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滋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弄玉 > 150-153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待嫁

    隔日, 江泠拿着新画好的图纸,和知州商量了一番,

    让匠作坊按照图纸制作新的农具, 水车,分发给乡亲们试用。

    这些农具都是工部新造的, 东山下耕作的农人用过都说好,能减轻人力, 也不会破坏土壤,江泠稍微改良了一下, 更贴合曲州的地势土壤, 龙骨水车建在半山腰, 能稳定地输送水源上山, 比以前用的那个更省时省力。

    叶秋水到了哪儿都不忘谈生意,买地皮,种瓜果香草, 记得京师的夫人们喜欢泉州的绞罗, 又亲自去挑了几箱,准备带回去。

    母亲当年草草葬在后山,只有一个简单的坟冢,周围生了些杂草,叶秋水就带着小铁锹, 坐在山头, 一点一点地将附近所有的杂草都清除干净了,她一边铲草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自言自语。

    “我开了铺子,在京师,可以赚许多钱。”

    “小时候我还说过, 长大了一定要赚许多钱,不能成为像叶大那样的人,阿娘,我做到了。”

    叶秋水淡淡说道:“我说过会让你享福的。”

    回答她的只有山野间微凉的风。

    叶秋水坐了下来,心里很惆怅。

    她不再念叨,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阿娘,怎么办,我已经完全想不起你的样子了,你会不会怪我。”

    母亲的模样,渐渐的在叶秋水的记忆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想到她的时候,会闻到皂荚的香气,会感受到春日的融光。

    叶秋水对父亲的死熟视无睹,因为她没有将药给他,叶大才会因为旧疾发作而死在寒冬,间接害死亲生父亲的人,怎么都算不上是俗世意义上的好孩子,所以她很害怕,阿娘知道这件事,会觉得她不是一个好孩子。

    过一会儿,江泠上山寻她,看到叶秋水孤零零地坐在地上,他愣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近。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这阵子,叶秋水会那么低落,她越厉害,越获得成就,便越难过,因为这种成功并没有反馈到她所重视的亲人身上,她心里痛恶自己当时的弱小,懊恼自己成长起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叶秋水没有注意到他过来,等紧握着铁锹的手忽然被握住,叶秋水回神,抬起头,江泠站在面前,沉默地将铁锹拿过去,用手帕擦她掌心沾上的污泥。

    “饭做好了。”

    江泠说道:“回去吧。”

    叶秋水站起来,“好。”

    她腿坐得有些麻了,站起来的时候歪了歪,江泠扶住她,忽然指了指叶秋水身后,“你看。”

    叶秋水疑惑地转身,她方才坐过的地方,旁边突然多了一朵小野花,这附近的杂草叶秋水都除干净了,先前根本就没有,是突然冒出来的。

    叶秋水神色诧异,麻着腿,踉跄地扑过去,山风微拂,小花摇摇摆摆,像是小时候,阿娘哄她睡觉,唱着儿歌时轻点的头。

    叶秋水破涕为笑,“你没有责备我,你也觉得我很厉害对不对?”

    小花摇啊摇,点点头。

    叶秋水笑了,站起身,拉着江泠的手,一步三回头。

    第二日,叶秋独自前往衙门。

    许久,她带着一张文契回来,打开展示给江泠看。

    江泠目光落下,发现那是一张和离书。

    “我去衙门,请县令大人帮忙弄的。”

    要给已经去世的夫妻俩和离有些麻烦,之前也未曾有先例,叶秋水提出想法时,衙门的官吏都有些惊讶,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我给我娘和叶大和离了。”

    叶秋水摸着那张纸,说:“以后他们俩没有任何关系,我想将娘的墓迁到别的地方去,不和他葬一起。”

    江泠点头,“嗯,好。”

    叶秋水出去安排了,迁墓是个大工程,她请人挑选黄道吉日动工,迁去的地方正好是叶秋水买下用来种植瓜果的地皮,山水秀丽,很是宜人。

    这些天他们都住在江宅中,一日,叶秋水要回老宅子拿东西,忽然发现门前有人徘徊,拿着一把扫帚扫了扫门前的灰。

    是个头发花白的妇人,穿着朴素,但很干净体面,梳着整齐的发髻,背脊有些佝偻,上了年纪。

    叶秋水上前询问,“婆婆,你是……”

    老妇人扭头看她。

    叶秋水想起刚回来的时候,发现多年未曾有人居住的叶家老宅门庭干净,周围没有杂草,叶秋水还奇怪,以为是有人住在里面,但推开门后发现并未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婆婆,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洒扫?”

    老妇人颔首,问她是谁。

    叶秋水说这是她家的老宅子。

    老妇人一听,愣道:“你是……水丫头呀?”

    叶秋水点头,老妇人有些激动,手局促地在衣摆上揩了揩,接着上前握住她的手,“太好了,总算见到你们了,江大人是不是也回来了?”

    近来曲州的官吏百姓都略有耳闻,说有个大官返乡,曲州是个小地方,远离皇都,几百年不曾出过什么大官,唯一的也就只有江泠,打听一番便知道是谁。

    叶秋水说:“是,江大人也在,不知婆婆何意?”

    老妇人笑了笑,款款说起旧事。

    差不多快十年前,江泠在巷子里救下一对因为不识字,被诓骗签下卖身契的祖孙,后来又帮她们去田主家讨要工钱,每年要紧的农时,都会去地里帮忙,闲暇的时候就教附近的人认字,只不过后来他去县学读书,忙于学业,便渐渐与大家断了联系。

    老妇人说:“后来我家蕙娘去宝和香铺做学徒,也是多亏了叶娘子,没嫌弃她不认字,蕙娘学会许多东西,如今日子也算是好起来了,我们一直念着二位的恩情,总想着要好好道谢一番,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怕你们回来没地方住,便想着,没事就过来洒扫洒扫。”

    叶秋水其实根本不记得这件事情,宝和香铺缺人手的时候,她是招过许多伙计,有些不识字,有些连算数都不会,她是东家,要忙的事情太多,不会去惦记着招了哪些学徒,每个人都姓甚名谁,学了什么,更别提认识老妇人。

    老妇人很客气,带着已经是香铺一把手的孙女过来上门道谢,送来一竹篮的鸡蛋。

    颗颗饱满,一颗能卖十文钱。

    江泠推拒不得,老妇人丢下篮子就跑,健步如飞。

    两个人看着一筐鸡蛋,相视而笑,叶秋水说:“这得吃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江泠说:“早膳蒸蛋羹,午膳炒鸡子,晚膳文公菜。”

    叶秋水白他一眼,想起刚刚的事,说:“嘉玉,我觉得,你还挺适合当教书先生的。”

    “你讲书通俗易懂,别人一听就明白,远比学堂里,许多爱折腾繁文缛节的夫子要好得多。”

    江泠听了,沉思一番,说:“有这想法。”

    叶秋水扭头看了他一眼。

    江泠说道:“河清海晏时,我在朝中也没有用武之地,不若辞官归乡,种种田,教教书,也挺好。”

    说完,又补充道:“就是好像,听着不太有出息。”

    叶秋水笑出声,“没有啊,你以前不是说,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读书又不是只为了当官。明事理,辩是非才是真的。”

    “而且……”

    叶秋水想了想,说:“我觉得也挺好的。”

    朝廷波谲云涌,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叶秋水不希望江泠再因为什么被卷入风波,他的身体已经撑不起再进一次大牢。

    曲州这边要做的事情做完了,江泠同官家告假两个月,到了要回去的时候,叶秋水带着一批货物回京,四经绞素罗制成的素罗褙子很受京中妇人喜爱,叶秋水送了几匹给齐府的夫人小姐,东宫也送了些,剩下的全都搭配香膏卖出去了。

    到了京师,才知道几日前又有捷报传来,东鞑到了强弩之末,再也无力抵抗,首领派出使者求和,愿意对大梁俯首称臣,每年纳贡兽皮,玉石香料等物品,并送质子入京。

    苏叙真已经在

    护送质子与贡品回京的路上,约莫六月才能抵达。

    江泠一回京,便被皇帝调去了昭文馆编撰国史,自皇帝登基至今,朝野上下出了许多大事,江泠又开始忙了起来,不仅要编撰国史,还要对昭文馆所藏的大量典籍进行整理和校勘,工部的事情也没法松开,整日从早忙到晚。

    他做事认真,为人又严谨,皇帝放心让他办事,询问等这些事情忙完后,江泠想要怎样的赏赐,然而,宅子,金银珠宝江泠都没有要,而是请了一纸赐婚。

    京师的世家公子,及冠时才定亲娶妻都算晚了,许多十五六岁就已有通房,像江泠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就满地乱跑,他为人冷淡,又未曾听说与谁家的小姐走得近过,同僚都以为他有什么隐疾,谁知竟然有一日会主动向皇帝求赐婚,消息一出去,认识他的官员俱是一惊。

    严敬渊拉着他问了许久,“你要娶谁家的姑娘,那娘子是何许人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多大了?”

    江泠一一答了,“是檀韵香榭的大当家,太医署掌医女官叶明渟,家住西坊槐扬巷,今年十九。”

    严宰相神情愕然,愣了会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不由瞪大眼睛。

    江泠沉声说:“老师,我倾慕她已久,我只想娶她。”

    严敬渊对那个姓叶的姑娘并不熟,他知道江泠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义妹,两个无父无母的孩子,相依为命着长大,以前,严敬渊觉得江泠只是疼爱妹妹,去哪儿都念着。

    江泠有皇帝的赏赐,自己又节俭,严敬渊曾经问过,他这些家业,是不是为了将来娶妻用,毕竟他出身差,没有家世,又有腿疾,很难娶到什么门当户对的女子,但江泠却说,这些都是为叶秋水准备的。

    有哪个兄长能做到这个份上,有时候,严敬渊甚至觉得,江泠对妹妹的关照已经好到过分,超过了一个兄长该有的限度,但是严敬渊只当,是因为感情要好,毕竟在无人照拂的年少时期,两个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如今才想明白。

    年少的情谊早就不单纯,不是突发奇想,是蓄谋已久,水到渠成。

    严敬渊没说什么,只道:“我明白你一向稳重,不会胡来,你今日既然决定同官家说起此事,那想必,她也是愿意的。”

    江泠颔首,“是,我不愿和她分离,她知晓我的心意,也答应嫁我,只是我们家中并无长辈,所以我想请老师做个见证。”

    严敬渊笑了笑,“为师明白。”

    赐婚的旨意下来了,江泠请司天监的官员帮忙算良辰吉日,好早点将日子定下来。

    宜阳让叶秋水进宫,询问,“江嘉玉也是奇怪,你说他要娶你,那三媒六聘娶就是了,干嘛大张旗鼓地要赐婚,就非得要那一封圣旨?”

    叶秋水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江泠非要用功绩去换赐婚的圣旨。

    好几日后她才想通,人人都知道她和江泠的关系,他们一起长大,又非亲生兄妹,难免瓜田李下,遭人非议,她若嫁给江泠,旁人不知道要怎么妄加揣测,说不定二人早就暗通款曲,名为兄妹,实为姘头。

    江泠要官家赐婚,就是要那些人闭嘴,圣旨在前,只能是天赐良缘,谁敢多嘴?

    叶秋水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宜阳,宜阳一听,“原来是这样。”

    她一开始不愿意叶秋水和江泠在一起就是这个原因,流言蜚语不知道该怎么编排,她不希望叶秋水被人说三道四。

    可是有皇帝赐婚,那便没人敢胡言乱语了。

    宜阳嗤笑,“算他想得周到。”

    她悠悠道:“既然如此,那你们成婚的时候,本宫就勉为其难地去坐一坐,给你撑腰。”

    叶秋水眉眼带笑,款款行礼,“那就多谢殿下啦。”

    婚期定在五月初七,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吴靖舒拉着叶秋水的手,给她套了几个自己陪嫁时的镯子。

    “我同阿齐说了,认你为义女,你从我们齐府出嫁。”

    叶秋水受宠若惊,想要拒绝时,吴靖舒紧紧抓住她的手,“你不能拒绝,这么些年了,你与我的亲生女儿有什么区别,我就想要给你好的,齐府就是你的娘家,你受了委屈时能有退路,不怕没人给你撑腰,我就是你的后盾,我会给你做主,谁都欺负不了你。”

    吴靖舒话语诚恳,红着眼说道。

    叶秋水眼眶湿润,看着吴靖舒的样子,心里动容,道:“娘。”

    吴靖舒喉间哽咽,一把将叶秋水揽进怀里,抱紧了,“好孩子,一下子都这么大了,都要嫁人了……”

    齐府也跟着张罗起来,吴靖舒作为伯爵府出生的闺秀,丈夫又是朝中大员,家大业大,身份高贵,她的义女出嫁,与齐家亲生的小姐没有区别,操办得很是热闹。

    纳采等六礼都是去齐家进行,叶秋水住在齐府待嫁,嫁衣头面是胡娘子和铺子里的小姐妹一起绣制,用的是最好的料子,做工精致,耗时数月。

    很快就到了五月,依照惯例,新人在成婚前不能见面,不然会坏了规矩。

    叶秋水很早就住进齐府了,江泠不能来看她,平日里也只能写信,托府中下人送过去。

    江泠很想见她,但是奈何这规矩压在头顶,只能老老实实写写信以表思念。

    知道他要成婚,同僚们比他这个新郎官还要兴奋,朝中一大臭石头铁树开花,别提有多稀奇了,他们有的不知道个中内情,以为是官家觉得江泠孤家寡人一个,才突发奇想乱点鸳鸯谱,江泠那冷冰冰的样子,真是苦了要过门的小娘子了。

    有已经娶妻生子的同僚语重心长地拉着江泠说:“嘉玉啊,这以后娶了妻,那你可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了,对娘子要常笑,不能总冷着个脸,等你成婚后,你就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有多好了。”

    “以后对自己娘子,要温柔些,体贴些,指哪儿打哪儿,知道不,别忘了,要多笑,不能凶人家。”

    江泠认真听着,点头,“好。”

    严琮知道他要成婚,从任职的地方赶回京送礼,“我娘子怀有身孕,不能走动,就留在扬州没回来,她托我给你们带了贺礼,还让我问你一声,江大人如今可是心想事成了?”

    徐微身怀六甲,留在扬州未曾回京,严琮匆匆进京贺新婚,初八就要启程返回。

    江泠说:“嗯,心想事成,生死无憾,严兄,劳你替我转达尊夫人,大恩罔极,不敢忘怀。”

    徐微对他有大恩,如果不是她,江泠大概迟迟迈不出那一步。

    “行,我记下了。”

    严琮笑了笑,忽然拉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凑近了,贴近江泠耳朵,贼兮兮说道:“别说兄弟不惦记你,你会感激我的。”

    江泠有些不明所以,严琮松手退后时,还不忘朝他眨了眨眼。

    “切记,没人了再打开啊!”

    江泠袖子里揣着严琮给的东西,很小一个,他一整日忙于其他事情,早就将其忘到一边。

    叶秋水不在家中,他操持着内务,算聘礼账单,算酒席流水,家中仆人皆严阵以待,整日洒扫不停,院子上下焕然一新,就待五月初七。

    江泠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叶秋水了,越临近日子,他越静不下心,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但第二日也未曾见疲倦,反而精神百倍,睡不着的时候,江泠就披衣起身,坐在屋中看礼单,检查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夜里,万籁俱寂时,江泠正在算账,忽然听到院子墙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不由警惕,推开房门观察,发现墙头坐着一个黑影,见他出来,黑影动了动,小声道:“江嘉玉!”

    江泠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冲到墙下。

    叶秋水笑着低头看他,看着江泠呆呆的样子,问道:“你见到我是不是很惊讶?”

    “你怎么来了?”

    江泠仰头看着她,目光诧异又欣喜。

    “我想你了。”

    叶秋水直言说:“我早就想来找你,可是他们都说,新人成婚前不能见面,怎么会有这样的规矩,我根本忍不住,我好想你。”

    江泠伸手接她,叶秋水跳下来,落在他怀里,江泠说:“我也是,很想你。”

    他素来寡言,很少会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思念,说很想你这样的话。

    叶秋水不禁诧异,抱住他。

    “你回来,齐夫人会说吗?”

    叶秋水笑嘻嘻道:“我偷偷来的,不然也不会爬墙呀,爹娘以为我老老实实在屋里绣花呢。”

    江泠跟着笑了笑,抬手摸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嘴角,含住唇瓣。

    晚风习习,衣角摇摆,鼻尖轻碰,呼吸近在咫尺,融为一体。

    许久,湿润的唇瓣分开,叶秋水靠在江泠怀里,微微地喘气。

    “一会儿要怎么回去?”

    江泠问道,她在待嫁,他也在准备,按理说不能见面的,结果又犯了规矩。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就成了个很没定力的人,总是控制不了自己。

    “我再偷偷翻回去就是了。”

    叶秋水眸光狡黠,“再亲亲吧,一会儿我就得走了。”

    江泠“嗯”一声,低下头,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唇舌相贴,难舍难分。

    突然,啪塔一声,江泠袖中有一物掉落在地,叶秋水纳闷地道:“好像有东西从你袖子里掉出来了。”

    江泠这才想起,今日严琮来过后,偷偷给他塞了个东西,不知何物,他一直忙着其他事情,竟然忘了。

    江泠弯腰捡起,发现是一本小册子,他拍了拍灰,叶秋水凑上前,江泠随手翻开,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是什么后,两人神情俱是一僵。

    江泠眸光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脸色瞬间涨红了,“啪”的一声再次合上,同握着一个烫手山芋似的,想将其扔远又不敢扔。

    难怪严琮看上去那么神秘,挤眉弄眼的,走之前还不忘百般叮嘱,千万要在没人的时候打开。

    无他,因为这确实是个不能在人前翻开的玩意儿。

    叶秋水探头看了眼,眼睛瞪大,还未来得及继续端详,江泠已经严严实实将册子合上了。

    他的神情很是精彩,青绿交替,又黑又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叶秋水看得出他大概也不知道袖中会是这样的东西,却还是故意抬起手,戳了戳江泠的胸口,哼哼道:“好哇,江嘉玉,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居然偷偷看这些,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呢,啧啧可真叫我大开眼界呀。”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新婚

    与严琮硬塞过来的小册子相比, 叶秋水以前看的那些话本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毕竟话本只是讲故事,空有文字, 个中内情得自己想象,而这小册子不一样, 翻开全是连环画,将这样那样的事情描绘得淋漓尽致, 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眼痛。

    被她调侃揶揄,江泠将连环画丢开了, 解释:“不是我的, 我没看过。”

    叶秋水问:“那怎的在你袖子里呀?”

    “是瑾之给的, 我……我不知道是这样的。”

    瑾之是严琮的字, 江泠头都大了,他是真的不知道啊,连环画又小又轻, 往兜里一塞时间一久就忘了, 这下子掉出来,还被叶秋水看到,弄得他像什么人啊。

    叶秋水“噢”了一声,看上去好像并不相信一样。

    江泠耳垂通红,脖子也涨红了, 他不善言辞, 憋了会儿,说:“我真的没有看过……”

    “好好好。”

    叶秋水快被他的反应逗死了, 她知道江泠不会说谎,他太正经,注重礼教, 绝不会偷偷去看这些东西,就算看了,被抓包时也不会抵赖。

    叶秋水太喜欢逗老实人,喜欢看江泠语无伦次,想解释又嘴笨的模样。

    “那你好好看吧哥哥,我走啦。”

    叶秋水挑眉笑了笑,临走了还不忘再逗他一下。

    江泠急道:“我不看!”

    叶秋水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熟练地翻墙走了。

    第二日,江泠正在去上值的路上,严琮突然窜了出来,凑到面前,手肘支起来拱了拱他,挤眉弄眼道:“如何如何,看了吗看了吗?”

    严琮神情很是兴奋,他太期待江泠这种正经人看到连环画后的反应了,一定脸红脖子粗,又气又怒,又好奇又排斥,就同老实人第一次进花楼一样,吓得眼睛不是眼睛,手不是手,严琮在心里啧啧轻叹,未曾瞧见江泠真正的反应,实乃一大憾事。

    江泠淡说:“扔了。”

    严琮眼睛睁大了,“扔了?真扔了?你看了没?”

    江泠不回答,严琮“哎呦”一声,围着他转,“你怎能扔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我精挑细选送你的。”

    江泠停下来,冷脸看他,说:“瑾之,若是我告诉老师你私藏这些,你猜老师会不会打死你。”

    严敬渊为人严苛,不喜族中子弟花天酒地,养成纨绔脾性,严琮一听到他要告诉叔父,顿时一吓,“别呀!”

    “我是为你好啊。”

    严琮压着声音,“你个愣头青,一看就知道不会疼娘子。”

    他们都觉得,像江泠这样的人,就算娶了妻,面对那种事时,大概也是公事公办,严肃寡趣,天黑熄灯,规规矩矩,一言不发地履行完夫妻之责,合眼睡觉,一晚不带翻身的。

    严琮又推他,“你信我,这是好东西知道不?能增进夫妻感情,你要实在不喜欢,那你……”

    严琮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捡回来……还我行不行,我、我还要看呢。”

    江泠终于停下来,看他一眼。

    严琮嘿嘿一笑,挠挠头。

    “增进夫妻感情?”

    江泠问道:“真的假的?”

    严琮抬起手,刮了刮鬓角,支吾两声,“呃……这个嗯,真的吧。”

    江泠若有所思,点点头。

    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到了衙门,同僚们却全都赶他离开,“你来干嘛,这不用你忙,过两日都要成婚了,还管公务作甚,回家准备去!”

    江泠又被赶走了。

    回到家也坐不住,他便继续看礼单,写请帖,齐府的下人来过几次,要看婚服合不合身,再核对流程,忙到半夜方歇。

    江泠想起严琮扔给他的东西,犹豫了一会儿,打开翻了翻,心中了然。

    原来所谓的增进夫妻感情,是说的这方面。

    江泠以前看过叶秋水的那些话本,在他眼里,话本都已经是成何体统了,连环画则更加直白过分,圣人见了也会气得从地底下跳出来。

    江泠实在看不下去,他打算明日将画册还给严琮。

    还有两日就是初七,朝廷给江泠批了婚假,近半个月都不用去上朝,他这些天太紧张,夜夜睡不着,今夜难得一沾枕头就睡。

    少女的气息靠近了,停在榻边,伸出手,柔荑一般纤巧的手搭在他的额边揉了揉,轻声说道:“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怎么睡着了也皱眉?”

    江泠睁开眼,明亮的笑颜近在咫尺,他定定地看了会儿,捉住少女的手,将她拉下,按在翻腾的锦被上。

    那些匆匆看过一眼的图画仿佛活了过来,模糊的五官逐渐变得清晰。

    天亮时,江泠才悠悠转醒。

    明明没喝酒,却好像宿醉似的,脑海里盘旋着挥之不去的幻梦,江泠起身穿衣洗漱,他抬手拍了拍额头,想将那些乱糟糟的东西挥斥出去,但是失败了。

    江泠最终还是没有将画册还给严琮。

    两日转瞬即逝,眨眼就到了初七。

    这日,叶秋水一大早就起来洗漱,婆子丫鬟们围着她,穿上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她眼睛还没睁开,已经被拉着坐起,有经验的仆妇为她梳发布妆,吴靖舒站在一旁指挥,比她还紧张。

    认识的夫人小姐们围坐在一旁,相熟的偷偷抹眼泪,还有些在曲州老家的玩

    伴,没有办法到来,只能写信,托人送来贺礼。

    吴靖舒拿着梳子,站在叶秋水身后,低声念叨:“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叶秋水乖乖坐着,任仆妇给她挽好发髻,少女头戴团冠,着一身绛罗销金裙,外罩深红缠枝纹刺绣描金霞帔,脚上穿着金凤翘头履,她站起身,缓缓转了一圈,明眸皓齿,顾盼神飞,整间屋子都跟着亮堂起来。

    齐家的小姐们围着她转,纷纷感叹,吴靖舒的小女儿荪娘拉着叶秋水的手,仰头说道:“姐姐,你好像仙子呀。”

    叶秋水笑了笑,这时,外头传来动静,有婆子急冲冲地走进来,说:“夫人,姑娘,时辰到了,迎亲的轿子来了。”

    大家都急了起来,叶秋水眼前附上一层红,吴靖舒给她盖上盖头,牵住她的手,“我们走吧。”

    齐府门前停着长长的队伍,礼官站在侧边,最前面是头戴幞头,着绯色罗袍的江泠,腰缠玉銙带,鬓边簪一朵红花,男子面容英朗,手里握着槐简,紧张得手指都扣紧了。

    他手心出了一层汗,随着礼官高喊“迎亲”,大门缓缓打开,鞭炮齐鸣,宾客们探头探脑,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笑容。

    叶秋水看不太清路,盖头是纱制的,朦朦胧胧,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人群涌动,最前面有一人长身玉立,她虽然看不清对方面容,也知道他是谁。

    叶秋水无声地笑,由吴靖舒牵着,江泠走上前一步,心跳如鼓,他伸手,将红绸交到她手中,指尖相触,叶秋水听到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又带着难以抑制的紧张,轻声道:“芃芃,跟着我。”

    叶秋水紧紧握着红绸的另一端,跟着他跨过门槛。

    彩绸飞舞,欢呼声不断,轿子就停在门前,江泠牵着她上轿,鞭炮的声音大得叶秋水听不清旁人的说话声,轿子摇摇晃晃,到了他们的家,宾客皆翘首以盼,主位上,坐着江泠的恩师,严敬渊笑着看新人走进,也想站起来跟着欢笑。

    他忍着了,坐在高堂的位置,新人敬天地,拜高堂,严敬渊笑呵呵的,“好好好。”

    一会儿,前厅通传,说是太子殿下驾到,还带了贺礼,众人都转过去,面朝着来客的方向行礼。

    宜阳衣着华贵,抬了抬手,侍卫便抬着一架雕刻着鸾凤和鸣的玉屏风上前,太子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这样的人物,竟然会光临臣子的婚礼,足以见储君对新人的重视。

    不只是屏风,宜阳走上前,站在叶秋水面前,亲自给她戴了一双镯子,沉声对一旁的江泠说道:“江嘉玉,叶明渟与本宫乃生死之交,你若负她,本宫定将你碎尸万段。”

    江泠恭敬道:“微臣明白。”

    外面又有人喊,“护国大将军苏叙真送麒麟弓一对!”

    苏叙真要护送质子入京,无法赶回,听说叶秋水要嫁人后,早早就送了贺礼,今日又派人送来一对弓,偏偏是在拜堂的时候,这分明就是警告新郎。

    竟与太子是一样的目的。

    众人这才明白,新娘可不仅仅是檀韵香榭的东家,也并非只是齐府的义女,她背后竟然还有储君和大将军撑腰,后台硬得很,招惹不得。

    本以为是高嫁,如今看,是江侍郎高攀才对。

    宾客汗颜,江泠仍是一副笑容,谢了礼,说:“嘉玉铭记教诲,若有那日,不待殿下与将军问责,我先自裁谢罪。”

    宜阳听了,总算满意起来。

    她是储君,若一直在场,宾客也不自在,送完礼,敲打过江泠后,便称公务繁忙,带着侍卫离开了。

    厅中又热闹起来,拜完堂,叶秋水被婆子扶着去新房等候。

    江泠则继续留在前厅,被同僚们拉着喝酒。

    叶秋水进屋坐下,外面传来喧嚣的声音,她等了一会儿,坐不住了,掀了盖头,在房中闲逛。

    许久不曾过来,家中一切都是江泠布置的,新房是她以前的屋子,扩建了不少,柜子床榻桌椅都是新打的,窗上贴着的“囍”字红艳艳的,叶秋水摸了摸,忍不住笑。

    突然就嫁给他了,还有些不习惯。

    不是哥哥,是夫君了。

    她摸着身下的锦被,被褥里有些硌人,叶秋水掀开,发现是仆妇们撒下的桂圆花生。

    头顶的团冠有些重,叶秋水脖子都有些疼了,清早天不亮就开始打扮,早膳就吃了块饼,水都没喝过几口。

    叶秋水盘腿坐在榻上,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枣子。

    丫鬟推门进来,看到这情形,“哎呀呀”直叫,“娘子不可,这是坏了规矩。”

    叶秋水无奈,放下腿坐好。

    只是坐不了多久,又无聊地逛起来。

    忽的有人敲了敲窗,叶秋水循声走过去,窗户从外挑开一道缝,熟悉的绯色罗袍出现在面前,江泠的声音响起,“我给你拿了些吃的,你垫垫。”

    叶秋水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江泠将一包点心从缝隙里塞入,“我借口说喝多了吹吹风,你是不是饿了,快吃吧。”

    他很守规矩,虽然过来给她送东西吃,但是并未将窗户打开,只抬起一道缝,将吃食塞入。

    小时候,他爬墙偷偷给她送点心,长大了,也会借口从喜宴上溜走,给她带喜欢吃的东西。

    叶秋水不由欢笑,将纸包接过,“好。”

    江泠不能久待,等她接了东西便赶忙离开。

    她回到榻前坐下,拆了纸包,发现是栗子糕,他第一次给她送吃的,送的就是栗子糕。

    叶秋水低头咬了一口,唇齿生香。

    外面敲锣打鼓,一直到天黑都没有歇。

    江泠被拉着喝酒,大家嚷嚷着要闹洞房,都想看看严肃古板的江大人入了洞房,看到娇俏明艳的新婚妻子,会不会脸红得像猴屁股,说不出话来。

    一旁,江晖熟练地将杯中酒酿换成清水,悄无声息地递给江泠,一堆人跟着绕去后院,江晖见状,像个肉盾一样挡在长廊下,“停停停!”

    “子熙你别拦着,咱们还要去闹洞房呢。”

    江晖不让,扭头朝江泠道:“快走!”

    他则死守门前,大家都想跟过去,见江泠要跑,面色焦急。

    江晖无奈一叹,笑说:“各位行行好,我三哥好不容易讨到媳妇,你们就饶了他吧!”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江泠已经绕远了,到了后院,丫鬟婆子守在廊下,看见他,眼前一亮,“江大人来了!”

    屋内,叶秋水倚在榻上昏昏欲睡,听到声音立刻坐起,婆子已经冲到面前,赶忙将盖头盖了回去,为她理好衣襟。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登科

    天色渐暗, 前厅的喜宴还未结束,依稀可以听到欢声笑语,后院却安静了下来, 江泠推开门,站在廊下, 许久,才敢慢慢地走进来。

    婆子丫鬟们先回过神, 笑着领他进来,说着吉祥话, 拿来秤杆, 外头的回廊下, 挤着无数个脑袋, 都在往里张望,江泠手里接过秤杆,攥紧了, 掌心生热, 他走上前,缓缓挑起绛纱盖头一角,薄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张清丽明媚的面庞。

    叶秋水抬起眼看他,眸光璀璨, 朱唇点绛, 笑起时,两点梨涡欲隐欲现。

    江泠呆呆地站着, 一时忘了要干嘛,屋里的女眷们见状都笑得合不拢嘴,还是沉稳的婆子走上前, 呈上剪子。

    远处偷看的宾客们笑得前仰后合,严琮遥指着江泠笑道:“你们看嘉玉那样,都呆了哈哈哈哈!”

    江泠在哄笑声中回过神,垂落目光,坐在叶秋水身旁,婆子上前,用剪子从新人头上各取下一缕发,合在一起,打上喜结。

    江泠将缠在一起的发接过,在手心摩挲。

    接着便是合卺酒,屋里有观热闹的女眷,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都有些拘谨,喝完酒,便是礼成了。

    江泠出去见客,酒喝过一轮,第二

    次,客人们没闹他,天色暗下来时,他再次返回喜房。

    女眷们都散去了,门前站着两个守门的侍女,见到他,都喜洋洋地唤:“大人。”

    江泠颔首,走过去,给每个人都递了份厚厚的红包。

    下人们对视,笑面盈盈,齐声道谢。

    江大人平日节俭,这可是第一次给府中下人包红包,又大又满,握在手中沉甸甸的!

    道完喜,下人们都散去了。

    屋中点着龙凤喜烛,叶秋水坐在桌前,正在拆头上的团冠。

    她听到开门声,扭头看去,江泠过来了,也拆了冠,鬓边的红罗花却还戴着。

    她平日见他总是穿着深色耐脏的衣袍,今日他换上喜服,打扮得很时宜,神采俊逸,同平时很不一样。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叶秋水收回目光,她的脸有些红,只能看向铜镜,继续拆卸头上的饰物来掩盖一时的心神荡漾。

    江泠不知何时走到身旁,他盯着她卸下头面,手指不由自主地拂过她精致华美的衣摆。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竟像盲婚哑嫁的小夫妻新婚夜第一次见面似的,很是拘谨,又陌生又亲近,隔着一段距离坐着,谁都不敢去看对方。

    待团冠与珍珠花钿都卸下了,叶秋水坐了会儿,也不见他开口,她便先道:“你喝酒了吗?”

    江泠答道:“喝了些。”

    “那你醉了吗?”

    “没有。”江泠说:“五郎偷偷给我的酒里换成清水了,酒没怎么喝。”

    他酒量不好,喝不了多少,意识一直是清醒的,可不知为何,此刻和她说话,竟觉得有些醉醺醺的,神思飘忽。

    听到他的回答,叶秋水笑了一下,她一笑,那梨涡又出现了,浅浅一颗,江泠看着,又觉得有些醉了。

    叶秋水转过脸,看他,对上他痴怔的目光,脸有些烫,低声问道:“你干嘛一直盯着我。”

    少女明眸善睐,她今日布了淡淡的妆容,脸颊若飞霞流光,眉眼盈盈处,一颦一笑,俱是风情。

    舞腰浮动绿云浓,樱桃半点红。①

    江泠莫名想到这首词,他挪开目光,“我……”

    叶秋水一直看着他,等他回答。

    江泠瞳光流动,手握紧了,好一会儿才抬眸,只是不太敢直视她,轻声道:“你今日,很……好看。”

    叶秋水愣了愣,噗嗤笑出声。

    她笑着问:“那你既然这么觉得,为什么不多看看我,反而一直低着头?”

    江泠睫羽颤着,抬眸虚望一眼,又匆匆垂下,她的笑容很晃眼,龙凤喜烛的光芒在她眼睛里涌动着,他的心跳也跟着一明一灭。

    叶秋水站了起来,按着他的肩膀,坐在他腿上。

    江泠下意识扶住她的腰,可是他的目光一直躲闪着,她像月亮一样皎洁明亮,让他不敢逼视。

    柔软的身体依靠在怀里,叶秋水伸手去摘他鬓边的罗花,捏在指尖把玩,纤细的手臂伸过来时,先拂面而来的是女子袖中盈盈的清香,江泠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动作移动目光。

    她手里捏着罗花,但人比花娇,嘴角的梨涡像是盛酒的小盏,醇香浓郁,即便未曾品尝,也让人闻之欲醉。

    江泠看着她,想到,他们已经是拜过堂,合过籍的夫妻了,名字会生生世世地写在一起,他不再是她的哥哥,以后会是丈夫,而她也变成了他的妻子,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分离。

    江泠的目光重新落在叶秋水的脸上,看着她拨弄红罗花的花瓣,叶秋水突然开口,说着什么,但江泠一点也听不清,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鲜艳的唇瓣,过一会儿,凑过去亲她的嘴角。

    叶秋水正在说喜宴的事,可是江泠好像并没有在听,还来亲她。

    叶秋水一把推开他,急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才碰到她的唇瓣便被推开,江泠神色尴尬,抬起手,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对不起,我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今日来了许多宾客,送了很多礼,我粗略地算了一下,怕是得列十几张单子,我估计库房那边忙不过来,这些账得赶紧算清,越拖越难算,最好连夜就将贺礼入库,之后我们心里才有数,谁家逢了喜事,还礼才方便呀。”

    叶秋水喋喋不休,有理有据地道:“还有些太贵重的,也不能收,要还回去的。”

    越说越起劲,站了起来,“哎呀哎呀”地道:“不行,我得去算清楚,我不放心将账目交给别人来算。”

    说罢便站起身,江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提着裙摆冲出喜房了。

    江泠:“……”

    他坐在屋里,沉思了一会儿,才认命地站起来。

    叶秋水站在庭院里,家中的下人也是一脸懵,愣愣地听着她指挥,将贺礼规整入库。

    她着一身未除尽的喜服,手里端着算盘,旁边摆着纸笔,一边“啪啪”拨动算珠,一边与下人核对礼单。

    江泠找了个地方坐下,无言地看着。

    忙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将账算清了,叶秋水顿时心安,拍拍手,看到江泠,说道:“还是将这些事情理完心里才舒坦,要不要将单子拿给你过目一下?”

    江泠声音淡淡,“不用了。”

    语气平静,话语也简短,可落入耳边,却莫名地多了股幽怨。

    叶秋水一无所觉,回到新房,竟还在说着,谁家的贺礼太贵重了,下次对方家中有事时,要仔细想想该送个什么样的东西回礼。

    她是个生意人,平日迎来送往得多了,处理起这些事情来条条是道,一说起来就没完。

    江泠叹了一声气,突然握住她的手。

    叶秋水的话语终于停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江泠想说什么,可是对上她懂又不懂的眼神,最后又没开口,只是倾身上前,封住她的唇。

    他平日都很内敛,吻也安静,但今日竟然咬了她一下,叶秋水有些吃痛,张开嘴,江泠按住她的腰身,与她一起倒在榻上。

    唇齿间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占满了,由缓至急,叶秋水手抵着江泠的胸口,怕她躲,所以江泠一手箍着腰,一手握着她的脖颈,将人按着贴近自己,叶秋水尝到他舌尖的酒意,竟也觉得有些熏然。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日是他们成婚的日子,她方才竟然还忙活着算贺礼,难怪江泠坐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她和他搭话,他也神采恹恹。

    叶秋水揪着他的衣襟,舌尖被吮得发麻。

    江泠撑起手臂,垂眸看了她许久。

    叶秋水的脸颊因为微微的窒息而泛红,他尝到她唇上口脂的甜味。

    江泠无端地又想起前两日看到的连环画,那些几笔勾勒,五官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起来。

    他定定地看了叶秋水一会儿,再次低下头,亲吻她的嘴角,微凉的唇瓣顺着脖颈向下,滑过精致的锁骨,滑过因呼吸而起伏的胸脯,滑过平坦的腹部。

    叶秋水有些害怕了,慌乱地去抓江泠的头发,“别……”

    他按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呼吸抛洒在大腿内侧,像是羽毛一样,脑海中回想着连环画上的图案,江泠迟疑了一会儿,低下头,拙劣地去模仿。

    少女无助惶然地抓紧了被角,修长纤白的手指蜷紧了又松开,她的思想与理智皆被占据了,就像绷紧的弦撑到极致,某一瞬轰然断裂,再也不是靠人力所能控制与压抑的。

    江泠回到她身边,叶秋水一点也不想看见他,他身上的喜服已经乱透,满是被蹬出的褶皱,鬓发散乱,衣襟也脏了,领口的刺绣泛着湿润的光泽。

    江泠垂手想去拉她的腕子,叶秋水躲开,用一旁的锦被,蒙住头。

    他有些不知所措,扯动被子却扯不动。叶秋水将自己埋起来,发出沉闷的吸鼻子的声音。

    江泠顿时慌乱,她躲在被子里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对不起,我……我是不是让你难受了,你出来,别闷着,有什么不好,你打我,骂我吧。”

    江泠怕她闷坏了,拉动锦被,她潮红的脸露了出来,眼睛雾蒙蒙的。

    叶秋水看着他,问道:“你从哪里学的?”

    江泠不敢搪塞,如实道:“瑾之给的连环画上看来的。”

    严琮一声声保证,是个好东西。

    他以为她剧烈地蹬腿与推拒是因为不喜欢。

    叶秋水想骂他,不准再看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抬眸瞥见他水光潋滟的唇瓣,她又眼睛一痛,发不出声,脸也烫得不像话,她不好意思说,她哭,不是因为讨厌,是因为太舒服了。

    江泠看上去很慌张,似乎绞尽脑汁地在想着该怎么办,他手足无措,迟迟未有下一步的动作。

    叶秋水舒坦了,还想继续,可是他不动,她便有些恨铁不成钢,她躺在被子里,待气息平复了,才掀开锦被一角,拉住江泠的手,他愣愣地看着她。

    叶秋水用了些力,他倒了下来,她随即张开手,将被子也盖在他头上。

    许久,江泠好似才明白过来。

    缓缓地挪到她身侧,手臂贴着手臂,腿贴着腿,再然后是整具身体。

    锦被盖在身上,将人影完全笼罩,帐子晃动,只能看到男人的手伸了出来,将掌中攥着的衣服、銙带、抹胸通通丢在地上。

    乌发如瀑,汗水浸湿了榻,喜烛还在燃烧着,墙上倒映着交叠的影子,叶秋水小声说:“可不可以将蜡烛灭了?”

    江泠回头看一眼,摇头,“喜烛要燃一夜的,这样才会长久。”

    她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将被子拉到头顶,看不见,也就当不存在了。

    红烛哔啵,一直到破晓时才烧尽。

    天明时,邻家的公鸡直叫,将沉睡的两人吵醒。

    仿若宿醉,身体又麻又沉,一点也不想动弹。

    叶秋水将脸埋进江泠怀里,嘟囔,“明日,我要将他家的公鸡都买下,全部宰了,烤着吃,炖着吃,炸着吃,不准再养。”

    江泠搂着她,低声笑,“好。”

    她睡了会儿,闭着的眼睛又突然睁开,看着他,问道:“天亮了,是不是该起了?”

    嫁人前,齐家的婆子教过她,说新妇成婚后第二日要早起,给家中长辈端茶下厨。

    江泠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继续睡吧,我没有长辈要你伺候。”

    叶秋水笑出了声。

    真是的,两个人凑不出一个亲爹娘。

    她闭上眼,紧紧抱住江泠,不管外面天多亮,到了什么时辰,全部抛之脑外,只顾与他抵足而眠。

    从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