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宫宴(八)

    临华宫。

    湘云护送南羽白安全回府后, 分秒也不敢耽搁来向叶昕复命。

    听到南羽白下轿后差点摔倒,叶昕觉得自己的性格可能有点儿蔫坏,她明知他易醉, 却还是一口气灌了他整杯烈酒。

    可南羽白显然是察觉了云殊和她曾经的不正常关系, 所以想留下来, 不肯让云殊和她在宫里单独相处。

    叶昕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她该如何跟南羽白解释自己和云殊那些纠缠又可笑的过往?

    若是深究起来, 她不得不承认,连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说清那五年的光景。

    多说无益。

    总归, 那场车祸已然拉下她同云殊交往的帷幕,也揭开了她向云殊复仇的序章。

    “……属下离府前,还听见绿云吩咐红菱去准备醒酒茶和人参鸡汤。”湘云事无巨细, 如雕塑般立在桌案前继续汇报,“殿君还问绿云是否认识云殊此人,并从绿云口中得知云殊既是西辽奸细,也是您的入幕之宾……”

    万籁俱寂, 窗外宫漏声响骤然响起, 一声声入耳,也催燃那兽首香炉里渺渺升起的龙涎香气。

    香气丝丝缕缕, 疏离而威重, 云雾缭绕似盘龙, 模糊了桌案后叶昕威仪的面容。

    叶昕眼也不抬地听湘云事无巨细的汇报, 手上是宁诗暗中送进宫来的密信。

    信上说, 李良对王青严刑拷打, 把人打得不成人形了。王青除了认下拉拢朝臣的罪名外, 还被迫认下了“莫须有”的造反大罪。如今她人在牢里出气多进气少,李良断定她三天内必死。

    而王家子弟在沛江村买.官玩乐、错判冤案一事,叶晚鹰派去的人正在紧锣密鼓地抓紧调查。宁诗在信里直言王家子弟买的官位是宁家子弟卖出去的, 并恳求她护住对她忠心耿耿的宁家众人。

    “……殿君小声和绿云说话时,属下听不清说了什么。见殿君无甚大事,属下便赶回来复命。”说完,湘云立在原地,垂首听候。

    叶昕淡淡“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对她来说,南羽白安全就好。

    也许他会觉得关于云殊她在说谎,但他最终还是会选择相信她的。

    就像那时她骗他名字是夜昕,和五皇女的大名只是同音不同字,他也深信不疑。

    哪怕南羽白心里清楚,庶民不可取与皇女一样的名字,这是大罪。为了信她的话,他会选择欺骗自己。

    叶昕看着手上的信沉吟片刻,对湘云吩咐道:“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告诉宁诗,明日就在朝堂上把王青伙同太女意图谋反告诉皇帝。”

    “朝堂上,让李良打头阵,让宁承玉旁敲侧击,”叶昕一边说话一边将信纸举到雀跃的烛火上,面容沉静地看火光一点点把信纸吞噬殆尽,“还有,让宁诗想办法在京中把太女勾结外戚、卖官鬻爵、意图谋反的名声宣扬出去,速度要快,做的干净点,别让人抓了把柄。”

    湘云语气铿锵:“是!”

    “从暗道离开吧,”直至手上的信纸彻底烧成了灰,叶昕才从容起身,“事成之后不必来报,回府保护殿君便好。”

    “是!”-

    人一走,叶昕立刻吹灭烛火准备休息。

    她刚利落地脱了外袍,仅留一件贴身的雪白里衣,门外忽然传来笃实的扣门声响。

    叶昕眸光一暗,她长臂一抬,迅速握住挂在兰锜上的长剑,剑声铮然破空,“谁?”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才道:“……是我,云殊。”

    这个时辰过来?

    叶昕微一挑眉,“进来吧。”

    四下无人,云殊提着灯笼进了正门,又仔细把门带上才继续往里走。

    月色被合拢在外头,殿内重归于无边的黑。

    脚步声似乎要在空旷廖远的漆黑大殿上传出回响,一声声平稳穿过层叠落地的素色纱帘,同夜里的凉风、摇曳的灯火一道,由远及近地来到叶昕床前。

    叶昕就近走到床边坐下,她双脚早已褪下罗袜。此刻一只脚屈起踏在床沿,另一只脚踩在沁凉的木质地板上,素色衣摆随着这般散漫的姿态被肆意撩开,愈显她腿型流畅,修长。

    玉白的脚背,红润的足尖。

    瘦长的小腿,纤细的脚踝,看似漂亮无力,云殊却永远也忘不了他想亲手替她穿鞋时,她一脚踹在他胸腔的剧烈疼痛。

    差点将他踹进了医院。

    直到现在,他一想起来,还是觉得心口幻痛。

    可云殊的视线还是犯.贱一样,不受控制地落在叶昕的脚上。

    叶昕仿佛总是这样,她的漂亮是随心散漫的,却轻易就能抓人眼球。

    譬如她此刻仅仅是姿态懒散地坐着,握剑的手搭在屈起的膝上,另一只手手掌摊开,纤长的手指轻轻压在柔软的床褥上。

    如此傲慢的姿态,也被她做的漂亮至极,云殊想,没有人会不为她折腰。

    就连他也……

    哪怕自己曾被她踢伤过……

    云殊不受控制地靠近叶昕,他把灯笼放到地上,慢慢地单膝跪地,视线几乎与她踩在床沿上的足尖平齐。

    像狗一样的,仰望着她,渴望着她。

    即使头顶正高悬一把锋利的长剑。

    云殊不受控制地想,哪怕再被她踢伤一回,他也……甘之如饴-

    “又在发疯了?”

    头顶传来毫不留情的嗤笑声。

    云殊骤然梦碎。

    他仰起头看叶昕,声音带着尚且回神的喑哑,“入夜有点凉,我只是……想帮你暖脚。”

    “用你的手帮我暖?”叶昕用剑挑开他差一点就碰到她足尖的手,“我何德何能?”

    “我知道你生性疏离,不喜欢跟陌生人有肢体触碰,”云殊不甘心地看着她,“可我只是想跟你拉近一点距离而已。而且我自认和你不算是陌生人。那个时候你午睡刚起,闭着眼坐在床边醒神,我只是想替你穿鞋,好让你能再放松一点。可你……”

    “我不是发疯,我只是想帮你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云殊解释道,“以前是这样想,现在也是这样想。我只是怕你脚冷。”

    叶昕讥讽道,“收起你那兴奋的眼神,兴许我就信了。”

    云殊沉默片刻,“难道我连触碰你的资格也没有吗?我想帮你的想法是真的,我想触碰你的想法也是真的,两者又不冲突。”他无力地笑了一声,“五年了,我不能抱你,吻你,不能牵你的手,就连不小心跟我走的太近,碰到我的胳膊你也避之不及。”

    “因为我不习惯。”叶昕嗓音淡淡,“再说了,是你拒绝了我的同居邀请,拒绝了我跟你发展恋人关系,保持距离不是很正常吗?”

    “那你对南羽白呢?”云殊紧盯着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细微情绪,“你怎么就能对他……还能跟他成婚?”

    “还以为你大晚上的来找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说。结果,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叶昕神情自若,“这点小事你改天再说不是一样吗?专程来打扰我睡觉?”

    说着,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我用了心血竟教出了你这么个废物。”

    “我不是!”云殊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贬低狠狠刺痛了心扉,气急败坏地反驳,“五年的时间,我跟着你学了很多!我什么都学会了!”

    “那我教了你什么,”叶昕手腕一翻,将剑身抵在他胸口,“是教你意气用事,还是教你废话连篇,半夜找我无病呻吟?”

    “我知道。”云殊咬了咬牙,忽然一把伸手握住长剑,掌心传来一阵刺痛,随即滴滴答答的流下了淋漓的血滴,“跟你汇报工作的时候要简洁明了;不能意气用事;不需要我说话,要让数据说话。”

    “可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可有可无的改日再报的小事,不是需要向你汇报的工作,”云殊手掌握紧剑身,缓缓跪下双膝,一点一点向叶昕挪近,单薄衣衫下的心脏也离剑尖愈来愈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看到我的心?难道要我把它挖出来向你证明吗?”

    “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吗?”叶昕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以死相逼,“不觉得太迟了吗?”

    “不迟、不迟的!”云殊焦急地开口,“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哪怕是我的命,我也愿意给你!只要我能补救我的过错,我什么都可以做!”

    叶昕端着一张沉静的脸,她呼吸声沉着,拿剑的手也四平八稳。

    唯有琉璃色的眸子悄然一缩。

    须臾,她笑了声,“死这个字,你说的可真轻巧。”

    她想做的,无非就是复仇,要他以命抵命。

    可她还没找他讨要,他倒主动要给了。

    ……这算什么?

    “对我来说,死不可怕。我早已跟着你死过一回了,”长剑岿然不动,云殊就咬牙主动贴上去,冰冷的剑尖逐渐刺破他的里衣,慢慢抵到他温热的胸口,“那时,在火海中,我宁可随你而去也不愿苟活。如今,我又随你一同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这里的一切我都不熟悉,但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就能留下。”

    叶昕与他四目相对,“你现在的话比以前多了不少。”

    轻轻“呲”的一声,利刃刺入血肉的声响在静谧中诡异的放大,云殊疼得手上差点脱力,但他很快又更加握紧了剑身,掌心的鲜血顺着剑身滴滴答答往下流,顺着剑尖在他的衣襟浸出一片可怖的红色,

    “我以前总是憋着不说,总想等你先低头,等你先说你爱我,”云殊疼得声音都在发颤,“可我现在后悔了。如果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就不会知道我的心意。”

    “如果你愿意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向你证明我对你的忠诚和爱。”他忍着疼,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温柔的笑,“我会向你证明,我比南羽白更加爱你。”

    “是吗?”叶昕的声音极轻。

    刹那间,她手腕陡然发力,长剑微不可查地倾斜了一点角度,却干净利落地破开层层血肉,彻底刺入了云殊胸口。

    “啊——!!!”

    云殊惨叫一声,浑身脱力地摔倒在地。

    “动作磨磨蹭蹭,胸口就蹭破了点皮,一点血都没有。衣领上全是手上的血,装模作样地唬我。”叶昕掀起眼皮,扫了一眼他躺在地上疼得直抽搐的惨状,淡淡道,“这样还差不多。”

    说着,她落了脚、站起身,赤足走到他面前,抬手准备把剑拔出来。

    谁知云殊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重新抓住了剑身,不让叶昕把剑从他的血肉里抽离,他嗓音喑哑,“这样足够你原谅我了吗?不够的话,你大可以刺的更深点。”他一字字道,“或者,就在这里,彻底杀了我。”

    叶昕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云殊一副倔强硬挺的模样,不肯放开她的剑。剑上快要凝固的旧红血迹又覆上新鲜的流动的血液。

    打量他变白的唇色,叶昕面无表情地又把剑往他胸口深推进一寸。

    云殊又是一声惨叫。

    掐准他再次疼得脱力的时机,叶昕动作迅疾地把剑拔了出来。

    “你自找的。”叶昕对云殊下了逐客令,“滚出去。”

    “你到底……”云殊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仰着头看她,“到底对我还有没有一丝……”

    感情——

    叶昕打断他的话,“做你该做的事,别的一概不需过问。”

    云殊落寞地垂下眼。

    许久,他说:“阿云卓知晓我是你的贴身侍从,让我过来盯紧你,还有……”他从袖里拿出一小包药粉,小心地拿给叶昕,“他让我找机会把这药下到香炉里。”

    叶昕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阿云卓说这是一种熏香,无色无味,”云殊颤着手撕下自己衣袖的布料当作暂时止血的纱布,绕过肩胛骨与腋下,简单地在胸前系成死结,“每隔两日他会给我一包,让我下在香炉里。”

    叶昕不懂药理,“什么作用?”

    “他不肯说,只叫我按他的吩咐行事。”云殊道。

    叶昕“嗯”了一声。

    云殊脸色是失血过度的惨白,他捂住自己的胸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那我今晚……”

    “自己出去治伤,治完再回来,”不论云殊在装惨还是真惨,叶昕都不打算对他的伤势负责,“既然是他让你过来的……外室有张贵妃塌,借你待一夜,明日一早就回阿云卓那里去。”

    得知自己不能待在叶昕身边,云殊的眼神都黯淡了几分,“那他问我为什么不留在你身边,我该怎么回答?”

    想起对方在宫宴上蓄意勾引她的种种行迹,她全都视而不见。如今又要给她下用途不明的熏香。

    看着手上的小纸包,叶昕一瞬间便有了个隐约的猜想。

    她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就说我担心他不适应宫里的饮食起居,专门派了贴身的侍从前去照顾。”

    既然他那么想接近她,她就给他这个机会。

    云殊急声道:“他想报仇,你还放任他接近你?”

    “他不漏点手脚、犯点错误,我怎么有理由动手?”她看向云殊,“要不然,你替我揽下罪名,去杀了他?”

    云殊喉咙一梗,“我……”

    叶昕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

    “我不是不可以,”云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伤口,不带任何期望地问道,“但是,如果我这么做了,我还能活着待在你身边吗?”

    叶昕笑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问我?”

    云殊闭上酸涩的眼,“我知道了。”他镇定从容地转身,“我先出去包扎伤口,不打扰你了……”

    叶昕声音也淡然,“关门时手脚轻点,别吵到我。”

    “好,”云殊顿了顿,侧过头对她道,“你……夜里寒凉,还是穿一双木屐吧。”

    叶昕不说话。

    云殊自觉自讨没趣,忍住失血过多的晕眩感,提起灯笼摇摇晃晃地走了。

    叶昕眸光低垂,盯着手里染血的长剑。

    她想,她合该在刚才杀了他。

    第72章 第 72 章 造反(一)

    西辽使臣还在京中, 东凰的大臣正昧着良心喜滋滋地想在谈判桌上彻底吞下西辽的草原。

    可就在西辽使臣愁眉紧锁,唉声叹气之际,一个震惊朝野的丑闻忽然传进了他们耳朵。

    ……

    叶晚鹰在朝堂上看到李良上呈给她的王青的供词, 一时间悲怒交加, 竟硬生生在朝臣面前呕出一口血来。

    朝堂顿时乱作一团。

    一边是李良审问出来的供词, 另一边是宁承玉带来的沛江村全体村民的血手印。

    滔天的怒意涌上心头, 震得叶晚鹰眼前阵阵晕眩、手脚发麻,她看向李良:“王青呢?即刻让人把她带上来, 孤要亲自问话!”

    “禀圣上,”李良吓的浑身一抖,“王青已于昨夜丑时……畏罪自杀。”

    叶晚鹰又看向宁承玉, “你呢,你手上那些关于沛江村的状词,有没有交给严琮,方便她去核实?”

    “禀圣上, ”宁承玉老神在在, “早在严大人出发之前,臣就已经把知道的一切都告知严大人了。”

    “许静文, 孤让你和严琮对接书信, ”叶晚鹰声色俱厉, “严琮查得怎么样了?几时能回来?”

    “禀圣上, ”许静文冷静地回应, “严大人信上说, 王家子弟买官玩乐、错判冤案属实。如今严大人正在深究谁在参与买.官卖官, 暂时无法回京。”

    “勾结外戚,拉拢朝臣,买官鬻爵, 还意图谋反!”

    叶晚鹰怒极反笑,一连声道,“好,好,好!”

    随便哪一条罪名拉出来都足够砍头了!

    素日和太女走得近的大臣哗啦啦跪了一地。

    叶晚鹰怒不可遏,忍下喉中腥甜,当即下令,“剥夺叶依澜太女之位,废为庶人,幽禁于太女府邸,”她低沉眉目,一字千钧,“此生非召不得出!”-

    风起云涌,朝野上下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独木难支,太女造反,绝非只她一人作为。

    除了君后身后的王氏一族,是否还有其他造反的同伙,叶晚鹰大手一挥,下令严查。

    杨依淮喜不自胜地跑到临华宫告诉叶昕这个好消息。

    彼时叶昕倚在贵妃塌上,逗弄一只抓紧她手指啾啾唱歌的鹦鹉,闻言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

    “殿下,您这是……?”杨依淮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叶昕眼也不抬地问,“母皇下朝后传唤太医没有?”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传唤到偏殿去了。”杨依淮连忙道,“太医诊断后一致说圣上是怒火攻心导致旧疾复发,情况似乎有点严重。”

    叶昕总算分给了她一个眼神,“旧疾?”

    “是。”杨依淮道,“臣只隐约听到许静文跟圣上说什么中箭、什么余毒未消……具体臣也不知晓。”

    “居然公然呕血……没想到,母皇还是那么重视太女,”叶昕漫不经心地用指腹轻轻摩挲小鸟的脚丫,惊得小鸟抖动满身毛绒绒的羽毛,宛若一颗蓬松的可爱毛球。

    要是换成她造反被捕,叶晚鹰能心如止水地将她五马分尸。

    杨依淮不敢回话。

    “我原以为,母皇会直接赐死太女,”叶昕继续道,“结果……结果只是废黜和幽禁。母皇到底还是心软了。”

    “可是殿下,太女已经被废了,”杨依淮不解,“古往今来,臣从没听说过被废的太女能够东山再起的。”

    而且幽禁这种刑罚,对普通百姓自然不算什么,可对于皇室贵女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昔日前呼后拥万人敬仰的荣光不再,锦衣玉食穷奢极侈的日子也消失不见。

    只剩下毫无尊严的漫长寿命。

    也正是如此,被幽禁的皇室中人往往容易因为接受不了如此之大的心理落差而早早的郁郁而终。

    叶昕对此不置可否。

    可她难道要等叶依澜慢慢的郁郁而终吗?

    ——不。她等不了,也不能等。

    一旦严琮回京,卖.官给王家子弟的宁承玉宁诗母女就要锒铛入狱;

    一旦叶晚鹰开始搜捕与太女一同造反的同伙,却发现一无所获,刑部尚书李良也要被捕;

    身为幕后主使的她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只有叶依澜这个“造反主谋”死了,人死一场空,一切才能迎刃而解!

    届时翻案又如何,死都死了!

    难不成把人从地底挖出来摆在朝堂上当皇帝吗?

    “她活一天,我就不能安睡一天。”叶昕语气慵懒,慢吞吞拉长了的尾音极为散漫,仿似无心之人开一个无心的玩笑,“也不知道为什么,死人总是比活人更能给我安全感。”

    杨依淮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理,毕竟太女还活着就会有变数,“可是圣上也没赐死太女,”她面露为难之色,“难道我们要亲自动手?可这风险太大了!”

    杨依淮连忙劝叶昕,“殿下,既然圣上那么重视太女,您千万不能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动手啊!”

    如今叶晚鹰到底还没动真格。

    造反一事,尚有李良在查;买.官一事,尚有严琮在查。若是叶依澜在叶晚鹰眼皮底下忽然没了,叶晚鹰绝对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捉人!

    “这是自然。”叶昕慢吞吞起身,给了杨依淮一个眼神,杨依淮心领神会,连忙替她取来挂在檐廊下的金丝笼子。

    叶昕亲自把手上的鹦鹉放了进去,意有所指地开口,“如今太女被幽禁,我当然不能动手。谁都知道我和太女不对付,一旦她死了,我的嫌疑最大。”

    叶昕指尖轻轻一拨,鸟笼子咔哒一声落了锁,“所以,要换别人对太女动手。”

    杨依淮问道:“谁?”

    叶昕无声地扬了扬唇,连笼子带鸟儿交到杨依淮手上,“去,把这鹦鹉送给我的二姐。就说多日不见,我心中挂念,特意调.教了一只会唱歌会说话的鸟儿予她得趣。”

    杨依淮心中一凛,“是。”-

    和沸腾慌乱的朝堂相比,太女府的乱相也不逞多让。

    叶依澜神色呆滞地坐在大堂,久久缓不过神来。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抄家,看着整个太女府乱作一团。

    眨眼间下人哭喊奔走,嘶声求饶,侍卫到处抓人,翻箱倒柜。

    叶依澜手上的圣旨重若千钧,压的她在大太阳底下手脚发冷。

    她竭力拦住侍卫,冷静地告诉她们她没有造反、她要进宫面圣,却被两个侍卫公然押在一旁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府中的下人被通通抓走,她的金银玉器、古董字画被摔碎撕烂,她门口的镶金匾额被拆下来敲碎了扔在后院柴房,就连她身上的金丝外袍也被强制脱下来,当着她的面一把火烧了……!

    偌大一个煌煌府邸,转眼间灰败破烂得如同一个大号乞丐窝。

    元玉书和南羽璃跪倒在叶依澜脚边抹眼泪,凄凄惨惨地接连唤她:“妻主这可怎么办呀妻主呜呜呜呜……”

    “闭嘴,吵死了!”叶依澜怒斥一声,她看着门外整齐列队、将整个皇府团团包围的一众侍卫,恨声道,“本殿出都出不去,连父君的面都见不到,能怎么办?!”

    “这……”

    元玉书不甘道,“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凄惨地死去吗?”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叶依澜一听他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扇了他一巴掌,“没进门前克死你母亲,进门后克妻!

    自从你嫁过来就害得本殿家宅不宁,在后院惹是生非,天天和南羽璃斗来斗去,昨日宫宴上还当着我的面勾搭叶昕!今日又害我被母皇冤枉至此!如今看来,外头的流言非虚,你果真是个克妻的不祥之夫!”

    元玉书吃痛地捂住自己很快肿起来的半边脸,大声骂道,“你不想娶我,你以为我就想嫁给你么?要不是圣上指婚,我早就嫁给五皇女了!”

    “混账!”叶依澜难以置信,怒不可遏,“你这是身为夫郎该说的话吗?你比南羽璃还不是东西!”

    “你以为南羽璃算什么东西?”元玉书冷笑一声,“他比我还想勾搭五皇女呢,昨天他起哄得可厉害了,比起他来,我自愧不如。”

    叶依澜怒目圆睁看向南羽璃。

    南羽璃却静静地跪着,半句话也不争辩。

    换做从前他深爱叶依澜的时候,他肯定要激烈地争吵两句。可现在,他早就失去争辩的力气了。

    王屏锦往死里磋磨他的时候,叶依澜不闻不问,叫他慢慢寒了心。

    “你为什么不说话?”南羽璃死气沉沉的样子叶依澜越看越觉得碍眼,

    她忽的大掌落下,死死钳住南羽璃的下颔,迫使他不得不抬头,“是他说中你的龌龊心思了吗?”

    南羽璃疼得狠了,双手巴住她虎口挣扎起来,“妻主,疼……”他用尽所有力气试图掰开叶依澜的手,叶依澜的手却纹丝未动,“我疼……”

    “你还知道疼?”叶依澜冷笑了一声,“我看你刚才嘴硬得很呢。”

    南羽璃疼得当场飙泪,泪眼模糊间,叶依澜那张熟悉的脸正正映入眼底。

    昔日仿若仙女的心上人如今阴森狠厉得像择人而噬的鬼魅。

    南羽璃心口一室,骤然漫上无边悔意。

    他闭紧嘴巴,挣扎得越发厉害,叶依澜见状大为恼火,手上的力道没轻没重的、越发使劲儿地折磨他。

    “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她本就因为被王青诬陷谋反而憋着火气,如今南羽璃这副态度更是火上浇油,“亦或是你默认了?默认你真的对叶昕有意思?!”

    南羽璃疼得脸色惨白,他用指甲狠狠抓她的虎口,奈何叶依澜有练武的习惯,虎口处生了薄茧,他抓得狠了也不见流血,反倒是自己的指甲盖硬生生被掀开了。

    “啊……!”

    南羽璃发出带着哭腔的凄厉叫声,如枯枝残鸦,叫人头皮发麻,惊得叶依澜反射性地松了手。

    元玉书也吓坏了,呆呆地跪在一旁不敢动弹。

    南羽璃看着自己如丝的血液呈条状从指尖流到手心,淋漓得异常吓人,常说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让他连嘴唇都在颤抖。

    相比之下,下巴传来的阵阵钝痛感也变得好似微不足道了。

    叶依澜看他一副凄惨的模样,冷哼了一声,讥讽道,“别装了。本殿要是真用了力气,能把你下巴卸了!到那时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南羽璃扶着自己的血手跪坐在地,小声地啜泣,渐渐的哭声慢慢变大,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他忽然抬头直视叶依澜,恨声大骂:“我就是后悔嫁给你了,我就是后悔了怎么样,我就是想勾搭五殿下又怎么样!怪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和五殿下成婚的人本该是我,被五殿下捧在手心百般宠爱的人也该是我,汉凌王的义子也本该是我!大好的婚事我不要,偏偏要费尽心机和南羽白调换亲事,才落至今日这般田地!”

    “到头来,我不仅害死了我的爹亲,还所嫁非人……”谈及邱巧灵,南羽璃哽咽了起来,“最疼爱我的爹亲死了,他还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叶依澜深知此桩婚事主要还是叶昕和叶晚鹰从中作梗,可邱巧灵和南羽璃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以为我就想娶你吗?我想娶的是你的哥哥南羽白。”叶依澜咬牙道,“怪只怪你自己打错算盘,是你自己要嫁给我,是你自作自受!”说着,她看向元玉书,“你们两个都一样,都是贱皮子!”

    一个被叶昕利用了却还以为是自己调换了婚事,现在说如何如何后悔了,在宫宴上公然勾搭叶昕;

    一个大婚前夕跑去求嫁叶昕,叶昕拒绝了才跑回来成亲,成亲后还敢在宫宴上继续勾搭叶昕。

    ——都是被叶昕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蠢货!

    要是叶昕愿意,她早就把元玉书和南羽璃这俩蠢货亲自送到叶昕府上,把她的南羽白换回来了!

    第73章 第 73 章 造反(二)

    太女造反的丑闻迅速传遍了京城, 甚至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东凰。

    叶晚鹰觉得这样的情况极为异常,她有心追查却为时太晚,即便把散播消息的人抓出来, 也止不住如今这糟心的后果——

    继太女造反未遂, 王家树倒猢狲散之后,

    京中到处追查太女造反的同伙, 朝堂上的大臣们被抓了又放,放了又抓, 朝野上下惶惶不安,隐隐动荡。

    借着这个势头,西辽大军再次横兵祁连关外, 京中的使臣如今在谈判桌上也硬气了不少,对于被东凰占据的本属于西辽的草原领土再不肯退让半步,要求归还。

    叶晚鹰如今在养病,一旦批折子的时间太长, 就会有太医劝她注意休养。如今她连坐镇朝堂都困难, 实在分不出心神制止京城里的蜚语流言,更加无意在这种时候出兵。

    朝外敌军压境, 朝内动荡不安。

    朝野上下, 只剩下叶昕好似一个局外人般不愁不虑, 成天吃喝玩乐、沉迷歌舞。

    叶晚鹰也顾不得叶昕什么情况了, 横竖她已经把人囚在宫里, 尤其对方这副浪.荡模样, 也大概率翻不出什么浪花, 她只希望能将此次太女造反的罪行查个水落石出,如此才能安心的坐稳身下这个至高宝座。

    许静文从门外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进来,来到叶晚鹰面前, “圣上,到了用药的时间了。”

    叶晚鹰接了过来,利落地一饮而尽,随即面不改色地继续批阅奏折。

    看那汤药的颜色和稠度,许静文就知道那药有多难喝,她手捧一小碟雪白糖霜与一支长身金勺,轻声劝道,“圣上,压一压舌上的苦味吧。”

    “这点子苦算不得什么,”叶晚鹰手持朱笔,眼也不抬,“严琮那里还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暂时没有,”许静文道,“圣上是否想催促她查案速度加快些,或是有其他问题要问她?臣可立刻飞鸽传信。”

    “不必了,”叶晚鹰道,“催也没用,还是在那里查个彻底再回来吧。”

    “是。 ”少顷,许静文道,“圣上,君后还在殿外跪着呢。”

    叶晚鹰笔锋一顿,“一直跪到现在?”

    将太女幽禁以后,她就把王家所有人都送进监牢去,吩咐李良仔细审问,至于王屏锦这个君后,他连掌管后宫的大权都落在了雅贵君手上,毫无威胁,叶晚鹰没有对他动手。

    “是,君后昨夜求见未果,便一直跪到了现在,”许静文道,“天气炎热,君后粒米未食、滴水未进,再这么跪下去,恐怕熬不住……”

    叶晚鹰停了笔,抬手正要揉一揉额头,许静文眼疾手快地站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按压两鬓额角。

    叶晚鹰慢慢松泛下来,整个人向后倚靠。

    她低低叹了一声,面对身边这个陪伴多年的老臣,松了点口风,“孤放他进来又能如何呢?他无非是为太女而来,求孤放了太女。”

    “君后爱女心切,人之常情。”许静文顿了顿,轻声道,“而圣上之心也如同君后一般。臣想,天下为人父母者都会理解圣上的心情的。”

    叶晚鹰笑了笑,知道许静文看出来了她其实是真心疼爱太女,并非传言那般只疼爱五皇女叶昕,才会在朝堂上悲怒到公然呕血。

    许静文表面在为君后求情,实则是在借君后来点醒她、宽慰她,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是人之常情,劝她不必违心地对太女下死手,这只会导致她的情绪和身体更加不好。

    ——到底是多年相伴的老臣,既看出了她真实的心里想法,也真心实意地在担忧她的身体状况。

    “自然是人之常情。孤知她犯了弥天大错,可多年的母女情分,孤还是舍不得处死这个长女,”叶晚鹰坦言道,“但做错了事就是做错了事,此次造反,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也必须公然断案。”

    说到这里,她语气骤然多了几分阴冷,“只有人.头落了地,才能杀鸡儆猴。”

    “臣逾矩一问,”许静文替她担忧道:“如果秉公执法,毫不徇私,您要如何处决太女殿下呢?太医说您切忌心情大起大落,应当修心静养。”

    “你有心了,”叶晚鹰微微阖眼,轻声警告道,“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次逾矩,孤定斩不赦。”

    许静文知道她说的是真话,“是。”

    “也不是毫无办法,”事已至此,叶晚鹰也不介意再多说一点了,“孤最是疼爱小五,小五说的话孤都会答应。连太女未过门的夫郎都能指给她,又何况是赦免太女罪行这等小事呢?

    只要对外声称是小五求孤赦免太女,孤就能顺理成章地保住太女了。”

    反正,五皇女叶昕对外的形象一直是个阴晴不定的纨绔贵女,她的心思谁也猜不准,谁又能知道她为何要保太女呢?

    许静文道:“那臣这就出去劝君后回宫?”

    “去吧,”到底多年的妻夫一场,叶晚鹰轻叹一声,“你暗中告诉他:‘死不了’。”

    许静文:“是。”-

    两日的光景很快过去。

    叶依澜后知后觉地从一开始的愤怒变成了慌张恐惧。

    王青无端深陷买官之祸,又忽然诬陷她谋反,随后畏罪自杀,她脑子尚且发懵,眨眼间就被叶晚鹰囚.禁了起来。

    这两日里,她把心中的怒火通通发泄到了南羽璃和元玉书身上。

    两个贱皮子不知天高地厚地顶撞了她几句,见她发火就又知道害怕了,畏畏缩缩老老实实地伺候她。

    外头青天白日。

    室内暖色生香。

    叶依澜将从前预备的“欺负”南羽白的种种花样尽数用在了元玉书和南羽璃身上。

    呜呜咽咽的哭声破碎又诱人。

    叶依澜手上的力气不知轻重,如同那时钳住南羽璃下颔的力道一般叫人难以承受,南羽璃和元玉书先后被折腾得一叠声儿地求饶。

    叶依澜心满意足停手的时候,两个小公子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连那物事也已经疼得几近麻木。

    “行了,都别装了,”叶依澜半点儿也不怜香惜玉,她不耐烦地催促道,“一个起来给我捏肩,一个滚出去拿饭。”

    如今府里的吃食全靠外头的侍卫送进来。许是看在皇女的身份上,每日送来的吃食虽不丰盛也还尚能入口。

    不至于是些馊饭剩菜。

    但叶依澜心里越来越没底,越来越惊慌。

    她的墨画和那些下人一起被抓走了,是生是死无人知晓。她唯一指望的王屏锦却毫无消息。

    元玉书溜得快,即使衣衫不整也不管不顾地跑出去拿饭菜,南羽璃只得忍着身下的疼痛,艰难地爬起来替叶依澜捏肩捶背。

    “用点力气啊!没吃饭吗?”叶晚鹰抬手就要揍他。

    南羽璃本能地惨叫出声,手脚并用地往床脚爬,吓得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别打我我错了!”

    他的嗓音刚才在床上哭坏了,此刻惨叫的声音粗糙又尖锐,如同滚石沙砾般嘲哳呕哑。

    “闭嘴,难听死了!”叶依澜拽着他的头发把人强行扯回身边,“赶紧给我捏肩!不然我真的打死你!”

    南羽璃神色惊惧得如同见了鬼一般,“是,是……”

    元玉书手上拿着尚且热乎的食盒,猫着身子躲在门外偷瞄屋里的情况。

    等到屋内叶依澜的咒骂声渐渐消停下来,他才轻手轻脚地抱着食盒走了进去。

    南羽璃看见他进来,张嘴想喊他,元玉书连忙在嘴边竖起一根食指,他示意他安静下来,随即又指了指门外头,自己率先往外走。

    南羽璃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趴在床上刚睡着的叶依澜,蹑手蹑脚地从她身上跨过去,静悄悄地下了床,直奔门外。

    元玉书站在门口看他衣衫凌乱、披头散发,没来得及穿鞋就跑了出来,又见他侧脸红肿,嘴角带血,一副被蹂躏惨了的可怜样,忽的释然一笑。

    南羽璃走到他跟前,满眼敌意,“你笑什么?”他没有心思穿好身上的衣服,横竖府里头除了他们三个人,再没其他人了,“把我叫出来,就为了嘲笑我?要不是你溜得快,刚才挨打的人应该是你!”

    元玉书摇了摇头,道:“我是笑咱俩都一样,一样没穿好衣服就出来乱跑,”说着,他耸了耸自己裸露出来的肩头,又举起攥在手心的一条腰带,展示给南羽璃看,“瞧,我连腰带都没系好。”

    南羽璃听出了他自嘲的意味。

    这两日,叶依澜的心情阴晴不定,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地同他们欢好,他们无法拒绝,更无力反抗。

    精疲力尽也就罢了,她那点入不得眼的爱好还把他们折腾得浑身疼痛。

    衣服穿了又脱,脱了又穿,反反复复,还不如不穿。

    南羽璃抿了抿唇,也惨然一笑,“你我都一样吗?”

    他嗓音嘶哑,“不,我比你还惨。昨夜我给她洗脚时,她说洗脚水太烫了,问我是不是想要烫死她,然后打了我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南羽璃看了一眼自己满是青紫痕迹的手臂,那都是他为了护住自己的脑袋硬扛下来的伤,哑声道,“那个时候,我整个人缩在墙角,差点以为自己要被她打死了。”

    “就在刚才,她说我捏肩的力气太轻了,又打了我一巴掌。”南羽璃自嘲道,“你有我惨吗?至少她没这般打过你吧?”

    元玉书咬了咬牙,“她被废了,现在心里的火大着呢。现在她还存有一线希望,以为君后能救她出去,以为圣上会恢复她太女的身份。时日一长,她发现她出不去,又或者,即使是出去了,也成了庶民,她的精神会更不正常,到时候,她会把我们折腾得更惨。”

    “你要是被她打死了,就轮到我了……”元玉书的脸色很难看,“我们绝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还能怎么样呢?”南羽璃喃喃道,“她出不去,我们也出不去。”

    元玉书恨声道:“如果我们先下手为强,杀了她呢?”

    “且不说我们打不过她,也没什么好法子杀她,”南羽璃看着他,“就算我们侥幸真能杀了她,我们马上就会被问罪处斩。”

    “难道……难道死亡就是我们的宿命吗?”元玉书不甘心,“难道我们只能被她活活的折腾死吗?”

    “也许这真的就是我们的宿命吧。”南羽璃用那只掀了指甲盖儿的血色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破了皮的嘴角,疼得他轻轻吸着气。

    “不!我不甘心!”元玉书看着他的惨状,心知这不久的将来他也会变成这样,

    他攥紧了手心,“一定有人能救我们,一定有人能帮我们的!”

    “元家早就不要你了,南家也早就不要我了,”南羽璃道,“还有谁能救我们?”

    元玉书沉默良久。

    忽的,他眼中精光乍现,“……五殿下,五殿下能救我们!”

    南羽璃恍惚一瞬,眼眶红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湘云那时送他回来,叶昕对他说,若是他受了太女欺负,就去告诉她,她见不得他受苦。

    还说,会帮他打断太女的腿,给他出气。

    第74章 第 74 章 造反(三)

    临华宫内。

    叶昕刚午休醒来, 正在用些茶水醒神,杨依淮就匆匆闯了进来。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急道:“殿下, 大事不好了!”

    叶昕觑了她一眼, 甫一放下茶盏, 立刻有小侍面红耳热地上前替她更衣。

    对于近身伺候的小侍来说, 叶昕就算是个煞神,也是个美得惊为天人的煞神。

    他们对叶昕惧怕是真, 心生仰慕也是真。

    尤其是日日这般近距离地伺候叶昕:为她更换贴身衣物、为她捏肩捶腿、为她褪袜洗脚、为她斟酒倒茶……

    这些事以往都是南羽白亲力亲为,没想到如今有幸落到了他们这些下人头上。

    叶昕看了一眼虚虚环抱她腰身的小侍,对方正低垂着脑袋, 动作小心地替她系腰带。

    叶昕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却看见了他一对通红的耳朵。

    她没什么表情地移开目光,视线自然地逡巡过跪在她脚边的另外两个小侍,一个手捧茶盏, 另一个捧着双木屐。

    宛如不敢直视天颜般, 没人敢抬头直视她,却又无一例外的耳廓通红。

    叶昕无言片刻, 起了点兴致, 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

    她忽然抬手, 没有任何预兆地挑起眼前小侍的下巴, 小侍吓了一跳, 红扑扑的脸上是明显的惊慌之色。

    “殿、殿下?”小侍惊吓过后, 眼中的神采愈发泛起羞涩的光, 红扑扑的脸色一路蔓延到耳根,连成了成片的红。

    和她四目相对时,叶昕没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

    叶昕:“……”

    这些年纪十四五岁的少年居然真是因为她才害羞得耳廓发红。

    明明前段时间一见到她就脸色发白、两股战战, 不过贴身伺候她几天,就变得不怕她了?

    …… 可真有意思。

    叶昕从袖子里拿出南羽白新送来的巾帕,仔细擦拭自己碰过对方下巴的指尖,压低了声音,“都滚出去。”

    年轻小侍红润的小脸一瞬间变得苍白。

    那张满是受伤的脸色,让叶昕差点以为自己是天打雷劈的负心人。

    三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里间,

    等他们走远了,叶昕才看向跪在地上的杨依淮。

    杨依淮甚少这般失态。

    事情越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叶昕为她摒退了下人,“没人了。什么大事,说吧。”

    杨依淮整个人伏跪了下去,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不敢去看叶昕的神情,连声音都在发颤:“大事不好了殿下,臣在侧殿门外不小心听到许静文和圣上的打算,说是要借您的口来特赦太女。许静文从侧殿出来时手上还拿了一道明黄圣旨,想必是拟好了旨意、即将交给门下省审核,就要、就要颁发出去了!”

    “圣上这般迅速的动作实在不寻常,尤其像这般在宫里秘而不宣、又紧急往宫外颁发旨意的举动,明摆着是不想让您知道,却要以您的名义帮助太女,”杨依淮道,“臣认为事态严重,故而不敢耽搁,许静文前脚离开侧殿,臣后脚便赶来临华宫了。”

    说完,杨依淮死死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两厢各自陷入沉默。

    随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静寂。

    杨依淮却像是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的,身体越发紧贴地面,以伏跪的姿势跪缩成一团,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抬起双手,一把抱住自己的脑袋。

    耳边猛然传来轰的一声,一条桌案连笔架带砚台被踹翻在她身侧,哗啦啦掉了满地东西,桌案摔断成两截。

    纷纷扬扬的信纸飞洒了她满身满肩,像空中散落的纸钱。

    意料之中。

    杨依淮绝望地想,叶昕果然会发火。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哪人不晓,叶昕和太女是死对头,叶晚鹰更是深知此事,偏还瞒着叶昕下了这么一道离谱的旨意!

    “特赦太女?我说赦免就能赦免?”叶昕眉眼间是欺霜赛雪的冷冽,“我是坐上那个位子了吗,我是说一不二的暴君吗,我说的话普天之下莫敢不从?!”

    刚才小侍没来得及为叶昕穿上木屐就被赶了出去,叶昕此刻也无心再穿,她赤脚踩地,走路无声,试图用冰凉的地板降低通身的火气,

    “叶晚鹰此番决定,不仅加深我从前阴晴不定的刻板印象,还要让我再背负一个罔顾法令随性而为的罪名。为了救太女,她倒是不惜一切让我背负所有。”

    杨依淮听她人在宫里就敢直呼当今的名姓,心里越发惊恐不安,“殿下慎言……”

    “慎言什么?叶晚鹰敢这么做,证明她不打算再装了。不再装作只疼爱她的小五,而是光明正大地疼爱她的太女,”叶昕冷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装了。独角戏,我一个人唱不来。”

    一番话令杨依淮细思极恐。

    那话中意思,仿佛叶晚鹰和叶昕之间的感情是共同装出来的,骗过了全天下的人,唯独身在局中的两个人无比清醒又无情地表演这出荒诞而又不知所云的戏码……

    杨依淮强行止住自己纷乱的思绪。

    天家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

    轮不到她来掺和,她也不敢掺和。

    杨依淮半点不敢深思,她佯装听不懂,小心地附和道:“臣……臣也好奇着呢,圣上一直很疼爱殿下,怎的忽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不疼爱您了,反而去疼爱太女了呢?莫不是圣上病糊涂了?”

    “她的态度想变就变,拿我开涮玩儿呢?”叶昕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我绝不让她如意。”

    前些日子才向她保证,若是太女再犯错,一定公正处理,不再包庇,可一涉及到太女的生死,保证就不算数了。

    还想出了这么一个损招来祸害她慢慢变得正向的名声。

    最可恨的是,从前叶晚鹰是教唆她犯事,现在是仗着她人在深宫,什么也不知情什么也做不了,干脆以她的名义直接代替她犯事。这样的先例一开,从今往后,叶晚鹰行事就更加方便了。

    不仅不必再担心她这个疯子再轻易惹祸,还能继续败坏她的名声,用她的名义大开杀戒。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杨依淮从叶昕极具攻击性的话语里听出了她难以抑制的怒火,“那殿下准备怎么做?”又觉得这问题似乎逾矩了,她赶紧多加了一句,“请殿下吩咐,臣但听差遣!”

    叶昕踱步到她面前,道:“以许静文为首的殿中省负责草拟圣旨,后交给门下省审核,最后让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各自负责对应的工作。如今门下省和殿中省都一心对叶晚鹰负责,就从六部下手。

    我要叶晚鹰的旨意即使拟好了、审核了,也下达不了。”

    杨依淮身躯一震,匆忙仰头,瞪大了眼睛,“殿下,这是抗旨不尊啊!您这是想……”

    ……想撕破脸皮,正面对抗吗?

    ——抗旨不尊,按律当斩啊!

    叶昕忽的拔剑,手腕一翻剑身直插地面,锵然落地,剑尖一点寒芒正正落在杨依淮眼前,逼退了她未出口的话。

    杨依淮怔愣之际,叶昕又忽然毫不留情地抬脚踩在她头顶,把她刚直起来一点的腰重新踩入了尘埃之中,连带着脑袋也撞向地板。

    撞向地板时闷沉的“咚——”的一声,把杨依淮撞懵了一瞬。

    杨依淮后知后觉的发现额头像是撞肿了。

    延迟的钝痛感起初没什么感觉,叶昕脚上一用力,她红肿起包的额头猛不丁地挤压地板,钝痛感便如山呼海啸般涌来。

    耳边是叶昕冷冽的声音:

    “昔日我提拔你至如此高位,让你这无名小卒能在宫里出人头地;叶晚鹰和叶依澜想对你下手,我亦保你不死。如今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叶昕居高临下俯视她,眼底是无限的冷冽杀机,“或者,为防泄密,我现在就杀了你。”

    感受到头顶叶昕盯着自己那道充满强烈杀意的视线,杨依淮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顿了顿,主动卸下通身的力气,整个人如同引颈待戮的家禽温顺地趴了下去,身体力行地告诉叶昕自己同她没有对抗之意,

    她思索了一会,温声慢语地开口,如同讲故事般娓娓道来,“殿下提拔之恩,臣没齿难忘。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昔日殿下为臣改名,让臣与太女同取“依”字为名,意在让臣羞辱太女。

    那时,即使生死难料,臣也二话不说,跪谢殿下赐名。今时今日,臣同样不会拒绝殿下任何命令。只要殿下下令,臣依然只会二话不说地跪谢殿下信任相托!”

    话音一落,杨依淮发觉踩着她脑袋的那道力气渐渐变轻了。

    一颗高高吊起的心重新安稳落入肚子里,杨依淮深呼出一口气,“不瞒殿下,许静文曾经警告过臣,背叛圣皇,是要付出代价的。”

    “哦?”叶昕尾音稍稍扬起,嗓音轻而淡,“那你怎么回答许静文的?”

    “臣回答说,许中监说得对,”杨依淮顿了顿,忽而爽朗一笑,“可臣心中知道,那是许静文的圣皇,不是杨依淮的圣皇。”

    她艰难地侧过脸,目光坚定而热忱,一字一顿道,“臣没有背叛臣的圣皇!”

    叶昕冷淡的眉眼忽然生了点笑意,

    她微微屈膝赤脚踩着杨依淮脑袋,却并不用力。手心拄着剑柄,直挺挺的剑身忽而又在杨依淮眼前刺入地面木板半寸。

    叶昕缓缓弯腰,明明是吊儿郎当的姿势,在杨依淮看来却充满了压迫感。那双微微含笑的漂亮凤眼由远及近地审视她,

    杨依淮直觉叶昕现在很危险,可她躲不开也跑不掉,只能咬紧牙根,紧张而坚定地直视叶昕的眼睛。

    少顷,叶昕终于开口:“不像撒谎。”

    杨依淮彻底瘫软下去,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第75章 第 75 章 造反(四)

    南羽白突然对外声称自己中了暑气, 需在府里养病,无法外出。

    京中不少大臣都名正言顺地带着夫郎登府探望。

    就这样,南羽白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在后院接待许多大臣的夫郎, 为她们创造面见叶昕的机会, 帮叶昕打起了掩护。

    书房隔间。

    叶昕一连几日都沿临华宫的地道回到自己的府邸, 与归顺她的大臣会面。

    杨依淮也从初见地道时的震惊变成了此刻的习以为常。

    她恭敬地站在叶昕的身侧,紧随叶昕的身影, 一同俯视跪坐在她们面前的朝中重臣,恍惚间竟也生出几分居高临下的豪情与快意。

    不论是当朝重臣顾知棠顾大将军、刑部尚书李良,还是前朝老臣之女宁承玉、开朝元勋异姓王之女封谦, 个顶个都是京城里呼风唤雨的朝中重臣,此刻皆是俯首帖耳的恭顺模样。

    ——似这般人才济济的京城里厮杀出来的权臣,若是下放到地方,便是说一不二的王。可放到叶昕面前, 却不够看了, 宛如蝼蚁一般,轻易便能被她捏扁踩死。

    杨依淮面无表情地俯视她们, 掩在袖子里的、兴奋到颤抖和发热的手心紧攥得剧痛, 才勉强克制住澎湃而汹涌的心境。

    只这一瞬间, 她便明悟为何许静文会死心塌地追随当今——

    至高的地位, 要用舍命的忠心才能侥幸换来!

    叶昕高坐其位, 神色淡然地听她们向她逐一汇报。

    太女造反, 朝臣怕被牵连, 人心惶惶;太女买.官,百姓与文人鄙夷太女的德行,人心不满。

    值此之际, 西辽陈兵边境,西辽使臣要求归还草原之地。

    朝外敌军压境,朝内动荡不安。

    叶晚鹰惜命得紧,在宫里积极养病,暂时难以坐镇朝堂,京城正是一池搅乱的浑水。对叶昕来说,恰是浑水摸鱼的最佳时机。

    她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桌后方,小臂搭在两边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自然地垂落在身前。

    轻轻转动拇指上清白莹润的玉韘,是上好的和田玉,光泽流转,玉质无瑕;套在指上的触感温润细腻,很是舒服。

    她这般不疾不徐把玩玉韘的放松姿态,落在顾知棠眼里,却越显几分深不可测的天威。

    ——隐约间,她的好友竟也有了七分当今圣上的影子。

    “殿下,臣以为,为今之计,还是尽快借他人之手除去太女为好。”耳边是宁承玉果决的声音,“臣和李大人的时间已然不多,不能再等了。您也不愿圣上借用您的口吻特赦太女。故而,太女一死,诸事皆了。”

    李良也附声道:“臣亦然。”她提议道,“而且想杀太女的人也不止殿下一个。圣上一共四女二子,除了太女与五殿下,还有二殿下叶律和小殿下叶瑫。可小殿下不过三岁,不过牙牙学语之时,而二殿下这段时间也在朝堂上拉拢大臣,夺嫡之心昭然若揭。我们不妨撺掇二殿下刺杀太女。”

    顾知棠看了叶昕半晌,见她没什么表情,纠结地开口:“宁大人和李大人此话有理。可是边疆战事该怎么办?”

    同是武将出身的封谦适时插话道:“这都是圣上的过错。圣上不肯及时处死太女以示皇威,如此优柔寡断,才导致朝野上下慌乱不安,给了西辽人趁乱反击的机会。此事并非殿下引起,为何要殿下负责?”

    “可西辽人不是吃素的,”顾知棠深知叶昕此刻面临的险境,但她无法忽视敌军压境,边境的百姓危在旦夕,“我们总该做点什么。”

    叶昕没什么表情地觑了顾知棠一眼,薄唇轻启:“顾将军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会仔细考虑此事。”

    “这样吧,按原计划,让叶律对太女动手,我们全力举荐叶律上位。”叶昕回想起叶律给她送回来的那只死去的鹦鹉,淡声道,“我已与二姐暗中取得联系,她答应我,今夜子时会派死侍暗杀太女。条件是我要在那个最疼爱我的、对我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叶晚鹰面前替她美言几句,全力推举她做太女。”

    所有人都耳观鼻鼻观心,沉默了下去,她们竭力对“叶晚鹰疼爱叶昕”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事已至此,她们已然分不清叶晚鹰和叶昕之间到底还有几分母女情深:

    到底是叶晚鹰爱叶昕,叶昕不爱叶晚鹰;还是叶晚鹰不爱叶昕,叶昕爱叶晚鹰;亦或两人都是在演戏?

    天家无情,真假难说。

    也不必说。

    古往今来,坐上那个位子的人都会无所不用其极,罔论那点儿不值钱的亲情?

    显然,叶律也是像普罗大众一样以为叶晚鹰不重视太女,才敢对太女下手;又以为叶晚鹰疼爱叶昕,只要叶昕推举谁做太女,谁就能做太女。

    “等太女一死,叶律自然也到了上路的时候。”叶昕眸光半敛,垂眸把玩着自己的玉韘,语气平静,“到那时,也是我们成事的时候。”

    ……

    另一边。

    接连送走登府拜访的大臣和夫郎,南羽白就着急忙慌地独自往书房赶。

    等他慌慌张张推开书房的大门,用尽全力推倒屏风跑进隔间,来不及喘口气,就看见叶昕掀开了墙上的字画,正要跟杨依淮一同离开的背影。

    南羽白急得高声唤她:“妻主!”

    叶昕脚步一顿,

    还没回头,就被紧紧实实地抱住了腰。

    杨依淮极有眼色地先进了地道,无声地冲她告退。叶昕无法,只得先松开手上的挂轴,落下字画掩住地道。

    仔细想想,她近来确实有些忙,忙得忽略了自家夫郎。

    对叶昕来说,虽不至于忙得焦头烂额,但宫里宫外两头跑,整日整日的商议计划也并非易事。

    “好了,先松开我吧。”叶昕无奈地站定,放任南羽白圈住她、不让她走,驾轻就熟地张口哄人,“你这样站在我背后,害我看不见你的脸,叫我好伤心呐。”

    “我松了手,妻主就跑了。”南羽白瓮声瓮气地开口。

    叶昕闻言哑然失笑,“不跑,”她温声询问,“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南羽白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松开了手,等叶昕一转过身,却又立马埋头抱了上去。

    叶昕狭长眼尾勾起柔和的弧度:“这是怎么了?”

    南羽白还是闷声闷气地开口,“没有怎么。”

    “哟,让我瞧瞧,是谁惹我的好夫郎不高兴了?”叶昕调侃道,“我的府里还有这般不知死活的人?”

    南羽白紧紧偎在她怀里,极小声道:“是妻主。”

    叶昕日日都会回来,却总是没有时间见见他,和他说说话。

    她谈完了事,转身就回宫,甚至吝于同他告别。

    今日若不是他紧赶慢赶,又故意推翻屏风发出声音绊住她的脚步,只怕也见不到叶昕一面。

    叶昕闻言眉梢微挑,作势要后退一步,“那为妻还是离你远一点,免得再惹你不高兴。”

    “不要、不要!”南羽白连忙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才够,“我错了,我说的是气话。妻主别吓我,我胆子小,不禁吓的。”

    叶昕忍住嘴角笑意,南羽白真像极了一只全心全意地扒拉她却又胆小的雪白兔子,只敢没什么力气地冲她蹬蹬腿儿,一吓就怂着耳朵求饶了。

    “好不容易见我,就为了跟我说气话?那我还是走吧。”

    “别走,”南羽白仰起纤细的下颔,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我再也不说气话了,您千万别走。”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叶昕,全然没有方才应付那些主君时的从容得体,软着声儿,“我只是太想见您,太想和您说说话了。”

    饶是见惯了自家夫郎松风水月、玉质金相的动人容颜,这京城里独一档的绝色倏然主动凑近她眼前,依然有十足的冲击力,叶昕本能地为之心口一室。

    她呼吸声不受控制地变重,

    只一瞬间叶昕就选择放弃自身所有的自制力,心甘情愿地低下头颅,与南羽白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一吻结束,瞧着南羽白因为学不会换气、抱着她腰身急促喘息的小模样,叶昕轻声问道,“知晓你是故意来招我。我这样的回应,你满意了吗?”

    说着,又故意逗他道,“身为主君这般行径,知不知羞?”

    南羽白双颊绯红如云霞,不知道是和叶昕亲得太久缺氧了,还是因为太主动把自己给闹羞了,

    他湿漉漉的眸光躲躲闪闪,却又极小声地反驳,“我……我是勾引自己的妻主,并非其他陌生女子,妻夫之间做这等事天经地义、名正言顺,怎的、怎的要知羞?”

    “而且,是殿下愿者上钩,主动亲我,”南羽白抬起一双墨玉般的水润眸子,眼里盛满了叶昕含笑的倒影,俏生生的小模样顾盼生辉,“并非我一人之过。”

    叶昕挪愉道:“还挺硬气。”

    “那也是殿下宠出来的。”南羽白见她没生气,那截细细的腰杆儿还真越发的挺直,他大着胆子踮起脚,又亲了一口叶昕的下巴,“殿下要负责。”

    叶昕没防备,被他亲得猝不及防,她愣神片刻,恍而轻笑,“好,我负责。”

    南羽白连忙道:“这可是殿下亲口说的,我记住了!”

    说罢,为了示好,他仔细替叶昕抚平被自己蹭乱的衣襟,“所以殿下千万不能出事,”顿了顿,故作轻松地抬眼望着她,“您一定要活着回来对我负责。”

    叶昕和他相视,心中一软,也抬手抚上他细瘦的双肩,替他穿好几欲滑落肩头的外衣。

    南羽白明明很担心她,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却不敢阻止她,也不敢向她表现他的担忧和害怕,只默默无闻地在她背后帮她做一切能做的事,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不论是要他管理好府里府外大小事务、要他孝顺父君,还是要他对外装病、要他和大臣的夫郎打好交道……她对南羽白的任何要求,他总能做得很好。

    两人仿佛晨起的一对普通妻夫,在平淡的日子里做着互相穿衣的寻常小事。没有脱轨的意外和风险,惟有平淡的小意与温柔。

    叶昕的语气轻而缓,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散漫,“我能出什么事儿?我命硬,死不了的。”

    南羽白却忽然抬手捂住她的嘴,“不要说这个字,我不要听。”

    他倔着声儿地强调,“殿下此番行动必定平安无事。”

    叶昕眼底挟着清浅笑意,任由对方捂着她的嘴,只轻轻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温柔地捉住南羽白的手背,不许他逃开。在他不解的目光里,她珍而重之地在他温热的手心落下一吻。

    南羽白怔怔地由她动作。

    须臾,他猛的扑上去搂紧了叶昕的脖子。

    “殿下!”他不肯让叶昕看见他的眼泪,不想让她身处危险的深宫之中还要分心为他担忧,只死死抱着她,咬着牙说,“您只管去。不论您要做什么,我都跟随您!”

    叶昕俯身与他相拥,轻笑了声:“好。”

    她思索半晌,轻声道,“那……过两日,我让红菱和绿云护送你去云水禅寺养病。

    先帝生前有几个宠爱的侍君,都送到了那里修禅礼佛;连太后也喜欢在那里清修。那里清静自在,不会有外人打扰,红菱和绿云也会跟在你身边伺候你,吃穿用度与你在府中别无二致。”

    南羽白沉默却更加用力地搂紧了叶昕的脖子。

    叶昕感受到了他施加的力度,柔声解释道:“你待在京城,我会因为担忧你而分心,从而影响我做事。而且,如果你去云水禅寺,可以替我祈福,听说那里很灵验,你就帮为妻祈求一下神明,问神明能否庇佑我成事,好不好?”

    南羽白一听叶昕要让他帮忙,下意识就答应下来:“好。”

    叶昕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立刻冲他道谢,她强行堵住他的嘴:“那我就先谢过夫郎了。”

    南羽白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叶昕明摆着是要正面对抗叶晚鹰,一招不慎就是个死。

    说得难听点,就是要造反。

    她就连死也不让他跟着。

    非要把他推得远远的,独自赴险。

    原以为他能留在京城里为叶昕多做点什么,可到头来,叶昕还是要他走。

    南羽白一时气极,不顾一切地低头去咬叶昕的肩膀。他实在恼得狠了:“坏妻主,坏妻主!”

    叶昕头回听到南羽白这么骂她,觉得有几分新奇,却又觉得好笑。怕真把人气坏了,她卸了通身的力气放任他咬,好让他发泄情绪,被咬疼了也不吭声。

    叶昕微微侧头 ,方便他咬得更轻松点。只无声地扬了扬唇,“成婚那日,我答应过你,要护你一辈子,不再让你受苦,我说到做到。”

    叶昕愿意低下头哄人的时候,和平时判若两人,吐胆倾心的情意张口即来:“我知道,我的好夫郎从小到大吃的苦太多太多,差一点还要病死在初春的寒夜。一个前半生一直在为了活下去而竭尽全力的小公子,比寻常人要胆小、审慎、怕死,这很正常。

    对此我能理解,也很心疼。所以,我不该让我那么怕死的夫郎陪我一起冒险。”叶昕一手搂着南羽白的腰,一手温柔地抚摸他轻颤的身体,“为妻的赤诚心意,还请夫郎多担待。”

    南羽白控制不住地哽咽了一声。

    他趴在叶昕肩头极力缓和起伏的情绪,许久,终于颤着声问她,“你……你疼吗?”

    “不疼,”叶昕哄道,“夫郎咬的可轻了,一点都不疼。”

    南羽白小心地拨开她肩头的衣服,看见了自己亲口咬出来的一点鲜红的血。

    “……殿下,”南羽白闭上眼,眼角的泪无声滑落,“我这条命,本就是您救回来的。即使您想亲手要回去,我也绝无怨言。”

    他哑着嗓音道:“即便我不在您身边,若是您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也绝不在云水禅寺苟活。”

    叶昕没想过他会这么说。

    她神色有些动容,开口却是:“真的有这么硬气?”

    南羽白用力地点头,直白到不像情话的回答,却轻而易举撞进叶昕的心房:“我怕死不假,可我更怕不能跟您死在一处。只要跟您在一起,我做什么都愿意。”

    叶昕抱紧挤在她怀中温热的身体,阖了眼,掩住眼里的潮湿。

    她想,这辈子,就他了。

    第76章 第 76 章 造反(五)

    夜晚降临之前, 悯贵人特意把叶律叫到了宫里。他不安地对自己的女儿说:“律儿,我今早绣花时一直心神不宁,不小心刺到手指见了血。我觉得……我觉得你和五殿下合作是否太过冒险了?”

    叶律听见他这般说辞, 一时无语, 自顾自坐下, “父君, 您怎么这般迷.信?不就是刺绣时分心了吗,下回注意点就行。”

    “您这种时候唤我进宫, 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这点小事值当唤我吗?”

    “可我的刺绣手艺是从小练到大的,便是自夸一声精湛也不为过,怎的会出这种小差错?”盛悯目光流露担忧, 看着自己的女儿,“银针扎到手之前,我忽然觉得心里很空,没着没落的, 像是往无底洞里投了一颗石子, 却一点儿回响也没有,吓得我手一抖, 把自己给扎着了。”

    叶律听完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反而抱怨道:“父君, 您知道我这几天有多忙吗?太女倒了, 她的不少党羽还是有名有望的大臣呢, 我忙着拉拢这些大臣, 费心费力地在朝中积累声望, 今夜还有一场刺杀太女的秘密行动,我真的很累,您别再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扰我了。”

    盛悯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 他仔细地询问:“你和那五殿下到底是如何约定的?若是东窗事发你们准备如何应对?

    律儿,五殿下绝非良善之辈,你与她合作,父君觉得这是在与虎谋皮啊。”

    叶律饮了口茶,仔细地向盛悯解释:“母皇一共四女二子,太女倒了,叶瑫还小,只剩我与叶昕有资格争那个位置。叶昕这个人有勇无谋,嗜杀成性,她空有一身的武力,却完全不懂政.事,按理来说她争不过我。可自打她和顾知棠班师回朝,有战功加身,她的名声就好了不少,且她又得母皇欢心,我真怕母皇宠她宠得愿意把皇位送给她取乐。”

    “如今她愿意向我抛出橄榄枝,便是我的一个机会,这样的机会来之不易。从前太女和叶昕一并站在朝堂时,我连露脸的机会和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母皇也彻底无视我,我总觉得自己永无出头之日。”

    “太女卖官鬻爵惹起民愤,又被牵扯出谋反之罪,怪只怪她纵容外戚,又得罪过前朝旧臣宁承玉,才会落到今日这番下场。而她正好又是我与叶昕共同的敌人,我们都想要她的命,我们自然就能合作。”

    “我虽不知叶昕打的究竟什么算盘,不知她为何不对太女动手,而是让我动手,可她答应我,若我帮她除了太女,她便不与我争,还要在母皇面前替我美言,全力支持我当太女乃至来日登基!这样的机会我怎能放手?”

    “这……”想到叶律出城接待西辽使臣,却没有丝毫功劳,反而让顾知棠和叶昕出尽风头,盛悯道,“确是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叶律压低的眉眼拓下沉沉阴翳,“父君您要知道,母皇早就把太女幽禁了,又将她贬为庶民,早就不重视她了,若是她死了,母皇大概率不会细查。若是母皇脑子抽了,偏要细查,我就把叶昕供出来,说刺杀太女全是叶昕指使的,母皇那么宠爱叶昕,便不会再追究了。”

    “如果母皇硬是要定罪,那叶昕也跑不掉,她也要陪我一起死!”叶律冷笑了一声,“而母皇因此痛失三女,只剩下一个三岁的叶瑫,母皇就真坐得住吗?”

    “一次失三女,几乎要绝后,圣上确实坐不住,”盛悯道,“可你这是在赌命啊,我的女儿,我怕你真的会出事。我昨夜做了一夜的噩梦,今早起身时便心神不宁。原本想着做些刺绣安稳心神,却扎到了手指,直觉要出事……”

    说着,他眼中蓄泪,无助地说,“父君就你一个女儿,若是你出事,叫父君一个人怎么活呀……”

    叶律身负叶家血脉,五官和叶晚鹰有三分相似,比不得叶依澜和叶昕的殊色,却也仪表出众,和她们同属龙章凤姿之相。

    她眉眼间充斥压抑多年不得志的野望,低哑着嗓音道:“父君,我必须赌。我只有这么做,才有机会坐上那个宝座;如果放弃,我将和从前一样泯然众人,一无所有。

    叶昕主动和我合作,给了我一个向上爬的机会,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机遇,如今竟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我怎么能不心动?”

    盛悯:“可是五殿下那种人……”

    “权当她是个恨透了太女的无脑之人吧,”叶律打断他的话,“叶昕想手刃太女的想法宫里宫外人尽皆知,如今没有亲自动手,想来是忙着关心卧榻养病的母皇,才把刺杀太女的任务扔给我这个皇姐吧。”

    “这倒也是,”盛悯不置可否,“五殿下不仅没什么脑子,她甚至不是个正常人,只是一个疯子。”

    叶律闻言眼神幽暗一瞬,哑声道:“……虽是疯子,却是绝色。”

    想起自己的女儿曾在宫宴上说过要让叶昕为她跳舞的疯话,盛悯心下一跳,赶紧道:“事还未成,休要多想。”

    幸好叶昕还不知道叶律这种龌龊想法,不然叶昕不会饶过他们父女俩的!

    叶律却浑不在意,“父君,我只夸她长得好,又没说别的,您怎的就怕成这样?”

    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女儿,盛悯哪能猜不出她心里的想法?

    他忍不住白了叶律一眼,却舍不得责怪自己的女儿,只得低头擦一擦泪水,道:“总之,今夜之事,如果要做,就做得干净利落些,不要留痕。”

    “我知道,”叶律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律儿!”

    盛悯忍不住喊住她,看着她高挑的身影,他嘴唇张张合合,想劝她放弃与虎谋皮,却知她多年郁郁不得志,已然压抑得有些疯狂,肯定不会听劝,“总之,今夜万事小心……”

    “父君,”叶律没有回头看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不试一试,我不甘心。”

    “我是天家的女儿,我的身上流着天家的血。如果叶依澜继位,我和叶昕有活路吗,如果叶昕继位,我和叶依澜有活路吗?”叶律一字一顿道,“父君,天家的血是冷的。叶家的女儿也没有孬种。”

    *

    叶昕回到临华宫时,杨依淮已经离开多时。

    临华宫不许他人随意进出,叶昕又管得严,没有她的命令,没人敢进入内殿。

    她脱下回府时穿的的皂靴,换上轻巧凉快的木屐,准备趁着夕阳的余晖,正好到前院放松一下忙碌过度的大脑,顺道摘些花,等下次回府能送给南羽白。

    离府时,南羽白很听话地松开了她、原地不动地目送她离开,那不舍的眼神看得她难以招架。

    叶昕不由得想,下次自己就带一束花儿去哄他开心吧。

    前院景致极好,她不能出去,就命人把御花园里的漂亮花儿移植入景到她宽阔的前院。

    就在巍峨奢靡的内殿之外,穿过一道月牙拱门,入目便是奇石清泉、百花争妍的人工造景,造工精细却又不失自然景致。

    仿佛将一处野外的自然风光原封不动地、大手笔地搬到了这紫禁城中。

    流动的活水自宫外引入,一座凉亭落地而起,生在自然景致之间却毫不突兀,反而巧夺天工,凸显几分幽兰雅致,水雾生烟,泽云生光。

    叶昕刚步入凉亭,一个小侍匆匆而来,“殿下,太后前来求见殿下。”

    求见?

    叶昕挑了挑眉。

    哪有太后求见自己的孙女的?如此低声下气,纪清渺想做什么?

    但叶昕正好也想见他,便道:“带他过来吧。”

    小侍以为叶昕会照旧拒绝任何人求见,听到这个吩咐愣了一愣,又赶紧低下头去,应了声是,急匆匆赶去门口迎接太后。

    *

    纪清渺带着纪清渺几次三番来见叶昕,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他看着小侍越走越远、远到再也看不见的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纪清瑶失望难过的脸色,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慰道:“为了你,我已经尽力了。这次我不惜求见于她,已是彻底不要脸面了。

    好表弟,这次再不成,你就死心吧,我定会为你另寻佳偶。”

    纪清瑶沉默半晌,终于艰难地点头。

    纪清渺如释重负,脸上刚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容,就听见小侍由远及近气喘吁吁的声音:“太后,殿下有请!快随我进来吧!”

    纪清渺怔住了。

    此情此景堪称天方夜谭。被拒绝了那么多次,这般场景,他想都不敢想。

    纪清瑶灰败的脸色霎时恢复了光彩,他激动地拽着纪清渺的袖子,连声音都兴奋得颤抖,“太后哥哥,殿下终于愿意见我们了!我们……我们快进去吧!”

    说着,他看向态度毕恭毕敬的小侍,语气满含感激,“有劳了。”

    “不敢,”小侍连忙道,“只是求见之人是太后,并非清瑶公子,殿下似乎也并未同意清瑶公子进殿……”

    “这……,”纪清渺道,“皆因前几次殿下一直不肯见清瑶,本后只能以自己的名义求见殿下。可否将清瑶视作下人,让他与本后同行?”

    “对,对,”纪清瑶赶紧道,“我是服侍太后哥哥的,只管当我是下人!我一定不乱说话,只做下人该做的事。”

    “不行,”小侍还是拒绝了,“太后只能一个人进殿。”

    纪清瑶嘴一撇,登时委屈得要哭出来。

    纪清渺连忙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我不就是你的说客吗?等我进去见到五殿下,就在她面前说你的好话,求她见你一面。”

    纪清瑶抽噎了一声,泪眼婆娑地抱着纪清渺手臂,“太后哥哥,我这辈子的幸福系在你一人身上了!”

    纪清渺无奈地答应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尽力。”

    第77章 第 77 章 造反(六)

    在凉亭里见到叶昕时, 她正认真细致地修理花枝,又将修剪好的漂亮花儿插到花瓶里。

    纪清渺不敢出声打扰她。他站定脚步,想不声不响地等待她修剪完。

    按理说这种精细活儿都是男子做的, 但叶昕愿意动手, 谁也不敢乱嚼舌根。

    “太后坐吧, ”叶昕头也不抬, 语气随意,“恕我无礼, 不起身了。”

    纪清渺一把嗓音俏生生的,他连忙道:“无事。”顿了顿,又补充道, “是我打扰殿下了。”

    这般压低自己的身份同叶昕说话,倒是让叶昕高看了他一眼。

    再怎么说,纪清渺这个太后也算身份尊崇,对外便是叶晚鹰的父君, 前朝大臣、后宫佳丽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

    看在叶晚鹰的份上, 原主也没主动得罪过他。

    “太后言重了,”叶昕道, “您来见我, 是有什么事?”

    纪清渺张了张嘴, 未吐一字便又抿紧。

    他记得叶昕性格乖戾, 自己也从没跟她单独相处过, 不清楚她何时会暴怒。

    若是惹恼了她, 自己怕是性命难保。

    想到这里, 纪清渺忽然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要不是为了纪清瑶这个唯一的表弟,他从没想过和叶昕产生交集。

    纪清瑶总跟他描述叶昕如何如何宠爱南羽白,他听得心无波澜, 只觉得纪清瑶太死心眼儿,偏就看上了叶昕。

    “我……”纪清渺决定从叶昕感兴趣的事情入手,他目光落到摆满了一桌子鲜艳欲滴的花朵,一看便是刚被折了枝不久,色泽才会这般新鲜,“殿下,修剪花朵也是有技巧的。”

    叶昕手上的剪子一顿,问道:“什么技巧?”

    纪清渺愣了愣,

    他以为对方会直接把花塞给他,命令他帮忙修剪,没想到她还有这般虚心请教的时候。

    “请问殿下是要插花还是制成花束?”纪清渺定了定神,竭力把声音放轻放柔,“若是插花,放入瓶中便要讲究一个错落有致:有的花枝长一点,有的剪短一点,插入瓶中时它们仿佛在花瓶里自然地绽放,层层叠叠地遮住瓶口时不显拥挤,而是有层次感,有舒展和轻盈的感觉。”

    说着,他伸出宛如羊脂玉般白皙的纤指,一看便是保养得宜才有的细腻与白嫩,

    他隔空虚虚指向桌上的一枝花,示意叶昕看过去,“瞧这花的枝干,它本身的弧度便非常优美,若是将其插在细细的瓶口中,再留一两片叶子,便足够优雅美丽。”

    “可若是制成花束,花枝便要修剪得相对齐整,更要注意花束的配色是否冲突……”

    纪清渺轻声细语地讲解,叶昕的视线却不觉落到他浅粉色的指腹和清透白皙的指节上。

    视线逐渐往上,这是一双形状优美的手,纤细而不失柔韧,如青葱修竹般莹翠又如和氏美玉般细腻,完美得竟能和南羽白一较高低。

    叶昕一边欣赏一边暗自赞叹,同时心中生出了一丝对于自己的惊异。

    许是南羽白处处都长得符合她的心意,以至于她习以为常,从没发现自己还有这等癖好。

    纪清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有些灼热的视线,烫得他指尖一抖,纪清渺慌乱地把手缩了回去,却又竭力把声音端的平稳轻缓,“……殿下,我的话说完了。”

    叶昕从容不迫地挪开目光,如实夸赞道:“太后的手很漂亮,与我夫郎的手不相上下。”

    纪清渺长睫轻颤,不禁掐紧了缩在袖中的指尖。虽说对方并非逾矩也并非调戏他,而是在思念自己的夫郎,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受到他人的夸赞。

    先帝选秀时,他能逐级杀出重围、获得进宫侍奉的机会,容貌、身材、体态、德行自不必说,可在这美人如云的深宫之中,他便算不得顶尖了。

    他活了二十三年,孤零零一个人长守青灯,还是头一回得到一个女子的夸奖。这样的感觉真是奇异,让纪清渺静寂多年的心灵如同一口枯井咕噜噜忽然冒出了活水般活泛起来。

    “……原是如此,”纪清渺觉得自己的耳朵根有些发热起来,却还是敛下眉眼、规规矩矩地说话,“殿下妻夫恩爱、后院和睦,身为长辈,圣上、君后和我就都放心了。”

    眼瞧着纪清渺年纪轻轻就装得像中年人似的稳重端庄,他面容尚带青涩的稚嫩,声音不刻意端着的时候也跟纪清瑶一样俏皮,偏要说什么“身为长辈”,“放心了”之类的话,

    叶昕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纪清渺不知所以,轻声问道:“殿下笑什么?”

    “笑你年纪轻轻就端得那么严肃老气,”叶昕见他没有架子,也没什么脑子,性子还算清澈良善,跟她也非敌对关系,开开玩笑也无不可,“你跟我的年龄差不多,应该像我一样吃喝玩乐,而不是压抑自己的性子整天诵经礼佛。”

    “当然了,我可没说诵经礼佛不好,只是你这个年纪不合适,”叶昕晃了晃手上的剪子,将残留其上的琐碎枝叶甩掉,慢悠悠道,“你跟纪清瑶是表兄弟,又长得那么像,性子应该也大差不差吧?为什么他那么活泼,一看就很有活力,你就死气沉沉的?”

    纪清渺神色恍惚一瞬。

    原来他是死气沉沉的吗?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在做应该做的事。

    小的时候,家里人一心一意送他进宫,他的一言一行都被精心培养,不能逾矩;入宫后,他满怀期望想要见到先帝,想努力伺候好他的妻主,先帝却无视了他;先帝死后,他原本以为自己要殉.葬或是前去守.陵,虽然心中害怕,但他也做好了这个打算。他想,这就是他这辈子的宿命。

    没想到的是,叶晚鹰把他推上了太后这个位置。这个位置他坐的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便按照以往的太后的做法,长伴青灯古佛,为整个东凰祈福,做好一个太后该做的事。

    如今他已二十好几,早就不是年轻的少年郎了。

    可叶昕居然说他还年轻,说他和她年岁相当,说他该跟纪清瑶一样活泼有朝气……

    凉风掠过勃勃草木、潺潺流水,带着隐隐的生机吹过凉亭,悄悄拂动他的眉眼。

    仿佛枯树逢春般,纪清渺多年平静无波的眉眼突然舒展灵动起来。

    他埋下脑袋,不觉搅弄自己纤长漂亮的手指,耳根处羞于启齿的热意越发强烈,“可是我、我年纪比清瑶大,我是该稳重些。”

    “随你,”叶昕漫不经心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纪清渺突然心生失落。

    他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乱,感觉座下的石凳也不舒服极了,正想起身告退,一朵热烈盛开的深红色月季花忽的横到了他面前。

    纪清渺猛的抬头,对上叶昕明艳的璧玉面容,她眼尾微微上挑,一双凤眼透着潋滟的光芒,强势地勾住他的目光,让他无法逃脱,吸引得他挪不开眼,“按照你刚才的建议,我这么剪,剪的好吗?”

    纪清渺慌乱地掐紧自己的掌心,靠疼痛感让自己清醒过来。

    原来不是送给他的,而是问他剪的如何。

    纪清渺慌里慌张地说:“剪的好,剪的好……”

    “你看都没看一眼,就说我剪的好?”叶昕以为他是在怕她那阴晴不定的性子,便补充道,“说我剪的不好,我也不会生气的。”

    纪清渺知她一向容易暴怒,而且她对任何人都一样,这般罕见的说辞让他忍不住多想,是不是只有他才有这般待遇……

    他的语气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期冀,轻声询问:“为什么?”

    想到南羽白,叶昕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因为我想亲手修剪一束最漂亮的花,送给我的夫郎。”

    纪清渺呼吸一滞,舒展的脸色一瞬凝住。

    他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酸涩,怔怔地开口,“……南家长公子,南羽白?”

    叶昕笑了笑,“嗯。”

    她转而道,“过两天他要去云水禅寺养病,可他是第一次去,人生地不熟,我不放心他一人独往。我原想陪他一同前往,奈何母皇前些日子呕血,只能先陪在母皇身侧。

    不过……太后对云水禅寺很熟悉,不知太后可否相帮,前去照看我夫郎?”

    只要太后也在云水禅寺,甚至陪在南羽白身边,即便叶晚鹰想对南羽白动手,也要掂量掂量,免得误伤了自己名义上的老爹,落得个弑父的骂名。

    弑母弑父,是无德之人,不可做天下表率,理应退位让贤。

    换句话说,如果叶晚鹰真的大费周章去云水禅寺抓南羽白,她就先让红菱绿云杀了纪清渺,对外说是叶晚鹰杀的!

    纪清渺艰难地扯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我?可是我还有些事要忙……”

    “据我所知,你此次回宫,是因着宫里接待西辽使臣,依着惯例,身为太后,你最好也要出席,”叶昕道,“可是宫宴已结束,您还有什么事需要待在宫里?”

    “这……”纪清渺随机找了个借口,“我需要留下来为清瑶寻找一个好妻主。”

    “你的意思是,你今日来见我,不是为了纪清瑶而来?”叶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叶昕的目光如芒在背,纪清渺顶不住这般拷问,只得点了点头,又迅疾地摇头。

    叶昕问道:“你什么意思?”

    “一开始,我是为了清瑶和你的婚事而来,”纪清渺道,“但现在不是,我……我觉得你和南公子鹣鲽情深,外人不该再插入其中,所以,所以我要为他另择佳偶。”

    叶昕点了点头,“如此最好,你就替我和纪清瑶说清楚吧。”她继续道,“不过,为他另择佳偶,也不急于一时,还是先去照顾我夫郎吧?”

    “我……”纪清渺还想再拒绝,就听见叶昕压低了声音。

    “太后,我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她缓缓道,“你别给脸不要脸。”

    纪清渺心中一突,刚抬起头,“笃”的一声,一把剪子直直插在他身前的石桌上。

    纪清渺脸色忽然变得苍白,他抿紧嘴唇,心里骤然浮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一直在说,有本事就让叶昕把他宰了吧,他一点儿也不想去照顾南羽白,只恨不得那南羽白快点病重才好!

    可他看着那把剪子,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敢说出这番话,叶昕就真的敢对他动手。

    少顷,纪清渺点了点头,涩声答应道:“好,我会去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叶昕的态度便明显和缓下来,不再如刚才一般剑拔弩张,她嗓音淡淡,“谢过太后。”

    纪清渺不知该如何应她,

    他自暴自弃地从袖子里伸出那只被叶昕夸赞过的手,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想去碰剪子,试图让锋锐的剪子给自己留个伤口。

    纪清渺荒唐地想,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再也不要幻想得到这份虚无缥缈的情意。

    “你想做什么?”

    叶昕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

    纪清渺抬眼一看,就看见她面无表情地抓住了他的手,语气略带烦躁地质问他。

    “我……”纪清渺苍白的脸色慢慢变红,却不想挣脱,任由她抓住,她炽热的掌心温度紧贴他的肌肤,仿佛要将他融化,也让他变得无力挣脱,“你……”

    叶昕一顿,随即松开他的手,

    又顺手把剪子拔走,道,“只是用来吓唬你,你碰它做什么?”

    纪清渺捧着自己的手,怔怔地看着她,“哦”了一声。

    叶昕轻轻“啧”了声,

    她自觉自己这是个坏毛病,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只是不愿亲眼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受到伤害。

    索性别过眼去,“来人,”她唤来小侍,冷声道,“送客。”

    纪清渺还没起身,就被匆匆赶来的两个小侍硬是搀扶而起。

    他尚未开口,小侍已然挡在他和叶昕中间,隔绝了他望向叶昕的视线,恭敬而强势地对他道:“太后,请离开吧。”

    纪清渺也知道叶昕的举止过火了。

    他赧赧地点头,脚步慌乱地离开凉亭:“好的,我、我这就走。”

    等人走远,叶昕安静地独坐了好一会儿,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她也是头一回知道,自己还有这样奇怪的爱好。

    第78章 第 78 章 造反(七)

    翌日。

    卯时未到, 许静文便赶至寝殿伺候叶晚鹰更换朝服。

    多日没有上朝,叶晚鹰骤然有点不习惯早起,她眉眼低沉, 嘴角下抿, 周身的低气压让许静文大气也不敢喘。

    “圣上, ”叶晚鹰的脸色不大好, 她也不敢多话,“请到外间用膳。”

    叶晚鹰却道, “不用了。”她嗓音冷冽,“先上朝。”

    许静文想劝阻叶晚鹰爱惜身体,话未出口, 冷不丁被她赏了个冷眼,心里一紧,“是。”

    太医院那边还是希望叶晚鹰再休息个把月,尤为注意调养身体, 不可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可叶晚鹰是一国之尊, 她不想听,谁也拿她没办法。

    许静文紧紧跟上叶晚鹰的步伐, 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如同今日一般, 叶晚鹰不顾病体, 非要在金銮大殿上亲自为太女讨个说法。

    无它, 经由殿中省起草、门下省审核的特赦太女的密旨, 俱被六部拒绝执行。

    这极为罕见的情况, 自太.祖以来从未有过。

    打头阵的还是刑部尚书李良。

    她居然从牢房里的王氏子弟身上又审出了一份造反的证词, 还上书表明太女犯法与庶民同罪,甚至闹到要自请辞官的地步!

    叶晚鹰属实没料到这般局面,不得不上朝料理此事。

    许静文一路上惴惴不安, 直觉告诉她这回事情不简单,奈何多年官海沉浮,竟然发现自己捋不到问题的关键。

    是前朝遗老宁家,还是世家大族严家,亦或是青出于蓝的顾家、功高震主的封家……?

    这几号人纵然声望不低,却也难有翻天的本事,哪里有胆子掺和皇家之事?

    叶依澜被废,叶瑫还是稚子,叶昕是个疯子,莫非这几号人背后的主子……是在朝堂上毫无建树毫无声望的叶律?!

    难道说二皇女从前不出风头,是在韬光养晦下大棋?

    想到这里,许静文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进了金銮殿,迎着山呼海啸般的声声万岁,她守在阶下,数十年如一日地,如同此刻一样地、目送叶晚鹰登上高位。

    许静文小心地观察叶晚鹰的神色,果然见她把目光投在了伏跪行礼的叶律身上。

    “孤有一事不解,今日特来问问诸位。”叶晚鹰低沉华丽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上,愈显赫赫威严,“抗旨不尊,是何罪名?”

    这一说辞没有言明何事,在场的朝臣却心知肚明。

    “圣上,太女犯法,为何可以逃避罪责?”李良率先站了出来,不怕死地开口:“臣只知秉公执法,不懂徇私枉法,故而王家人不能放,太女府外的官兵也不可撤!”

    宁承玉也紧随其后,张口便道,“臣一早便说过,太女生性保守,畏首畏尾,不堪大任。不过如今臣觉得说错了一点,太女并非畏首畏尾,而是志大才疏。”她堪称火力全开,攻讦太女比以往更甚,“太女肖想造反夺位,且敢想敢做,确是算不上畏首畏尾。她只不过是罔顾母女情分,无视我朝律法,造个反罢了,她有什么错呢?臣想,太女错就错在造反失败罢。”

    “你放肆!”叶晚鹰当即怒斥出声,“宁承玉,你说的是什么话!”

    “臣知罪,”宁承玉坦然下跪,身体却挺的笔直,“但臣觉得圣上的密旨旨意便是这个意思。圣上特赦太女,即证明了太女罔顾孝道,罔顾律法是正确的、无罪的。”

    叶晚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反驳不得,只能从嘴里憋出一句,“王青死了,工部倒是轮到你做主了。”

    “臣不敢。”宁承玉自认身后的队友是同她先祖一道归顺东凰的前朝遗臣,没了王青这个顶头上司,和南收帆这个工部主事又搭上了线,她也只是暂时性的在工部说得上话罢了。

    “臣只是仗义执言,”宁承玉豁出去了,“太女不堪大任,当按律处置,太女之位应当另选他人,这不只是臣的想法,也是其他大人的想法,更是如水载舟不可轻视的民意。”

    “是吗?”叶晚鹰冷哼一声,她从未被忤逆过,此刻胸口涌上如燎怒火,点燃起浓烈的杀意,

    她鹰隼般的凤眼一眯,“还有谁也跟你是一样的想法?”

    回头她就让叶昕把这些人都杀了!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工部和刑部的官员跟着宁承玉和李良齐刷刷全跪了下去,一个不落。

    兵部有了顾知棠和汉凌王封谦从中周旋,跪了大半。

    礼部尚书严琮不在,礼部的人群龙无首,按理说应该都置之事外,没想到却跪了一半,站了一半。

    吏部和户部这帮与密旨内容不搭茬的人也零零散散跪了一些。

    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为难地站了出来,解释道:“圣上,非我等故意抗旨不尊,实是此道旨意有违孝法仁义。京城里已然民怨沸腾,身为父母官,我等无法坐视不理……”

    “圣上有所不知,您那道密旨不知怎么的泄露出去,很多百姓知晓了,她们群情激愤,连日在宫外请愿处死太女。顾知棠将军已然带兵与她们对峙多次。打又打不得,劝也劝不听,只能忍受老百姓的谩骂,更有甚者朝顾将军扔烂菜叶和臭鸡蛋……”

    叶晚鹰听出了她们两个话里的意思。

    两个老匹妇活了大半辈子,爬到顶了,要点脸面了,眼瞧着工部刑部兵部礼部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外边又民怨沸腾,朝里朝外都这般态度,她们不想死后落个不光彩的骂名,又不敢公然抗旨,只能支支吾吾的说什么“民意沸腾”。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是百姓想处死太女不关她们的事,她们也只是听取百姓的意见罢了”。

    这般操作,到头来还能落得个劝谏之功。

    实在不行,前头还有刑部尚书李良打头顶着,她们也就跪几个人意思意思。

    可对于叶晚鹰来说,就是六部同时抗旨,她还能剩下几个可用之人?!

    顾不得究竟是谁泄露密旨,叶晚鹰不得不想办法挽回这个不大好看的局面,她强忍怒火,道:“难道你们没告诉请愿的百姓,密旨是小五让孤下的吗?特赦太女是小五的主意,孤也不过是按她的主意行事。

    你们看了密旨,难道不知此事吗,为何一个个反过来为难孤?为何你们不告诉百姓,要让百姓对孤不满?”

    “因为此事根本不是儿臣的主意。”

    叶昕身影忽然出现在金銮殿外。

    她身着一袭金红皇女朝服,凤眸轻抬,通身气势凌人,龙章凤姿,与平日里慵懒顽劣的模样判若两人,“儿臣拜见母皇。”

    乍一看到叶昕,叶晚鹰有点讶异。

    她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从临华宫出来的,但此时此刻这点惊讶微不足道,觉出对方语气不对,叶晚鹰定定地看向叶昕,“小五,你这是什么意思?”

    “儿臣能是什么意思?”叶昕动作恣肆地撩开衣袍,一脚跨入大门,浅浅勾了勾唇,“儿臣是来替自己申冤的。”

    叶晚鹰见势不妙,敛眉呵斥她,“小五,滚回去,别惹我生气。”

    “母皇何苦这般惺惺作态,”叶昕笑了笑,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个大礼,“儿臣此番前来,只为了两件事。其一,儿臣没想特赦太女,儿臣恨不得她死;其二,儿臣提议另立太女,二皇姐叶律便是最佳人选。”

    叶晚鹰原本还在疑惑叶昕为何会变得倒戈相向,叶昕最后一句话倒是迅速提点了她。

    莫非是叶律主导了这一切,挑拨了叶昕和她的关系?否则她亲手养大的疯狗怎么会回过头来咬她一口?!

    叶晚鹰迅速和许静文对视了一眼,许静文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找人。

    为了验证猜想,叶晚鹰看向跪在地上的大臣,问道:“各位的想法也与小五一样吗?孤应当立叶律为太女?”

    归顺在叶昕麾下的老臣闭口不答,归顺在叶律麾下的大臣见这阵仗,还以为叶律的支持者居然有这么多,而且能在宫里横行的五皇女也是叶律的支持者,哗啦啦就跟着沉默地跪了下去。

    叶晚鹰气极反笑。

    她看向满脸惊恐的叶律:“好大的阵仗啊,叶律。孤真是没想到,你手伸的这么长,拉拢朝臣比太女还厉害!”

    叶晚鹰咬牙切齿,公然斥道:“怎么,接下来你打算杀了太女,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名正言顺地偕同朝臣逼孤退位让贤吗?!”

    纵然叶律看不清楚此刻局势,也知道自己是落入圈套了!

    而这个圈套正是叶昕给她下的!

    那道密旨、那道密旨,她还以为是人群里散播的假消息,叶晚鹰那么疼爱叶昕,又怎么会写一道如此荒谬的密旨?!

    叶律思绪混乱,她猛然伏跪,想到已然被她暗杀的叶依澜,连声音都在颤抖:“母皇,您听我解释!事情绝非您想的那样!”

    “还有什么好解释?”叶晚鹰冷笑出声。

    “母皇,”叶昕慢腾腾地开口,准备给双方上强度,“看在儿臣的面子上,您就立她为太女吧。”

    “她答应过儿臣,只要儿臣支持她当太女乃至登基,就替儿臣暗杀叶依澜。”叶昕把共同密谋的计划就这么大咧咧地在朝堂上公布出来,仿佛蠢笨得半点不怕引火烧身,“您要是还疼爱儿臣,就赶紧替儿臣圆了愿望,立二皇姐为太女吧。”

    “什么?!”叶晚鹰猛的站了起来,她面色铁青,怒喝道,“许静文,把叶律抓起来!”

    大殿外忽然闯进来一支披甲持戟的兵马,团团将群臣围住,叶昕和叶律也被包围其中。

    群臣开始骚动,或站或跪,唏嘘着面面相觑。

    许静文手中拂尘变成了一柄利剑,她一声令下,叶律被堵嘴缚手,扣押着出了金銮殿。

    叶昕立于原地不动,她眸光一暗,这是一支独属于叶晚鹰的兵马,与宫中巡逻侍卫不同,她们是叶晚鹰的死侍,只听从叶晚鹰的调遣。

    叶晚鹰原本有意趁此机会借造反的罪名清除逆臣,甚至还想一并除了叶昕,

    但她现在有些乱了分寸,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太女。

    “先把叶律关进大牢!”叶晚鹰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急切和慌张,“其余人等留在大殿,谁也不许离开!”

    说罢,她吩咐许静文,“你带人速速赶往太女府,查看太女是否安好。”

    “是!”许静文领了命,正要离开金銮殿,外头忽然不知死活地冲进来一个小侍。

    “圣上,许中监,不好了!”小侍伏跪在地,面色煞白,两股战战,“奴奉命前往太女府送早饭,怎料太女府前的侍卫全部人事不省昏倒在地,怎么叫都叫不醒,太女也吊死在一棵树下,像是……像是自尽了!”

    许静文登时问道:“元玉书和南羽璃呢?!”

    “二位公子也人事不省,倒在院中!”小侍浑身颤抖。

    叶晚鹰却只听到了叶依澜死亡的消息,旁的再也听不进去,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仿佛一根紧绷的弦被骤然的嗡鸣震断,震得她眼前一黑,胸口气血翻涌,她本能的张嘴,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口血。

    “圣上!”许静文赶忙冲上去,却来不及扶住叶晚鹰,眼睁睁看着叶晚鹰昏倒在皇座上-

    霎时间场面大乱。

    许静文一边叫人去请太医,一边替叶晚鹰调息,试图唤醒叶晚鹰。

    叶昕也跟随许静文一同奔至上位,

    她面露急色,手足无措地跪在皇座边,几欲哽咽,“母皇,母皇您别吓小五,小五和二皇姐合作,只是想气一气您,不曾想过害您至此啊!”

    许静文看了叶昕一眼,意味不明地问:“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本殿骗你做什么?!”叶昕哽咽中带了几分狠厉,反守为攻地冲许静文吼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点替我母皇调息?!”

    望着乱哄哄的大殿,许静文深觉无力,独木难支,眼下她要顾及昏倒的叶晚鹰,无法走开,手里只剩绝对听话绝对可信的数十个死侍,

    若是把一部分人派往太女府探明情况,金銮殿这边就难以守住——不仅关不住有了造反之心的朝臣,也锁不住叶晚鹰昏迷不醒的消息。

    ——好在还有一个信得过的叶昕。

    许静文被骂了却不觉得羞辱,反而被叶昕骂得勉强宽了心,

    她居然耐着性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仔细地对叶昕道:“殿下,如今我需得等待太医前来,又要照顾圣上,走不开。可我们又不能放任这些朝臣轻易离开,这些人里有部分人藏有忤逆之心,我怕她们离开后会散播圣上昏迷的消息,引起朝野震荡。”

    “可即便不让朝臣离开,今日上朝时间不正常,群臣久不离宫,照样引起旁人猜疑。”

    “如今太女已死,圣上定然还是只疼爱您一人的。请您帮帮圣上。”

    叶昕断没想到叶晚鹰这般重视叶依澜,硬是能伤心到这种地步,

    她克制地压住几欲扬起的嘴角,“我一定帮母皇,可是,”叶昕打探道,“我该怎么帮?”

    “为今之计,以稳为主。一切等圣上醒来再做定夺。故而我们要在消息泄露之前乃至消息泄露以后,抢先采用武力镇.压乱况。”

    叶昕道:“以你我之力,再加这一队死侍,不足以稳住前朝后宫。”

    “而宫里的寻常侍卫,又怎么保证她们里面没有内鬼?”叶昕循循善诱,“不少名门望族的贵女在里面当差,虽有些本事,却也是为了名利而来,只待来日封个好爵位便会离开,另寻更好的官职。”

    “这些人为了家族利益而来,如今她们的家族若是意图谋反,那她们如何不会相帮?我们尚且不知哪些大臣参与了叶依澜和叶律的谋反行动,切不可把这些人叫来金銮殿,免得反被她们掌握主动,将母皇与你我包围。”

    “说的有理,”许静文生出几分警惕,“可殿下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这种事需要遮掩吗,你问问大殿上的所有大臣,”叶昕说得坦荡,“名门贵女进宫镀金,谁人不知哪人不晓?”

    许静文难得被噎得哑口无言。

    虽是事实,但说得如此坦荡还是让人不敢恭维。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您是如何考虑到这一步的?”许静文道。

    有时候,叶昕的脑子也不知道究竟疯没疯,对方偶尔说出来的话异常清醒,清醒得让人害怕。

    可这么多年来,她疯起来的时候却也不像个人。

    “事关母皇,我自然要事事考虑周全。”叶昕再次光明正大地拉叶晚鹰作挡箭牌。

    许静文被她这句话说服了。

    要说叶晚鹰身边最听话的一条狗,当属叶昕无疑。

    许静文想了想,对叶昕道:“殿下,您轻功极好,一来一回速度很快。请您速速出宫,让顾将军带兵进宫,前来稳住局势。”

    顾知棠一家忠烈,顾母更是为国.而死,此番顾知棠回朝,更是继承了顾母的官职,对叶晚鹰势必忠心。

    “好。我这就去找顾知棠。不过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放心,等会我让杨依淮过来帮你。”叶昕果断应下,她握住叶晚鹰的掌心,装作和许静文共同为她调息,实则愈加冲乱她本就紊乱不堪的气息,叶晚鹰忽然睁开无神的双眼,倾身又吐出一口血,旋即陷入更深的昏迷。

    “母皇!”

    “圣上!”

    许静文和叶昕齐齐出声。

    许静文再也顾不得其他,满心满眼都是叶晚鹰,加紧为她仔细调息。

    她急得怒骂出声,“太医呢,一群废物!怎么还没到?!”

    叶昕也跟着不咸不淡地骂了一嘴太医,旋即飞身离开金銮殿,往京畿军营奔去。

    第79章 第 79 章 造反(八)

    京畿军营。

    顾知棠刚动员完自己的心腹, 遥遥便瞧见叶昕赶赴而来的身影。

    “来不及了,”不等顾知棠同她打招呼,叶昕冷静地开口, “突发情况, 叶晚鹰呕血昏迷, 许静文给了我令牌, 让我叫你带兵进宫稳住局势。”

    “什么?”顾知棠惊诧问道,“圣上为何呕血昏迷?”

    “时间紧急, 不便解释,总之现在就要行动,”叶昕扫了一眼顾知棠身后的兵马, “有几个愿意与我们起事的?”

    顾知棠爽朗一笑,“全部。”

    叶昕冲她们俯身拱手,行了个大礼,干脆利落地沉声允诺:“本殿在此谢过各位。若此番事成, 宫里那些个尸位素餐的贵女, 本殿全叫她们滚蛋,让诸位也过一过封.爵升.官的瘾!”

    一番话说得相当实在, 丁点儿不带虚的。

    话音一落, 群声轰然。

    “五殿下!五殿下!五殿下!”

    群情激奋, 满腔热血, 所有人几乎眼冒绿光, 像嗷叫待战的群狼。

    顾知棠笑道:“这些人都是我手底下的将军, 她们手里的兵个个骁勇善战。知道是你要造反, 她们二话不说都同意了。比起那个劳什子太女,只知道分给外戚好处,拉拢名门望族, 还与你为敌。

    大家伙都看不过眼,都知道你是个多好的人,与我们同吃同住,不把我们当外人,如今还要分给我们好处,我们怎会不愿跟你共事。”

    叶昕勾了勾唇。

    其实顾知棠手底下的这些人也算爬到了比普通百姓高了许多的位置了。

    一个个都是小有名气的小将军,手底下也都有些兵马。她们并非穷得叮当响的贫民,而是家境不错、请得起武者亲授武学的各方各地的富家女子。

    说白了,地方上的乌衣门第,也想来碰一碰京城里的名门望族了。

    譬如那些宫里巡逻的什么爵什么侯,又清闲又有好名声,那都是名门望族的贵女才能得到的好东西。她们一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踩着富贵家族的肩膀做了一个小将军,舍命杀到了边疆,又幸运地跟着顾知棠这个好将领总算一路爬到了京城。她们拼了命,到头来换来的,却只有呆在京郊的权力,叫她们岂能服气?!

    更别说这些小将军手底下那些贫苦的小兵,更无出头之日。

    如今叶昕正是给了她们乃至她们身后的家族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叶昕几乎要淹没在她们兴奋的起哄声中。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带头喊了一句,“五殿下万岁”,刹那间,所有人都追循这道声音,高呼起来。

    “五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昕握紧了手里的令牌,与顾知棠一同翻身上马,并肩行在前头,领着一队甲胄披身的兵马,正大光明地踏入繁华京城、冲过热闹街市。

    一路上掠过不明所以的恐慌人群,怀揣猎猎杀意直奔皇宫。

    南羽白和纪清渺一大早出了城门,不过半晌,城中便传来发生不明骚乱的消息。

    据说是封谦这个异姓王联同顾知棠顾大将军,两个武将一并杀入皇宫,意在清君侧,靖国难。

    许静文和叶律二人控制朝堂,威逼文臣,谋害太女和当今圣上,致使太女身亡、当今圣上昏迷不醒。

    马车辘辘而行,片刻不停地往云水禅寺的方向飞奔。

    南羽白强忍住不顾一切地回城的冲动,眼看自己和叶昕的距离越来越远,死死咬住没有血色的下唇,在心里不停地祈求上苍庇佑叶昕。

    他强撑发软的身体,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绿云颤声问道:“绿云,有没有替我与殿下准备好等下要捐供的香火钱?”

    “有的。”绿云替他捂热发凉的手背,连忙应道,“奴准备了三百两纹银,足够再建一个云水禅寺了,漫天神佛定然能见到主君的诚心。”

    南羽白轻轻点了点头,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找到了一块暂且求生的浮木,

    他不停地呢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绿云见他这般难受,决定给自家主君找点事做,好转移一下注意力,他脑子一转,立刻给南羽白出了个主意,“主君休要着急。云水禅寺素来香火旺盛,百姓也好,朝臣也罢,都说那儿很灵。只要主君心诚,努力帮殿下祈福,定能帮得上殿下。

    奴听闻太后常年侍奉青灯古佛,定然知道如何祈福最灵。正巧太后一同前往,主君日后可以多多请教太后。”

    南羽白黯淡的眼睛慢慢亮起来,“说得也是。”他忍不住看向绿云,“好绿云,你真聪明。”

    受到夸奖的绿云昂起脑袋,骄傲道:“奴跟着主君久了,自然也变得聪明了!”

    一番讨趣的话,逗得南羽白展露笑颜-

    许静文眼睁睁看着顾知棠带人将整个金銮殿围住,大批兵将二话不说便冲进来与死侍陷入缠斗。她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身侧的杨依淮悄无声息地抹了脖子。

    封谦当众“抢了”李良的令牌,率军赶往大牢,将王家众人和叶律全数斩首。

    叶昕步履从容跨入大殿,拾级而上,来到叶晚鹰身边。

    迎着众位朝臣的如炬目光,又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太医,沉声宣布:

    “叶律联合许静文假传密旨、欺骗本殿、暗杀太女、拉拢朝臣、威逼母皇,致使母皇呕血昏迷。为了救母皇、救忠臣、救百姓,本殿决意清君侧,靖国难。幸得顾将军、汉凌王相助,本殿才得以还天下一个太平,还百姓一个公道!”

    一番话将今日之事一锤定音。

    叶昕无视昏倒在皇座上的叶晚鹰,只俯身将掌心贴在到皇座金色的扶手,轻轻抚摸了两下,面露痛心疾首之色:

    “为了这个位置,大皇姐造反被废,二皇姐意图谋杀大皇姐。皇女之间争斗不休,不仅斗得两败俱伤,还扰得朝堂大乱、逼得百姓请愿、气得母皇呕血,桩桩件件,本殿感触良多,悔不当初。”

    “本殿过往总与大皇姐作对,为了母皇眼中能只有本殿一个女儿,甚至相信了二皇姐假造密旨游说本殿的谎言,与她达成那般荒谬的交易:她去暗杀大皇姐,本殿则全力支持她当太女乃至登基!此事本殿所言不虚,句句属实,悯贵人便是人证!”

    “如今想来,本殿仇视皇姐,却是幼稚之举!”叶昕轻阖凤眼,乍然落泪,她哽咽出声,“为此,本殿决意为自己的过错赎罪;身为亲人,亦要替大皇姐与二皇姐的过错赎罪!”

    “本殿保证,定让诸位大臣毫发无伤地离开金銮殿,安然回府!今日受此惊吓,是无妄之灾,请诸位好生回家休养。”

    “至于母皇,本殿会广集天下名医为母皇治病,更会一如既往的孝顺母皇,保护母皇。”

    “本殿会让汉凌王与顾将军坐镇宫中,与本殿一同保护母皇。”

    “本殿在此向诸位允诺,不管母皇是生是死,本殿都不会肖想皇位,只愿做个闲散贵女,与夫郎平安度日。”

    宁承玉率先老泪纵横,跪下哭道:“殿下,可若是圣上……去了,这该如何是好?”

    “本殿便全力举荐皇妹叶瑫为皇,”叶昕果决开口,“本殿决不再重蹈二位皇姐覆辙!”

    立在两旁的兵将齐刷刷持剑下跪。

    甲胄撞地的声音铿然刺耳,和着殿中的血腥味,七倒八歪的死侍尸体,整齐利落的呼和声满是扑面而来的摄人威压。

    “请五殿下登基!”

    “请五殿下登基!”

    “请五殿下登基!”

    一众老臣见状也哗啦啦沉默地伏跪下去。

    叶昕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宁承玉,口中却作无辜道,“诸位爱卿这是作何?”

    宁承玉也看出来了,这是有的大臣迫于形势不得不下跪,却不愿口头承认叶昕继位,沉默对抗。

    她率先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声泪俱下,哭嚎吐诉:“殿下,臣等对您下跪,皆是为了生民、为了东凰、为了圣上,恳求您继位、恳求您登基啊!”

    话音刚落,文臣武将俱伏跪于地,偌大的声音在金銮殿里沉沉回荡:“恳请殿下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