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家族》的试镜反馈来得很迟,直到慕洛凌在《情与债》剧组的戏份杀青,林缇才接到《没落家族》选角导演的电话。
林缇还以为,过了这么久才得到答复,多半是没戏。怎料到电话接通,那边说的是确定档期,以及后续走流程签署合同的事情。
慕洛凌拍完最后一场戏,抱着剧组准备好的鲜花,配合着负责拍摄幕后花絮的摄像机,她站在孔宓心的旁边,与对方合演一场毫无芥蒂的融洽戏码。
等到花絮镜头全部拍完,慕洛凌拿着花束走出镜头,林缇笑眯眯地在一旁等她。
看到林缇脸上的笑意,慕洛凌也笑:“有好消息?”
林缇一边替她接过花,一边恭喜她:“是啊。你拿到了《没落家族》里的女主角。”
慕洛凌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意外。
其实,她对自己的演技很有信心。她也确认,在试镜时自己的表现无可挑剔。
但她并没有把握能够十拿九稳地得到朱稔这个角色。
毕竟,骆楷城导演对于女主角的选角做得很认真,刷掉了那么多参与首轮试镜的女演员。
林缇:“总之就是恭喜我们洛凌。但你的假期全部都没有喽。年前就进组。”
年前进组,意味着慕洛凌离开《情与债》剧组以后,只有两周不到的休整期,之后就要马不停蹄地开始《没落家族》的拍摄。
对于演员——尤其是注重工作和生活两边平衡的那部分演员而言——已经是强度很高的状况。
慕洛凌的事业心不算很强,这种连轴转的情况,她也是很少经历。
“那我得先跟我妈请假告罪,原本订好要拍完这部戏就和她一起去度假的。现在看来是计划泡汤。”
林缇没有从慕洛凌的语气里听出遗憾的意思,反而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缇也见怪不怪。她做慕洛凌的经纪人这么久,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慕洛凌的家里人。
这些年她跟慕洛凌朝夕相处,能从慕洛凌的言谈举止中参透对方多半家境优渥。
富贵人家的烦心事也不会少到哪里去,林缇从不过问慕洛凌的隐私。只要不影响工作就好。
林缇于是说:“帮你订机票飞b市?”
慕洛凌揽着林缇的肩膀,把脑袋靠上去,嘴甜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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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不能和孟黛青一起去度假的事情,慕洛凌没有选择用电话告知,她决定做得更有诚意一些,所以等到她飞回b市后,亲自当面告罪。
她拿着行李箱,下了飞机之后就直奔孟黛青的房子。
“抱歉啦,妈咪。我新拿到电影的角色,年前就进组,所以没有空档陪你度假了。”
慕洛凌把讨好孟黛青的手段用足了十成,又是亲自倒红酒,又是把果盘摆得漂漂亮亮端上桌,几乎将家里保姆在餐前的活儿全部都包揽了,然后坐在餐桌边看孟黛青的脸色。
孟黛青面无表情,也不喝高脚杯里的红酒,只拿着玻璃杯喝矿泉水。
摆明了就是不接受慕洛凌的撒娇卖乖。
“妈咪——”慕洛凌拖长语气,肉麻得连自己都听不过去。
以前她还在念书时都很少对孟黛青这样说话。
但现在她越发成熟独立,撒娇时的手段反而越发没有下限,好像小时候那些固执倔强的脾气全部都被时间消磨掉了。
孟黛青饶是怎样铁石心肠,也不免松动。
“休息到几号进组?”孟黛青问。
慕洛凌眼看有戏,便流利对答:“二十一号。”
孟黛青冷言冷语:“那就是不能陪我过圣诞,也不能陪我跨年。”
慕洛凌连忙哄道:“我会在剧组给你打电话的。再说,妈咪,你如果工作不忙的话,也可以来剧组探班。我让助理帮你安排。”
孟黛青放下玻璃杯,换手拿起另一侧的高脚杯,饮了一口红酒,满不在乎地说道:“哪里需要这么麻烦。我要是想来探你的班,直接让孟兆旸帮我安排就行了。”
那就是不生气了。
慕洛凌举起酒杯,孟黛青不主动与她碰杯,她就率先将杯子伸过去,叮一声,碰了碰孟黛青的高脚杯。
“多谢妈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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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落家族》的拍摄进度,还是沿袭着骆楷城导演一贯的风格。
他不喜欢按照故事的时间线,按部就班地拍。
他更擅长通过重头戏来帮助演员推进情感,尽快入戏,找到角色的状态。
所以,圈内人都说,拍骆楷城导演的戏,入戏容易,出戏难。
慕洛凌进组第一天,还没来得及进自己的房间,就被统筹接到了剧组预定好的拍摄场地。
主创团队在事先采风时,走访了许多中原地区的旧式酒厂,最终选定在这里开拍剧本前期的戏份。
骆楷城导演要求,第一天是试戏,找感觉。
慕洛凌才知道,原来骆晚洲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周。他每天的任务就是跟着当地传承人学习土法酿酒工艺。
她到的时候,骆晚洲还挽着袖子在青石院墙、层叠黑瓦屋顶的家族式老酒坊里做活。
他穿着那个年代的布褂子,露出两条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整个人都蕴含着内源的力量感,仿佛身体能爆发出磅礴的机能,眉眼间冷峻英挺,依稀还看得到贵公子的气质,也算是符合男主角谈瓖的人物设定——既然是家族酒厂的未来接班人,城中富商的独子,贵气固然必要,但也要脚踏实地,得是一个能沉下心来做实业的人。
慕洛凌饰演的女主角朱稔,是朱家唯一的孩子。
朱家虽然与谈家各占酒厂一半的份额,但由于朱稔是女孩,两家已经达成默契,会结成儿女亲家,所以朱稔不必走谈瓖的这条路,长辈对她的期望,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按部就班与安分守己,她无需插手酒厂的经营,她只被要求学着做贤内助,日后去做谈瓖的贤内助。
如果没有变故,他们的人生将一眼望得到头,就跟他们的祖辈没有任何差别,只是一个谈某人,和一个谈朱氏而已。
试戏的节奏走得很快。
从第一天下午开始,按照剧本上的顺序,将发生在谈瓖与朱稔离乡前的故事线从头至尾理一遍。这部分的剧本,占到整部电影长度的四分之一。
剧组会先拍这部分的故事,争取在春节休假前能够全部拍完。
这样假期结束后剧组恢复拍摄,就可以直接转场,去拍谈瓖与朱稔前往港岛之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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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拍摄,骆楷城导演还是一贯的风格,上来就是重头戏。
那是在酒厂彻底被外来资本打垮,谈瓖意志最消沉的时候。
朱稔已经没有了最值得依赖的家人——她的母亲在家庭最富贵的时候病逝,她的父亲则在家庭最风雨飘摇的时刻撒手人寰,只留下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儿,从此在世上再无血亲。
朱稔不知道谈瓖的打算。
她想要在原址重建起酒厂,让两家世代相传的手艺,能够东山再起。
她押注在了谈瓖的身上。
在很年轻的年纪,朱稔就看透了婚姻的本质。她一定要嫁给谈瓖,但这不是出于爱情。除了继续履行婚约,将自己与谈瓖强行绑定在一起以外,朱稔再难以找到别的靠山。
于是,还没有出孝期的女儿家,穿了一身红嫁衣,手臂上扎了一段白帛,抓着红盖头就逼着谈瓖要娶她——
这是朱稔与谈瓖距离婚姻最近的时刻。
谈瓖无情地拒绝了,连带着贬低了姑娘家的道德与尊严。
所以,他后来无论怎样机关算尽,都再也无法说服朱稔与他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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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机拍摄。
慕洛凌靠着院子里的墙根走。
镜头先拍她的剪影。她是清瘦的身材,被火红而沉重的整套嫁衣压着,不见喜色,反而像是套着枷锁将要游街的囚犯。
她走过一扇扇窗户,里面都是黑黢黢的。唯有最靠近东面的那一间,还亮着灯。
灯影摇晃,在慕洛凌的侧脸上镀着一层柔和的光,隐去了女儿家过早苏醒的事业心,只塑造出浮在最浅层表面上的年轻女人,仿佛她就只是没有什么内涵的躯壳。
镜头随后拍她的脸,是离得很近的特写。她的脸经得起这种放大后的考验。
放松的情绪、柔美的五官,好像那些变故都不曾发生过。
她似乎仍然是最初的那个朱稔,活在所有酒厂伙计高不可攀的位置上的朱家大小姐。
纯真,洁白,娇憨。
但她此刻却要送上门去,让自己的自尊心被谈瓖践踏。
慕洛凌轻轻推开了门,悄无声息地站在门边看着里面的情况。
骆晚洲饰演的谈瓖趴在桌上不小心睡着了。
他没日没夜地为酒厂考虑出路。
朱稔还不知道,他找到的是哪一条出路。
朱稔先是盯着谈瓖看了一会儿,他没有任何要转醒的趋势。
于是朱稔安安静静地走进去,把手里捏着的红盖头且先放下,然后放轻动作,悄悄地将油灯拿起来,放到远边的窗台上去。
她的本意是想让谈瓖能睡个好觉,她怕光源扰着他的睡意,让他睡得不安宁。
但当她的影子被灯火映照着从背后投在谈瓖的身躯上时,男人醒过来。
他的困意消得很快,苏醒后他看到朱稔的打扮,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反感。
朱稔见他醒过来,于是只好按照原本的打算提出要结婚。
她并不是一个如外表看起来那般循规蹈矩的女孩。
朱稔很聪明,她看到了谈瓖眼睛里的厌恶,但她执意要保全酒厂,她执意不想让自己被谈瓖排除在计划之外,所以她反而主动地走过去,手臂环绕着谈瓖的脖子,她将自己的手贴放在谈瓖肩膀两侧上臂鼓起的肌肉上,然后一点一点,拿捏着情况,慢慢顺着肌肉的线条纹路往下移,直至她的指尖柔软地搭上他有力的手腕。
她的眼睛里含着情,欲说还休。
谈瓖的反应比朱稔预想的要大。他猛地一下就将她推开了。
朱稔反应不及——或者说她故意反应不及——被他推得摔在地上。
慕洛凌这一下是真的摔得很重。
不是骆晚洲推她推得重,而是她自己刻意摔得重。镜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要想拍出真实感,她就不能收着力。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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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楷城喊卡。
骆晚洲起身过来扶慕洛凌。
他的手这么递出来,两个人倒是都出戏了,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之前金羚奖颁奖典礼上的事件。骆晚洲那时候破天荒地伸手要扶慕洛凌下台,结果她没看到,倒是被路透照片捕捉到。
电影剧本里刻意塑造的压抑感在片场散去。
骆晚洲借了力给慕洛凌,她却站得有点儿费劲。
“没事吧?”骆晚洲问。
慕洛凌笑着摇头,其实是在忍着痛。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场边去,跟着她的助理往化妆间去。
骆晚洲第一时间没看出不对劲。等到他在场边坐了一会儿,听到场务在找常驻医务人员要膏药,才知道,是膏药拿给慕洛凌用的。
他喜怒不形于色,但心里莫名笼罩着一层阴翳。
慕洛凌与他的关系非常客套生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虽然说电影刚刚开拍,男女主演之间还没有熟悉起来也不算奇怪,但说到底,慕洛凌其实和骆晚洲有过合作经历,照道理来说,二搭的男女演员之间,不应该是这种气场。
他联想到了在《情与债》的片场,慕洛凌和楚慈之间的氛围,明显称得上是合拍默契。
烦躁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起来。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骆晚洲一下子就想到了五年前拍《青柠湖》的时候。
他以为这五年间的时间,他已经很游刃有余了。但其实好像并没有。
当慕洛凌再一次成为他的同事,事情好像又有点儿要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