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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番外结局

    泱泱江水奔流不息,当援军赶到时,早已看不见戚明漆与厌的身影。水中漂浮着一些朝岸边挣扎的黑衣士兵,黎里指挥着弓箭手排列在岸上,朝着那些士兵放箭。

    远方,华也庭庞然的身躯被洪水卷着,冲向天河瀑布,在崖岸上悬悬地吊着,直到一阵又一阵的湍急水流冲过,终于将他从悬崖推向底下的水潭。

    只听轰然一声,庞重巨物砸进水中,溅起一人高的水花,破碎的水滴朝着四面八方散开,又在半空中汽化成雾,折射出一片彩虹般的光带。

    华也庭仰面朝上,四肢无力挣扎,只能任由身体的重量将他拖入水底。水面覆过他的脸,将他细细密密地缠绕着,拉扯着沉入无底深渊。

    在那一瞬间,他与那些士兵之间,以兵主血毒建立的联系,忽然断了。

    失去了驱使的动力,被箭矢射中后,黑衣士兵便无法再继续行动。他们重新变回了普通人,惨叫声此起彼伏,被射中掉入水中后晕开一片又一片的血色,很快又被水流冲走。

    黎里将指挥权交给军队的尉官,自己则带着人,亲自赶去瀑布下,寻找同样被水冲走的戚明漆和厌。

    众人将瀑布下五里范围内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在潭水中窥得一点华也庭的踪迹,但就是没找到二人半分行迹,他们仿佛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似的。

    一干将士面如死灰,黎里刚开始还能耐得下性子,安慰大家王爷定不会出事,他们需要冷静下来耐心寻找,但是半天找了下来,他最后也不得不宣布这么一个噩耗:

    王爷和先前莫名出现在他府里的戚家小七,人间蒸发,下落不明。

    水花拍打在岸边,临近瀑布下落处,华也萱突然从水底下冒出脑袋,在她身后,一名作九黎侍从打扮的男人将她托起,送往岸上。

    华也萱只趴在礁石上,不肯再往岸上去,男人似乎察觉到她心情低落,从后方湍急的水流中艰难走来,来到她身旁,伸手抚过她泪湿的面容。

    “不要死。”男人似乎并不经常说话,开口的声音艰涩、沙哑,“活下去,好不好?”

    “你为什么要救我?”华也萱低低地啜泣着,问他,“我难道不该死吗?”

    “不。”男人回答她,“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孩子没有了!”华也萱忽的回想起往事,嚎啕大哭,“我盼了那么久,但我又是那么的没用,我护不住那个孩子……他一定很恨我吧!啊啊啊……”

    在湍急的流水中站得久了,连身体力气都在持续的冲刷中被带走。男人咬咬牙,抬手揽在华也萱腰间,将她抗在肩上,艰难地爬上岸去。

    华也萱仍在哭泣:“我还做了这么多坏事……你就该让我去死,你不应该救我……你也不该放弃身为天极辰星教教众的身份,入了密教……”

    男人伸出手,似乎想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但手放在半空,终究停滞不前,没有放上去。

    “我罪孽深重。”华也萱看着自己纤纤十指,那指甲中仿佛嵌着无数无辜者的鲜血,“我害死这么多人,送他们去做了华也庭的祭品,我罪该万死。”

    男人沉默好一会儿,才道:“可,一开始,这也并非你想要的。”

    你也不过是密教的牺牲品、受害者罢了。

    华也萱坐在岸边,双眼失神地望着江水,抱紧膝盖,满脸的泪痕。

    男人却忽然站起身,手指向涛涛江流:“那我们以江水来决定命运,可好?”

    华也萱愣了愣,停止哭泣:“江水……决定?”

    “我背着你,我从这边岸上,走到对面岸上。”男人告诉她,“如果江水将我们二人一起冲下去,那这便是你我的命运,我陪你一同沉入水中;但若我从江水中走了过去——”

    他朝华也萱伸出手去:“我们就要一起活下去,离开这里,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

    华也萱怔怔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才迟疑地伸出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男人先她一步下了水,站在江水中,水深没过腰间。他朝华也萱投去鼓励的眼神,于是华也萱这才扶着礁石,慢慢地坐在他臂膀上,让他抱着自己的双腿,朝对岸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辛,每一步都是生死的边际。

    两人如同在水中漂游的两盏烛火,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向前行,湍急的江水随时都可能将他们浇灭,冲向不远处瀑布下的水潭。

    但男人脚下的步伐,却一步一稳,仿佛水中磐石,坚不可移。他的手臂同样结实有力,托着华也萱慢慢往前走。

    但凡有一丝动摇,他们都将会如华也庭一般,沉入潭底,万劫不复。

    到最后,华也萱已经不敢再看。她捂住眼睛,趴在男人背后,任由他牵引着自己,两人一起走向彼岸。

    在踏上岸的那一刹那,此间种种,皆为过往,一切便又是新生。

    华也萱跪坐在岸边,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男人,泣不成声。

    后来,男人背着她,两人一起朝着上游水库前行。

    走了很远,在水库旁的密林中,二人见到了昏迷的华愿,和在旁边抱着他,焦急不已的姜静。

    华愿满嘴、满身全是华也庭的血,在当时混乱的场面中,他怕华也庭伤了姜静,于是死死咬着华也庭的喉咙不松口,导致华也庭喷出来的大量血液,不仅弄脏了他全身,还有不少从喉咙灌入体内。

    此时的华愿躺在地上,双眼翻白,瘦弱的身体痉挛一般地抽搐着。他好像很痛苦,却又好像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脸上、身上又全是血污,看着有种说不出来的狰狞和邪异感。

    “他这是怎么了……不会有事吧……”

    姜静跪在华愿身边,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声音里满是愧疚。

    是了,若不是为了他,华愿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你不要太担心,我来看看。”华也萱宽慰着姜静,又在华愿身旁坐下,抓着他的手腕替他查看。

    不一会儿,华也萱便拧起眉头,神色变得凝重。

    “怎么了?”姜静有些不好的预感,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将那不安感也给跳出来。

    “蚩尤血进入他的身体,当华也庭落入水中后……”华也萱张着嘴,有些艰难地将这段话说出来,“原先在华也庭体内的蚩尤骨,重新选择了它的主人……”

    姜静头有些眩晕,差点听不明白华也萱在说什么:“你是说,你是说……”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华也萱有些怜悯地抚摸着华愿沾满血迹的脸侧,“在华也庭死后,他将会是新的‘九黎之子’。”

    “这……不可能!”姜静猛地从地上起来,差点站不稳,趔趄一下坐在地面,“他不是……他又没有九黎的血脉,怎么可能会成为……会成为……”

    九黎之子。

    华愿会变成像华也庭那样的怪物么?姜静忍不住地想。

    变成一个渴望鲜血、贪婪饥渴的食人者。

    可华愿的人生,才刚起步,就要遭受这些,这未免太过于残忍了。

    华也萱道:“华也庭也没有九黎的血脉,但当我将自己的孩子向他供奉后,蚩尤骨便转移到了他的体内。”

    姜静眼巴巴地望着华也萱:“你是九黎之母,你一定可以救他的,是不是?”

    “我是华也庭的九黎之母。”华也萱看着华愿,告诉姜静,“华愿不是我要守护的人。”

    “九黎之子,与九黎之母,是相辅相成的。”华也萱又道,“九黎之子会变成什么模样,取决于九黎之母是选择供奉他,还是选择禁制他。”

    “如我的兄长厌,他曾经也是九黎之子,但他的母亲月言公主,九黎之母,选择自己为他承受血饲,并在北灵帝的限制下,他未能进行过度血饲,所以只是性情上有所变化。而华也庭,是我一手纵容供奉,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华也萱看着姜静:“他需要你。”

    “我……?”姜静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华愿苏醒了过来,他仰面躺在地上,安静地听着他们对话。

    “九黎之母并非全是女子。”华也萱告诉他,“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你可以阻止他进行血饲,就不会变成华也庭那副模样,你将会是他人生长路上的指引、明灯,但从此以后,你们的命运也会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

    不知在什么时候,华愿醒了过来,他侧过脸,目光注视着姜静,圆圆的眼睛,漆黑深邃,像是狗崽子。

    华愿总是安安静静的,拿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姜静想,比他见过的大部分孩子,都要乖很多。

    不管他是皇子也好,九黎之子也好,宫女的儿子也好,贵妃的儿子也好,他都只是一个孩子,这样的命运,不应当由他来背负。

    “我会陪着他。”姜静似乎下定了决心,很轻地笑了一下,“我来替他担负命运,与他共享未来全部的后果。”

    华也萱走上前,她另一只手和男人的手牵在一起,两人都看着姜静:“让我们和你一起吧。”

    她说:“我们一起陪着他。”

    姜静将二人看了看,忍着鼻腔的酸涩,用力点了点头。

    他俯身将华愿从地上抱了起来,跟上华也萱和男人,四人渐渐地走入密林深处,代表着自化自在密教仅剩的存在,延续出一段崭新的道路。

    虽然未来难以探晓,但他们并非孤独无依。

    一个月后,太子华楚山亲率部队,连同边境驻军,在濯空城天极辰星教的支持下,初步将上北朝大军抵挡在天回山脉以北。

    而后,自化自在密教教王华也庭在下南国沉水一事传来,更加令南军士气大涨,而北军人心大乱,连连退败,不得不拔营退兵,避开与南军正面交锋。

    太子华楚山前往濯空城外小城,暂且休军整顿,再做追击。

    他进城后第一件事,便按捺不住派人去传递消息,他想拜会月言公主。

    天极辰星教的教众得了戚明漆和厌随着金属片一起送回来的消息,让他们提防华楚山去见月言公主,于是教众们早先借着为她装配金属片舌头的名义,便将人请入濯空城,不给华楚山见她的机会。

    不过,月言公主在听说华楚山要见她后,倒是主动提出答应华楚山的请求。

    她装上了新的“舌头”,并不是很适应,但勉强可以说简单的字词和短句。

    两人坐在小城集市上某家茶馆的露天茶座,华楚山没有半点一国储君、三军将帅的威仪,他在月言公主面前就如一个长大的孩子,显得拘谨而又乖巧。

    月言公主双手捧着茶杯,她看着华楚山拎起茶壶,散发出一丝热气的茶水倾斜着落入杯中,宛如倾倒的时光,将当年那个柔软害羞的孩子,变成高大端庄的男人,重新送回到她面前来。

    待华楚山落座后,月言公主沉默片刻,轻声道:“你,不该来,来找我。”

    她的声音颤巍巍的,带着一种特有的弹簧震颤声,

    “公主……”华楚山欲言又止,“我来见您,是不是让您感到困扰了。”

    “不。”月言公主忍不住笑了笑,“只是,你没有什么,来见我的由。”

    华楚山看着眼前的女人,她与自己的母亲几乎一般年纪,容颜的衰老并不明显,依然明丽动人,那份美丽中沉淀了岁月与沧桑,却比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还要瞩目,哪怕是粗布麻衣也无法掩盖她的气质。

    他忽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这么多年来自己每一日每一夜的向往与期许,全部都是真真切切的,从年少时对面前这个女人生出的渴慕,到现在依然炽热鲜活地在他心脏中涌动着。

    那茶水仿佛变作了酒水,让他一瞬间就有些醉了。

    华楚山趴跪在地上,三两下窜到月言公主脚边,像小时候让她给自己诊疗一样,将脑袋放在她裙边,依恋地靠着她。

    “怎么会没有……”华楚山低低地回答,“我早该来了,我早就该来的……”

    他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变得有些伤心,小心地抱着月言公主的脚踝:“公主……月娘娘……”

    “您一定是在讨厌我,因为母后对您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他垂着头,靠在月言公主裙角,“是我没用,我那时幼小无力,没办法保护您……”

    月言公主摸了摸他的头发,还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纵然知道他早已不是软弱无力的孩子,他对她的心思也不再是幼子的孺慕之心,而是男人对女人的侵占与追逐。

    “我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你。”月言公主极慢地说道,“只是,你是太子,下南国的储君,你忘记了么?在你只有十岁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会成为,最伟大的皇帝,你在位期间,南方和北方,尽收于你手中。”

    “我一直都记得,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华楚山将下巴放在她膝盖上,“所以这么多年来,我用功读书,习武强身,又装傻充愣,隐忍不发,暗中栽培提拔自己的势力……都是因为我记得您说的话,要成为一位伟大的皇帝。”

    “要努力,要做一个好皇帝,吃再多的哭,都是值得的。”华楚山声音带着些哽咽,“您是那么的温柔,又那么的残忍,留给我几句镜花水月一样的话,我却为此追逐半生,只为了与您再次重逢之时,已然成为您口中的那般模样。”

    “你做得很好,乖孩子。”月言公主依然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但是,你对我的爱,是错误的。”

    “你只是太过于执着了,并不是真的有多爱我。”她轻声道,“等到你娶了妻子,这份感情就会渐渐地淡去,你也可以直面自己的内心……”

    华楚山却在她膝盖上低声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明明喝的是茶,他却如同醉酒了一般,说着含糊不清、谁也听不懂的呓语。

    月言公主低下头,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他嘴里念叨的是“要你做皇后”、“那个老东西不让你做,孤捧你做”……

    月言公主抿了一口茶,有些失笑。

    放在华楚山脑袋上的手,替他轻轻按摩着几处穴位。华楚山已经陷入深眠中,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快的事情,在梦中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有些痛苦。

    月言公主叹了声气,又拍了拍他:“睡吧。”

    又几日后,东南世家的奏折如同雪花片一般飞入朝堂。

    那些从密教士兵们身体中放出来的血,落入江水后,汇入主流,将东南沿岸几百万人口赖以生存的水源污染。

    虽然不是令人当场丧命的剧毒,但被污染后的水几乎成为了废水,服用的人们会变得虚弱无力,流入稻田后会使庄稼枯萎衰亡。起先,这样的变化并不明显,直到一个月后,世家们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但这个时候几乎已经晚了——

    街上、田边,几乎每家每户都是虚弱呻吟的百姓,等待丰收的良田一片灰败,无数人的心血便这么付诸东流。而各大世家囤积的粮食却在飞速减少,没有收成,也没有积蓄,早先与万家的交易,几乎掏空了各家多年来的储备。

    万般无奈之下,四大世家只得向朝廷求援,各家都拿出最大的诚意,派出年轻的继任者,诚惶诚恐地携带奇珍异宝,走入京城,向他们早已不太放在眼中的皇权低头。

    虽则这么多年来,世家行事嚣张跋扈,但治下臣民依然是皇帝的子民,南赫帝无法做到坐视不管,在朝堂上召集群臣,共同商议对策。

    就在众人争辩得一团糟糕时,大教宗站了出来,向南赫帝请命,将此事全权交由天极辰星教处。

    考虑到这本就是自化自在密教造成的局面,普通人恐怕难以插手,唯有天极辰星教的秘术可与之抗衡,南赫帝稍加思索,便同意了大教宗的请求,又问是否需要朝廷做什么。

    大教宗没提其它要求,只是要皇帝拨了一大笔银两。虽然数目巨大,但还在南赫帝预期之内,便爽快答应了下来,其他大臣几乎也没有异议。

    扮做大教宗的第十四教司从朝堂下来后,与其他两位教司一起,很快将这笔钱付给万家,补足先前他们用以收购粮食的钱款。

    而后,第四教司、十一教司南下前往东南沿岸,以手中粮食作为筹码,让东南四大世家签订一系列协议,这才开仓放粮,赈济百万民众。

    又半月后,濯空城派来多位教司,以及大量教众,进入东南沿岸地区,一边沿途救助百姓,一边宣扬教义,让天极辰星教彻彻底底地渗入世家,收获无数追随、信仰他们的教众。

    教司们根据戚明漆早先就留下的指示,先将沉入华也庭的潭水永远地封印起来,后又费力濯清水源,拔除兵主血毒的余威,并且同时进行着水库的建造工作。

    如此辛劳数月,终于初见成效,而此时,几大世家在东南沿岸一带的话语权旁落,几乎完全被天极辰星教把控在手中,天极辰星教也早已深入东南沿岸地带民众当中,拥有着极高的威望与影响力。

    这样一来,当初厌向南赫帝的承诺,也算初见成效。

    而后,带军深入北部的华楚山乘胜而归。他带着人一鼓作气,将群龙无首的北军打得溃不成军,节节退败,一路向北逃窜。

    藩王诸侯们人心不齐,眼里只看得到自己面前的那一点利益,最后叫华楚山占据天回山脉以北周围一带的城池,这才暂且鸣鼓收兵,返回南方。

    在这一年里,南赫帝的病情虽然完全康复,但他人却很明显地越发衰老了。

    他曾经有着六个孩子,如今,眼前只剩下了一个。

    他生性散漫,向往踏足天地,无意于皇权争斗,却身不由己地被卷入权谋,陷得越来越少。

    好在,他这唯一还在面前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足够担起一国之君的重任。

    将皇位和重担传承下去,他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

    在那个晴朗和煦的黄道吉日,在天下人的见证,在无数辰星的祝福中,华楚山从父亲手中接过江山社稷,成为天下之主。

    他继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替父皇履行未完成的约定,曾经许诺给厌的,要为戚家平反。

    戚国公背叛君主的罪名被洗清,他的爵位,也被承袭给下落未明的戚家小七。

    新皇登基后册封后妃数名,但是皇后的位置,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始终悬空着。

    ……

    待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后,卸下铠甲的战马载着两个人,悠悠哉哉地向更南之地前行。

    这几个月来,戚明漆和厌其实一直都没有离开,而是藏身在暗处,推动着每一件事的进展。

    这几个月忙忙碌碌,两个人都没怎么好好亲热。骑着马这么一路走来,两人在马背上不住地闹腾,戚明漆被亲得嘴巴红肿,几乎都没怎么消下去过。

    他被厌反复亲得快要窒息,到后面怎么哄都不肯干,厌一亲他,他就掐着厌的腰用力的拧,把厌拧得兴致勃发,就越发狂热地亲他。

    要不是外面实在不方便,戚明漆丝毫不怀疑,厌能就这么席地把他给办了。

    “你别闹呀!”戚明漆气恼地推开厌的脑袋,“我跟你讲正事——”

    “正事?嗯?”厌将下巴放在他肩上,“正事不是在我怀里抱着?”

    戚明漆生气地戳他俊脸:“我听说华楚山又跑去濯空城好几次,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娘被拐走么?!”

    厌低声笑了一会儿:“她又不是小孩子,成天哪来那么多可操心的。”

    “再说了,华楚山要真有本事给我弄出来个弟弟……”厌微微眯起眼,“那我管他叫一声‘爹’,叫得也不亏。”

    戚明漆:“……”

    好嘛,又是熟悉的变态风味。

    “放心,人们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脆弱。”厌又道,“即便是在最可怕的灾厄面前,只要有人活下来,生命迟早会振作新生。”

    而他们会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曾经对他们的庇佑与爱护,然后,将你的名字流传下去。

    霞光掩映天际,云层舒卷,亘古长存的风又一度光临这片大地,在一望无际的碧绿平原上奔涌,穿过时光留存给大地的记忆,翻启新的篇章。

    他们一路向南前行,太阳东升西落,月满长河,从晨曦到黑夜,无数的辰星逐渐显现,铺开一副华丽而又神秘的星图。

    在北天之上,悬挂着耀眼的北极星,为飘旅在外的游子,无声指明方向。

    戚明漆抬头望着北辰,许久之后,他伸出手,一如当年,让厌跟着看了过去。

    “我的心愿,实现了!”他大声对厌道。

    厌笑了起来:“是我么?”

    “是你——”戚明漆趴在他耳边道,“就这么放弃一切,跟我走了,你不会后悔吗?”

    “有什么后悔的?”厌反问。

    戚明漆鼻腔有些酸涩:“人生是那么的短暂……”

    “剩下的时间里,有你就够了。”厌将他又往怀里带了带。

    “那好吧!”戚明漆紧紧搂住厌的腰,“那我们就要一起去看,这天有多高,这地有多宽广……”

    从此以后,他的旅途,便不会再是孤独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是真完结辣,因为有较多配角和后续交代,所以作为番外来写^^

    第104章 番外if线星溯纪事

    当历任大教宗的身形渐渐淡去时,戚明漆知道,星辰的传承,结束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这个地方,时间是不存在之物,所有的一切,仿佛被封存在与世隔绝的冰下。

    而他,终于可以从这里离开了。

    穿过镜子一样的水面,眼前是耀眼的万丈光芒,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戚明漆抬手挡在眼前,一头浮出水面,意识却逐渐飘散开来,陷入一片混沌。

    不知过去多久,戚明漆被一阵哭泣声吵醒。

    他睁开眼,和坐在床边哀哀切切哭着的美妇人目光正对。他有些迷茫:“你是谁?”

    “小七,我的宝儿!”美妇人猛地扑过来,将他搂在怀里,又哭又笑,“是娘亲啊,娘亲都不认识了么?大夫!大夫!赶紧叫大夫,再把老爷叫来——”

    ……

    一阵兵荒马乱后,戚明漆靠在床头,望着自己缩水的小手小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已经有过穿书的经历,所以,他对自己的现状接受能力特别好,稍加思索便想明白,他这肯定是穿到戚小七小时候来了。

    眼前这位眼睛都哭肿的美妇人,一身精致华美的打扮,应该就是生养他的戚国公夫人。率先冲进屋里来的大夫在替戚明漆把着脉,房间宽敞明亮,布置得非常好看,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配置。

    戚明漆心里有了数,此时的时间节点应该在戚家灭门之前,那就是说,他不但有机会阻止戚家灭门,说不定还能提早找到厌,赶在他前往上北朝之前,改变厌的命运。

    戚明漆这会儿还有些头晕,从戚国公夫人与大夫的对话判断,他先前贪玩落了水,受惊受寒后昏迷好几天,戚国公夫人最是疼爱幼子,既是寻医问药,又是求神拜佛的,总算将他守着醒来了。

    不多时,戚国公与戚明漆的好几个哥哥姐姐们陆陆续续赶了过来。这对夫妇不但感情好,而且非常能生,结婚二十年,戚国公还总替南威帝在外打仗,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育有七个子女。

    戚明漆现在就是最小的那个,刚过五岁,整个戚国公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都宠爱他。

    尤其是他娘国公夫人,恨不能把这个宝贝疙瘩随时挂在腰间带着。这次一听说他落水,当即昏了过去,叫人抢救好久才苏醒过来。

    戚国公刚过四十,正值壮年,常年在沙场摸爬滚打,一身华服都掩不住的悍匪气质。听说小儿子苏醒,他大步从外面走进来,将夫人搂在怀里细声宽慰,好说歹说,总算是哄好了哭哭啼啼的夫人。

    不过戚国公似乎心里有事,他人在戚明漆塌前,眉头却紧皱着。将夫人安慰好之后,他便有些坐不住,起身将手按在夫人肩上,轻声嘱咐她:“夫人,七儿有你照看着,我放心,我还有别的要紧事,必须现在赶过去。”

    戚明漆听见他俩窃窃私语,脑子里的雷达猛地响了。

    不等夫人给出回答,他便从床上坐起来,稚嫩的声音大声质问道:“你是不是要进宫?”

    “你怎么知道?”戚国公的注意力被戚明漆吸引过来,他松开手,走向床边,“乖七儿,爹这会儿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进宫一趟,你且安心把病养好,爹晚点回来陪你玩。”

    “不准去。”戚明漆很从容地告诉他,“你这一去,整个戚国公的人都要死。”

    戚国公哑然,用一种很震撼的眼神望着他。

    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了下来,他那些跟着跑进屋里来看他的哥哥姐姐们全闭上嘴,所有人都在看着戚明漆,神色发怔。

    见他们都不说话,戚明漆又道:“我知道你良心有愧,想要弥补挽救,但不能以这种方法,就算不为你自己,为了戚家几百号人,你也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戚国公最先从怔愣状态中走出来,他满脸凝重,朝戚明漆问:“你知道我要去见谁?”

    戚明漆懒得跟他兜圈子,直说道:“你想去把厌皇子偷出来。”

    戚国公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抬手捂在戚明漆嘴上,拿眼神示意夫人将孩子们全部带出去。

    等到其他人都退出屋子,戚明漆将他爹粗粝的手掌掰下来,神色有些不满地撇撇嘴。

    戚国公看他的眼神越发古怪,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他问戚明漆:“你……你是小七么?”

    “我当然是小七。”戚明漆道,“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天极辰星教的大教宗。”

    戚国公显然懵了:“什么……宗?”

    “天极辰星教的首领,大教宗。”戚明漆耐心又说了一次,“爹,你现在暂时不要考虑进宫偷皇子的事情,这件事交给我来计划,我会替你实现愿望。你现在要做的,是先派人联络天极辰星教的教司长,叫他秘密来见我。”

    这番过于匪夷所思的话,让戚国公很难接受,他也没办法相信自己五岁的幼子,会是什么天极辰星教的首领,甚至可以替他谋定大事。

    思来想去,他反倒认为,小七这是落水后发烧,烧坏脑子,说起了胡话。

    “我没有烧坏脑子,我说的全部是事实。”戚明漆依然很淡定,“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戚国公问:“如何证明?”

    戚明漆从床上跳下来,站在窗边看了看天气。此时正是初冬,雨季已过,天气变得干燥,很少有下雨的时候。

    “我会作法。”戚明漆慢吞吞地道,嗓音是小孩子特有的软软糯糯声,语气却带着一种端庄威严,“待我作法后,明天便会下雨。”

    “这不可能。”戚国公想也不想便否认了,“这会儿可是冬天,天上也没有云,怎么可能会下雨?”

    “你不信,那我们明天拭目以待。”戚明漆甜甜地笑起来,“我会向你证明,这就是我作为大教宗的本事。”

    次日白天一直都是晴空万里,别说是雨,连一片云都没有飘来。戚国公正想着自己也是蠢,怎么就信了一个刚从病中醒来的五岁孩子的话,谁知到了晚上,庭院里便淅淅沥沥打起了雨滴。

    虽然不大,但依然是一场雨。

    戚明漆裹着他娘亲手做的狐裘外衣,坐在屋檐下,拿小小的手掌接了一捧天降的甘霖。

    好吧,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法术,只是对天气的预判而已。作为经常在外奔波的测绘人,早已具备各种预测天气的经验,拿来骗骗古人,还是很好用的。

    戚国公像一阵风从外面卷了进来,头发被雨滴浸湿,身上散发出寒气,走到戚明漆面前。他刚想抬手在小儿子脑袋上捋一把,又想到小儿子说自己现在是“大教宗”……那只手悬在半空,而后收了回去。

    虽然不太清楚大教宗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戚国公直觉,他恐怕不能这么随意地对小儿子动手动脚。

    倒是戚明漆主动朝他伸出双手,抱着父亲的手臂蹭了蹭:“爹,你不用担心,我还是小七。”

    他从小便没了父母,先前穿进书里来,以“戚家小七”的身份存在于这个世界,戚国公夫妇也早早地去了。但他内心深处终究渴望着父母之爱,如今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当然想要好好珍惜。

    戚国公了然一笑,俯身将小儿子抱起来,搂在怀里,自己坐在先前戚明漆坐的地方,跟他道:“爹已经派人前去联络天极辰星教,很快就会把你的信递给那位什么教司长。”

    戚明漆随意地点点头,又问:“厌和月言公主现在如何呢?”

    一听这二人的名字,戚国公脸上的笑意淡了:“非常不好。”

    “这会儿进入冬季,南北双方各自休兵整顿,等到开春再战。皇帝为了保证胜利,令各地进贡少年少女,向月言公主血饲……”

    戚国公摸着戚明漆毛茸茸的小脑袋:“爹这么着急,就是生怕晚了一步,让小殿下和公主陷入万劫不复。”

    “爹,不必担心。”戚明漆垂下眼,“等我回到天极辰星教,我自有办法。”

    消息递出去两天后,教司长便带着若干教司与教众秘密进入戚国公府,带来了星卷长河的指引与证明。他们对戚明漆自称是大教宗没有丝毫的怀疑,而后在府中进行了简单的加冕仪式。

    如今朝堂上的主子还是南威帝,厌的亲爹南赫帝,现在还只是个不怎么起眼的皇子,戚明漆算算时间,估摸这会儿南赫帝还在忙着跟自己嫂嫂,也就是后来的贵妃偷情。

    南威帝倚重扶持自化自在密教,天极辰星教在下南国的日子便不怎么好过。要想让厌和月言公主摆脱密教的控制,同时提升天极辰星教在下南国的话语权,还是得扶持南赫帝上位,让他以皇权压制密教。

    戚明漆并不担心南赫帝上不了位,他这些年来又是娶华氏之女的,又是忙着跟东南世家勾搭的,该做的准备样样齐全,只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在民心所向中,将自己的亲哥弄下皇位。

    为了厌,戚明漆决定要推南赫帝一把,让他提前坐上皇帝的位置。

    他交代教司长回去后派人与南赫帝暗中接触,建立联系,并适当向南赫帝展现“神迹”,最好让他心甘情愿地信服天极辰星教,为之后戚明漆亲自去见他做准备。

    他一手安排着南赫帝上位的事儿,另一边也没忘记让他爹带他进宫见厌。

    厌这会儿应该是十岁?或者十一岁?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呢。

    被戚国公抱着进宫路上,戚明漆一直都在想着厌。

    他会见到一个怎样的厌呢?

    不知是否是在密教暴力与血腥的影响下,南威帝性情变得十分古怪,宫里的氛围也非常压抑,空气中隐隐约约混着一股不祥的血腥气,来往的宫人稀少,偶尔碰上那么一两个,也是神色惶惶地低着头避让。

    如今是月言公主在承受血饲,对于南威帝来说,厌就是个没什么用的小孩儿,随手丢在密教旁边的某座废宫中,几乎没人过问。

    戚明漆和戚国公进去时,差点到十一岁的厌正在后院自己洗衣服。昨晚刚下过雨,后面连着几日温度都很低,他却半点不怕冷的赤着上身,独自在冰凉的井水里折腾。

    对于此时的厌来说,戚国公和戚明漆都是陌生人。戚国公顾忌厌可能知道是他带兵灭了九黎,没仔细介绍自己的身份,反倒惹来厌警惕的目光。

    戚明漆默默对自己五大三粗不会说话的爹翻了个白眼,从他怀里朝厌伸出手去。

    正在怀疑戚国公身份的厌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戚明漆想做什么,又怕戚明漆从戚国公怀里摔下来,想伸手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愣着干嘛?”厌听见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朝他嚷嚷,“赶紧接我啊。”

    厌:“……”

    智告诉他,凭什么要听一个小孩儿的,但身体却很诚实,快过脑子将戚明漆接了过来。

    戚明漆伸出小手,在厌赤着的腹部摸了一圈,皱眉:“老公,你腹肌呢?”

    厌沉默了好一会儿:“你叫我什么?”

    他看起来有些混乱:“你又是谁?你们到底是谁?”

    “我是天极辰星教的大教宗。”

    戚明漆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准备趁着厌没那么懂事,先把便宜占尽:“你可以叫我……嗯,叫我大教宗叔叔。”

    厌:“……”

    戚国公:“……”

    厌搂着戚明漆,看他就高过自己腰间一丁点,生得精致乖巧,又被戚国公夫人精心打扮过,在他怀里就像个贵重的瓷娃娃。反观他……

    厌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皲裂的手藏了藏。

    他这时候还没怎么接触血饲,除了气质稍微阴沉些以外,精神倒还算稳定。戚明漆已经观察了好几眼,比起先前那个他熟悉的厌,眼前的厌少了狂躁、阴鸷,只是一个普通少年郎。

    虽然眉眼十分稚嫩,但还是很帅,不愧是他老公。戚明漆一边美滋滋地想着,一边牵着厌收在身后的手:“这段时间,我就跟你住在一起啦。”

    厌和戚国公异口同声发出两声惊叫:“什么?!”

    戚国公蹲在戚明漆面前,急得抓耳挠腮:“七儿,这可不行啊,你看这地方条件这么差——”

    他将废宫打量了一圈:“要什么没什么,你住着不舒坦不说,而且爹要是就这么回去,让你娘知道爹把你自己丢这儿,她不得念叨死我?”

    戚明漆嫌他啰嗦:“你等会儿回去,把府里的人给我送几个过来,再把我的东西拿来,不就完事了?我哪里一个人在这里,厌不是也在?他会照顾我的。”

    戚国公拿求助的眼神看了一眼厌。

    厌想,这个男人应该是想要他劝自己儿子不要留下。但他冰冷刺痛的手抱着小孩子温热柔软的身体,娇嫩的指腹在他结痂的伤口上蹭来蹭去,留下余韵绵长的酥麻感,他忽然就不太愿意放手了。

    他这短暂的十余年人生中,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失去家园颠沛流离在外,见过太多人心冷暖,身边的人总是来去匆匆,谁都没有问过他,是否需要一点贴心的温暖。

    而眼下,他曾经在心里隐秘渴望过的东西,就这么主动投入他的怀里,他有什么推开的由?

    沉默许久后,厌才开口道:“我……我会好好照顾他……”

    最后,戚国公满脸崩溃地一个人走了。

    这时候,厌才犯了难,抱着戚明漆有些束手无策。

    话是信誓旦旦地放出去了,他会把人照顾好,但这里的环境贫瘠简陋,他该拿什么照顾人呢?

    厌朝怀里的戚明漆道:“我先抱你回屋休息好不好?等我把衣服洗完,再来陪你。”

    “洗什么洗,你可是皇子,你看哪家皇子自己在天寒地冻里洗衣服。”戚明漆一脚将盆蹬了,“我们回屋玩,等下叫我爹派来的人洗。”

    两人回了屋子,一起挤在冰冷如铁的被子里,玩着纸上五子棋。戚明漆让厌搂着半天,厌身上还是冷冰冰的,他不由得嘟嘟囔囔了好几句,抱怨厌现在身上一点都不暖和,但也没把人推开。

    厌抱着他,跟做梦似的,整个人一直都处于兴奋状态。

    最后两人的体温还是将被子给暖热和了,戚明漆这副身体年纪还小,瞌睡来得早也来得快,他先睡了过去。厌还是很兴奋,将他圈在怀里看了又看,慢慢地也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戚明漆先醒过来。他迷迷瞪瞪地盯着厌那张少年脸半晌,想起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十分自然地伸脑袋在厌脸侧啵了好几口。

    亲完后,戚明漆想从厌怀里退出去,但厌醒了过来,手臂一伸,又将他搂到怀里,在他脸蛋上蹭了蹭,低声问:“你亲我?”

    “亲你怎么啦,你不该给我亲么?”戚明漆撇撇嘴,“我告诉你噢,你长这么大,就是长来给我亲的。”

    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捏着他糯糯的脸道:“那小叔叔可要多疼惜我啊。”

    一句“小叔叔”叫得戚明漆受用极了,抱着厌的脑袋又是啵啵啵好几口:“放心,以后你就是小叔叔罩着的人了。”

    虽然现在不能想涩涩,但是陪着老公长大,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两人在床上闹腾了一会儿,戚国公府里派来的人轻手轻脚地进来,在桌上摆好早饭,又开始在房间里、打扫,将破旧的床铺、被子换掉,重新铺上新的。

    吃过饭后,戚明漆遣散旁人,坐在桌边跟厌道:“现在,我们来说正事吧。”

    他看着人小小的,但严肃时却自有威严,令厌也不得不跟着凝重起来。

    戚明漆问厌:“你知道你爹是谁吧?”

    厌点头:“但他身份敏感,并不能来见我。”

    戚明漆跟着点脑袋:“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你爹当上皇帝。”

    厌:“……???”

    他吓得连忙去捂戚明漆的嘴,确认周围无人后,这才松了手,压低声音:“你在乱说些什么,让人听见,小心会杀头的。”

    “我心里有数。”戚明漆将他的手掰下来,“你只要听我的就好啦。”

    厌愣了愣,不知出于怎样的缘由,他忽然心甘情愿地想要相信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

    “那我们……”他小心翼翼发问,“该怎么做?”

    戚明漆思索着:“我的人基本已经安排好了,剩下的,就是需要我亲自去见他一面。但是,你看,我要是就这么去见他,肯定没有什么说服力,就算伪装起来,我这么矮,依然很容易就被看出端倪……”

    他很烦恼地叹了口气。

    厌问:“伪装?如何伪装?”

    戚明漆伸手跟他比划:“就是穿一件斗篷。”

    “我有办法。”厌微笑着抱起他,“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厌说的办法,就是让戚明漆骑在他脖子上,两人这么叠着,再把斗篷一盖,看着便是身形高大的成年人。戚明漆改了声,故弄玄虚,很快便取得南赫帝信任。

    他将早已制定好的计划交由南赫帝,带领整个天极辰星教加入南赫帝一方阵营,并且为南赫帝指明起义的步骤,推动南赫帝提前上位。

    戚明漆几乎整日整夜都在为推翻南威帝辛劳,但这具幼小的身体,显然无法支撑他如此高强度地工作。每一天夜里,他都会在桌前昏睡过去,然后让厌抱回床上。

    如此又是半月,某天夜里厌没能及时赶回来,抱他上床睡觉,戚明漆让风吹着受了寒,很快就发起高烧。

    厌一回来就在他床边守着,国公府里好几位大夫也被召了进来,生怕戚明漆会出什么事。

    几大碗药灌下去,戚明漆总算有了点意识,厌抓着他的手,心疼道:“你这么拼命做什么呢,现在可好,把自己身体都弄垮了。”

    戚明漆发着烧,意识朦朦胧胧的,听出他语气中似乎有些责备,当即委屈地掉眼泪:“我怕赶不及,我怕晚了……”

    厌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赶不及?”

    戚明漆委委屈屈回答:“赶不及救你,阻止密教对你进行血饲,让你没能及时脱身,又要被人唾弃……”

    那一瞬间,厌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是酸的,还是苦涩的,还是甜的……他只知道,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原来,这世界还有一个人,将他珍爱地放在心尖上。

    厌将迷迷糊糊的小孩儿紧紧抱在怀里:“不哭,我不会有事的,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就在这里,来得及的,都来得及的。”

    戚明漆吸了吸阻塞的鼻子,糊里糊涂问:“真的么……”

    “真的。”厌轻轻拍哄着他,“我就在这里陪你,哪里都不去。”

    等到戚明漆病好起来后,趁着北军入侵的机会,南赫帝与北灵帝相互勾结,又集结南朝各大世家、天极辰星教的势力,在民心所向中,将自己的兄长赶下皇位。

    南威帝被尊为名义上的“太上皇”,但他早被密教掏空心力,不久便衰弱而死。南赫帝登基后,立天极辰星教为国教,清洗南朝宫廷内外密教势力,支持月言公主反制密教十二长老,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后,月言公主主动向他辞别,将自化自在密教带回九黎。

    南赫帝满心感慨,他知道自己所犯罪孽,此生此世再不可能求得月言公主原谅,默然同意,并与之订立誓约,往后万朝万代,再不会进犯九黎。

    月言公主本来想将厌一起带走,但厌想着戚明漆眼巴巴望着他的眼神,跟她说自己要留下,留在中原南朝。

    南赫帝欣喜若狂,为他正明身份,向天下人昭告,这是自己的长子“华厌”。

    厌依然无意太子之位,也不想卷入到权利纷争中,他只是为了戚明漆才要留下,没过多久,便向南赫帝请命,进入军营磨砺。

    因戚明漆提前扶持南赫帝上位,又有天极辰星教支持南赫帝,稳定民心,华氏世家便没有将过多的目光放在月言公主身上,以致她没有被割舌,就没有了后来南赫帝对华氏世家不满,放任贵妃打压皇后。

    他将皇后和贵妃两边各自的两个孩子,全部放在面前亲自抚养,又在暗中助推华氏世家与东南世家明争暗斗,相互牵制,彼此消耗,反过来助长皇权兴盛。

    又是一个冬季过去,宫里传出消息,说华也庭受寒发起高烧,烧了好几天,人是救回来了,但似乎失了声,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这一次,不会再有人为他替命消灾。

    戚明漆忍不住地这样想。

    就这样吧,这一次,他恐怕很难与华也庭再有什么交集了。

    戚国公既是前臣,又因进攻九黎之事让南赫帝心有芥蒂。思索再三,又问过戚明漆意见,最近决定向南赫帝上书请辞,带一家老小南迁,前往九黎,辅助九黎重建。

    南赫帝同意了戚国公的请辞,为他另封将军名位,镇守南境。

    不过戚明漆跟厌一样,选择留在下南国,只是又成了孤身一人,叫厌抱了回去,养在皇子府里。

    时光过得飞快,到厌十七岁这年,南赫帝万般不舍,最终还是准了他带兵出征的上陈。

    他要出门打仗,戚明漆也想跟着去,但厌却不打算带他,为了这件事,两人还差点吵起来。

    “我就要去!我就要去!”戚明漆在床榻上打滚,“你为什么不带我去,你是不是有了新欢,就不要我了!”

    厌失笑,走过去将人捞起来,抬手打了几下屁股:“你看你像什么话,叫别人看见你这副耍赖模样,谁敢信你是天极辰星教的大教宗?”

    “本来就没人信。”戚明漆嘟嘟囔囔,“谁会信一个十岁小孩儿是大教宗?还让人打屁股……”

    厌拿这个大宝贝简直是没一点办法:“我去打仗,又不是出门玩,很危险的。在外面也没办法好生照顾你,你这么娇生惯养的,带出去磕着绊着我都要心疼,万一上战场出了什么事……”

    他低下头,跟戚明漆抵着额头:“你让我怎么办?”

    “我才没那么脆弱呢,我有自保的能力。”戚明漆搂着他的脖子,“带我去嘛,我不想跟你分开,带我去打仗,我可以沿途画地图,还可以帮到你们,反正你会照顾我的,对不对?”

    还是个少年的厌哪经得起这么吹“耳边风”,很快叫个小孩儿迷得神魂颠倒,一开始的盘算全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一口答应了下来。

    虽然没有兵主之力的加持,但厌天生的骁勇善战,初上战场便表现不凡,将北军一路打得连连退败,不成气候,令所有人叹服敬佩。

    不过,就在南军大胜时,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追击逃兵往北时,厌忽然从马上坠落下来,昏迷不醒。

    其他将士都慌了神,见厌许久未能苏醒,只能暂时收兵,带厌返回营地。

    一看到厌这副模样,戚明漆差点没哭出来。他来来回回检查好几次,发现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病发症状,就是醒不过来,越发感到奇怪。

    好在三日后,厌自己醒了过来,除了睡太久浑身无力,别的看起来一切都正常。

    没过多久,厌首战告捷,偃兵息甲,带戚明漆返回南朝。

    还是有什么事情变得不太一样了。

    比如,最明显的,这次回来以后,厌说什么都不肯再抱着戚明漆睡觉了。

    还不说为什么。气得戚明漆差点哭给他看,这人却狠了心肠不动摇,就是不让戚明漆跟他一块睡。

    但要是遇到让戚明漆找着机会爬他床,厌也不会把他赶下去,只是很无奈地叹口气:“你啊,快点长大吧。”

    “长大了会发生什么?”戚明漆趴在他怀里,问。

    厌又不说话了,手放在戚明漆背后,一下一下地轻抚着,直到把人送进梦里,在他颈侧留下潮湿的呼吸。

    到十六岁生日这天,一大清早,戚明漆就从床上爬起来,迫不及待冲出去找厌。

    厌就站在他屋外的院子里,外袍覆着一层霜露,似乎已经站了许久。

    戚明漆三两步跑过去,跳到他身上,眼睛亮晶晶的:“我十六了!”

    厌抱着他走动起来,眼神带着温柔的笑意:“嗯。”

    戚明漆没听到想要的回答,有些不开心:“长大了会发生什么?”

    厌没回答,抱着他穿过走廊,来到一间戚明漆没进过的屋子。

    当厌推开门时,一瞬间,戚明漆就被满屋的红色装饰和红烛晃花了眼睛。

    “长大了……”站在门口,厌便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亲,“就该嫁给我了。”

    戚明漆盯着他好一会儿。

    然后大叫一声:“你是不是那个厌……”

    虽然他语焉不详,但厌听懂了:“嗯。”

    戚明漆眼睛一热,手忙脚乱地起身抱住他:“你怎么会……也回来了……”

    他想起什么:“是不是那次打仗你昏过去……”

    “是啊。”厌又亲了亲他,“一睁眼发现自家宝贝变得这么小,你知道我当时受到的冲击有多大么?我还只能忍着,不能像个禽兽一样对小孩儿出手,终于忍到你长大,才能说出真相。”

    戚明漆心里既是酸涩,又是甜蜜,挂在他身上问他:“那你看到我做的了嘛?我做得棒不棒?”

    “很棒,非常棒。”厌对他从不吝夸赞,“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人生,可以是这样。”

    “是不是更没办法离开我了?”戚明漆又问。

    厌将他抱到床边坐着,抬头去亲他嘴角:“还差个名分,今天就给我了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