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名气
肖长青提着刚打完开水的开水瓶, 站在了张保康书记的办公室门前,听到里面没有打电话的声音,这才抬手慢慢在门上敲了三下。
听到张书记说“进来”, 他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给张书记泡好了茶,端到了对方手边,肖秘书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儿迟疑了一下。
正在看报纸的张书记感觉到了他的反常,放下了报纸, 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这是有什么事儿?”
肖秘书两手虚握垂在身侧,笑着答道:“领导, 跟您汇报一下,土地局的刘向阳同志,想推荐一个翻译参加广交会代表团。”
刘向阳?张书记端起杯子轻啜一口茶水, 将茶杯放下, 又顺手一扭, 让杯子把手朝外,这才抬头看向肖长青,摆手示意他坐下:“哦?你坐下来, 慢慢说。”
肖秘书道了声谢, 轻轻坐在了靠着北墙的长椅上, 没有坐实,只搭了半边屁股, 侧着身子朝向张书记汇报道:“领导,情况是这样的, 他介绍的那个翻译在化肥厂的工会工作,是工会副主席。听说了广交会代表团的事, 因为她英语水平还不错,就很热心地想来为创汇做做贡献,刚好她跟刘向阳同志有点远亲,就托他来询问询问情况,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选拔的章程,她也好报名参加。”
化肥厂?听见这三个字,张书记伸手按了按眉头,却是开口道:“那位自告奋勇的翻译同志,叫什么名字?”
肖秘书连忙坐端正了,回答道:“姓赵,叫赵朱,是一位女同志。”
这就对上了!张书记挥挥手:“好的,我知道了。”
肖秘书见领导没有再追问,便连忙站起了身来:“领导,那我就先出去了。”
他倒退到门边,轻轻将门带上关紧,这才转身慢悠悠走开。话已经带到了,至于领导会有什么指示,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张保康的右手食指有节奏地叩在了桌面上,眼睛盯着桌面上的报纸发呆:这个赵朱是什么来头?就连孙刚那个书呆子,也学会拎东西求人办事儿了,那还是个女同志?这家伙该不会是要犯错误吧?
况且,还没等自己应承下他,怎么这边又来了个走路子的?
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也不知道是这个小赵太急于求成,不懂规矩,还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引得这么多人都要来主动帮忙呢?
能掐会算的那是神仙,赵朱小算盘打得挺美,可万万没想到:孙老师跟市革委会的大领导居然是旧识,更想不到,他那么个社恐,居然为了徒弟还去找人托关系了!
这纯属无妄之灾,虽然素未谋面,张书记那儿却已经对她留下了个不太好的印象。
正在厂门口告示栏上贴标语的赵朱“阿嚏”“阿嚏”打了两个大喷嚏,手一抖,沾满了浆糊的刷子就窜了出去。她把刷子捡起来,正要去清洗一下,就听见有人站在二楼喊她:“赵朱同志,有电话找你!”
旁边的李干事连忙从她手里把刷子接了过来:“赵主席,你快去接电话吧,剩下的我来就行!”
赵朱原本以为是让她去厂办接外线电话,没想到,却被叫到何书记的办公室,何书记朝她微笑着点点头,还避让了出去。
赵朱被闹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谁有这么大面子?
一接电话,里面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喂,你好,我是市革委会的肖长青,请问是赵朱同志吗?”
赵朱愣了一下,这是谁啊?自己不认识啊?脑子没转过来,嘴就自动回复了:“您好,我是赵朱,肖同志,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的,下周二下午四点半,请你来市革委会一趟,张保康同志想见你一面。”
张保康?市革委会主任兼□□张保康?这个名字赵朱倒是印象深刻,她连忙答应道:“好的,好的,谢谢您通知,我一定准时到!”
这个来电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就算代表团重要,也不至于要市革委会的一把手来亲自面试她吧?
不过,惊讶归惊讶,她倒也不太担心,只不过是炫个技罢了,只要自己不掉链子,应该问题不大——要是真的毫无希望,一把手何必在百忙之中抽空见她呢?
周日,张大梁拎着两包点心和两斤苹果,带着老婆孩子回家蹭饭。他一进门,就瞧见他家老爷子居然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一张《参考消息》,正皱着眉头在看报呢。
他立刻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端端正正地站直问好:“爸,我们回来了。”
张保康只是点点头,也没搭理他,见着他身后的儿媳妇和小孙女,才越过他,朝儿媳岳秋和小孙女妞妞露出了个亲切不失威严的笑来:“回来了。”
张大梁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出来,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早就接受了老爷子看不上他的事实,可每次看着他区别对待,他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腹诽:反正我是你的种,嫌弃我咋不嫌弃你自己呢?
“大梁,你们回来了?”还好吕云出来打了圆场,她先是搂住小孙女亲香了一番,又看着张大梁直呼“又瘦了”,转头又嘱咐保姆王阿姨道:“去割点肉,看看有带鱼再买两斤。”
“你最爱吃炸带鱼,听说最近副食品商店新进了一批,应该还没卖完,中午让王阿姨给你炸带鱼吃。”吕云这一通张罗,整个张家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慈母多败儿。”张保康暗自嘀咕了一句,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饭桌上,气氛还算融洽,张保康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开口问道:“对了,你们厂是不是有个叫赵朱的女同志?”
张大梁正拿筷子扒拉带鱼骨头呢,闻言立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哟,您还知道她呢?”
他大着胆子仔细端详了老爷子一眼,想看看他这话是喜是怒,可惜他没这个分辨能力。
但他还用自己的方式为赵朱说起了好话:“赵朱同志那可是个好人啊!热心大方又仗义,我们厂里,谁提起她来不竖大拇指啊?就说前几天,那个姜林深被抓,也有她一份功劳呢!”
这个“保密”任务,可把他给憋坏了,就连跟兄弟们喝酒,都要捂紧了半边嘴,生怕哪次一秃噜嘴就给说漏了。
不过,对着他老爹,倒是应该没这忌讳,不从他这儿知道,也得从警察那儿知道,反正肯定不能瞒他啊!
“哦?姜林深被捕也有她的事儿?”张保康不由得感到了一丝疑惑。姜林深这个隐藏极深的对岸特务杀害同志破坏生产,企图搞恐怖袭击,罪行那是罄竹难书。不过,不是刑警队的杨同志将他抓获的吗?杨同志他也了解,是个干实事的好同志,自己还亲自签过他的嘉奖令。怎么听意思,原来这里面还有另有内情吗?
“当然啦!要说赵朱同志那真是文武双全啊!她配合警察同志,一起找到了关键证据,发现了原来是那姜林深图谋不轨,于是她暗中监视,最后时机一到,人赃并获,就那坏分子给一举拿下了!”
张大梁说的那是吐沫横飞,得意忘形地好像立功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张保康轻咳了两声,才把他从说书的激情中给拉回了现实之中,他讪笑了两声,总结道:“反正她配合警察做了不少工作,我可都是亲眼看着呢!”
“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工作的事,等吃完了饭你们爷俩儿再喝着茶好好聊。”吕云不悦地打断了他们,又把拆了鱼刺的整块带鱼肉?到了小孙女碗里:“乖妞妞,多吃点儿鱼肉,等吃完了饭奶奶带你去公园,咱们去划船去好不好啊?”
妞妞今年刚四岁半,吃饭已经不用人喂了,但还不太会用筷子,她的小手握成拳头,把勺子柄攥得牢牢的,闻言乖乖点着头,小辫子上别着的塑料蝴蝶翅膀也跟着微微晃动起来。
吕云看着她那可爱的样子,眉眼不自觉弯了起来,伸手捏掉她小脸蛋儿上黏到的米粒,继续许诺:“公园里还有卖气球的呢,奶奶给你买个气球玩,好不好啊?”
妞妞听见气球,明显来了兴致,跟小鸡啄米似的更加用力地点起小脑袋瓜儿,嘴里答应道:“好!那我要一个最大的气球!”
第042章 掌声
到了下午, 张大梁被老爷子拎进书房谈工作,吕云就带着儿媳和小孙女一起去逛公园。
现在的公园还是要收费的,得买票才能入园。一张票一毛五分钱, 对普通人来说也不算便宜了。
两大一小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去门口的铁皮房给妞妞买个大气球。
别看这铁皮房做的小卖铺十分简陋,也是属于公园的正经国营单位,除了卖气球, 夏天还卖汽水和冰棍,当然也少不了孩子们喜欢的糖果。
手里牵着一个大大的红色气球,小妞妞兴高采烈地拉着奶奶的手, 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奶奶,快点走,我们划船去!”
公园里的人工湖几乎每个公园的标配, 修湖挖出的泥土直接在湖心堆出了一座小山丘, 上面还修建了一个八角凉亭, 亭子上原本画着八仙过海的彩绘,却被人用红笔打了叉,被大字的标语覆盖了上去。
吕云刚领着小妞妞坐上了船, 还站在岸边的儿媳妇岳秋却突然捂住了嘴, 干呕了起来。
吕云见状, 心下一急:“你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说完就想抱着妞妞上岸。
岳秋却红着脸连忙摆手:“没事儿,没事儿, 你们玩吧!”
吕云立刻想到了什么,脸上洋溢起喜色:“你这是, 又有了?”
岳秋面带羞涩地微微点头,朝她们摆手道:“妈, 我没事儿,你们玩去吧,我在岸边等着你们就行。”
突然听见这个喜讯,吕云本想立刻拉住儿媳好好问问情况,但一低头,就瞧见小妞妞抱着她的大腿,正眼巴巴瞅着她呢!
罢了,可不能为了小的就忽略了大的,吕云强按下了心中的激动,坐下来搂着小孙女就亲了一口:“小妞妞,你快要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高不高兴呀?”
小妞妞点点头,虽然不大明白,但看着奶奶高兴的模样,还是顺嘴回答道:“高兴。”
划桨可是个体力活儿,本来两个大人还好说,一个人划桨可得费大劲儿。但吕云今天开心,一个人也划得起劲儿,还教妞妞唱起了歌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
小妞妞高兴地拍起巴掌,但一不小心,手上拿着的气球就脱手掉进了湖里,她见气球掉了,一着急就扒拉着船舷往外探着身子就要去够。
“小心!”还不等吕云去拉着小妞妞,她就失去了重心,一头栽进了湖水之中!
霎时之间,吕云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僵直了身体,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整个人仿佛突然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水声风声、岸边的鸟叫、喧闹的人群全都静默了下来。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间,她才缓过神来,来不及多想,她立马朝着水中的孩子伸出了手去,大声喊道:“快,伸手!抓住奶奶!”
小妞妞甚至比奶奶反应还快,在掉入水中的瞬间她就下意识憋住了呼吸,但很快,不断下沉的身体让她害怕地张开了嘴,湖水立刻涌进了她的口鼻里……
岸边的岳秋见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她踉跄着朝水边走去,眼看着就要跳进水里去时,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臂:“别慌,我去,这水不深!”
她转头看去,满眼的泪水阻碍了视线,让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看出这人个子极高,肩头垂着两根麻花辫——原来是个女同志。
她刚要说什么,那人一把将她塞进了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妈手里,只嘱咐了一句:“她有身孕,别让她下水!”
接着,那人就一个猛子扎到了湖里去,高个子在游泳上占优势,就是因为臂展长,腿部力量强。
她憋住了一口气,双脚借着岸边的石壁用力一蹬,整个人就像破空的利箭一般蹿了出去,瞬间就出去了□□米。
吕云眼看着小孙女往水下沉去,她也顾不得自己不会游泳,站起身就想跳水救人,却见一个长条黑影猛的从水下蹿出,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子就被递到了船舷边。
吕云连忙跪下去,弯腰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她的大脑已经进入了应激状态的第二阶段,肾上腺素飙升,大脑也飞速转动起来。
她一屁股坐下,将湿答答的小丫头横抱在怀里,把她的头侧放到膝盖上,扒开了她的嘴巴,见她的口鼻之中没有异物,才把她的肚子搁在膝头,使劲儿拍打起她的后背来。
小妞妞吐了两口水,苍白的小脸渐渐有了点血色,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了,她半眯着眼睛,水珠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滑落,奶奶温热的手掌拍在她的背后,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已经获救,这才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听到哭声,吕云连忙将她抱进了怀里,感受到她的挣扎颤抖和哭喊时带着的水腥气,她才感觉自己的五感恢复了正常,一阵冷风袭来,刀子似的刮过脸颊,她才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湖水,但下一刻,那些水痕也全都被喷涌而出的泪水给覆盖了。
祖孙俩正相拥而泣,突然感觉船又摇晃了一下,吕云吓得连忙抬头:原来是刚刚救人的那人也上了船。
这可是寒冬腊月,虽然是气温最高的下午,气温没到零下,但全身湿透的赵朱还是被冻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坐了下来双手握浆,就开始划船。
她的牙齿直打架,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得,得赶快送,送,送孩子,去,去医院……”
吕云闻言才缓过神来,连忙点着头连声称谢:“太谢谢你了,同志!”
在娱乐活动匮乏的年代,逛公园也是一项难得的娱乐活动了,尤其是介绍相亲的活动,此地乃是首选。
那位被赵朱拉了壮丁的大妈就是带着女儿来相亲的,她也是尽职尽责,听说岳秋身怀有孕,立马义不容辞就牢牢钳制住了对方,口中说着劝慰之词,一旁眼睛却盯紧了赵朱的行动,见孩子获救,她手一松,忍不住使劲儿鼓起了掌来。
湖边的游人可不少,围观的群众也有看见了事情始末的,都跟她一样倍感激动,同样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赵朱把船摇到了岸边,早有腿脚快的人去喊了公园管理员来,她们刚一上岸,就有人递过来大红大粉牡丹花的毛毯子,披到了她们的肩头。
受到了如此热烈的对待,要是搁平日,赵朱高低得整两句场面话,但偏偏她嘴部的肌肉不听使唤,再多说一句话,怕是都得把舌头咬破,她只能僵着脸朝围观的人们点着头。
赵朱也很无奈,今天天气不错,她才特意陪奶奶来逛逛公园,不曾想却遇见这种突发事件,这会儿她只有一个念头:立马回家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干衣服!
好在公园门口有不少拉客的人力三轮车:现在私人做生意是违法行为——“投机倒把”罪,所以,这蹬三轮车拉客的业务其实都是隶属于各个企业的“三产”。
三轮车师傅从围观群众那里听说了赵朱的救人事迹,眼睛立马就是一亮,他把棉线帽往头上一套,将棉手套往上一拉,朝五姑奶和赵朱点点头:“奶奶、妹子,坐稳了!”
五姑奶打年轻时就机智,见状一把搂紧孙女,一手就抓紧了车斗的边框。
只听师傅一声“走啦!”,霎时把两条腿转成了风火轮,车轮子都差点跟不上他双腿的转速。
赵朱又是一连串的喷嚏,眼泪鼻涕刚流出来就被风给吹跑了,好在赵朱她们住的小院并不远,不一会儿她们就到了家。
两人刚下了车,不等她们付车钱,那师傅就一个“二档起步”,瞬间骑出去了老远,还在拐弯儿的地方直接来了个漂移,身影就消失在了尘土之中。
赵朱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师傅人是挺好,就是这车骑的尾气有点儿大。
赵朱虽然自认体壮如牛,奈何冬日寒风似牛刀,洗完热水澡,她拿干毛巾把脑袋一包就钻进了被窝。因为着急用热水,用上了家里最大的蒸馍锅烧水,她觉得自己身上好像都带上了小麦的清香。
奶奶坐在床头,拿干毛巾帮她擦起了头发,她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让赵朱感到了一阵安心。
但突然,脸颊被滴上了两颗温热的水滴,她猛地睁眼,就见奶奶正用毛巾擦过眼角。
她连忙撒娇似的摇着奶奶的手臂:“哎呀,奶,这是咋了?您没瞧见那湖边立着牌子呢?水深才一米七,我都能站起来,要不是急着救人走都能走过去!”
奶奶却没说话,只是眼圈红红地瞅着她,赵朱又嬉皮笑脸地笑起来:“好啦好啦,下次我不管这闲事了,让他们老太太跟孕妇跳水里救孩子去吧!”
奶奶嗔怪地一巴掌拍到她的脑门子上:“说啥怪话呢?!见死不救那还能算俺们赵家的种?”
她刚打完巴掌又不忍心,伸手给她揉起额头来:救人是没错,只要自己有这能力,自不必等别人来救!
但是,就是赞同救别人家的小妞妞,也不耽误她心疼自己家的小妞妞啊!
感觉到手里的毛巾湿透了,奶奶下床又去拿了块干毛巾,又继续给她擦起了头发,但擦着擦着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赵朱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色,她发烧了!
第043章 集训
虽然俗话说“人前教子”, 张保康却是不大理会这些俗话的,尤其是对张大梁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不管人前人后, 只要得空他都得教上一教。
就像现在,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对方,深深地叹了口气。
张大梁这人天生胆儿小,虽然怕天又怕地,但最怕老爹叹长气。他照着往日的模式, 一见老爷子皱眉头,二话不说先自我反省:“爸,对不起, 我要做自我检讨。”
知子莫若父,张保康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这是套话,不由得摇了摇头道:“你真应该好好反省一下!嘴上没有个把门儿的, 越说越来劲儿, 这还是当着小秋的面……”
张大梁正顺从地点头呢, 听着这话,迷惑地抬头看向老爷子:“不是,我说啥了啊?怎么又碍着小秋的事儿了?”
张保康认真打量了他两眼, 见他是真心疑惑, 这才郑重道:“小妞妞都快五岁了, 你也得记住避避嫌,跟女同志走那么近, 万一有人说闲话……”
张大梁这才明白了老爷子话里的意思,他不由得一拍大腿, 平生第一次打断了老爷子的话:“哎呀!爸!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就是纯粹敬佩人家赵朱的为人!怎么一提女同志就非得想歪呢?还是革命老同志呢,我看你这思想也够封建的了!”
张保康第一次见这个儿子跟他梗脖子,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仿佛判若两人的儿子,这几句反驳一下子打乱了他原本打好的腹稿,害的他居然忘词了!
一时之间,父子二人面面相觑,房间之中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气氛之中。
突然,随着一阵慌乱的拍门声,王阿姨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张大哥,刚才嫂子来的电话,小妞妞掉水里了,现在已经送医院了!”
“什么?”两人立刻忘记了刚才的尴尬,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呼,同时站起了身来。
好在小孩子火力壮,小妞妞并没有什么大碍,岳秋受了点惊吓,保险起见,大夫也开了点保胎药,嘱咐了几句要好好休息。
见她们有惊无险,张家父子这才算是放了心。听说是有好心人救了孩子,又连忙追问起恩人的情况。
结果一提这事儿来,婆媳俩都是一脸愧色——当时只顾着孩子,倒是忘了问清楚恩人的姓名住址工作单位了,这人海茫茫的,上哪儿找人呢?
岳秋还有点印象:“是个高个子的女同志,绑着两条麻花辫!”
张大梁却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说这算什么特征呀?满大街都是绑俩辫子比你高的女同志呀!”
岳秋身材娇小,张大梁嘴贫,老拿这个打趣,见他此时又开这不合时宜的玩笑,饶是她好脾气,也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又不是跟我比,我看着她比你还高呢!”
张大梁不以为然,吕云却是帮腔道:“没错,那姑娘个子可真不低!”
说到这儿,张大梁突然心中一动,说起个子高的女同志,他不就认识一个?不会这么巧?他刚想说话,突然想起老爷子的误会来,立刻就把那句猜测咽了下去——老爷子本就胡乱猜测上了,自己还是少给人家惹些麻烦吧!
张保康的担心没写在脸上,但见她们平安无事也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至于小孙女的救命恩人,也只能私下再慢慢打听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小妞妞火力壮,赵朱这个大妞妞的病却是来势汹汹,周日晚上被送进了医院,打了退烧针,却是直到周一早上体温才恢复正常。
赵朱本来还打算轻伤不下火线,正想说自己要去上班,一开口却是发出了一阵跑风漏气的嘶嘶声。
看她这样子,奶奶认为是她工作太拼命,平日里的劳累都攒了下来,受了凉后就被全引发了出来。她直接拍板,直接替赵朱请了三天病假,要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赵朱努力发出了几个音节,却是奇音怪调,让人都听不明白说的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跟单位请了假,但周二去见张书记这事儿却是没法儿请假。
她只好提前去了市革委会,先是见到了肖秘书,也不用多说,一开口肖长青就明白了她的情况。
现在的人还没有把风寒感冒和病毒性感冒分那么清楚,在普遍认知中,都觉得感冒会传染。况且她这个样子,话都说不清楚,去见领导也实在不合适,肖秘书连忙去跟张书记汇报了情况。
张保康事务繁忙,原本也就是抽个空,想看看是什么人物能引得人人来为她说项,但如今他也没了那个兴致。
听见肖长青的话,他把手中的钢笔帽慢慢拧紧,这才道:“既然小赵同志生病了,那我就不见她了,你跟周思齐同志说一声,看加入代表团有什么选拔标准,就让他按标准来!”
听说张书记不再准备面试自己,而是让自己把个人简历直接交到负责代表团的周副市长那里,赵朱也是暗暗松了口气,能说会道的人失了声,那就像是士兵手无寸铁上战场,实在是太难了。
参加广交会的代表团人员名单虽然还没有定下来,周副市长却已经是成竹在胸:各厂的名额基本不变,市里由自己带队,再带两个办公室人员,两个商务局人员,也就够了。
作为一个依托煤炭而生的三线城市,应城虽然也经常参加广交会,却没什么亮眼的成绩。说起来,革委会的人员在代表团里只是为各企业服务的,创汇成绩好,他们也没什么大功,创汇成绩差,他们也没什么大过。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算不上露脸显功的名额,居然也入了张书记的法眼,还派了肖秘书来打招呼。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周思齐半点磕绊儿都没打,连那份简历都没看,就把赵朱的名字加入了代表团名单。
于是,一封借调赵朱同志去市商务局的工作联络信很快就来到了何书记的案头,何书记似乎早有预料,爽快地把信发到了人事科——既然说是借调,工资还得按原级照样发,可不能少。
赵朱休息了几天,刚上班就听说自己被借调到了新单位,一听说商务局,她心里就有底儿了:看来代表团的事儿是定下来了!
到了新单位,她也没露怯,不过几天时间就和同事打成了一片,一则是她本身就是个社牛,二则,大家也都听说她就是专为参加广交会而来的,也影响不到谁的利益,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谁也不会枉作小人,做出些刁难人的傻事出来。
没几天,赵若兰这边也有了好消息,她也成功入选了!
时光飞逝,转眼就来到了三月下旬,距离4月的广交会还有半个多月,应城代表团的所有人员就集体来到了省城,来进行关于外事纪律以及对外礼仪的集中培训。
此时,国内的外国人可比大熊猫还稀少,为了避免人员被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腐蚀,也为了避免因文化差异所造成的不必要的麻烦,正所谓“外交无小事”,省内参加广交会的各地代表团都齐聚省城,进行统一培训。虽然代表团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各企业的销售人员,但现在满世界跑着找货源的多是采购员,销售人员反倒不必天南海北去推销产品,甚至因为物资匮乏,大多数货款都是现结,极少有先发货后付款的情况,更不需要像后世一样跑到各地催货款,是以,他们出差的经验也并不算多,加上人生地不熟的,各个都显得十分拘谨,生怕一句话说错一步路走错,干脆都肃着脸沉默起来。
赵朱本就是以商务局的身份加入的代表团,不等领导开口,她就主动到了商务局另一个参会的同事面前,笑道:“杨姐,我去办入住手续吧?”
杨安安正从包里掏东西呢,见状干脆把装着介绍信的布包一起递了过去:“好呀!那就麻烦你了!”
赵朱连忙接过东西,来到了招待所前台,很快,就办完了一行二十人的入住手续。见状,领队的周市长也暗自点头:这小赵同志人还挺勤快,本以为是被塞了个乘轿子的,没想到人家倒是一点也不娇气。
安排好了房间,赵朱把钥匙发给了大家,她自己却留在了最后扫尾。
抓了把瓜子放到了前台桌面上,赵朱笑眯眯打听:“同志,我打听个事儿,开水房是在哪儿呢?咱们招待所的食堂又是在哪边啊?”
前台的女同志瞧见那把瓜子里还夹杂着几个糖果,甚至还有两颗“大白兔”,她立马就勾起了唇角,随手捏了颗瓜子嗑着,便回答起了她的问题来。
赵朱记下了招待所的各种情况,同时连连道谢,等听她说完,又一脸不好意思地问道:“同志,是这样,我们是从应城来省城参加外事培训的。麻烦跟你打听个事,不知道咱们招待所里住的还有别的参加广交会的队伍吗?不知道我们来的算不算早啊?”
他们办理入住的时候,介绍信上都把情况写明白了,前台也没什么可防备的,她心道这小姑娘怕是想在领导面前表现表现,打听一下别的代表团的消息,这也不奇怪。说起来,各个地方企业的业务有不少重合的,也算是竞争关系,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姑娘又挺大方,她便答道:“你们可不是最早的,洛城的比你们来的要早,昨天就来了,还有汝南的,也比你们早一些,刚为他们办完手续,你们就到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赵朱又朝她道了几声谢,这才转身离去。
第044章 多智
汝南代表团的房间里, 一个留着平头戴着眼镜的青年正在一个包裹里翻找东西。
带队的刘副市长上了年纪,明明已经入了春,天气反常的很, 又来了一场倒春寒,他的老寒腿受不住了,怕招待所里被子薄,就特意带了一对护膝过来。谁成想,他翻找了半天, 老腰都累疼了,却硬是没找到,同屋的小金瞧见了, 便自告奋勇帮他翻找起来。
刘副市长坐在一旁,一边把手攥成了拳头抵在膝盖上按压,一边低声嘟囔道:“我记得拿出来了啊?该不是老婆子忘给我带了吧?”
膝盖的疼痛并未因为按压而得到缓解, 虽然明知不能把膝盖掀起来直击痛处, 他的手依然徒劳无功地按压着, 口中越发肯定:“这个老婆子,老是丢三落四的,肯定忘给我带了, 我说自己收拾吧, 她还不依, 回去我就得说说她。”
他刚想说让小金不要找了,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小金闻声,一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面朝着门口走去,口中同时发出询问:“是谁啊?”
门开了, 见门前站着一位陌生的高个子女同志,他愣了一下,还以为是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正要问她有什么事,却见那位女同志璨然一笑,十分热情地自我介绍起来:“你好,同志!我是来自应城广交会代表团的赵朱,请问你们是汝南代表团的吗?”
小金点点头,还没说话,就听见那位女同志又开了口:“我也没别的事,就是提前来认识一下,毕竟到了广交会上,咱们可都是老乡了。对了,听说你们刚入住,顺便跟你们说一下:开水房在一楼的最南边,食堂是在院子西头那个平房,供应早餐的时间是六点半到七点半,午餐是十二点到一点,晚餐是六点到七点半,过了点儿食堂恐怕就没饭了,给你们提个醒,那就不打扰你们啦,再见!”
赵朱口齿清晰,把时间地点都说的清清楚楚的,小金连忙记下这些情况,可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就见那位女同志已经转身离开了,他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就听见屋里面刘副市长已经问了起来:“小金,是谁来了?”
小金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是来参加广交会的同志们都特别热情大方吗?那位女同志来敲门就只是顺便给自己说那些闲话?
“不认得,一个女同志,说是应城代表团的。”他回着话,迈步往屋里走去。
言罢,他弯腰拎起了桌旁开水瓶摇了摇,听里面只有零星水声,他不由心道——别说这闲话还挺有用的:“刘市长,要不我先去打壶开水给您泡泡脚,也能缓解一下!”
“哟,那可太谢谢你了!我这老寒腿疼起来,挪动一下都困难,真是麻烦你了。”刘市长连忙道谢。
刘耀宗当上这个副市长纯属偶然,原来主管经济商务的前副市长在运动厉害的时候,被人举报后遭了殃。于是,他一个快退休的老好人,因为资历老,平时做事不显山露水的却从无纰漏,反而被提拔了上来。他脾气好,平日里也低调,走大马路上跟个老农民也差不太多,是以跟他共事过的人也都跟他亲近些。不过,他这个什么闲事都不管,一心等退休的老好人又是怎么摊上了这个劳累活儿,那就说来话长了,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等到第二天,大家集合一起到了集训的会议室,小金才算是得着机会正式跟赵朱同志做了自我介绍。
准确来说,是赵朱同志手里拿了个小本本,挨个儿跟会议室的各地代表团要起了联系方式来。
因着她昨天的有意提醒,不少人瞧她都眼熟,一般也不会拒绝,饶是有几个鼻孔朝天的主儿,赵朱也是一笑而过,既不强求,也不显尬尴,反而衬得那几个人格外傲慢无礼。
人怕出名猪怕壮,赵朱这四处串联的举动,把带队的周市长都搞蒙了:这姑娘,是挺勤快活泼的,但是不是有点活泼开朗过头了?怎么跟什么人她都要上去搭几句话呀?
不光是他,别人也多了不少闲言碎语,无非就是应城代表团那个赵朱爱出风头之类的话。
说句实话,这能去参加广交会的,最次也是各企业里的科室领导,多多少少也爱惜面子,谁能像她这样四处主动结交呢?哪怕是见着自己本市的领导,也未必能拉下的脸来逢迎一二,更何况外地代表团的人了!
周思齐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赵朱同志真是精力充沛啊,这满场飞的都不见人影了,哈哈哈。”
他这话却是对着跟赵朱住一个屋的赵若兰说的,赵朱提议她们在工作时不论辈分以姐妹相称,别人不明就里,见两人关系好,还打趣她们都是一个姓,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赵若兰哪儿能听不出这玩笑话后面的意思?她连忙赔笑,又替赵朱解释了一番,但心里面已经在暗暗叫苦不迭:“她这到底是在干嘛啊?”
虽然对赵朱的身份有着某种猜测,但这一年多来,她们早就成了交心的朋友,她怎么看,也觉得赵朱不是这么爱钻营的性子,怎么今天一反常态,成了个“花蝴蝶”了?
等赵朱刚在她身旁坐下,她连忙一把拉住了对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干嘛去了?周市长刚才找你呢!”
赵朱还没答话,就看到周市长投来的不悦目光,她咧着嘴冲他一乐,把在一旁的赵若兰看得头皮直发麻,而周市长更是满心古怪:这姑娘表面上看着机灵,其实别是个傻子吧?怎么看不懂人眼色呢?
好在培训正式开始后,赵朱就没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老老实实听讲,认认真真做笔记,一点也没有刚才那张扬的模样,周市长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来。
集中培训为期十天,这段时间赵朱白天听课,晚上在招待所串门儿,要问来上课的老师都叫什么名字可能有人答不上来,但要说起赵朱来,那可是人人都认识!
刚开始,还有人嚼舌头,但不出三天,就连闲话也消失不见了,这倒不是大家的品格突然有了质的提升,而是赵朱在串门的时候,竟帮忙谈成了一笔生意:让洛城轴承厂把他们的废旧钢铁卖给了舞州炼钢厂!
虽然有投机倒把罪,但那说的是自己获利,人家赵朱可是一分钱没赚,白白替两家企业牵线搭桥,一下子解决了两家的难题。
此事一出,众人面对赵朱同志时,在原本的亲切之中又多出了一丝热情:谁敢说自己厂里没几件头疼事呢?
做这种牵线搭桥的活儿,搁过去就叫“掮客”,搁后世那就是咨询公司,说白了,就是利用信息差。后世好歹还有互联网,有某宝某多某东,有海鲜市场,想买东西立马就能搜到,现在可没有那么便利。
尤其是现在连报纸的种类也极少,报纸上的广告也消失久已。而全面计划经济时代,宏观调控必有一定的滞后性,具体到每个企业,又难免都会有一些计划外的需求与产出。这自然也变成了各个企业的头疼事!
赵朱同志串门的成果日益丰硕,连着又为好几家企业解决了几件为难事,这下可好,原本还自恃甚高的那几位也放下了身段,对着她也露出了笑脸来,赵朱也没计较他们的前倨后恭,依然很认真地记下了他们的需求。
原本周市长对她这不务正业还颇有微词,但很快,连他也感受到了连带的优待——原本没怎么拿正眼看过他的某个同级,居然破天荒主动跟他打起招呼,还态度很好地聊上了几句。
周市长立生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感,再看赵朱同志,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竟莫名有了种“我家有女初长成,孩子出息我沾光”的老父亲心态。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只不过是道开胃小菜,在集训即将结束前,赵朱又为他送上了一份大礼!
周思齐看完了眼前的稿子,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起来:“你说,让我把这个报告递上去?”
在下面端正坐好的赵朱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乖巧点头:“周思齐同志,我觉得这事儿只有您做最合适。”
周思齐使劲儿按了按眼球,刚才目不转睛地看报告,看得眼睛干涩,眼珠在手指的按压下发出了噗叽的水声,他也顾不上失态了,直接道: “赵朱同志,你可知道,这样一份报告意味着什么?”
他盯着对方的表情,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他还是太小看了这个年轻人,掮客算什么?有这样的格局,她的将来不可限量!
但是,他不解地敲着桌子上的稿纸,目光中充满了疑问:你是要把这份功劳白白让给我吗?
这份报告并没有署名,上面的字体刚劲有力,正是一份提议中州省各地将相似产品整合后再参加广交会的倡议书。
原本,往常各地代表团都是各自为政,除了会前的外事培训一起进行,其他时候并没有什么统一规划。除了一些大型企业因为有比较知名的产品,能获得比较大的单独展位,其它以地方为单位参加广交会的代表团,纯粹听天由命,有时分到的展位偏僻不说,还因为各地多以地方特产作为参会产品,而各地的产品同质化严重没什么特色,十分缺乏竞争力。虽然我们出口的产品全是优中选优的精品,价格却十分之低廉,更是有企业本着“薄利多销”的想法,甚至造成了厂家之间低价倾轧。
赵朱在这份倡议书中,就提出了不按以往以地区分配展位,而是把中州省内以相同行业的企业为单位的方式来分配展位,并将其中的好处讲得是清清楚楚。
这主意乍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但继续看下去,却能发现,这份报告不但数据详实,还列出了具体的实施细则,不但规划了如何对各行业销售人员进行销售话术培训,就连拉到订单后的合同签订,各企业的生产计划分配都包含其中。
谁都会有灵机一动的好点子,这可一点儿都不稀奇,但重点在于这事的可行性究竟有多高。
周市长敢肯定,假如按照这份报告实行,成功率起码有九成以上,而这才是真正让他感到震惊的地方!毫无疑问,如果实施这个计划,必将大大提升中州省的创汇成绩。哪怕此次时间紧迫,无法立即实施,他也相信,只要省里大领导看到这份报告,也必然会将他周思齐记在心中!
周市长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出自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的手笔,一时间,“多智近乎妖”这个词一下子就蹦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他再也不敢小看眼前的年轻人,然而,她平白将功劳让给自己,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第045章 火车
赵朱同志的目光依旧清澈, 她倒是毫不避忌地直接道:“周思齐同志,我人微言轻,这个倡议书由您提, 比我提更加合适。”
周思齐再次拿起了那叠稿纸,又看了两眼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接着,他略带试探地问道:“赵朱同志年轻有为, 何必妄自菲薄呢?况且,由张保康同志上交,或许比我更合适呢?”
赵朱却是认真地摇了摇头:“术业有专攻, 周思齐同志,您是主抓经济建设的,容我自夸一句, 我这倡议书里面的价值, 别人未必能有您看的透呢!”
哦?周思齐有些意外——或许是这些年的“站队”思想已经成了习惯, 他几乎忘记了“专业对口”这回事,而眼前这个走了张保康路子的赵朱同志,似乎也并非自己起初所想的那样?
他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却觉得越发看不透对方, 而赵朱则是坦坦荡荡地回望过去。
跟聪明人说话也用不着那么多弯弯绕绕, 这份功他也的确想要,至于代价嘛, 那就来日方长吧!
再次拿起那叠稿纸,他仔细将其边角抚平, 收入了公文包中,再看向赵朱时, 眼中充满了笑意:“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如此,我便大胆贪功了!赵朱同志,放心,你的将来必定不可限量!”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赵朱就发现自己拥有了“预言”能力,前世所有的历史似乎都在按照原本的轨迹在重演。
很多人有这样一种观点:假如你穿越,那么不要试图去改变历史,因为历史总会自我修复,让事情恢复原本的轨迹。
对这种观点,赵朱却不以为然:既然自己已经穿越,那就代表着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而她这个小蝴蝶,偏要使劲儿扑棱扑棱翅膀,看看能不能去改变历史。
这个南墙,就让我赵朱先撞为敬吧!这样想着,她豪气干云地走出了周市长的房间。时间紧急,机会也难得,想要短时间内就拥有话语权,未必要自己冲在前面,真正的王者,从不惧打辅助。
但是,自己真的能改变历史吗?她走过二楼长长的走廊,站到了走廊尽头的窗口前,窗外,是招待所的院子,几棵法国梧桐在寒风中枝桠乱颤,因为今年春天少雨干旱,就连树上的新叶也蔫头耷脑,丝毫不显新生的娇嫩。她看着那几棵树,又抬头望向天空: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
…………
结束了外事纪律培训,广交会的日子也就近在眼前了,今年的广交会将在四月15号开始,而赵朱她们在8号就要出发了。
火车站外,明明说过要支持妈妈创汇的小松,临到分别时,却哇哇大哭起来,还吹出了一个大大的鼻涕泡。他奶奶半蹲下来,熟练地拿出一个手帕,从上到下一把抹,将他的眼泪鼻涕全都抹了个干净。
赵若兰看着心疼,但好在小松已经很久没有发病,她也能放心些,她狠下心没有去抱他,只是出言安慰:“小松乖啊,别哭了,妈妈过几天就回来了,前几天妈妈出差你不是挺乖的吗?”
赵朱在一边打趣:“小松真厉害,鼻涕泡都比别人吹的大,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外国的巧克力好不好啊?”
小松的脸蛋被擦的通红,听见巧克力,他正在酝酿的泪意就被打断了,他哽咽着问道:“外国巧克力,比咱们的巧克力还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的,等你尝尝就知道了呀!”赵朱笑眯眯答道。
小松这才点点头,红着眼睛看着妈妈,鼓了鼓腮帮子,说起了被教好的话:“妈妈再见,祝你一路顺风,勇创佳绩!”
挥别了来送别的亲友,在周副市长的带领下,一行人拎着大包小包提前进了站。
从应城往广州去只有过路车,他们乘坐的这趟列车,停靠时间只有短短的8分钟。
有周市长在,他们自然是提前进了站台,但实际上,这也没太大意义:火车可不会精准停靠在固定位置,早晚都得来回跑着找车门。
在站台人员“往后靠,往后靠”的吆喝声中,在鸣笛声中,一辆绿皮车缓缓驶入了站内。
现在挤火车就跟打仗一样,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儿往前挤,赵朱和另外几个身材高大的同志张开手臂帮忙挡人,一边推着几个同志往车上挤,但在人群潮涌的伟力之下,他们这点体型优势不值一提,很快不得不松开了手,被裹挟着挤到了车上去。
熙攘的不止是门边,窗口边,有的孩子被大人托举起来,从窗口往里面塞,有人探身把行李丢出,接着转身把双腿探出窗去,用手死死扳住窗框,等双腿踩住了车轮,才借力跳下车来。这种举动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摔下站台,为了防止这种事故发生,后世的火车窗户干脆是整块玻璃,要么就加装了限位器,让人不能打开。
而在这个时候,这些都只是常规操作罢了。
直到火车开动了半天后,他们一行人才找到了卧铺车厢。
赵朱虽然自认为适应能力极强,那还是时不时要被现实的贫乏震惊一下,这种贫乏并是不止单指个人的贫困,而是整个国家的贫乏。就像现在,因为火车数量少,一条线路运行还要分单双号。
四月份始发站就只在双号发车,假如他们错过这一趟车,再想坐这趟车那就要等到10号了。
见大家伙儿全都顺利地挤上车,没有落下一个人,带队的周思齐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原本大家都穿了最体面排场的衣服,经过这一番拥挤推搡,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直挺挺的衣服也都成了腌咸菜,再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
如今买票也不容易,每个停靠站点给的票数量有限,铁路系统又不归地方上管理,那态度也是十分硬气。别说是周副市长了,哪怕张保康同志来了,怕也买不来全部一行人的卧铺票。只能让一部分同志先买了站台票,全挤上车后,再去找列车员补买卧铺票。
从应城到广州,行程一千五百多公里,以现在的车速至少得开上两天一夜,这还是保守估计,实际上,火车能准点到站才是难得,坐上两天两夜也很正常。如果是短途还能坐硬座坚持坚持,但这样的长途旅行,坐硬座怕是人都得废了。
“小胡,你跟小高去补一下卧铺票。”周思齐随手点了办公室的两人,让他们去办补票的手续,赵朱见状也就顺势跟了上去。
见她跟着,两人便也朝她笑着点了点头。这两人都是二十来岁的男同志,小胡个子比赵朱还高,站那儿跟铁塔似的,说起话声音却不大,文质彬彬的。小高倒是能说会道,就是也爱说闲话,之前议论赵朱出风头的,就有他一个,不过,后来周副市长对赵朱格外青眼有加,他便也不敢造次了。
见赵朱跟上来,他就上前凑起了近乎儿:“赵朱同志,你这是第一次坐火车吗?”
赵朱点点头——这辈子来说,还真是第一次坐这种火车。
见赵朱点头,他立刻夸张地叫道:“哎呀,我也是第一次坐这么挤的火车,你瞧瞧,刚才有个人都快把我的手给打折了!”
他伸手挽起外衣袖子,果然在他手腕外侧,有一道指头粗的红色痕迹,边缘微微肿起,仿佛是被什么硬物甩到形成的。
说着话,几人就来到了列车员的值班室,而小高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皱着眉头瞪着值班室里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朝赵朱两人努嘴道:“喏,刚才就是那个人打到的我!”
第046章 奇遇
虽然说前一段时间倒春寒, 但毕竟已过了清明,天气已经回暖,那人头顶却还戴着大帽子, 捂的严严实实,看得人热的慌。
等看见了那人的模样,赵朱心中不由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小高更是低声嘀咕起来:“咦?瞧着怎么像是个少民啊?”
那人的样貌的确不像汉族人,虽然穿着样式大众的灰色外套, 但他那深色的皮肤,浓密的大胡子,走近后, 还能听到他说话时浓重的口音,似乎都在说他不是汉人。
小高也就是一时之气,等人真到了人家面前, 反而不再多说什么——作为革委会的工作人员, 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万一跟人家少民起了冲突,影响民族团结多不好?
那人跟两个伙伴一起,应该也是来办理补票手续的, 过道狭窄, 他们办完了手续往这边走, 刚好跟赵朱几人狭路相逢,赵朱他们连忙走到卧铺间的空地里给对方让路。
小高扭开了头, 特意没去看那人,赵朱则是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几人, 当她的目光落到对方的手腕,瞬时一凝:她知道把小高的手腕弄伤的是什么东西了, 正是那人手腕间的一只钢镯!
这个小插曲很快结束,小高只不过是随口抱怨两句,也不是真要去追究人家的无心之过。于是,双方擦肩而过,话都没搭一句。
等他们办理起手续来,小胡和小高两人才庆幸:还好赵朱也一起跟来了!原来,因为他们要补的卧铺票数量较多,列车员一听数量就开始推三阻四,不乐意全给补成卧铺票。
但赵朱是谁啊?她辩才无碍,说的那是头头是道:从外汇对我国经济发展的影响,到我国面临的举步维艰的国际形势,不一会儿就把事情上升到了影响国家未来发展的高度,把列车员说得是那是心潮澎湃,绝口不再提刚才的为难。
等给他们补办好了卧铺票,他双手把票递向赵朱,那架势就跟为出征将士献上践行酒一般无二,只差豪情万丈赋诗一首了!
拦住了要去找列车长给他们免票钱的列车员,等赵朱三人回程的时候,小胡和小高看赵朱的眼神都变了,从敬佩之中透露出一丝畏惧:多吓人啊!就这口才,死人只要不过头七,都能被她给说活了吧?
赵朱同志则是一脸淡定:基操勿六。
说起来,往后倒上几年,各地学生大串联,上京城见伟人,那还真是免费火车随便坐。不过,如今运动已经接近尾声,虽说百废待兴,但各行各业也已经渐渐恢复有序运行了。
全部人员的卧铺票是买到了,但一行人还是被分散到了不同的车厢,赵朱跟赵若兰、小高是同个车厢的连号票。
三人一边抬头瞅着车厢号,一边找铺位——直到在最后一节硬卧车厢里,才终于找到了座位,再往后可就是软卧的包间了。
恰好,三人的三个铺位都在同一边,刚好可以互相照应。
小高的嘴虽有点碎,人还不错,二话不说就把行李扔到了上铺,笑嘻嘻道:“我就喜欢睡上铺,清净。”
但他的笑脸没维持多久,就垮了下来,只见从过道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是刚才挤车时伤到他的那个少民。
那人似乎发现了他的注视,鹰隼般的目光就朝他投射过来,把他吓了一跳,连忙主动靠边给对方让道,却见那人立刻停下了脚步,直接在对面的下铺坐了下来。
见那人的铺位居然正好在自己对面,小高的脸色就更不好了,这事儿说起来不大,但自己手腕还火辣辣的疼着呢,对方却无知无觉的,哪怕是不知者不怪,他这心里也免不了别扭啊?
赵朱却似乎是没瞧见他的表情,她把下铺的位置让给了赵若兰,接着把行李塞到了铺位底下。赵若兰则是把自己带着的毛巾、脸盆从包里翻了出来,去了水房洗漱。
而赵朱这个“自来熟”,一见有人坐下,明明认出了对方是谁,却也不顾忌小高的感受,就热情地跟对方打起了招呼:“这位大哥,你也是去广州啊?”
见赵朱跟自己搭讪,那人看向赵朱,也露出了个客气的笑容:“不,我去江城。”
在没有手机的年代,要坐几十个小时的长途火车,跟陌生人扯闲篇可是打发时间的重要活动之一。此时人们心思单纯,又纯朴热情,遇到聊的投机的当场拜把子也毫不稀奇。
小高虽然暗自腹诽赵朱跟伤了自己的外人也能谈笑风生,但对此也没法儿说出个“不”字来。
说着话,赵朱顺势就坐到了下铺,摆开了一副侃大山的架势:“哦,您是哪儿的人啊?看着不像我们本地人啊!我们都是应城的,要一起去参加广交会呢!”赵朱的骄傲之色溢于言表,还从口袋中抓出了一把瓜子来,给大家都让了让,见他们都摆手不接,便放在了中间的桌板上。想了想,她低头翻起随身挎着的小包,又从里面掏出了一盒烟来。
她笑眯眯先给小高让了一根:“来,高哥,尝尝鲜,说是川烟,你尝尝看跟咱们这儿的有啥不一样?”
接着,她又朝那大胡子递过去了一根,同样笑道:“来,大哥,你也尝一根。我听说有的地方人家抽水烟,咕噜咕噜的,还有老长的烟杆子,烟杆子上还系着个小布口袋,听着怪有意思的。”
小高接过烟,顺势也接过了话头儿:“你说的那是老旱烟吧?村里老人家爱抽那个,一般是黄铜做的杆子,小布袋里装的那是烟丝,往烟斗里塞上一小撮儿,一点着,嘿哟,那味儿可冲的很,一般人可服不住!”
他摸出火柴点了火,吸上一口吐了个烟圈,却见那个大胡子只是用手拿着烟,并没有立刻点上。他干脆顺手又擦了根火柴,双手捧着火苗凑过去:“来,大哥,我给你点上火。”
小高自觉自己行事洒脱,这一下也算是一“点”泯恩仇了,却不料,那人不知是不近人情,还是警惕心太强,却是避开了他的手,甚至还把烟给赵朱还了回去:“谢谢,我不抽烟!”
如果之前那是无心之失,眼下这可就是明晃晃的打人脸了。小高手中的火苗猛地窜了一下,差点烫到他的手,他懊恼地把火柴往地上一丢,拿脚狠狠在上面碾了两下,忍不住阴阳怪气道:“大哥啊!不是我说,男子汉大丈夫,连烟都不抽,那日子过的有啥滋味儿啊?看你这样子,也不像买不起烟吧?”
还别说,虽然这人穿着打扮一般,灰布料子看着也不像是的确良之类的高档货,但他的衣服上却是连一个补丁都没有,明显可是件新衣服。这年头,衣服上没补丁,那可真算是家境不错了。
那人闻言只是摇摇头,也不多做解释,干脆翻身拉着被子往身上一盖:“我休息了,你们聊吧!”
小高好似拳头打到了棉花上,一口气没喘上来,被烟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赵朱见状,连忙帮忙拍打起他的后背来。
见他状态稍稍好转,赵朱连忙往他手里塞上一把瓜子,转移话题道:“高哥,等咱们这次回来,领导怕就要往你身上加担子了哦!”
赵朱行事高调又得领导另眼相待,小高心里酸是酸,但今日见识了她三分功力,也是不得不服,闻言,还以为她有什么特别渠道的小道消息,立马来了精神,刚才暗自怨她跟外人搭讪的怨气也消了大半,眼睛一亮,连忙低声问道:“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赵朱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跟他东拉西扯起来,一会儿就把他说得云山雾罩,只觉得好像对方啥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两人正在闲聊,就见赵若兰端着盆回来了,她把盆往地上一放,舒服地叹了口气,对赵朱他们道:“你们也去洗漱一下吧,这会儿正好有水呢!”
小高也是个讲究人,听赵若兰一说,他也感觉自己灰头土脸邋遢的很,于是也从包里拿了毛巾出来:“那我也去抹把脸!”
赵若兰坐了下来,从包里翻找出一盒珍珠膏,一边抹脸,一边神神秘秘地靠近了赵朱的耳畔,低声道:“姑,咱们后面就是软卧车厢你知道不?”
赵朱点点头,刚才过来时就瞧见了,他们这是最后一个硬卧车厢,但八卦嘛,谁会不喜欢呢?她立刻露出一脸的好奇:“咋啦?你看见啥了?”
赵若兰眼神神秘,更加小声地说道:“我发现,那个软卧里住的人可能不简单……我刚才瞅见,那里面有几个人看着样子不一般,身上带的还有家伙呢……”
她拿手指偷偷比划了个八字出来:“我瞧着像是⑤肆式……”
赵朱闻言不由得心跳加速,不会吧?
虽然后来中国禁q的政策深入人心,但在1996年禁枪令前,其实我国也曾经面临过q支泛滥的社会问题。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因为常年战乱,民间遗留有大量的非法q支。 比如此时,就连基层的普通民兵也都配有真q实dan,但无论是流入民间的军火,还是平民自制的土q,大多都是长杆子的步q霰弹q,手q却是不多见的。
而⑤肆式7.62毫米手q,却是我国50年代到70年代的警察配枪,这种手q服役20多年,威力很大。假如赵若兰没看错,那些人真配置着⑤肆式,一定是警察在执行特殊任务,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保护机要人物了,难道他们刚好遇到了什么大人物出行?
第047章 小偷
“哎, 姑,你说,软卧里住的是什么人啊?该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吧?”赵若兰神秘兮兮地问道。
赵朱第一个念头也是如此, 但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我看不像,假如真是什么重要人物,咱们这节车厢怕是要清场,也不会安排人进来了。”
赵若兰深以为然:“说的也是, 那是人家警察正常执行公务?嗨,不知道是哪儿的警察,还能坐软卧, 这出差标准挺高的啊!四五个人,还都配着q呢,怕不是在追缉逃犯吧?”
她胡乱猜测了一番, 却也只是当个无聊的嚼头, 说完便又聊起了其他的话题。
两人聊了会儿天, 赵朱也去洗漱了一下,她带着当下最时兴的圆形军用水壶,顺便打了些热水回来。
眼看着这就到了四五点钟, 也该吃晚饭了, 三人便就着热水, 吃了些各自带的馒头、饼子,赵朱还特意把自己带来的熟食烧鸡大方地跟两人分享, 几人立刻大快朵颐起来。
如今就是干部家庭,也不是顿顿都有肉吃的, 更别提烧鸡了。赵若兰手里拿着赵朱塞过来的整只鸡腿,都忍不住感慨道:“咱们是不是也太奢侈了?也不是逢年过节的, 白面馒头配着烧鸡吃……”哪怕逢年过节,烧鸡的鸡腿也轮不上她吃呢。
小高吃的满嘴流油,能占着便宜,他自然愿意说几句好话,便接茬儿道:“哎呀,吃都吃了,还来感慨这个干嘛?咱多谢谢赵朱同志的大方就成!你别说,这烧鸡做的可真好吃,自己家肯定做不出来这个味儿,一尝就是老师傅家传的手艺!”
可能是烧鸡的香味儿太诱人,对面下铺的那人也起了身,见状,赵朱意思意思也把烧鸡让了让,但他却摆手拒绝了,从包里掏出了一块硬硬的烤饼子啃起来。
见状,赵朱也没有再多让,转头又和小高他们边吃边聊起来。
几人正聊的兴起,火车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小高支棱着油手,连忙趴到窗口去看,回头跟几人报信:“是隐阳站到了,这车跑的还挺快!”
他话音刚落,列车广播就在车厢里响了起来,同时,列车员也在过道里走来走去,提醒该下车的乘客别错过了站点。
随着车门打开,又一场别开生面的“上下车大战”打响,只不过,此时赵朱他们成了笑坐壁上观的看客,能悠悠闲闲地看着这番嘈杂喧闹,还时不时提醒一声:“哎,鞋掉了!帽子掉了!”
短短十几分钟,车子便又重新启动,向着目的地开去,正在新上车的人补票的补票,寻位置的寻位置时,一个腰背佝偻的老者却是手里捧着个破碗走进了卧铺车厢。
他口里唱着乞讨歌,随着他有节奏地摇晃,手中的破碗里几个一分两分钱的硬币发出哗哗的撞击声,仿佛在打着拍子。
这是此时乃至后来的列车上都常见的现象,这些行乞的乞丐会在某个站点上车,沿着车厢讨要一圈,等到下个站点再下车,坐着反向的火车再回去。只不过,现在的乞丐俗称“要饭的”,那是真的给饭也要,和后世某些“专业乞丐”又不相同了。
能坐火车,尤其是坐卧铺的人,多半也都手头宽裕,看着那老人可怜,不少人都纷纷解囊,或多或少地给了些钱。也有人见他面有菜色,便拿自己带的馒头包子之类的给上一个半个,他皆是来者不拒,连连称谢。
等那老乞丐到了赵朱他们这里,赵朱干脆从烧鸡上撕下了一块肉递了过去,而赵若兰则是摸出了五分钱扔到了那个破碗中,小高见状,也拿了五分钱扔了进去。
老乞丐接过了赵朱手里报纸包着的鸡肉,冲着几人鞠躬道谢,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了对铺那个男人,只见那人脸上闪现过一丝厌恶,却是连连摆手让他赶快离开。
小高撇了撇嘴,十分不屑,心中越发对那人看不过眼:这个老大爷已经七老八十了,不是迫于无奈又怎么会出来行乞?不给就罢了,还要驱赶人家,真是狗眼看人低!
对面那人却是对小高的厌恶毫无所觉,仍是自顾自啃着干巴巴的饼子。
赵朱同志见状,好心提醒道:“大哥,那边的水房能打开水呢!”
那人却只是朝赵朱点头笑了笑,并没有起身去接水。赵朱见状也不再多说,继续吃了起来。
几人吃过晚饭收拾好了东西,就各自回到了自己铺位上。
狭窄的车厢有节奏地摇晃着,仿佛幼时的摇篮,渐渐让人生起了睡意。
此时的人本就习惯早睡,如今在火车上,更是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于是在夕阳西沉后,整个车厢便逐渐安静下来。
赵朱正在半梦半醒之际,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喊道:“有小偷!抓小偷啊!”
这声尖叫打破了车厢中的宁静,很快,车上的乘客纷纷探身出来探听情况。
狭窄的铺位让赵朱翻身下床的动作没有那么敏捷,黑灯瞎火的车厢里,找自己的鞋子又浪费了半天功夫,等她下到地上时,赵若兰早已经站在了床头,就连对面那个男人也已经起身朝呼喊的方向走了过去。
小高原本只是在上铺探出了半个身子看热闹,但见大家都下了铺,他便也呆不住了,索性也下了地来看热闹,好在地上只剩了他一人的鞋子,倒是不用费力找了。
“走,咱们也过去看看去?”赵朱提议,赵若兰却道:“你们去吧,我来看着行李,不是有人说有小偷?咱们可别再丢了东西!”
这是老成之言,另外两人立刻点头同意,接着便循声而去,小高跟在赵朱身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赵朱同志,你别怪我多嘴,咱们对面下铺那人看着可不像好人呐,你也上点儿心,少跟他说那么多事儿,老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咱们这次出差可是肩负着重要的任务的,千万可别出什么意外……”
他正说着,就闭上了嘴——原来他们距离那出事的铺位距离不远,走了四五个过道就已经到了。
而他口中不是好人的那个男人,手里却已经扭住了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就,将他双手扣在身后,死死按到了走廊那面的墙上。
“哎呀,我c,放开我!”那被扭住的男人口中惨叫连连,一会儿骂娘,一会儿威胁,但在那人绝对力量的压制下,很快就只剩下了剧烈的喘息之声。
而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急得直冒泪花,不管不顾地在那人身上上下扒拉,直到一个碎花布的钱包掉落下来,她才立刻弯腰把那钱包抓到了手里,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钱原封不动好像没少,这才泄愤似的朝那人身上拍打起来:“杀千刀的小偷!这可是俺婆子的救命钱!丧良心的东西,不要脸!”
周围的人见状,等她打了几下后,才纷纷出言劝阻,铁警同志也已经被人叫了过来,见状,立刻接管了过来,还称赞了那见义勇为的男人几句。
那女人把钱包装好,也是对那人千恩万谢,又问起他的姓名住址和工作单位,说是一定要写封表扬信给他寄去。
那人却只是摆摆手,什么都不肯说,转身就朝他的铺位走去,见状,车厢里响起了一阵掌声,在用这种方式赞扬他做好事不留名的义举。
小高心里别扭极了,他这边刚说完人家的坏话,怎么转头人家就成英雄了,自己真是枉作小人!
他尴尬地挠挠头,刚想跟赵朱说几句找补的话,却见身边根本没有了对方的身影,奇怪,难道她先回去了?
赵朱并没有回去,她跟在了刚才来的铁警身后,等他们把小偷安顿好后,才叫住了其中一位。
以汇报情况为由,她将其叫到了隐蔽处,如此这般地将自己的一些发现告知对方。
说的过程中,她仔细观察着对方,从对方的表情之中,她确定对方并不知情,这才放下心来,干脆把自己的猜测推理全盘托出。
最后,她拿出了自己应城警察局的特别顾问证,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更是给她的增加了一些份量。
“铁警”是铁路警察的简称,主要负责在火车站或者铁路运输线上打击各类犯罪活动。而火车上小偷小摸的案件多,打架斗殴、拐卖人口的事情也算常见,但赵朱所说的情况,卫长盛还是第一次遇见。
但见对方是去参加广交会的地方代表,现在又拿出了特别顾问证,加上她言之凿凿,并不像是信口雌黄,卫长盛也信了她几分,于是,他回答道:“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我会去核实一下。也请你注意安全,不要打草惊蛇。放心,假如真如你所想,我们铁警也不是吃素的,必定会将其绳之以法!绝不姑息!”
第048章 选择
赵若兰就站在床头边瞧热闹, 对铺的男人最早回来,见到她只是点点头,也没多话就上床拉起被子盖上了——明显是不愿意跟她搭腔。接着, 小高也回来了,只剩下赵朱,过了半晌才终于回来。
她一回来,小高就忍不住问道:“你刚才上哪儿去了?我就一错眼,你人就不见了。”
见他发问, 赵朱大大方方回答道:“我去报案了。”
闻言,两人都紧张了起来:“怎么,你也丢钱了吗?那个小偷不是已经抓到了?钱找回来没?”
赵朱却是笑着摆摆手道:“不是, 我没丢钱。我是突然想起来,以前我奶给我讲古,说起来过去一些旧社会江湖上的歪门邪道。有一种小偷踩点的法子, 就是有人高呼丢钱了, 大家就会下意识去检查自己的贵重物品, 一下子就让钱财露了白。”
小高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句国粹差点脱口而出,赵若兰年长几岁, 似乎也听过这种事情, 倒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赵朱的话却还没说完, 她继续道:“但那种法子放公共汽车上还行,像咱们这卧铺车厢, 都是一个一个分开的格子,谁也瞅不见谁, 怕是就不好使了。不过呢,还有一种方法, 能让人眼瞧着你从口袋里掏钱,你却还毫无所觉……”
她一说到这儿,赵若兰率先意识过来,她不由得脱口而出:“下午那个老乞丐,是跟小偷一伙儿的!”
赵朱点头:“你是没瞧见,刚才那个大姐穿着打扮可不像是有多富裕,那小偷要不是长了透视眼,怎么就专逮着她偷呢?
也只有下午那会儿,她估计是起了恻隐之心,拿钱时露了财了。况且,她那衣服看着可没地方装钱,钱包怕是在包里里三层外三层的藏着呢,没人提供消息,小偷哪儿能直奔主题呢?”
这样一说,小高也明白了过来,他只记得那位大姐刚才急得直掉眼泪,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她那衣服补丁摞补丁的,都不是一个色,那钱包却是鼓鼓囊囊的,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数目不小,怕不是她特意穿了破衣服装穷吧?至于她那“救命钱”之类的说辞,或许只是为了引起大家的同情?
如今的人出门,防偷防盗那真是个大问题。有把钱分好几份,全身上下到处藏的,也就有那位大姐揣着巨款扮穷的,当然,也不乏心大到随手把钱揣怀里的。一样米养百样人,什么做法都不稀奇。只不过,遇见老乞丐行乞这种事情,但凡那些好心掏钱的人多多少少都得露些底儿。
“这,这真是太可气了!居然利用大家伙儿的同情心,可真不是东西!”明白过来后,小高气得直哆嗦,恨不得冲过去再给那小偷两巴掌。
赵若兰也是义愤填膺:“天啊!人心怎么能这么坏?妹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赵朱摇了摇头:“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我已经告诉了警察同志,他们会查清楚的。假如真是团伙作案,警察同志肯定会把他们全都缉拿归案的,一个都不会让他们跑掉。”
夜已经深了,说了会儿话,三人也就各自上了床铺休息。
而车厢里慢慢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各种熟睡的呼吸声、呼噜声也慢慢响起。
小高仰面躺在床上,听着车厢里的各种声音,不敢来回翻动影响别人,但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并不平静。
终于,他轻轻地向右侧过身,望向对面下铺的方向:真是“人不可貌相”,自己也是先入为主了。那位少民同志,恐怕也是看出了那老乞丐的不妥,才不愿意解囊的吧?自己还在他背后对他说三道四,要是被他听见了,岂不是更加尴尬?尴尬还是小事,主要是自己在赵朱同志面前留下了个坏印象,万一她在周市长面前说上几句,自己的前途该不会受影响吧?
他早没了困意,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一时脸皮发烫,觉得自己或许该跟他道个歉,又或者跟赵朱同志解释一下,一时又觉得以他的行为,自己有所误会也是情有可原。正在这时,对面的下铺突然有了动静。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假装已经睡着,而眼睛并没有完全闭拢,仍留了条细缝,默默观察着对方。
见对面那人悄无声息地起了身,他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只见他弯腰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点什么,就往走廊上走去。
小高一动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那人走出了自己的视野,他心跳如擂鼓,下意识觉得那人不是去干好事,但转眼间他又泄了气:搞不好人家只是去上厕所,有过前车之鉴,自己还是好好歇着吧,可别再做丢人事了。
他正在发呆,一个细细的声音就在他跟前响起:“高哥,知道你在装睡,快起来吧!有事要麻烦你一下!”
小高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却见不知何时,赵朱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赵朱把食指竖起,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只用气音道:“别出声!你听我说,你去前面找列车员,让他给卫长盛同志打电话,就说‘蛇出洞’了,让他马上带人到软卧去。”
小高嘴虽碎,人可不傻,一见这个架势,他立刻明白过来:自己的感觉没错,那个男人真不是好人!他要去做坏事!
他忍不住道:“那你呢?让我去报信儿,那你要去干嘛?”
赵朱咧嘴一笑:“我吗?当然是跟去瞧瞧这‘蛇’到底要干嘛?”
话刚说完,她就敏捷轻盈地一闪身,消失在了小高的眼前,小高一句国粹险些出口,但立刻就闭紧了嘴。
他心里骂骂咧咧地起了床,他又没人家的好身手,下个床都把下铺的赵若兰给摇醒了,他打着哈哈说去上厕所,又摸黑穿好了鞋子,才慌慌张张去找列车员。走到半道,他突然想起——她也没说那个卫长盛究竟是谁啊?万一列车员也不认识他,问起来,自己又该怎么回答啊?
一路上,小高的心中都七上八下的,终于到了列车员的值班室,把刚闭眼眯了一会儿的列车员叫醒,在对方夹杂着起床气的不耐烦中,把事情一说,对方的表情却是立刻严肃起来,二话不说立马拨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只见抓小偷时见过的几个大盖帽就神情郑重地过来了。
小高把话带到,心痒痒地也想跟去软卧瞧个究竟,但对方却以妨碍警方行为为由,让他回去了自己的铺位。
卫长盛万万没想到,那个姑娘说的话居然成了真,一行人也是异常警惕,在列车员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软卧包厢,但刚进去之后就发现——显然他们已经来晚了!
只见软卧包厢的走廊里,赵朱双手举着一把⑤肆式,正在和一个身材高大的大胡子男人对峙。
那男人手中正挟持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瘦削男子,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正死死压在了那男子的颈部。
而走廊的地面上,还倒着两名身着列车员制服的男子。
列车员见同事倒地,好像是受伤失去了行动能力,连忙蹲下去查看,但一看到面孔,他就惊呼出声:“他们是谁?这不是我们车上的人!”
见卫长盛带人来援,赵朱终于松了口气,她出声解释道:“这两个是对方的同伙,包间里咱们的警察同志应该是被他们下了药,现在昏迷了,先把他们带走救治吧!”
闻言,卫长盛连忙派人去包间里查看,同时他也举起了枪来,朝对方慢慢逼近。
赵朱对着那人冷笑一声,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朋友,你们的‘古鲁’难道没有教导过你们要追求公平正义、不可行奸诈之事吗?”
那人眼神闪动几下,却是没有回话,赵朱继续道:“你们的教义不是要扶贫济弱吗?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好好看看这个正被你拿刀逼迫的人!他国破家亡、流离失所,难道因为他是什么恶人吗?不!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一个被侵略者所迫害的流亡者!你这样对待一个失去一切的可怜人,真敢去面对你们的古鲁吗?”
在她连连的追问之下,那人不由得退后了两步,他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在赵朱的犀利的注视下,他的目光也忍不住闪避开来。
见状,赵朱继续向前逼近,嘴里也没有停下:“听说你们喜欢起名叫‘辛格’?意思是‘勇敢的狮子’?”
她轻蔑地摇了摇头:“希望你不是叫这个名字,为了争名逐利,来追杀一个可怜的亡国者,你可不配叫‘辛格’!”
在她这通伶牙俐齿的嘲讽之下,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成了紫红色,显然已经恼羞成怒,但他却只是咬紧了牙关,并未辩解一句。
看到他的反应,赵朱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朝旁边扫了一眼,示意道:“看到了吗?我们的警察已经来了,我想你也应该明白——你已经无路可走了。而且,”
她的语气也变得异常诚挚:“我觉得,你并不像是那种为了权贵卖命的卑鄙小人,不然也就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我相信只要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放下你手中那个可怜人,你们的真神、你们的古鲁,都会赞赏你救助弱者的义举的!”
“你,要选择什么?是当替掌权者卖命的一条狗?还是忠于正义的虔诚信徒?”
第049章 兔死狐悲
那个男人看看赵朱, 又看了看卫长盛,突然,他一把将手中的男子用力向两人推去, 卫长盛连忙向前跨出一步,伸手接住了被当做障碍物的男子。
就是这么一拖延,待他和赵朱追到车尾时,那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疾驰的列车上,卫长盛用力攥紧拳头, 狠狠砸在了车尾的栏杆上,呼啸的风声中,传来了赵朱安慰的话语:“虽然有一条漏网之鱼, 但不是还有两条捉到的吗?没事儿,好歹二大于一呢!”
卫长盛这才想起这个奇怪的报案人来,他刚要开口, 只见对方咔嚓一下将手中的保险栓锁上, 转手将Q柄递上前去:“这是那几位执行任务的警察同志的配枪, 我借来用了一下,放心,没有开过枪。”
接过了Q, 卫长盛的语气很是客气:“赵朱同志对吗?不好意思, 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 怕是要麻烦你去一趟江城铁路公安局,再详细给我们说一遍了!”
……
江城铁路公安局, 赵朱坐在椅子上,手边还放着一杯刚泡好的茶水, 她拿起来喝了一口,就笑了:居然是今年新采的明前玉露茶, 味道还真不错。
在她对面坐着的并不是之前带她来此的卫长盛同志,而是另一个陌生的老者,说他老是因为他满头的白发和脸上的深刻纹路,但他的眼睛却并不像寻常老者那样混浊,而是黑白分明,看人时显得格外专注。
当她望向对方时,对方也在认真地打量着她:“赵朱小同志,你好,我是江城铁路公安局的乔卓,能麻烦你说说你是怎么发现那些人的异常的吗?”
赵朱嘿嘿一笑,她可是个实诚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见着真仙,话可就得往天上扯了。
“这位乔同志,你好!我的身份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我是去参加广交会的,刚刚参加过我们省里统一的外事培训。
不瞒您说,其实我也是瞎猫碰见了死耗子!我也没想到,原来培训班里教的国际常识这么有用,我也是按图索骥,壮着胆子一猜,还真让我猜着了!”
说到这儿,赵朱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手中仿佛拿了块惊堂木,一下子拍到了桌面上:“首先,那人的长相一看就不是汉人!我一见他就觉得奇怪:这种天气,那人还带着帽子把头发遮严严实实的,甚至躺下睡觉都不摘帽子,他是在掩饰什么呢?他还留着一把大胡子,一看就没剪过,还有他手上戴的钢镯子,全都加在一起,跟我们学到的象国旁这浦的西克人简直一模一样!
虽然看外貌我就有所怀疑,但是,咱们国家地大物博民族众多,兴许有哪个少数民族也有类似的传统装扮呢?
况且,62年那会儿象国挑衅,咱们解放军都快要把他们国都给扬了,外交级别都降到代办了,他们真要来内陆,绝对不可能任他们独自行动吧?”
听到赵朱大放厥词,乔同志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但眼中却洋溢起了一丝笑意。
她讪笑一声,继续道:“所以,我就想着先试探一下,给他递了根烟,可是,他却直接拒绝了我,还把烟还给了我!就我所知,哪怕有不抽烟的男同志,接过来留着给人打招呼也行啊?你看,我不抽烟,这不是兜里也一直装着呢吗?”
赵朱拍了拍口袋,又道:“他行事也古怪的很,你大概也都听过一遍了:这人能见义勇为抓小偷,但是看到乞丐却十分厌恶,一般人大概不能理解,不过,如果知道西克教的教义,那就不奇怪了:西克教教义要济贫扶弱,但却绝不给乞丐施舍,因为他们认为乞丐是依附在社会躯体上的毒瘤,应该铲除。这点可跟咱们国人讲究乐善好施截然不同!”
说完了之后,她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来,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白话儿:“包头,蓄须,戴钢镯,配匕首,不抽烟,不待见乞丐,身上穿着一个补丁都没有的不合身的新衣服,中文说的又并不熟练,你说他值不值得怀疑?”
顺着她的思路,乔卓也忍不住点起了头来,没错,这一桩一件加起来,怎么看都觉得那人很有问题!
赵朱见他点头,笑容更大:“当然,在他去抓小偷之前,我这些怀疑也只是怀疑而已,直到那个大姐被偷。对了,我之前是不是忘了告诉您?那人之前可还有两个同伴呢!但直到闹小偷时,整个车厢都被惊动,我都没看到另外那两人的身影。
我们和他们三人是前后脚找列车员补的卧铺票,我们因为人多才被分到了几个车厢,可他们只有三个人,列车员根本不会特意把他们分开。而且,我们对面的三个铺位始终就只有他一个人,中铺和上铺一直都空着,假如那三个铺位就是他们三个人的,只是另外两个人有别的任务而没有出现,那么这个情况是不是就合理了呢?”
说到这儿,她竖起手挡在嘴旁,故意压低声音道:“加上我之前发现软卧的同志都带着配Q,一看就是在执行秘密任务。所以,我第一时间就猜想这伙人是不是跟着那些同志的‘尾巴’,只不过没有实际证据,又怕打草惊蛇,我才找机会先跟卫同志汇报了情况。
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我发现他偷偷去了软卧包厢,就立刻让我的同事给他打电话让卫同志过来支援了!”
赵朱说到这儿,很是惋惜地摇了摇头,又关切地问道:“那几个警察同志怎么样?他们没事儿吧?真没想到他们会用下药的招数,真是下三滥!
对了,还有被挟持的那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哲孟雄流亡的王族吧?甚至,是王储?”
见乔同志的目光又深沉了起来,赵朱毫不避讳地回望过去:“我看到了那人衣服上王族图样——莲花海螺飞龙,那是‘山顶之国’哲孟雄的标志。虽然哲孟雄实际上早就被象国势力所控制,但在今年二月份,象国才正式入侵了哲孟雄,还软禁了哲孟雄国王吧。我猜,象国冒险派了间谍入境,应该就是想要把他也绑架回象国吧?”
“……”乔卓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点了点头,道:“他们都没事儿,只是一些安眠药,毕竟,他们也不敢在我们的地界上犯下血案。”
两个人相对无言,一时间仿佛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朱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水,茶水已凉,在初春料峭的深夜里,一口喝下只觉一股寒意贯穿了身体。
遇见这件事,她的确是始料未及,她本想去看个热闹,谁知道对方居然胆大包天,居然扮成乘务员利用送水送餐的机会,给他们下了迷药呢?不过,好在他们只想绑人不敢随便杀人,不然,她怕是得为自己没有当机立断迅速救人而后悔终生了。
赵朱的话有理有据,她本人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三代贫农,两位烈士的家庭出身。本人也十分优秀,不但专业优秀,还十分机智,因为协助应城警方破获了对岸特务破获生产制造恐袭的大案而被警方聘为特别顾问。——天还没亮,乔卓很快就把赵朱的基本情况了解了个清楚。
各地代表团参加广交会前进行外事礼仪与国际关系常识培训是惯例,请的都是外交部的专业人员,遇见爱讲些时事政治的老师更是常见。但他们讲的东西只是为了在广交会上更好的创汇,像这姑娘如此机敏,又胆大心细,能在生活中发现并解决危机,那可就太难得了!
于是,在沉默过后,他站起了身来,右手四指并拢,向着赵朱郑重地行了个军礼。
赵朱连忙站起身来,被对方如此郑重的对待唬了一跳,受到对方的感染,她也不由学着对方的样子,同样朝着对方行了一个军礼。
放下手,乔卓露出一个笑容:“赵朱同志,多谢你的协助,耽误你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其他列车的车票,应该会比你的队友晚一天到广州,好了,那咱们就再会吧!”
说完他又快速地行了个军礼,就想要离开,但在他转身的时候,赵朱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乔卓同志,”
对方转过头,投来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赵朱摸摸自己的大辫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如果不违反纪律的话,我能打听个事儿吗?”
乔卓同志没有答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对方提问。
赵朱的表情严肃起来:“当时,他们真的在22天内向我们连发了149封求救信吗?”
乔卓转过身子,正面朝向她,郑重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赵朱也跟着摇了摇头,没错,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再纠结这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弱小便是原罪吗?
漫漫的历史长河之中,又有多少失去本名的民族与国家?
想到我们脚下的土地,也曾经经历过同样的苦痛,她心中难免泛起一丝兔死狐悲的悲凉。
第050章 信仰
一夜很快过去, 等赵朱走出公安局大门时,正好沐浴到朝阳洒下的第一缕金丝,她要坐的火车还得一两个钟头才到, 趁着这个时间,卫长盛十分好客地邀请她去尝尝江城的“过早”。
“过早”一词最早源于清代叶调元《汉口竹枝词》:“且慢梳头先过早,糍粑油饺一齐吞。”自此,“过早”就成了江城早餐的代名词。
后世不知是打哪儿来的说法:“早餐吃的像皇帝,午餐吃的像平民, 晚餐吃的像乞丐”,说这样才是养生之道,江城人显然对第一条深以为然。
作为九州通衢之地, 天南海北上下四方的口味都汇聚此处,让过早不但花样众多,口味也十分丰富。
虽说如今不许投机倒把开办私人饭店, 可不代表各种制作美食的手艺就失传了。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大师傅, 别管你是御厨传人, 还是民间老字号,到了国营饭店一样能发光发热。
卫长盛同志带着赵朱进了一家国营饭店,直接就穿过后堂, 来到了一个包间。他是个细心人, 先问过了赵朱不忌口, 也算能吃辣,这才出去点了餐。
不一会儿, 就见他双手各端了一碗鲜鱼糊汤粉来:“来尝尝,我们本地特色, 别看这鲫鱼小,都是大早上江边刚打上来的, 鲜的很呢!”
这碗糊汤粉看着毫不起眼,味道却是鲜美异常,那小鲫鱼被熬得酥烂,鱼刺早就化在了汤里,成一抹浓稠的鲜魂。赵朱喝上一口,滑腻鲜甜之中,还带着点辛辣的胡椒味,碰撞出了绝佳的滋味儿——这种味道,在后世饲料喂出的痴肥大鱼身上可是难尝到了!
赵朱这碗粉还没吃完,后头又有服务员端上了一碗牛肉面,同样摆在了她的面前。原来是卫长盛想着她从中原而来,怕是更爱吃面,便又特意为她点了碗面。
只见那碗中泛着亮红油光,牛肉就跟不要钱似的,堆了满满一层,下面的面条比热干面略细,也是碱水面,色泽黄而油润,口感偏硬但不糊汤,而汤底则是用牛油熬成,鲜香浓郁,香味儿能飘出几里地去。
“我之前只知道江城的热干面出名,原来牛肉面也这么有特色啊?”看着眼前这一大碗牛肉面,赵朱也不客气,挟起一块牛肉就放入了口中,这牛肉炖的软烂而不散,入口都无需费劲儿嚼,就让人齿颊生香。既是“牛肉面”,牛肉自然是重中之重,虽说只是一碗面,大荤的牛肉却堆出了“硬菜”的派头,吃的她直呼过瘾。
赵朱正在大快朵颐,却不料,后面竟然又上来了一屉鲜肉汤包,把赵朱看得是目瞪口呆,大早上的能照这么吃吗?这有点太奢侈了吧?
不过,美味当前,“我吃饱了”的客气话随着一口鱼汤被冲回胃里,赵朱偷偷松了松腰带,又把筷子伸向了现包现蒸的鲜肉汤包。
见客人吃的尽兴,做东的主家自然开心,美食的腾腾热气更易氤氲出热络的氛围,卫长盛便笑着问道:“赵朱同志,昨天我就想问了,那人看着也是彪悍异常,怎么你三言两语就能把他说得逃跑了呢?还是跳的火车!既然有那不要命的胆气,他怎会没有闹得鱼死网破呢?”
这个疑问从昨晚就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从高速行驶的火车上往下跳,其实跟寻死无异,按照他的经验,有这胆子的大多都会殊死一搏,甚至同归于尽,没这胆子的那就干脆投降了,这种干脆放弃目标的可是蹊跷又少见。
赵朱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这才正经回话道:“卫大哥,你说,要是往回倒退30年,赶上打鬼子的时候,你会为了国家舍身取义吗?”
卫长盛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今年二十六,就是建国那年出生的,打记事起就听家里老人讲过鬼子侵略时种种令人发指的恶行,常听得他热血沸腾,恨不得亲自上阵杀敌——打鬼子保家卫国这事儿还用得着问吗?
赵朱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可能不太恰当,但领会意思就成!你看,咱们的信仰是家国,他的信仰是他的真神和他的上师——也就是‘古鲁’,你愿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他也愿为他的真神牺牲。
不过,当他接到的命令与他的信仰相违背,他内心肯定会出现了矛盾与斗争。而我,只是把他所做的违背教义的事情明明白白说出来而已!所以,其实让他畏惧逃避的并不是我的三言两语,而是他无法面对的自己对信仰的背叛!”
赵朱说完,高深莫测地一笑,又挟起一个肉包吃了起来:这肉够新鲜,吃起来才弹牙!
其实,牵扯到宗教,这事儿的确不好解释。之前赵朱说的都是实话,西克教义的确是追求平等反对歧视,追求公平正义、扶弱济贫。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同一事物在每个人心中的重要程度也各不相同。那个就连执行秘密任务都要持戒的男人,想必在他心中,遵循教规可比上级的任务重要多了。所以,只要她犀利地指出他的行为违背教义,他当然就无法再将任务继续下去。
在她所知的历史中,现在在任的象国女总理,在九年之后,就会因为对西克教圣地的攻击而死于自己的西克保镖之手。作为一个本性正直的保镖,能够杀害自己的保护对象——一国元首,这能用常理解释吗?
然而,以一个虔诚信徒的角度去看,这事儿却又合理了起来。既然因为宗教信仰,能够刺杀自己的国家元首,那么用信仰劝导他,让他放弃一件本就难以成功的任务,不是更加轻而易举吗?
不过,这种事情,就不能与外人道了。
闻言,卫长盛同志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作为唯物主义者,反封建反迷信的思想深入骨髓,但他却并没有直接反驳,琢磨了琢磨她的话,反而若有所思地又点起了头来。
两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卫长盛又拿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昨天晚上,在医院,那几个同志跟他们保护的那个人很快就醒来了,大夫说应该没有什么后遗症。对了,估计那个外宾被挟持的途中也清醒过,他好像还记得你这个救命恩人呢!还特意嘱咐要转交你一件东西,喏,我也看不出来是个啥!”
他说着,就把一个一寸来长的六角柱状银吊坠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看到那个造型古朴的银吊坠,赵朱就是眼前一亮,她不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圣人,虽说当时行事真没想过要什么回报,但如今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但很快,她就清醒了过来:“这个,我恐怕不能收吧?”
刚学过的外事纪律明晃晃就有一条:“不得接受外宾私人赠予的礼物与钱财。”
见状,卫长盛也是早有准备:“我已经跟首长汇报过了,他做出指示:虽然有纪律,但这属于是特殊情况,人家也是为了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既不是为了拉拢腐蚀,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况且,恐怕以后你们也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咱们特事特办,我回头会写一份情况说明存档,你只管拿着就是了。”
赵朱这才连忙把那吊坠收了起来,她就喜欢收藏这种小件的古董杂项,这吊坠看着就对她的胃口。
吃过了早饭,卫长盛就把赵朱送去了火车站,这次由身穿制服的警察同志直接把她送上火车,可比自己挤车时轻松了不少。
乔卓同志给赵朱安排的铺位比昨天升了级,还是软卧,赵朱乐呵呵请卫长盛转达了谢意,便开心地与他告了别。
软卧的配置比起硬卧来好了不少,跟一个格子间左右各三张床铺的硬卧不一样,一个软卧包间里只有两张床,床铺也比硬卧更舒服一点。
但如今的软卧也不是随便谁想住就能住的,软卧票也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要么是达到一定级别,要么就是有特殊任务——赵朱这纯粹就是沾光了。所以,看到这间包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也毫不奇怪。
赵朱昨天一晚上没睡,又吃了顿丰盛的过早,吃饱了肚子就容易犯困,于是,她一上车干脆就躺倒在床上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