺便带倒了你。”

    李拂衣又问:“那如果我站起来后照镜子,发现我的脸摔破了呢?”

    贺奉天即答:“你会打死我。”

    李拂衣:“那不就是了!自打有了萧湘后,裘弈都不闯祸了,知道精进了,也知道关心宗门和师姐了。要是裘弈因为惹了萧湘而使两人决裂,无需罗师姐发怒动手,我先打死这个孽障。”

    此时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的裘弈和萧湘:“……”

    其实两人并没有晕过去,只是被业障压得摔在地上后失去了所有力气,死活站不起来,也说不了话。

    一想到熟人就在不远处,无端地看着他俩平地摔倒,在地上莫名其妙地趴了半天,两人就觉得自己一些形象方面的东西似乎破碎了,又不能将业报的事情如实相告,于是默契地都在装晕,没想到在李拂衣师姐的解释下,摔倒这口大锅最后扣在了裘弈的脑袋上。

    萧湘悄悄给身边躺着的裘弈传音道:“道君,你在众师姐眼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今日听李拂衣如此说,他是真的忍不住好奇了。

    “……”裘弈好一会儿才传音给萧湘,“超重的鹰,捣蛋的狼,疯狂咬人的兔子,和不会游泳的鱼。”

    第74章 围炉闲话 萧湘的话对你来说是圣旨吗?……

    画中岁月, 疏忽而过。俯仰山河图中呈现的景色状态是数千年前的修仙界,那时的修者就与画中的清尘仙子和刘不敏一样,每日就是闷头修炼、寻找乐子, 没有什么沉重的宗门责任, 也不用想太多人与人之间的利益牵扯。

    远离了责任与义务,这样闲云野鹤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萧湘记得自己上一次与好友围炉煮茶, 已是八百多年之前的事情。

    ……他们已经来画中一百六十年了,细算一下,他这一世到如今的总体年龄是九百九十八岁,这具元婴化作的身躯一百六十岁。

    裘弈如今的总体年龄是九百九十七岁, 小他八个月,元婴化作的身躯是一百六十岁, 比他小上三十八日。

    百年之期已过, 也不知道樊莽仙君那里出了什么问题,竟还未将他们放出去……

    萧湘看向窗外,俯仰山河图内正在下雪,雪景是两位祖师用仙术幻化出来的, 实际并不冷, 但有不收敛本源之力的他和裘弈在, 周遭不冷也得冷。

    修仙者成长到懂事不需要很多年, 长大后, 昔年好友各奔东西,聚少离多, 纵使修仙者可日行千里,可万里传音,但大多无事不访, 无由不言,少年时的风花雪月如今再谈也大有不妥。每每见面,总是相对无言;想要写信,提笔欲说还休。

    可画中如今除了修炼和闲聊,似乎也做不了别的事情,所有人肩负的责任被一张纸面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心急也无用。

    两位祖师早已习惯无所事事的生活,时而搭建所谓的“宗门”,时而揍一揍画中世界里不老实的那些凶兽,再要不就是指点一下后辈们的迷津,或是用仙术模拟出一天大雪,拉着后辈煎雪煮茶、围炉闲话。

    不过裘弈现在对这些都没太大兴趣,依旧在屋外练剑。

    清尘仙子在屋里用仙术幻化茶杯,数着人数幻化,最后发现少了自家宗门里的后辈,于是转头问萧湘,裘弈在何处。

    萧湘用拂尘一指檐外,恰见裘弈一剑风生,漫吹飞白,惊落檐上雪,人与剑与雪几乎要融为一体,不映天光,自有清明。

    于是原本打算将人叫回来的萧湘转而探头看裘弈练剑。

    清尘仙子见状,叹息一声,探头对裘弈高声喊道:“行神!适当放松,光是修炼会烦的,你不烦,你的丹田和识海会烦,所以在修到某种程度后,师门都会把小辈赶下山去历练。”

    裘弈依旧在练剑,只是冷声回答她道:“它们不烦。”

    于是清尘仙子用手肘捣了一下还在看人练剑的萧湘,眼神示意对方劝劝自家道侣。

    萧湘无奈,对雪里的裘弈唤道:“道君。”

    裘弈手上没停,只是用鼻音问道:“嗯?”

    “进来罢,坐在湘身边。”萧湘轻轻拍拍自己身侧的坐垫。

    裘弈剑势一顿,掀雪濯枝,摧雪剑收势归鞘。

    他抱着剑,默默进屋,挨着萧湘坐下。

    清尘仙子见状:“……”

    她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给刘不敏传音:“萧湘的话是圣旨吗?!”

    刘不敏却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传音给清尘道:“怪不得先前小拂衣说裘弈不能没有萧湘,原来是这霜雪似的小子谁的话都不听,只听萧湘的啊!”

    两个画中的虚影祖师不知外界的后世热闹,不断在问众人过去的所经所历。贺奉天与燕卓然年轻时都喜欢往宗门外跑,几乎将整个修仙界都给游历了个遍,其中经历也非寻常人可比。

    两人都喜欢往外走,天地虽大,却总能碰上,也曾有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和争执,也曾为某种灵丹妙药或机缘法器而打过几百回,争得头破血流。

    无论年少时多么针锋相对,近千年过去,那些激烈的情绪也都被时间冲刷淡了,如今两人都是修仙界中大宗门的长老,有利益牵扯,碰上彼此总会和气地问好。

    更何况,在先前的神陨浩劫中,燕卓然还耗尽修为救了贺奉天的门下的徒子,无论过往有怎样的龃龉,与此相比,都不足看了。

    听闻萧湘的道号由来传奇后,清尘仙子赞叹道:“原来幽明这个道号是因为当年香香斩开了九幽的结界啊,厉害厉害!怪不得能成剑仙!”

    贺奉天附和道:“是啊是啊!要不是有萧湘,俺今日都不可能坐在这里喝茶!”

    清尘仙子有些惊讶地看向萧湘,笑言道:“我本以为香香会是那种把自己关在宗门里闭关百八十年的性格。”

    她话落后,全场人一致地看向裘弈:“……”

    把自己关在宗门里闭关百八十年的裘弈本人:“……”

    裘弈给自己解释道:“吾也会出去,只是不去修者聚集的地方。”

    裘弈为了打架和除魔,以前经常往魔域里跑,寻常修士可不会去那里。

    燕卓然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晃了一下,“萧湘其实也不太爱出门,他年少时,以为修仙界的年轻修士们聚集起来会谈论经典,或是交流修行,不曾想到场之后,发现所有人都在喝酒吹牛。”

    萧湘无奈地闭了闭眼,道:“你们每回邀湘出去,都说要去研习经典,但实际……”

    “但实际每次都是喝酒吹牛!”贺奉天笑道,“次次被骗,怎么还次次上当?”

    “友人相邀,去便去了。”说话间,萧湘指尖凝其灵力,用法术给闷头喝茶的裘弈倒上一杯新茶。

    “幽明就是脸皮太薄了,又好说话,你求求他,他就什么都答应。”李拂衣话落,眼睛一瞪,开始数落裘弈,“哪像你!跟个犟种似的,怎么说都不应!让你出去见见人跟要毁了你修为似的,打架惹事倒是不用人说!!”

    闷头喝茶的裘弈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又说到自己身上,急的呛了一下,转头朝外面猛咳嗽。

    萧湘默默给裘弈顺背拍背。

    “不过也是奇怪。”李拂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着炉子里跳跃的火光,神色带有些许不解,“行神和幽明都是知名剑修,怎会八百年都未曾见过?”

    云枕山问萧湘:“行神也就罢了,连自家宗门有多少人都不知道。幽明你从前听闻行神的名号,一直未对行神好奇过么?”

    “……”萧湘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摇摇头,如实道,“未曾。”

    “奇怪奇怪,就算裘弈再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从前也是见过他的。”云枕山奇怪道。

    燕卓然突然笑道:“你当然见过他,你们合欢宗的人当年满天下堵他呢!”

    “啊呀,你提这个做什么……”

    “哈哈哈哈,失言失言,两位勿怪……”

    清尘仙子托着腮看一众数千年后的人在面前打闹,对咳嗽完转回来的裘弈和收回手的萧湘笑道:“像是老天不让你们在那八百年里相见似的。”

    “……”闻言,萧湘转眼,看向裘弈,发现裘弈也因为清尘仙子的这句话而看向他。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猜想。

    先前王裘就说过,他们前世被迫入轮回的一个原因,是一旦联起手来会妨碍天道行事。

    看来,这冥冥之中让他们八百年不得见的因素,可能也有其他天神或天道在暗中阻挠。

    无所谓。两人纷纷想道,反正如今见面了,以后也不会分开。

    修仙者阳寿可长达数千年,日后成仙了更是长生久视,他们还有很多能够共行的年岁。

    区区八百年……

    不行,八百年,四舍五入都一千年了!

    裘弈一拍桌子,问众人道:“以前吾未曾参与的那八百载中,幽明还做过什么?”

    旁边的萧湘:……?

    这是要作甚?

    众人面色微妙,起哄道:“哎——呦——”

    “那可多了啊——”

    贺奉天道:“当年萧湘有了‘剑仙’之称后,惊云剑阁如今的宗主——易可鉴,他不服,去太清宗请战,萧湘还以为是慕名来战的人,态度可好了,鉴于易可鉴都是宗主了,要给对方留几分面子,没有非得分出个胜负来,让易可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惊云剑阁?易可鉴?

    裘弈对于后一个名字不熟悉,他打人从来不记人,但惊云剑阁他隐约记得,以前但凡碰上了惊云剑阁的徒子,那些人总要自报家门,然后跟他打上一架。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打过易可鉴。

    怎么突然开始揭不在场友人的老底。萧湘假意咳嗽两声,让知情人不要笑了,主动对裘弈说道:“湘以前曾去紫微宗当过驻宗修士。其实最初,占卜演算一道对于湘来说有些晦涩难懂,总不能运用自如,湘当年向如今的紫微宗宗主巫马何成请教后,这才能够顺利使用卜算。只是……”

    众人:“只是……?”

    萧湘叹息一声:“只是一上来就连续推算了好几个天神之间的利害,算到了些天神不愿为人所知的关系,因此被恼羞成怒的天神隔空打了一拳,在房中晕了半年才被紫微宗门人发现。”

    一直保持温润神色的顾犹在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破天荒地笑了一声。

    云枕山问:“我能笑吗?”

    燕卓然的嘴角已经咧开了:“笑吧,天神早就陨落了个七七八八,不会有谁打你。”

    云枕山狂笑,笑完还要问萧湘究竟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能让天神动手打人。

    “当年在房中醒来后,相关记忆就消失了,只记得不是些好事。”

    萧湘语气虽淡淡,面上却显露出三分歉意,“湘原本只是想要研究天神,却不曾想算到了些不该算的,当年也没来得及同那位天神道歉,便不记得对方了,真是惭愧……”

    云枕山笑道:“得亏是只让萧湘算到了,萧湘还会觉得惭愧,要是让其他修士算到,第二天就算记不清具体细节,也要就此事跟好友蛐蛐那天神一辈子。”

    修仙界里一群八卦狂,大伙儿对外注意形象,就是怕自己被拿去当修士们茶余饭后的笑料,让人给念叨一辈子。

    凡人可能会觉得,修仙者是一群仙人般的“高贵”存在,肯定品德好、道德优,但其实不然,修仙者就是一群有修行机缘的“凡人”,该有的七情六欲都有,品行恶劣的修士也不在少数。

    要真论起来,凡间至少还有专门的学堂育人子弟,教导人要懂得礼法,但修仙界可没有这种学堂,无论是宗门徒子,还是宗外散修,自从踏上修炼之路,他们只会去学一些能够让自己变强的知识,只知道这世界弱肉强食。

    若不是因为有些功法秘籍是用文字记录的,许多修士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去学认字写字。

    ……裘弈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修仙者的品行具体如何,全看个人本心以及修炼路子,成长环境也会塑造修仙者的性格,所以自从太清宗由萧湘握上掌教大权后,读书人世家出身的萧湘十分注重宗内徒子的观念教育和品行培养。

    俯仰山河图在两位天神的仙术操纵下,百年难见地下起了鹅毛大雪。山野小屋中,仙与人共坐共饮,说说笑笑,从彼此的黑历史聊到对方的感人事迹,再聊聊宗门发展、徒子教育。

    裘弈不适应这种氛围,也是第一次参与围炉闲话,他只管听,没有什么要说的,桌上的茶全让他给喝尽了,大伙儿讲得口干舌燥时想要倒杯茶喝,一拎起壶来,发现刚刚煮好的茶都没了。

    把茶喝光的裘弈默不作声,看雪看夜;给裘弈不断倒茶的萧湘也转头看雪,默不作声。

    仿佛这修仙界里最能聊的几个人都聚集在了画中,几人一直从白日聊到夜晚,聊到先前为了氛围而拾来烧做炭的柴火都烧尽了,贺奉天取了一丝本源之力扔进茶炉中,炉火又跃动起来,将茶水煮沸,两个冰灵根的剑修将一身本源之力收紧,整个小屋内都变得暖烘烘的,燃烧灵力的火光给所有人都罩上了一层暖色。

    过去,裘弈从来不会参与这种活动,他认为与人交际没有必要,也不知应当与旁人聊些什么。

    但如今,他忽然觉得,在这种场合中,只是坐在一旁听着,也不赖。

    裘弈拿起茶杯,发觉自己的杯盏又不知在何时喝空了,下一刻,一阵冷香带着茶壶从旁飞来,给他又添上了半杯茶水。

    萧湘传音问他:“道君很喜欢喝这茶?”

    “嗯。”裘弈微微点头,有些怔怔地看着放下茶壶的萧湘。

    他道:“很香。”

    不知是在说茶,还是在说人。

    第75章 体系崩溃 俩剑修:还是当剑修好……

    两个冰灵根的剑修在画中待了两百年, 待到业报都受完了,还没有被王裘放出去。

    裘弈无感,但萧湘可坐不住了, 日日问卜, 推演熟知的宗门的近况,又卜算修仙界的现状, 若不是不知王裘八字, 他真想算一算王裘如今是出了什么事。

    裘弈看着头顶上的蓝天,说道:“再不出去,吾就要成仙了。”

    萧湘道:“还早,道君如今修为至渡劫初期, 还有中后两阶。”

    闻言,在一旁打坐的贺奉天不可置信地睁眼看向裘弈:“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修炼这么快!”

    裘弈答道:“以杀入道, 多杀凶兽即可。”

    贺奉天了然, 并且闭上了想要说“好牛”的嘴巴。

    “以杀入道”的修炼方式虽然提升境界快,但是要因此承担的后果也大,此道修士极易入魔,时常会误杀生灵, 在修仙界中所受到的谩骂也多。

    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 没有修士会去走杀生道。

    李拂衣伸腿踹了一脚三心二意不好好静修的贺奉天, “坐正了, 修你的炼!”

    “是是是……”

    “祖师, 您知道如何从画中出去么?”萧湘转头问正在编花环的刘不敏。

    “我若是知晓,早便和清尘去画外游玩了。”刘不敏将编好的花环顺手戴在清尘仙子的头上, 挑眉一脸稀奇地瞧着有些焦急的萧湘。

    萧湘处事淡然,做什么都不急不躁,难得有此情态, 倒是稀奇。

    是因为担心宗门?刘不敏记得,大家围炉夜话时,萧湘说的最多的事就是自己的宗门,也经常与顾犹在云枕山李拂衣三人讨论宗门治理方法。

    “……”刘不敏向萧湘招招手,“香香啊。”

    萧湘顺从地走上前,席地而坐,应道:“祖师。”

    “你这么黏着自己的宗门,日后成神了怎么办?也要因为自己的宗门出了什么事,就下凡来插手操纵因果吗?”

    萧湘摇摇头道:“日后不会再有人能够成神了,祖师。”

    刘不敏明知故问道:“既然不能再成神,那你们为何还要努力修炼?”

    “为了护佑苍生。”萧湘答道。

    刘不敏道:“对啊,不能成神了却还要修炼,有人可能是为了长生久视,有人可能是为了护佑苍生,既然目标都是奔着高修去,为何不潜心在画中直接修炼成仙呢?”

    清尘仙子也点点头说道:“我听你们说,如今外界的修仙界灵气稀薄,修仙界近千年没出一个大乘期修为以上的修士,仅有的两三个大乘期修士还修炼遇阻,阳寿将尽,之后修仙界一旦倾覆,人间更是没有灵气了。修士就是以灵力为生的生灵,没成仙之前,无论你境界多高,只要没了灵力,什么都白瞎。”

    萧湘欲辩:“修士在进入金丹期后,丹田可自行生出灵气……”

    “杯水车薪。”刘不敏评价道。

    萧湘住口。

    确实。

    修士丹田自行产出的灵气只能用于应急施法,并不能用于吐纳修炼,吐纳修炼是体外灵气进入体内的一个过程——说到底修士就是需要外界有灵气才能修炼和长效地施法。

    他担心自己若是长留于画中,待日后出去,修为虽无人能及,自己想要守护的那些事物却不复存在了。

    抱剑站在一旁的裘弈忽然眸色一凝,摧雪瞬间出鞘,载着他飞向高空,萧湘也似有所觉,猛回首向裘弈飞往的方向看去。

    两名祖师与其他修士也有所察觉,纷纷起身看向裘弈。

    裘弈在空中伸出双臂,稳稳接住一个正在下坠的血人,迅速带着血人飞回到萧湘身前,将其放在地上。

    那血人的双眼被血水糊住,感觉自己被人接住后,挣扎着睁开一只眼,看见了站在头顶上的萧湘。

    他嘶哑出声,唤道:“幽……明……道长……”

    “您……瞧见我、我师父……嗬、嗬……”

    云枕山施法给此人疗伤,告诫道:“莫要出声了,当心呛血。”

    “……猎霆?”贺奉天几乎不敢认地上那个浑身伤口的血人是自己的徒弟,他疾步上前,跪坐在雷震宇身前,施法查看雷震宇的伤势。

    “经脉倒悬,灵气紊乱,金丹化婴未成,有人在你进阶的时候碍事,是谁?!”

    雷震宇的情况危急,在场没有专业的医修,云枕山急的要命,闻言对贺奉天道:“待会再问!”

    “云枕山萧湘过来搭把手!一个护住他心脉,一个封住他身上的伤口!顾犹在去采灵植炼制还阳丹,快!!”

    顾犹在手足无措,“我不会炼丹。”

    “湘会。”原本跪下的萧湘又起身,“猎炎跟湘去烧炉子。”

    顾犹在见状,想来帮忙封住雷震宇身上不断流血的伤口。

    云枕山大惊,连忙吼住想要施法的顾犹在:“等会儿!你别碰他!”

    一撮雷电于顾犹在指尖噼啪一瞬,立即熄灭。

    李拂衣推开顾犹在,冲自家师弟招招手:“雷灵根一边去,裘弈过来封冻伤口!”

    顾犹在连忙走开,给裘弈让位。

    燕卓然早就跑去找炼制还阳丹的灵植了,两位祖师都去帮忙,只有顾犹在站在原地,炼丹那边用不上他,他也不认识炼制还阳丹的灵植草药,给雷震宇梳理经脉治疗伤口也用不上他。

    雷灵根性霸烈,在救治伤者这方面可谓是一无是处,有时反而会加剧伤者的重伤情况。

    裘弈问:“不是说雷灵根全修仙界最强么,那雷灵根能做什么?”

    李拂衣答道:“好问题——能打架。”

    云枕山:“你们别说了顾犹在要哭了——”

    顾犹在:“我没有!”

    奄奄一息的雷震宇挣扎着说道:“你们……好吵……”

    “哈哈哈我们在缓解心慌呢,都几百年没见过重伤难治的小辈了,对不住啊……”李拂衣手上法印变幻,硬是把雷震宇的一身经脉给掰回正位。

    最后把还阳丹压在雷震宇的舌下续命,一众大修士这才松了一口气,停下来歇一歇。

    贺奉天的脸色漆黑,要不是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出画,他非得把害雷震宇落到这种地步的人碎尸万段不可。

    裘弈凑近萧湘,传音问:“你还会炼丹?”

    “只是记得丹方,又会一些基础的炼丹术。”萧湘面无表情地传音道,“草药毁了几十炉,炉子炸了十几个,这才让湘摸到一点诀窍,炼制出一颗还算过关的还阳丹。”

    裘弈又问:“炼后有何感想?”

    萧湘答道:“还是当剑修好。”

    怪不得师父当年说,没有点家底的修士当不了丹修。在学习成长过程中,丹修所要耗费的灵植数量不可计量,而这些灵植得跟药修买,炼丹的炉子要跟器修买,适合炼丹的丹房要请阵修和符修布置,这些还都是消耗品,哪哪都耗钱。

    且丹修一道仅限火灵根和木灵根修士修炼,但凡是别的单灵根,或是多灵根却没有这两个灵根的修士,都与此道无缘,妄图行道只会耗费更多资源,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还是剑修好。萧湘和裘弈不约而同地想,什么灵根的修士都能走这一道,基础投资只需要买一把趁手的剑便可,即使是他们这种笨蛋也能修,门槛很低,只要肯刻苦勤修,怎么都能修成。

    顾犹在往雷震宇的身上扔了几个清洁咒,把雷震宇身上的血迹全都清理干净,又从乾坤袋里取了一件自己的衣物,给雷震宇换上。

    这是他目前仅能为这个晚辈做的事了。

    萧湘转眼,看向床上闭目沉睡的雷震宇。

    上次相见时,雷震宇还是个背着重剑到处跑的小少年,如今都已经长得跟他们一样高了。

    待雷震宇的情况有些好转,几人这才问起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雷震宇躺在床上,明明已经能够说话,却沉默了很久。

    过了许久,这个以往最敢直言的青云宗弟子才说道:“我们扛过了噬灵蝶作乱,扛过了魔修当道,扛过了魔族祸世,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原来最初噬灵蝶和魔族魔修一齐作乱时,许多尚可自保的大宗门向一些散修和附近的小宗门伸出援手,就连青云宗知名铁公鸡何所应都出手助人了。

    但大宗门也并非各地都是,许多小宗门离得太远,大宗门的庇护和支援到不了那些小宗门,待噬灵蝶祸乱过去后,众仙门开始诛魔,那些没有得到帮助的小宗门心生怨怼,集结起来,联合一些散修,开始在正道宗门的背后捅刀。

    这些人鬼精的要命,打不过高修者,就去对低修者动手脚,将许多大宗门的后生都害死了。

    而雷震宇差点成为被害死的一员。他在除魔路上忽然突破,便一人留下,让自己带领的除魔队伍继续赶路,不要耽搁除魔,却不曾想在突破时自己会被正道之人围堵,在重伤逃跑时,遇到了一名好心的剑修,将他扔进了俯仰山河图中避祸。

    听闻缘由后,在场的大修士尽数沉默,连两个最爱说话的祖师虚影都目瞪口呆。

    好半晌,清尘仙子才喃喃开口问道:“后世的修仙界……人心已经如此险恶了吗?”

    裘弈点点头,回答道:“嗯,人心的恶念还生出了一种名为‘邪祟’的怪物,比魔族还难杀。”

    他随即又嗤道:“身为修士,连自保都做不到,整日仰人鼻息地活,未得相助便心生怨恨,杀害同道,这么有本事,被魔欺负的时候怎不反杀,是因为打不过吗?”

    “怪不得天道要灭修仙界,灭的好啊!”

    闻言,萧湘下意识转眼,看向刘不敏。

    祖师在天上灭天神,也有这个缘故。修仙体系中的一些存在已经腐烂了,修士们无需道德也可修仙,获得修炼资源的手段大多卑劣,靠争靠抢,占山为王,其他没有占据到好山头的宗门,会因此不满再正常不过。

    若是要在天道之下保存修士这一存在,就需要对这个体系做出改变,令修士只有道德达标,做了利益世间的事,才能够获得修炼资源。

    但这一点,只能由尚且存活的天神们和天道沟通才能做到,他们这些连仙都未修成的修士联络不了天道,自然对此也束手无策。

    数万万人的生死存亡,全看几个天神的转圜与天道的赦免。在意识到这一点时,萧湘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悲意。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想起一个为了保留住修仙界,敢与天道相争的修士。

    顾灼华当年或许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高升呼吁,却无人肯听,也无人欲闻,只因他将猎战邪祟封入自己体内后堕为了魔修,众人便不再过问黑白,视其如仇,以为顾灼华是个堕魔的疯子,却从不认为自己错了,更无反思。

    而那些不肯反思的修士们,在今时今日终于迎来了灭亡。

    修仙界彻底覆灭,就在朝夕之间。

    第76章 破画而出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在进入画中的第二百五十年, 裘弈和萧湘双双成仙,其他后面进来的修士也都恢复到了自己的巅峰时期,甚至修为要更进一步, 贺奉天也成了渡劫期修士。

    “渡劫期……”贺奉天感受着自己体内非比寻常的灵力流窜, 语调颤抖,“俺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成为渡劫期修士……”

    旁边几个因为重新修行而赶不上同级人进度的修士阴阳怪气道:“哦, 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咯。”

    裘弈道:“吾倒是有想过自己会成仙, 也不是很难。”

    萧湘附和道:“确实。”

    李拂衣怒斥道:“你们两个不要把成仙说的这么容易啊!!”

    两人一脸无辜:“未曾。”

    跟气运和修炼方面天才讲这些是讲不通的,李拂衣决定不给自己添堵,“你俩成仙了,现在有信心撕开画卷让咱出去了吗?”

    “……”裘弈忽然问道, “不待在画中修成仙么?多好的机会。”

    闻言,有几人神色微微一动, 不过也只是动容了瞬间, 很快又恢复平常,铁了心要出去。

    李拂衣一见裘弈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就来气,她一把扯起桌案上的演算图,拍在裘弈脸上,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们先前的推演结果?!”

    裘弈把头向后仰, 躲开卦象演算图, 应声道:“听了。”

    李拂衣把演算图又拍在桌案上, 冲自家这个除了修炼和打架一无是处的师弟抬了抬下巴, “那你说说,听了什么?”

    “……”裘弈可疑地沉默下去。

    李拂衣立即看向裘弈身边的萧湘:“不准传音告诉他。”

    萧湘轻叹, 侧头向裘弈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修仙界不是今日毁,便是明日灭,要想办法出去。”裘弈确实听了, 他收到萧湘的眼神,面色未变,“吾如今实力非比寻常,破画而出,可以一试。”

    “还漏了一句。”李拂衣道,“我们为保护自己人而出去。如今修仙界倾覆在即,时不我待,我若因贪图成仙而滞留画中,百年后再出去,欲护之人可能早已不在人世。”

    “能回到我原本的修为,还超出许多,已经足够了。”

    裘弈垂眸,表示明白了。

    顾犹在把话题拉回正轨:“入画之前,我见这茅屋位于图画中央,正门南向——也就是朝着画下。若画中上下为南北,行神与幽明可一人向南,一人向北,奔至极处,东西横斩,以剑开天。”

    “——就相当于是将横向放置的画卷上下处劈开一道口子,我们从那里出去。”

    裘弈问:“为何不是吾与湘在同一处挥剑,合力劈开一天?还更易成功。”

    萧湘解释道:“图画类法宝多用于禁锢他人,此种法器在创造之初,画卷上下为阵,左右为镇,欲要破阵,只击一处反而不易成功。”

    裘弈点点头,“原来如此。”

    竟还有这种讲究。

    两名真正意义上的“剑仙”起身,纷纷祭出本命长剑,萧湘向南,裘弈向北,各自飞掠而去。

    万境空寂,天幕忽沉,鹅毛大雪被满山川,自南北而来的两阵寒风袭人衣袍,罡气相撞,猎猎不休。

    贺奉天一把拎起伸着脖子往南看的雷震宇,将人拽上屋顶,面向北方,“看行神,你修的剑法主战主杀,与行神的剑意相近。”

    雷震宇问:“那幽明道长的剑呢?”

    “一个护人剑,一个伤人剑,修炼根源不同。”

    贺奉天话落,南北两个方向猛然传来两道剑气威压,一道刚猛霸烈,杀意迸现,而另一道势气威严,却未含杀意。

    众人默默向南方挪了一步,站在萧湘的剑意范围内,只有需要感悟裘弈剑意的雷震宇还站在北边,锋利的罡气将他的衣物和皮肉划开,飞出几颗血珠。

    画中世界的整片天空变为了黑白两色,界线分明,下一刻,南北两侧的天际分别被剑气斩开一道裂隙,北白天边的裂隙中一片黑暗,而南黑天边的裂隙却洒下了万道光芒。

    两个出口,怎么看都是萧湘那边那个更靠谱一点,而且萧湘有斩开两界结界的先例,大伙儿一致地往萧湘那边飞掠而去。

    破阵了。裘弈看着自己头顶上的黑色缝隙,正想让自己的神识先出去探探路,一道比他更为强大的仙威突然立在了他身侧。

    清尘仙子冲他笑道:“再见,门中后生。”

    许是知道以后不可能再见了,裘弈话多一分,说道:“可能再见不了了,是永别。”

    “我终于知道你师姐为何总想揍你了,不懂看气氛的混球!”清尘仙子笑骂着用仙力推他一把,“快滚!我还要补天裂!”

    裘弈向清尘仙子抱拳道别,一转身,见萧湘踏剑飞来,一把揽住了他的胳膊。

    裘弈:?

    下一刻,他直接被站在逐星剑上的萧湘连人带剑扯出了俯仰山河图。

    众人从画中飞出来,直接跟画卷前御剑浮空的王裘碰了面。王裘扫视一遍众人,见自己扔进画中的修士全都出来了,几乎要喜极而泣。

    “太好了!你们自己能出来!!师父忘了跟我说怎么把画中人放出来,我正要传音问一问呢!!”

    众人:“……”

    在画中一齐讨论外界可能都发生了些什么时,他们还假设王裘可能遭遇不测,为王裘好一阵担心,没想到……

    ……没想到只是忘了怎么放人啊。

    萧湘问道:“不是说百年便出来么,缘何耽搁这么久?”

    王裘喜极而泣完立即进入公事公办的状态,回答道:“因为魔主没有将魔尊不殆窃取凡人气运一事及时告知不还仙君,不还仙君刚刚才知道这件事,这才气得收回了支撑修仙界的玲珑玉骨。”

    他说罢,指了指天上。

    众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修仙界,而是在凡间的高空中悬浮。头顶上的修仙界已经没了蓝天白云的障眼法遮挡,以高修修士的目力,山峦崩溃清晰可见,修仙界的所有正在向凡间坍塌。

    众人:“……”

    云枕山欲哭无泪道:“闭关百来年,出关后发现不仅家没了,天还塌了,这可如何是好?”

    “集合众修士之力,将倾塌的修仙界就近运往东南西北四海,如何?”燕卓然思索道,“天道本就看修士不顺眼,要是因为修士的住处砸坏了凡人的住处,岂不是要更加愠怒?”

    一道似曾相识的男音忽然在她的识海中响起:“好办法。”

    燕卓然惊讶道:“育道天尊?!”

    这正是俯仰山河图中育道天尊虚影的声音,只是她都出画了,为何还能听到——

    随即,燕卓然发觉身边的同伴也都面露惊讶,原来能够听见育道天尊声音的不只有她。

    “不过不用集结众修士之力,此事天神来做便可。”育道天尊的声音在几人的识海中响彻,清晰分明,相较起画中那个育道天尊来说要更加威严,“未曾见过本尊法身的人听不见天神之声,只你们几人,若想保得修士无恙,便听好了。”

    几个修士凝神细听。王裘收起了俯仰山河图,也安静听着。

    “如今尚存的五名天神之中,魔主镇压动荡的魔域,广明天尊疏散大荒山群妖,缁明天尊身镇世间万祟,本尊稍后要将倾塌的修仙界拢去东海,其势浩大,会伤及还滞留在修仙界的修士,幽明传音至修仙界全境,令众修士即刻下凡。”

    萧湘颔首,持剑诀,凝仙力。

    “行神,戾鹤,猎炎,你三人立即随樊莽去寻司迎使者——去寻王遗策,商讨除魔镇祟一事,具体要怎么做,樊莽会教你们。”

    王裘御剑直向北面飞去,另三人不敢耽搁,立即跟上。

    从萧湘身边离开时,裘弈御剑,回头望了一眼正在掐诀的萧湘。

    萧湘注意到他的视线,冲他挥动了一下拂尘。

    ——“回见。”

    裘弈听见自己的识海里响起这么一声,是萧湘的传音入密。

    育道天尊的声音还在继续安排:“明愿,恩容,恣命,你三人统计一下稍后下凡的修士,优先记下各宗门分别存活多少修士,同萧湘一齐领各宗宗主商讨要在人间何处安顿,不可惊扰凡人。”

    云枕山惊讶地挑了一下眉头。

    太清宗的育道天尊居然知道合欢宗前宗主的道号,天神真的这么全知全能啊。

    有件事她实在好奇,反正她的活待会儿才干,现在合欢宗有现任宗主引导,她回合欢宗也没什么用,便出声问道:“您方才说如今存活有五位天神,可您只说了四位,还有一位在做什么?”

    御剑悬浮在旁边的顾犹在忽然眉头一挑,心头涌上不妙的预感。

    离了正事,育道天尊的语气变得稍显和蔼,耐心地回答了云枕山这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不还仙君在哭呢,发脾气,哄不好。”

    得知真相的云枕山:“……”

    不还仙君的亲儿子顾犹在:“……”

    云枕山转头看向面色温润带笑,实则已经羞到耳尖脖颈俱红的顾犹在,对正在嘴角抽风的李拂衣说道:“别笑。你笑了,顾犹在也得哭了。”

    顾犹在反驳道:“我才不会!!”

    大修士都领命去做事了,在场唯一算是后辈的雷震宇目送自家师父跑没影了,转头问李拂衣:“师娘,那我呢?”

    李拂衣慈爱地摸摸这个大小伙儿的脑袋,“你就在我身边好好待着,不准再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了,听到没有?”

    雷震宇点头,随即便听见幽明道长的声音在识海中荡开,让他顷刻间想不了其他事,只能听幽明的话语。

    “众修士即刻下凡,不得延误,否则身填东海,生死自负——”

    萧湘用惯常冷淡的声音对修仙界众人说完这段话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太平,并不能体现出急迫感,于是又加快语速地重申了一遍:“众修士即刻下凡,不得延误!”

    修仙界太清宗中,正在将藏书阁中古籍全都拢进乾坤袋中的段衍乍闻此声,先是不可置信地一愣,随后喜极而泣——

    “回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师弟回来了!!!”

    段衍还没跟身边同样在收拾古籍的弟子手拉手激动地跳上两下,随即便意识到,萧湘这个识海传音不简单,绝不是寻常修士能达到的程度,听内容,甚至是传达给整个修仙界所有修士的。

    萧湘他……成仙了?!

    他身边的那个弟子反应倒是很快,立即拉着他的手激动地跳了两下,喊道:“太好了!是剑修真仙!!我们有救了!!!”

    远处一名同样在收拾古籍的婧子大怒道:“有救个毛蛋!没听见幽明长老的话吗?!!赶紧收拾着书往下界跑啊!!!”

    第77章 不如不想 萧湘:还不如想不通呢……

    刘不敏向下界下达完神谕, 转头看向一旁伏在地上哭泣的顾微尘:“……”

    “你还要哭到什么时候?”他无奈地问。

    顾微尘一手扶着后颈上逐渐融入他血肉的玲珑玉骨,一手摁在脑袋上紧抓头发,眼眶通红, 满脸都是泪, 整个神仿佛脆弱到下一刻就能如同瓷器般碎掉似的。

    “好痛……呃呜呜呜……不改呢……”顾微尘神智似乎都有些模糊了,抽噎着说道, “好多人在我脑子里哭嚎……好吵……好痛啊啊啊……”

    刘不敏闭目, 通过神识查看修仙界如今的情况,对满地打滚的顾微尘道:“我们现在都没空也没有余力安抚你,你若再不去将修仙界那些无有修为的凡人送下界,脑子里的声音片刻后便会停了。”

    顾微尘吸吸鼻子, 泪眼朦胧地看着祂,“真的?”

    “嗯, ”刘不敏面无表情道, “毕竟那些哭嚎的人很快就要因为你的不作为而去填东海了。”

    “……”顾微尘抹了把眼泪,操纵浩瀚神力涌入崩溃的修仙界。

    那些在修仙界中并无修为的人与兽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便站在了没有崩解的平地上。

    他们和它们, 都来到了凡间。

    许多提前行动的修士早就收拾了东西, 在萧湘的声音传到他们耳中时就迅速地跑去了凡间避祸;而有些修士不信那个邪, 依旧在指挥着门人将宗门中的财物法宝等物都妥善装好, 慢慢运往下界。

    还有些想要富贵险中求的修士在某个宗门走空后, 去空无一人的倾塌宗门里淘宝贝;更有的趁火打劫,去趁乱抢夺其他修士的财宝。

    那些内斗不休的修士依旧在打, 听萧湘之言如风过耳;而魔修中有些人贪生怕死,依言去了下界,有些则把正道修士的话当屁放, 趁乱在修仙界中滥杀行恶。

    无论如何,半盏茶后,在修仙界要彻底砸向凡间时,东洲的北方忽然出现了一道万丈高的育道天尊金身,天尊左手持拂尘,右手抬起,将整个修仙界拢入东海。

    那些善的,恶的,争斗不休的,贪恋财物的,曾经辉煌的……尽数填入东海,在沧溟巨浪间消失无踪。

    亲眼看着一个曾经辉煌的存在覆灭无影,无可言说的震撼在萧湘的心中震荡,他怔怔地望着人间比寻常要更加蔚蓝的天空,半晌无话。

    数千年前,育道天尊将道法授以修士,可以说,修仙界之所以能够成为修仙界,有育道天尊极大的一份功劳。

    那个扶持起修仙界的天神,在数千年后的今日送了修仙界最后一程。

    此举,与葬送心血何异?

    萧湘情不自禁地喃喃道:“祖师……”

    育道天尊的金身在消失前,用一指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发顶,只留下一声长叹。

    “唉……”

    奈何啊,奈何。

    ……

    萧湘知道自己被祖师叫来领着幸存修士商讨后路,有镇场子的意味,还要给那些修士代表和宗门代表解释为何修仙界会突然塌了,而他又为何在末法时代反常地成了仙。

    如今修仙界刚塌,所有幸存修士为了不惊扰凡人,全都躲在山里,他们这些高修者开会的场地是刚清理出来的一座山头,一众修士乱糟糟地挤在场地中,七嘴八舌地问着萧湘乱七八糟的问题。

    “你怎么突然成仙了?末法时代灵气几乎都没有了,太清宗倾尽资源把你捧成真仙了?”

    “修仙界怎么突然塌了?是谁对仙君骨动了手脚!?!”

    “你去哪里了?怎么万道之战的时候不见你出现?”

    “我们以后要怎么办?跟凡人生活在一起吗?”

    一众高修修士嗡嗡如蚊蝇,吵得萧湘头痛。

    他安抚道:“先安静,湘一个个回答。”

    众人依旧在七嘴八舌地问:

    “行神道君呢?他怎么不在你身边?”

    “行神道君在万道之战的时候也没见着……不对平时也见不着,他难不成也成仙了?”

    “你怎么知道修仙界要被填入东海?谁跟你说的?”

    “为什么天神全都陨落了?”

    “就是你们宗门刚刚趁乱打我们宗门的人是吧?拿命来!!”

    “我的储物宝戒怎么会在你的手上?你什么时候盗走的!!”

    “谁盗了你的宝戒?这是我的,滚啊!!”

    甚至还有一人乱中添乱地问道:“您吃了吗?”

    萧湘:“……”

    萧湘忍无可忍地释放威压:“本座说安静!!”

    整个山头瞬间鸦雀无声。

    大儒修已经掏出了纸笔墨砚,在萧湘身边等候记录接下来能够被编入修仙界历史书的真仙发言。

    “……”萧湘看着眼前的一众高修修士,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不学无术的混球学生。

    “本座知晓诸位骤逢修仙界倾塌,皆惊惶难抑,神思无主——但你们都是上千岁的大修士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遇事就不能沉稳一点闭上嘴好好想想宗门的未来自己的未来所有修士的未来吗!吵什么吵?谁还要吵立即离开这座山头!!”

    在场的修士都是第一次见萧湘发火,没一个吭声的,也没一个走的。

    但实际上这些修士背地里的传音灵线都快织成蜘蛛网了。

    ——哇幽明居然会发火诶!

    ——他发火也是面无表情的,不对,皱了点眉头。

    ——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好凶啊啊啊啊啊啊。

    ——切,不就是成仙了,拽什么拽!

    ——酸什么呢?修仙界没了,你以后都没机会成仙了!

    ——唉……以后到底该怎么过啊?

    萧湘顺手封了几个方才搅混水的魔修的嘴,但并未将他们赶走。

    现在自己究竟是如何成仙的这件事明显不是重点,而他若是不说清这件事,面前这些修士估计也不会好好同他讨论修士的未来。

    而若是说清楚自己是如何成仙的,又势必会牵扯出自家祖师和樊莽仙君,还有俯仰山河图等等存在,更加麻烦了。

    一瞬间的深思熟虑后,萧湘先回答了修士们的第一个问题:“本座前世是天神,能在末法时代成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闻言,众修士中有些人似信非信,有些人恍然大悟,有些人深信不疑,还有些人没想清楚前世是天神跟末法时代能成仙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段衍就是恍然大悟的那个修士,他了然道:“怪不得比起我们,祖师更偏爱你,原来你前世是祖师的同僚啊!”

    萧湘解释了一嘴:“湘前世是祖师的直系弟子,也算同僚。”

    黄玄诀也了然道:“说来道去,你就是同太清宗有缘。”

    萧湘点头:“嗯。”

    他转头对低声讨论了一番的众修士高声道:“修仙界倾塌,是因为不还仙君收回了仙君骨。”

    闻言,众修士无一另外地面露惊愕之色。

    萧湘继续说道:“仙君骨如何撑起修仙界,在场的诸位都清楚——”

    有人举手道:“我不清楚。”

    站在萧湘身边记录的大儒修闻言,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修仙历史书,飞砸在那个举手的修士头上,喝道:“不清楚就去读书!书上写的明明白白!!”

    萧湘偏头低声对大儒修道:“有劳了。”

    “职责所在,修炼之务。”浩然书院的大儒修诸葛陶然摆摆手,抬了抬手中的灵笔,示意萧湘继续说。

    “修仙界能存留到今日之前,除却不还仙君忍辱舍骨之外,还有魔尊不殆——也就是前玄清宗顾灼华……”

    萧湘为顾灼华辩明了当年玄清宗灭门惨案的真相,又将顾灼华窃取凡人气运支撑修仙界一事道出,在场修士闻言,又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惊愕之中。

    诸葛陶然怔愣落笔,喃喃道:“原来……如此……”

    “我竟将玄清宗的不殆顾灼华,谬写千年之久啊……”

    有人问:“邪祟是什么?”

    萧湘默然片刻,脑海中,祖师稍微出声指点了一下他要如何回答,于是他对那人道:“稍后,行神道君会同诸位讲清何为邪祟。”

    站在人群中的罗万劫顺势出声问:“行神呢?”

    萧湘又照着育道天尊在脑海中给他的回答说道:“行神与放鹤门的戾鹤、青云宗的猎炎,以及一位道号樊莽的仙君和一些其他修士,正在各处捉拿因浩劫而逃出魔域的魔物,以免魔物危害凡世。”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行神前世也是天神,如今也成仙了。”

    幽明前世是天神,行神前世也是天神;幽明今世在末法时代成仙了,行神今世也在末法时代成仙了。

    罗万劫恍然道:“你俩有缘!”

    萧湘又点点头:“嗯。”

    幽明将天道为何要修仙界灭亡、现存的五个天神为保存修士力量做出了什么努力、之后的修士应当如何存活于世等事结合自己的思考,同众修士说道了一番。

    诸葛陶然在一旁记录的笔尖冒火,许多心中有思量的宗主与长老听完后陷入沉思。

    被封了嘴的魔修不断举手,萧湘暂且解开了禁言术,让魔修说话。

    “我们魔修也要听你们的吗?”那个魔修问。

    “听天神与天道。”萧湘答道,“本座只是代为转达天神之意。”

    那魔修听后不屑地转身,打算去凡间潇洒,不听所谓的天神与天道,只是转身还未走出几步,天上忽然降下一道玄雷,瞬间将那魔修劈成了飞灰。

    一时间,山头又静,萧湘感觉有谁扶住了自己的肩膀,将自己推到一旁,那力道很轻,自己却无法抗衡。

    他转头看去,一个与顾犹在模样神似的人笑盈盈地从他身后走出,指尖还冒着方才劈死魔修的那种玄雷,浑身气势非比寻常,实力在仙人之上。

    萧湘心下了然,这是天神不还仙君,他向这位天神拱手,退到一旁。

    顾微尘冲萧湘笑道:“玄冥,你太温和了,我们是在让他们自己选活还是不活,不是在求着他们活。”

    “……”萧湘垂眸道,“晚辈受教。”

    顾微尘又看向眼前的众修士,他面上分明是带笑的,却无端让人不寒而栗。

    他笑问:“诸位在我的骨殖下,都活的如何呀?”

    无人敢应,众修士都正立低头,不复方才对萧湘时的散漫姿态。

    萧湘垂头站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不还仙君并未释放任何威压,在场的所有人会静默至此,除却对天神杀灭生灵之威的敬畏外,可能还有些许惭愧。

    负责记录的诸葛陶然安静了一会儿,试探着动笔,见不还仙君没有阻拦,便继续记录现场的情况。

    “在上古时,只有对世间有助益的人才能够成仙成神,可这个规矩后来变了,因为成了神的那些人不再过问凡间疾苦,反而来吸凡间人的血。”

    “人间的苦难太多了,妖魔横行,单凭凡人无法应对,育道天尊因此化万千法身入世传道,引凡人修炼,诛邪卫道,于是后来人可以通过修行成仙成神。”

    “可是后来修炼的人又不管凡世了,他们只顾着成仙,只顾着成神,为此不惜牺牲凡人,不惜牺牲同道,牺牲世间万物,好助他们成仙成神。”

    顾微尘温和地笑着,一字一句将修士们不愿面对的真相道出,“天道说,祂厌倦了修士,要将修士天神尽数杀灭,但修士与天神若灭,我怎么办?我的儿孙怎么办?我和几个天神同天道讨价还价,连哄带骗,为各自的传承人争得一丝喘息的机会。之后如何向天神与修士行刑,不由天道直接降下诛杀劫,而由我们来执行。”

    “你们只是沾了我们的福,才有机会活着站在这里,若有不乐意听话的人,大可现在转身走,然后被我的玄雷劈死。”

    “如今,都愿意跟玄冥等人商讨修士与凡人的共处之道了么?”

    现场低垂的脑袋整齐划一地点了一下。

    顾微尘满意道:“那就继续罢。”

    他后退一步,将一旁的萧湘拉到身前来,随后化作一团白烟,飘散不见。

    空旷的天神界中,神识归位的顾微尘又趴伏在了地上,开始抽噎。

    “好痛好痛好痛呜呜呜呜呜呜呜我要不改不改怎么还不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正在调度各方徒子除邪镇祟的刘不敏笑道:“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闲吗?”

    顾微尘一脸不可置信地翻身而起,反驳道:“谁说我闲了?我刚刚才去给你的宝贝徒弟撑了个场子!”

    刘不敏随口夸赞道:“嗯嗯,做得好。”

    “阿衹在做什么?”顾微尘突然滚到刘不敏脚边问。

    “在忙。”

    “忙什么?”

    “忙事情。”

    “什么事情?”

    “需要忙的事情。”

    “……”

    另一边,离开萧湘后的裘弈在北边遇到了两个眼熟的人。

    准确来说,是妖。

    王遗策和柳叶看着飞来的裘弈,惊讶道:“是他!”

    王裘问:“认识?”

    裘弈解释道:“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姓名。”

    王遗策和柳叶异口同声道:“你叫裘弈。”

    “……”裘弈问,“两位呢?”

    “我叫王遗策,这条蛇是柳叶,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呢,记得吗?”王遗策笑嘻嘻地拽了拽柳叶的衣袍。

    “没抱过,只是摸过你的发顶。”柳叶一手肘捣开没个正型的王遗策,对王裘道,“说正事。”

    现场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许多形态各异的妖物与一些裘弈并不认识的大修士和仙人。

    该到的人都到齐了,王裘踏剑而立,严肃道:“长话短说。原先凡间的邪祟有除祟妖和除祟道长处理,而修仙界的邪祟都被魔域的镇祟魔尊不听镇压着,行神道君也会不时处理修仙界中邪祟将生的源头,倒也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只是如今魔尊不听身亡,修仙界倾塌,没了魔尊镇压的邪祟尽数涌入凡间,频生事端,亟待解决。”

    “天道有令:杀邪祟,累功德,升修为,免雷劫。”

    只十五个字,却是能够让在场人与妖去除祟的最大动力。

    裘弈举手。

    王裘冲他点点头,“说。”

    裘弈抱着剑鞘说道:“许多修士看不见邪祟,灵力也无法伤到邪祟。”

    “这个简单。”王裘一手掐起剑诀,在虚空中写下一串字,“此为《使者通明神咒》,为天神大听闻神羽通銮司迎使者所创,她是第一位意识到邪祟的存在并开始除祟的天神。持此神咒,千邪可视,万祟可诛。”

    说罢,又伸手示意旁边的王遗策:“司迎使者金銮是她的前世,与护法使者阿衹是曾经唯二直接除魔诛祟的天神。”

    裘弈道:“这个前缘可以不用特地说。”

    王裘道:“有个儒修在记录我的话,顺道让他记一下这一点。都还有问题吗?”

    其余除祟妖、仙人、修士等各自离开,去人间追杀邪祟。

    燕卓然与贺奉天是第一回知道邪祟这种存在,打算先跟着裘弈认识一下那玩意儿,却见裘弈没走,而是又举起了手。

    正准备御剑去除祟的王裘见状,问道:“还有何问题?”

    裘弈问:“封印在幽明上一个肉身中的邪祟,你们处理了么?”

    “……”

    “樊莽?”

    “……我忘了。”王裘欲哭无泪。

    他当时被一个跑出来的魔尊给缠上了,废了些功夫打完魔尊后又听天道和师尊之令去做了很多事,剑不停歇地跑遍三界,逐渐把邪祟抛之脑后,直到裘弈说起,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如果人们知道这帮整顿修士秩序的天神仙人大妖都是临时凑起来的草台班子,而到处跑腿传令的人只有王裘,他们也会觉得修士的前途一片灰暗。

    “……无事,吾去解决。”裘弈转身御剑,按照记忆中封印猎战邪祟的方向飞去。

    燕卓然和贺奉天无言跟上。

    只不过人间在他们入画的那二百多年中更迭变迁,裘弈已然认不出当年的凡人山村,记忆中茂密的丛林变为了梯田,放置萧湘尸身的巨石阵也遍寻无踪。

    ……

    “有宗门的修士合计,无论正邪,只活下来了五万三千二百一十二人?其中青云宗人数,只占三千零一人?”

    “是,统计到的散修有三万五千八百二十一人。”

    正在和李拂衣顾犹在等人统计修士数量的萧湘察觉到乾坤戒中有法宝感应,便驱动神识入戒搜寻,最终将一个海螺状的传音法器取了出来。

    他向外走出几步,将海螺附在耳边,低声唤道:“道君?事情办好了么?”

    裘弈:“快了。”

    萧湘:“还要多久?”

    裘弈:“马上就搞砸了。”

    萧湘:“……嗯?”

    “道长。”那头裘弈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无奈,说起正事,“你还能感应到自己的尸身么?”

    萧湘试了一下,回答道:“不能,二百多年过去,那具尸身中的灵力都散尽了,应当已经腐烂了罢。”

    “……”

    “道君突然问起,是出了什么事?”萧湘猜测道,“难道是那具尸身异变了?有鬼物附体,湘这才不能感知到尸身?”

    “非也。”裘弈如实相告,“樊莽并未将那具尸身中的邪祟告知专职除祟的缁明天尊。”

    邪祟只能被封印在肉身中,而肉身若是腐烂了,其中封印的邪祟自然也逃了出去。

    ——这是一个可能,而另一个可能是,那猎战邪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占据并操纵了萧湘死亡的肉身,靠着那具肉身行走世间。

    也就是说,很可能有个一身邪力的“萧湘”正在人间行走作恶。

    “……”

    “……”

    想通这一切的萧湘,感觉自己还不如想不通。

    第78章 天尊解厄 不是说送给心上人么?

    暮成雪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有朝一日居然能在修士通缉榜上看见自家三好师父的脸。

    “看清楚了,不是你师父,是占据你师父尸身的‘邪祟’。”

    雷震宇比起三百多年前稳重了不少, 他伸指点了点通缉榜上的文字, 示意暮成雪看仔细点,“而且这个‘邪祟幽明’只是‘可能存在’, 不是确切地存在。”

    “它最好是……呃!”暮成雪被不知道从哪飞来的一颗丹药击中后心, 痛的半天没直起腰来。

    “权衡决!!”

    权衡决收起灵铳,一脸无辜道:“你师父叫你。”

    暮成雪咬牙直起身,“我这就过去……顾人还呢?”

    “跟他哥抱头痛哭呢。”权衡决走近通缉榜,仔细瞧着上面的文字, “此次修仙界大劫,紫微宗卜算出那些一定会死的人反而都活着, 而那些不在测算之内的人反而都死了。”

    雷震宇问:“紫微宗的信誉会因此大打折扣吗?”

    “不会, ”暮成雪道,“我师父等人事后都去浩然书院将自己的所经所历补全了。此次大劫,人定胜天,师父他们这些曾经失联的大修士都已经死过一回。”

    “何止人定胜天?”权衡决的眼角带上一丝笑意, 她看向又要离去的暮成雪, 说道, “以你师尊的资质, 再过个千百年便能升仙, 却为了你们整个宗门甘愿修为尽失,不过好在善有善报, 天道垂怜,因万业加身而获得奇遇,直接登仙, 又回到了你们身边。”

    暮成雪就喜欢听旁人夸他师父,闻言回首笑道:“早便说了,我师父天下第一好。”

    在通缉榜前的两人目送暮成雪走远,雷震宇转头正要再看看榜上的其他通缉令,却在转眼时瞥见权衡决在无声落泪。

    “……”雷震宇面色不变,只是抬手安抚般地拍了拍权衡决瘦削的背。

    此次大劫,无极门前期在剿灭噬灵蝶时占得头功,只是在后来的万道之战时被许多宗门合力针对,更有甚者杀无极门修士抢夺丹药,那些只知道炼丹的丹修怎么可能打得过刀尖舔血的强战修士,无极门因此死了很多人。

    其中就有权衡决的师母。

    “我的师母也天下第一好,噬灵蝶泛滥成灾时,是她帮我呼吁无极门全体齐心炼制杀虫丹药。”

    权衡决狠擦一把眼泪,竭力抑制住自己的哽咽,“她怎么就不能善有善报呢?”

    “……”雷震宇挠挠自己的脸,“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权衡决:“讲。”

    雷震宇道:“此次大劫中能够否极泰来的大修士,大多都是当初留下来想要打开秘境的人。”

    王笑锋的脑袋从一旁幽幽探出,半死不活地说道:“我大哥当初也留下来想开秘境啊,他怎么没否极泰来?”

    雷震宇:“所以我说是‘大多’——有天尊解除部分修士的灾厄。”

    三人一同叹息。

    就算是元婴期的大修士,能够在危急之中元婴出窍成功的也只是少数。此次大劫,三人的宗门都死伤惨重,数百年过去,少年不复少年,往日鼎盛的仙门也不再辉煌,一群半仙被打落凡尘,重建修仙秩序。

    如今修士的这个“圈子”被称为“修真界”,各个宗门分布在天南海北,有的在山上建立居所,隐世而居;有的则大隐隐于市,与凡人生活在一起。散修到处都有,但大多入世,既要给凡人打工,好获得庇身的居所,又要给天道打工,好提升修为。

    如今供修士们使用的灵力不再是大风刮来的了,清洁咒等需要耗费灵力的便捷咒术逐渐退出修仙历史的舞台,入世的修士们平日过的和凡人一样,需洗漱睡眠。

    太清宗毕竟是道士宗门,育道祖师说要除祟,太清宗是第一个无条件响应的宗门,门内每个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都领着小修士去建立了道观,专职降妖除魔、驱邪除祟,副职给凡人祈福禳灾,偶尔再做做法事。

    太清宗的道观大大小小遍布整个东洲,萧湘所主掌的道观在东洲中部——当年他暂放尸身的地方。

    裘弈忙完了手头的事,去道观里找萧湘。因为是一宗长老主掌的地方,这一处道观修建的格外恢弘,道观的建筑绕山路而建,墨瓦白墙,错落有致,本以为放眼所见已是全貌,谁知转山而看,另有洞天。

    ——说白了就是道观建的复杂。

    裘弈没傻不愣登地顺着复杂山路找萧湘在哪,直接让神识覆盖了整座山,发现萧湘在山顶上,他避开凡人的注视隐身,正要御剑去山顶,却发觉萧湘的气息在下一刻出现在了半山腰。

    而他到了半山腰时,又发觉萧湘去了山脚。

    他转头去山脚,却察觉萧湘又在下一刻出现在了山顶:“……”

    裘弈从乾坤袋中掏出传音海螺,注入灵力。

    “就是这一卷。”

    藏经阁中,萧湘将手中的经卷递给正在寻书的婧子,又转头对正要离开的一名弟子说道:“山下来了位善信,在求善占事业的道长解签,待会儿你暮师兄就回来了,让他解签。为师让善信稍作等待,你去招待一下罢。”

    “是,师尊。”

    乾坤戒中又传来法器感应的灵力波动,萧湘见怪不怪地将传音海螺拿出,放在耳畔,“道君。”

    “站着别动。”裘弈冷声道,“吾来了。”

    萧湘闻言,下意识想要走去窗边,向山下看,只是才踏出一步,就差点与骤然临至跟前的裘弈相撞。

    成仙后,剑修的移动速度非寻常可比,裘弈话刚落,摧雪就已经按照他的意思,带他飞到了停止瞬移的萧湘跟前。

    两人鼻尖相抵,面面相觑,皆是堪堪刹住动势,稍后跟来的疾风吹起裘弈的白发,使其与对面之人的墨发纠缠纷飞,直至风停、发落。

    刚从萧湘手中接过经卷的那个婧子见状,“呀”了一声,因习惯性回避师长私事的缘故,下意识用经卷遮住自己的双眼不去看,但随即一想,有热闹不看好像又有点亏,于是又偷偷将眼前的经卷挪开。

    只是眼前的两位剑仙已经恢复了常态,面色不变,相距三尺有余,摧雪剑也不知在何时归鞘了。

    “道君忙完了?”

    “嗯,上清宗举宗去经商,与凡人多有交集,吾不精于此道,帮不上什么忙,如今人间无大妖魔作祟,除魔卫道也暂时用不上吾,左右无事,便想来看看道长在做什么。”

    两人顺着山路向山下走,并肩闲聊,互通有无。修仙界填入东海之前,萧湘回了一趟宗门,将红梅落雪的所有梅花树收入乾坤戒带走,又去了一趟上清宗,将落樱顶上的那棵大樱树也捎走,全都种在了这座道观所盘踞的山顶上。

    如今仙凡同界,太清宗比过往要热闹不少,不时便有善信来观中进香,袅袅烟雾模糊了黑白色的建筑,为道观增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今日山下似乎有什么节庆,来山脚道观进香的许多人鬓边都簪着鲜花,道观外还有提着篮子卖花的小童,见有两名男子出来,热情揽客道:“两位公子买朵花吧,送给心上人!”

    两人停下,萧湘垂首问道:“是什么花?”

    “芍药!一文钱一朵!”

    萧湘将右手伸入袖中,借着广袖的遮挡从乾坤戒中抖出一文钱,再将这文钱递给小童,“来支白芍。”

    “好嘞,您拿好!”小童收下钱,从篮中抽出一枝白芍药,用剪子迅速将花茎裁剪成适合佩戴在耳边的长短,随后递给萧湘。

    而萧湘接过花,将它别在了看热闹的裘弈耳边。

    裘弈:……?

    萧湘:“为何一脸惊讶?送给心上人。”

    卖花的小童闻言,奇怪地瞅了瞅那名白发男人的表情——明明面无表情呀!哪里来的惊讶?

    裘弈问那小童:“可有黑芍药?”

    小童摇摇头,“我这儿没有,我也没见过。”

    “那来朵红的。”裘弈从乾坤袋中掏出一文钱。

    “好嘞!”

    暮成雪给善信解完签,问同门幽明道长在哪,得知自家师父方才出了道观,拎着剑追出门时,恰好见自家师爹往自家师父的鬓边簪了一朵深红芍药。

    “……”暮成雪一脸复杂地停住脚步。

    是现在过去呢,还是等会儿再过去呢?

    正犹豫间,师父注意到他来了,招手唤他上前。

    暮成雪几步上前去,手作剑诀,向萧湘行礼,“见过师父。”

    顿了顿,又对裘弈行礼道:“见过师爹。”

    裘弈略微颔首,以示回礼。

    萧湘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对暮成雪说道:“为师要离开一段时间,凝宁帮为师看几日道观,可好?”

    “好,弟子左右也无事。”暮成雪点头答应,忍不住好奇道,“师父要去做什么?”

    萧湘道:“如今修仙界安定下来,天神与天道重新制定的规矩已经开始实施,有些账要清算。”

    暮成雪面露惊讶,“又要算账?!”

    “……”萧湘用神识不动声色地将周遭检查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修士,但保险起见,还是传音为弟子解惑。

    “太清宗一直与修仙界众宗交好,也从不参与需要站队的事,在万道之战时几乎无人伤亡。但修仙界中的许多宗门死伤惨重,致使他们死伤惨重的其他宗门、魔修、邪修如今都在人间,大灾已过,旧怨迭起,若不尽快处理,恐日后仇怨激化,误伤到凡人。”

    暮成雪了然,“师父要去与其他大宗门商讨此事的解决办法。”

    萧湘点点头,又给暮成雪传音道:“也是为了借此机会,彻查邪修。”

    “友良的仇,一直未报。”

    裘弈似有所觉,偏头看向眸色忽然冷下来的萧湘。

    他能感知到萧湘在给暮成雪传音,但不知道究竟传了些什么,萧湘的心情忽然沉郁下去。

    但只是一瞬间的事,萧湘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临走前,用拂尘扫了扫自家亲传弟子的发顶,祈颂福咒。

    “天尊解厄,无求不应。”

    第79章 非人秉性 正道之人,邪道手段……

    修仙界……不, 如今应该称作“修真界”,修士代表们聚集起来讨论要事,仿佛都已经习惯了去紫微宗的地界讨论, 如果有不确定的事, 还能让紫微宗修士现场帮忙测算一卦,判断吉凶。

    紫微宗的门徒如今都在世间游走, 到处为凡人测算命数, 宗门的总部则还是在东洲的西北部,只是建造的已不如原先那样气势恢宏,主打实用防风。

    ——毕竟能够防避风沙的那些阵法都不能在凡间随意设置。

    因为修真界现在缺少用于设阵的灵石,大伙儿都“没钱”。修仙界的灵矿全都在一界倾覆时毁坏, 被带下界的灵石也都用在了宗门建设上,阵法实在是一项不必要的开支。原先在修仙界, 房子甚至能倒着建, 还能建造浮空岛,但如今这些都做不到了。

    缺少灵气和灵石,修士有再大的神通也施展不出。

    紫微宗的议事大殿还是圆的,众代表都各自寻坐, 相熟的坐在一起, 有仇的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座位的数量按照上一次聚众的数量设置, 只不过如今所有修士都到场后, 发现有许多空了的座位, 数量占了全体的一半——那些空座位的主人都陨在了修仙界大劫中。

    原本议事大殿内气氛沉凝,压抑得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自从两名剑仙踏入大殿后,沉重的气氛便消散了许多,甚至响起了两三声隐晦的低笑。

    鬓边簪花的两名剑仙面不改色, 一起寻了座位,坐在段衍和罗万劫的中间。

    萧湘在坐下前向段衍见礼:“宗主师兄。”

    “诶诶!使不得使不得……”段衍笑着把这位真仙摁在座位上,“你如今成仙了,不必再拘于从前的那套礼数。”

    “……”萧湘不悦道,“师兄。”

    “开玩笑的,你当真了?”段衍佯装落泪,抓着自己袖子拭泪,“你要是真因为成仙了就跟师门生分了师兄才真的会难过……”

    萧湘道:“不会。”

    语气太平淡了,好似根本就没起过与师门生分的念头。

    段衍松了口气,先前骤然经历了太多的事,萧湘遇难时他在忙宗门事务,无暇分心去保护师弟,之后师弟又成了仙人,上承天神之令,下抚世间修士,师兄弟几个聚少离多,他还怕萧湘会因此跟他这个师兄生分。

    “师姐。”裘弈向罗万劫抱拳。

    “嗯,坐坐坐。”

    一般来说,一个宗门的同级徒子中只会有一个“大师姐”或“大师兄”,但上清宗在这方面有所不同,只要一个徒子成为了宗主,他与同级的那位徒子就会被并称为“大师姐”或是“大师兄”,但那位同级徒子却要称呼宗主为“师姐”或“师兄”。

    上清宗的罗万劫和李拂衣就是如此,原本那一级修士的大师姐是李拂衣,不过后来是罗万劫继承了宗主的衣钵。

    罗万劫如今将罗刹经修炼到了极致,大半身体都显现出了罗刹的特征,皮肤深红,右额生角,右臂近妖,气息如鬼。

    除此之外,罗万劫如今修炼不再需要灵气,而需要阴气,她是目前几个能够不靠天道而自行修炼的“正道修士”之一。

    如今不在天道管制之下的修士,都被天道和天神视作危险分子,罗万劫修炼一下还得胆战心惊地修,就怕自己哪里厉害起来惹得天道忌惮,一个天雷落下来劈掉自己。

    “师姐。”裘弈传音给罗万劫,“若是待会儿议事,上清宗与太清宗意见相左,吾站谁?”

    闻言,罗万劫眼神危险地看向自家师弟,同样传音道:“怎么?你打算站太清宗?”

    “有点。”裘弈倒也没避讳“关于道门有分歧时是否要站队自家道侣的宗门”这个话题,直接问师姐,“因为师姐先前让吾多帮扶道侣,此次议会,先前的话可还作数?”

    “……”罗万劫嗤笑道,“那我若是说你必须站队上清宗呢?”

    “那吾就站上清宗。”

    “不怕萧湘因此怨恨你?”

    裘弈摇头否认:“他不是那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球球。”罗万劫没有急着让师弟向宗门表忠心,接着传音问,“那假如你站队后,萧湘当真气量狭窄,不愿再当你的道侣,你待如何?”

    “……”裘弈眸色微冷,“一定要假设吗?”

    罗万劫放松姿态,在座位上托着下巴道:“嗯哼。”

    裘弈沉声传音,声音愈冷:“吾的道侣,他不当也得当。”

    闻言,罗万劫托下巴的手一滑,险些将自己在椅子扶手上磕出个好歹来。

    她面色震惊地看着自家师弟。

    裘弈平日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个遇事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直脑筋剑修,但现在看来,她对自家师弟的认知好像刻意忽视了一些东西。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罗万劫直觉这次不能再放任下去,传音追问,“若是萧湘不做你的道侣,你待如何?如何对他?”

    裘弈神色间毫无玩笑的意味,坦然直言道:“护宗大阵上让吾记忆缺失的那个阵法,吾记得。”

    若是萧湘因此与他生分,他将那阵法稍作改动,也给萧湘设下便可。没了令他们起隔阂的记忆,也就不存在什么生分。

    萧湘正在与自家师兄传音,聊修真界近况,突然感到身旁暴涨起一股鬼气,随即传来一声巨响。

    他转头看去,见身边的那把椅子已经四分五裂,而原先坐在椅子上的裘弈整个脑袋都陷进了地里。

    罗万劫周身罗刹气息升腾,一身阴力聚于左拳,在萧湘来阻拦之前,又落下一拳,将裘弈又往地里砸了几分。

    大殿内的其他人纷纷看向这边。

    巫马何成面色惊愕,她早已预料到今天肯定会有人在议事大殿打起来,她都准备了算盘去计算打坏大殿对方要赔款多少了,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先打起来的人会是两个出身同一宗门的修士!

    萧湘还以为罗万劫练功走火入魔了,连忙持逐星挡住罗万劫又要落下来的一拳,“罗宗主!”

    可罗万劫的眸色虽赤色如血,盈满怒火,却清明无比,她冲萧湘喝道:“你还护着这个孽障!!”

    萧湘:……?

    他回头,看向刚把自己的脑袋从地里拔出来的裘弈。

    裘弈无辜歪头。

    段衍连忙来打圆场:“哎呀都是一宗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罗宗主快把拳头放下!!这里这么多修士看着呢……”

    罗万劫赤着眼睛盯着裘弈片刻,粗喘着收回了自己的罗刹体,转头对众修士抱拳道:“罗刹经修炼起来易暴躁发怒,让诸位见笑了。”

    巫马何成欲哭无泪道:“地板……”

    罗万劫连忙道:“我赔!巫马宗主无怪!”

    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萧湘一手将裘弈从地上拉起来,一手施法,放出本源之力给一身内火的罗万劫降温。

    感受到身边传来不同寻常的冰灵根本源之力,罗万劫本以为是裘弈那孽障良心发现,一转头,却见给她降温的修士是萧湘。

    “……”罗万劫瞧瞧堪称修士楷模的萧湘,又看看自家这么大岁数依旧除了修为什么都不长的师弟,眉头狠狠拧起。

    其实裘弈的秉性,无论是师父,还是她、李拂衣,他们都有所察觉,但从前念在裘弈年纪小,阅历少,他们都认为只要裘弈外出历练,遇事遇人,总有一日会有所转变。

    后来,他们被裘弈的天才属性迷了眼,又认为天才总是会有些无伤大雅的奇怪个性,且裘弈将真性藏得很好,又或者说,是因为此人对事对物太过冷淡,因其冰灵根修士的特性,大家都会认为这种秉性出现在冰灵根修士身上是理所当然的。

    裘弈是师弟,是天才,是宗门未来的一大助力……这种种光环总是让罗万劫一再忽视裘弈性格中的怪异之处,去忽略裘弈那些在无意之间泄露而出、细思极恐的非人之处。

    寻常修士会因为道侣与自己意见不合,而清除掉道侣的记忆,以此让道侣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吗?

    ——不会。

    那是魔修邪修才会用的手段,上清宗也从未教过徒子这种事,裘弈是从哪里……

    罗万劫又立即反应过来,裘弈从小就听不见上清宗中师长对于自己的教诲,相当于从来没有谁在裘弈小时候告诉裘弈如何做是不对的,裘弈的认知与处事手段全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人总觉得孩子只要长大了,有些道理自然会懂、会明白,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真是……如此吗?

    ……

    “师姐。”

    罗万劫闻声回首,看向身后才到自己胸口那么高的小师弟。

    “怎么了?”她问。

    不过十一二岁的裘弈一指树下,说道:“那里有只受伤的白兔。”

    罗万劫顺着师弟的指尖看去,见树下确实有一只伤了腿的小兔,她又问:“你要救它吗?”

    “要救吗?”裘弈反问。

    “救吧,都看见了,而且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于是裘弈将白兔抱起,让罗万劫为白兔疗伤,只不过白兔以为自己入了猎食者的虎口,拼命挣扎,接连咬伤了裘弈和罗万劫,跳出裘弈的怀中,向着远方逃去。

    罗万劫甩着伤手,正要感叹一声这小家伙不珍惜救命的机会,下一刻就见一柄飞剑从身旁飞掠而去,将那只逃走的白兔钉死在地上。

    “……”罗万劫震惊回头,见裘弈面无表情地召回飞剑,沥尽兔血。

    这个小师弟的眼中既无恨意,也无怜悯。

    她看着师弟毫无波澜的神色,忽然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下意识出声质问:“为何杀它?!”

    裘弈不明白师姐的情绪为何突然激动起来,他解释道:“好心救它,它却咬伤吾与师姐。”

    “就因为它咬伤了你我?”罗万劫感到有些不可置信,走兽无灵识,会误伤好心人在所难免,这咬伤也不是什么大伤口,用法术治疗一下连疤痕都不会留下,根本犯不着将本就因受伤而惊惶的白兔杀死。

    裘弈点点头。

    沉默片刻,罗万劫试探着问自家小师弟:“……你恨它咬伤你?”

    裘弈摇摇头。

    “既然不恨,为何要因为它咬人而杀它?”

    “它咬伤好心人。”裘弈还是那个回答,“咬伤吾和师姐。”

    “那有一天,师姐若咬伤了你,你也会因此杀了师姐吗?”

    裘弈不理解:“师姐为何要咬吾?”

    “我是说假如,你好心帮师姐,师姐却咬你,难道你也要……”

    罗万劫很快便打住了话头,暗自懊恼,她不该逼问一个小孩子这种问题。

    而那天,裘弈也没有回答罗万劫的这个假设问题,只是直直地盯着这位师姐。

    千年后的今日,罗万劫回想起当年那件事,忽然觉得当初裘弈的答案是肯定的,若是她伤害了裘弈,裘弈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杀掉。

    细想来,迄今为止,她所知的那些曾伤过裘弈的人……

    ……几乎都死光了。

    第80章 嗯嗯道君 “萧湘是你的贵人。”

    萧湘撤去了自己的椅子, 与没了椅子的裘弈一起席地而坐。

    安静下来后,罗万劫给萧湘传音,将方才裘弈的所言与裘弈小时候的一些事, 毫无保留地都告知了萧湘, 让萧湘小心。

    萧湘听后垂眸思索片刻,对罗万劫传音道:“安心, 那个阵法, 对真仙无用。”

    罗万劫:“……”

    罗万劫怒道:“这是重点吗!我是让你小心我师弟,实在不行……”

    她可不想让自家师弟把一个好好的真仙给折腾没了。要是萧湘真因此出了什么意外,她这个把裘弈送到萧湘身边的人简直罪该万死啊!

    “安心。”萧湘传音安抚道,“既然贵宗将他交给湘, 便相信湘罢。多谢罗宗主告知此事。”

    罗万劫皱着眉,还是不大放心, “要不还是让他向天道立誓罢?”

    闻言, 萧湘一愣,反问道:“向天道立什么誓?”

    “不可伤你,不然……魂飞魄散?”罗万劫答道。

    “……”萧湘语气无波地问,“若是有朝一日, 湘欲对行神不利呢?因为这个誓言, 他不得伤害湘, 换而言之, 他在湘面前, 没有自保之力。”

    “……也是。”罗万劫愁眉不展地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等候片刻, 东洲其他已经被天神“招安”的真仙也到场了,各自寻了座位坐下。

    修真界议事大会,这才正式开始。

    议事中, 裘弈所担心的站队情况并没有发生,“三清”宗门的立场一致,统一地仿佛事先商讨过一般。

    什么宗门要向什么宗门寻仇,太清宗的师兄弟都不关心,他们所在意的会议重点,是彻查邪修势力一事。

    而上清宗和玄清宗的代表人对于议会的内容兴致缺缺,像是只想尽快散会、回家睡觉一样。

    罗万劫在打哈欠的时候,朝玄清宗夫妇俩那边瞅了一眼,见李输梅闲的都开始给顾犹在扎小辫了。

    萧湘自然也看见了那一幕,刚感叹完一句伉俪情深,随即就意识到了有点不对劲。

    ……等等。

    萧湘缓缓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的段·师兄·李输梅曾经的追求者之一·对李输梅求而不得·还被李输梅打了一顿·衍。

    段衍的面色丝毫未变,察觉到师弟的视线,还笑盈盈地看向自家师弟,传音问:“怎么啦?”

    “……无事。”萧湘收回视线,片刻后又向玄清宗夫妇俩那边瞧了一眼。

    这一眼被段衍发现了,他乐呵着给自家师弟传音道:“顾犹在先前为了太清宗徒子,差点命都没了,旁的都无所谓了,你师兄我的气量还不至于那么小。”

    萧湘趁机无感情地问道:“七百年前,黄师兄偷吃你那几个因为手艺人寿元将尽而再也不做的余量鲜花饼,也原谅了?”

    段衍闻言立即怒道:“不可饶恕!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鲜花饼!!”

    萧湘轻叹。

    黄师兄,段师兄说还是不会原谅你这一点。

    在心中开完一个小差,萧湘见众人还在因为宗门之间的仇怨吵架,干脆接着思考起裘弈的事。

    他与裘弈相处日久,裘弈的秉性如何,他也略知一二。诚然,裘弈相较起寻常人来说,少了很多同理心与怜悯心,但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是非不分之人,即便出杀招,也只会杀那些伤害自己或伤害自己在乎之人的存在。

    只是幼年时期的裘弈并不知轻重,但凡向自己实施了伤害行为的存在,无论伤害大小,都会铲除。

    他与裘弈相识后,裘弈一直在杀该杀之人、该杀之物,倒是没注意到裘弈是否还会没轻没重地下手。

    不过,因为与他立场不同,就要清除他的记忆这种事,还是得问个清楚。

    裘弈一直在玩萧湘的拂尘,两只手正放在流光的麈尾上,学着不远处李输梅的编辫子手法,给流光编小辫。即使刚刚被罗万劫揍到了地里,裘弈鬓边戴着的那朵白芍药依旧鲜艳,毫无损伤,被裘弈的仙力保护的很好。

    见裘弈低着头,凑在他臂弯上专心致志地给流光编小辫,萧湘微微垂头,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裘弈的发顶。

    裘弈顺着这一撞抬头,无言地看着萧湘。

    萧湘这样,多半是有话要说。

    “道君。”萧湘传音唤道。

    “嗯?”裘弈也传音应道。

    “若是湘与道君立场不同,不先劝劝么?”萧湘直言问道,“直接清除湘的记忆?”

    裘弈心想:看来师姐将他刚刚所说的话告诉萧湘了。

    “你的立场,一定是正确的。”裘弈也直言道,“吾劝不动你,以前就试过,没用。若是平常,吾肯定站在你这边,但若是养育吾的师姐要求吾站在道长的对立面,吾会为了报答养育之恩而听从师姐的话。”

    萧湘正欲言,裘弈连忙再道:“不过吾不会让你因此丧命,也不愿道长与吾因此心生罅隙,思来想去,好像只有清除道长记忆这一个办法,能使你我依旧。”

    笨拙。萧湘轻轻拍了拍裘弈放在自己臂弯的手,说道:“湘不会让道君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中。”

    裘弈不说话,只是看着萧湘。

    “‘三清’的利益一致,目前没有什么可生罅隙的地方,湘与道君,自然也不会因此对立。”萧湘见裘弈快给流光编好小辫了,于是从自己的乾坤戒中取出一条短发带,供裘弈给流光捆好“辫子”。

    “道君似乎总是在事到临头才去想解法,从来不深谋远虑一下。若是担心两宗立场会变得不同,可以从事情还未发生时便预防起来,两宗之间多交流,多帮扶,同舟共济,便没有什么可以生出的隔阂。”

    裘弈用发带给流光系了个蝴蝶结,闻言只是应道:“嗯。”

    萧湘无奈,“别光‘嗯’,若有疑问,立即问出来。”

    “吾没有什么疑问。”裘弈玩完了流光,又捉着萧湘的手,去摩挲萧湘手心那些握剑磨出来的茧子,“你说了,不会让吾陷入两难的境地。”

    “湘说,道君便信?”

    “嗯,你总是对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道君。”

    “你怎么也跟师姐说一样的话?”裘弈捏捏萧湘的食指指尖,“吾实在想不出,道长这样的人,会因为什么事而害吾。你有自己的原则,吾不触及你的底线。”

    “道君,日后若再有做不出的选择、拿不准的决定,便与湘讨论一番罢。”萧湘顺势与裘弈十指交握,指腹用力扣了一下裘弈的手背,“湘会求和,不叫道君犯难。”

    “有些时候,并不是非要做出选择才能够无愧俯仰。世间万千解法,总有一法,可解你我困境。”

    “这世间的许多事,两人若一起做,大多有惊无险。这一点,在几百年中,我们不是皆一一检验了么?”

    裘弈回握住萧湘的手,低声应道:“嗯。”

    萧湘忽然给裘弈取了个外号:“‘嗯嗯’道君。”

    裘弈没瞬间听懂,下意识疑惑道:“嗯?”

    段衍忽然听到自己身边传来一声低笑,还以为这大白天的闹鬼了,他旁边坐着俩千年冰块,怎么可能……

    ……啊?段衍转过头,怔怔地看着自家师弟脸上的浅淡笑意,片刻后大为震惊,反手掏出能够记录音像的法器来,将萧湘的千年冰块融化之景记录下来。

    现在整个议会现场剑拔弩张的,到处都是修士在吵架,那声突然响起的、众人从未听过的浅笑就像是烈火里突然被扔进了一块冰,虽然冰块很快就融化了,但众人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瞬清凉,争吵声也因此弱了几分,更有些喜欢看热闹的,正转着脑袋找声音的源头。

    都吵得这么凶,谁还有功夫笑?

    不过萧湘很快就收敛了笑意,又恢复了冰冰冷冷的神色,众人自然也没找到那笑声的主人,只有萧湘身旁的那三个人注意到了。

    罗万劫不知道这俩剑修聊了些什么,只是一脸震惊:都知道裘弈那难搞的性格了,这还能聊得笑出声来?!?!

    萧湘注意到罗万劫不可置信的眼神,直接出声对裘弈说道:“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很必要,不能因为嫌麻烦便省略了许多谈话的细节,事后也不补充清楚。误会往往就是从这里产生的。”

    裘弈:“听不懂。”

    萧湘:“跟你师姐说清楚,你究竟为什么直接得出了要删除湘的记忆这个结论。”

    裘弈:“哦。”

    他转头,将自己方才和萧湘说的那些话给自家师姐复述了一遍。

    罗万劫听后,沉默了许久,最终对裘弈说道:“萧湘是你的贵人。”

    “吾知道。”裘弈点点头。

    “师父大大咧咧,我脾气暴躁,李拂衣嘻嘻哈哈,你本就寡言,甚至是不善于言,根本无法同我们谈心,更何况要为自己解释。”罗万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这么看来,我们上清宗,确实没什么适合做师长的人啊。”

    从对话内容就能看出差别了。在遇到裘弈心性问题时,萧湘是就事论事地发问,引导裘弈将真实想法道出,并给于一定的正确指导;而她却一直在假设举例,逼迫裘弈去设想并回答一些还没成为现实、甚至是不可能成为现实的事情。

    就像是她一直在逼问裘弈“到底是最喜欢爹亲还是最喜欢娘亲”,而萧湘却对裘弈说“无论爹亲还是娘亲都可以是你最喜欢的亲人”。

    有些修士可能擅于修炼,但并不是所有能够开坛收徒的修士都有那个能力成为一个好师长。

    罗万劫从未有今日这般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不幸的是,裘弈这种正需要好师长的徒子遇到了一群不那么合格的师长;幸运的是,如今有个不嫌弃裘弈的大年纪、不介意裘弈的高修为而愿意去正确引导裘弈的“好师长”。

    裘弈有萧湘。

    罗万劫忽然又觉得,她这个把裘弈送到萧湘身边的人简直是太有先见之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