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赐婚

    长风院, 翘玉刚从四小姐那回来,便见思铭正守于门前。

    两人对视一眼,翘玉读懂思铭的眼神, 知晓此时五爷屋里头有客, 不方便打搅。

    “这几日, 王爷行事可有避着你?”

    萧河坐于桌前,正提笔书写。

    沈熠立于跟前,身形挺拔, 眼如寒星,回答道:

    “王爷待我同宋净庭几人, 并无差别。”

    “每每议事从未避讳,而属下所提的建议….也大多采纳。”

    听到这个回答,萧河微微一顿,随后放下笔抬起头来。

    “仍将西集的差事交由你来办?”

    “是。”

    萧河微微垂眸,沈熠不可能对他撒谎。

    沈熠出身寒门,上一世也是因萧河的赏识与举荐,才被萧捷重用, 一战成名。

    即便萧河与时钊寒成婚之后, 沈熠也一直效忠于他,从而成了景王的部下。

    直至时钊寒登基为帝,沈熠被封镇国大将军,仍愿跟随萧河四处征战, 未曾成家。

    沈熠是萧河插在时钊寒身边的一枚眼线,即是上次两人彻底翻脸, 时钊寒明知沈熠有问题,又为何不避?

    萧河斟酌再三,总觉得这套中有套。

    沈熠却忽然开口道:

    “听方长恒说, 今日中午四爷自己进了宫,没得皇上的召唤,也不知所为何事。”

    听闻此言,萧河并未多想。

    “怕是因尧关一事吧。”

    “即是皇上有意要放晋王,让其待罪立功,那些儿个精明似猴的大臣们,怎能猜不到?”

    “不过是皇帝碍于情面,只能让旁人来开这个口罢了。”

    毕竟当初说是要幽禁晋王的是他,如今要放了的也是他。

    他是皇帝,即便是自己也得顾全自己的脸面。

    “即便真的能放了晋王,恐怕晋王也未必愿意去那苦寒的尧关。”

    沈熠说道:

    “想让皇帝放了他的法子有很多,但镇守尧关实在是清苦,倒不如留在凌天都静候良机。”

    听闻此言,萧河忽而一笑。

    “是啊,放了他的法子有很多,为何要选最费劲的那条?”

    “无非还是皇帝忌惮于他之前拉帮结党一事,只能将人调的远一些,才能真的放心。”

    沈熠听罢,也微微一笑道:

    “不知今日四爷进宫的目的所为哪般,如今最不情愿放了晋王的世家,当属温家了。”

    萧河也捉摸不透时钊寒的心思,皇帝越是想要放了晋王,便越是听不得旁人的劝。

    倒不如顺势而为,反而另有奇效。

    只不过景王与晋王的关系向来疏远,时钊寒也绝无可能做出替其说情一事。

    倒是温皇后却一反常态,前些日子去了皇上跟里替晋王说了不少好话。

    是以他大哥萧捷本是顺着皇上的心思,提了让晋王去尧关的想法,皇帝不仅不喜,脸色反而有几分不悦。

    萧河猜到,一定是温皇后在皇帝跟前说了什么,势必引起了皇帝的猜忌之心。

    晋王被调去尧关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但萧河并不知道温皇后说的那些话不仅仅只是算计了晋王一人。

    他也不知道,时钊寒此次入宫的目的并未晋王,而是他自己。

    —————————

    “朕倒是许久没和你这般单独谈心过了。”

    天武帝着一身明黄的龙袍端坐于龙榻之上,身边只有太监总管孟士诚一人侯着。

    “今日你来见朕….也是为了你三哥的事?”

    天武帝紧抿着唇,看向时钊寒的眼神未有情绪。

    时钊寒微微低着头,回道:

    “回父皇….是也不是。”

    听到他这般回答,天武帝有些意外,问道:

    “那你倒是说与朕听听。”

    时钊寒忽而跪下,开口道:

    “儿臣知道这些日子父皇忙于朝政,而镇守尧关的人选又迟迟未落。”

    “朝中大臣们都愿推举三哥,三哥确实有刘勇之能,十五岁便跟随父皇远征长陇,杀敌更是英勇,无所畏惧。”

    “十七岁又替父皇平定辽东之乱,治理东坊水患,颇受当地百姓推崇与爱戴。”

    “类似于此的事例数不胜数,是以三哥在领兵打仗上确实有过人之处,这一点即便是二哥也尚不能及,更何况是儿臣呢?”

    天武帝静静的听着,脸色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所以,你也认为晋王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是吗?”

    时钊寒抬起头来,天武帝瞧着他的眉眼,一如看见当年故人站在了自己的跟前。

    “不是的,父皇。”

    “儿臣并非要推举三哥,儿臣要推举的人,正是……”

    “儿臣自己。”

    听到这声回答,天武帝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惊讶。

    “朕还指望日后你能为朕分担这朝中政务,你为何要去尧关?”

    时钊寒回道:

    “三哥是受了魏潮臣几人的蛊惑,这才做出令父皇深感失望的事情来。”

    “但三哥是父皇的孩子,父皇也最了解自己的孩子是何秉性。”

    “三哥从未犯过什么错,即便真的错了,也定能就此改过自新,只不过放与不放只在父皇的一念之间。”

    “您是慈父,三哥也是真正的孝子,倘若父皇真的想让三哥待罪立功,何不将其派去广林治理洪涝,三哥经验丰富,定不会叫父皇失望。”

    “而尧关苦寒无比,常年无法归家,即便三哥再能吃苦,此番前去本就抱着赎罪之心去的,难免会因此伤心,从而伤了父子之情。”

    天武帝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

    “既然你也知道尧关苦寒,免不了风吹日晒的辛苦,你又为何要请旨前去?”

    时钊寒回道:

    “因为儿臣有事相求,只要父皇肯答应,儿臣自愿前往尧关,驻守三年,三年期满上交兵权,任由父皇调遣!”

    听到这,天武帝倒是有些惊讶。

    “到底是何事,值得你这般冲动。”

    时钊寒身子伏地,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儿臣恳求父皇能为儿臣与萧北侯之子萧青鹤赐婚!”

    听到他的回答,即便是皇帝身旁的孟士诚也十分震惊。

    天武帝紧皱着眉,声音明显不悦道:

    “老四,倘若是别家的女子,朕还能替你做这个主,但是萧家的人….不行!”

    “萧青鹤乃是萧北侯的嫡次子,他的大哥已被封爵位,日后他也会承袭他父亲的爵位,如何与你成婚?”

    “还是….你与萧青鹤已经私许终身,他为你弃了自己的仕途,连萧家的颜面都不顾了!”

    天武帝明显动了怒,时钊寒仍不起身,继续道:

    “是儿臣单方面爱慕萧青鹤,他对今日儿臣向您求赐婚一事更是一无所知…”

    时钊寒抬起头来,看见天武帝的眼神阴沉的有些可怕。

    “儿臣愿自降身份做萧青鹤的青君,也不敢因此而伤了您与萧北侯的情谊!”

    此话一出,天武帝忽而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

    “你说什么?!”

    “时钊寒你一个堂堂的皇子,你要自降身份去做旁人的青君?”

    “你是要反了天不成?!”

    天武帝当即就要抽刀,孟士诚在一旁急的团团转,想拦又不敢拦,只好挡在景王的跟前。

    “皇上皇上!您别生气,一定是王爷一时糊涂….皇上!”

    时钊寒跪于地上,面色十分平静,他即不躲也不反抗,目光直直的看向他的父亲。

    天武帝忽而停了下来,呆站在那红了眼眶,久久不能回神。

    那双眉眼真的像极了他的母亲!

    当年他与云姝情投意合,约定好非彼此终生不娶,却没曾想两人竟遭受云相的强烈反对。

    他记得如此清楚,当年云姝也如同此时的时钊寒一样。

    她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跪在自己的父亲跟前,眼神清澈而执着,面对云相的训棒,不躲也不闪避。

    谁曾想,一晃眼多少年的时光过去,故人不在,却见故人之姿。

    “皇上…”

    孟士诚见天武帝忽而跌坐回去,掩面拭泪,再抬起头来只见面容颇为憔悴。

    “此事,朕做不了主。”

    时钊寒心里一沉,却又见天武帝开口道:

    “但……”

    “但若是你能征得萧北侯的同意,朕就替你做主,给你赐婚。”

    “你不用自降身份,萧河也不用舍弃他的名利,如何?”

    时钊寒当即磕头谢恩,“儿臣谢父皇成全!”

    待景王走后,孟士诚有些不安的看了看皇上。

    此时的皇帝脸上哪还能瞧得见刚刚一丝一毫伤心难过的影子,面色沉如潭水,令人难以捉摸。

    孟士诚有些忐忑,小心翼翼的问道:

    “皇上,您….当真要给景王与萧小公子赐婚哪?”

    天武帝瞥了他一眼,冷笑道:

    “朕难道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吗?”

    孟士诚吓的一身的冷汗,连忙说道:

    “奴才嘴笨,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天武帝不与一个太监计较,重新提起笔来,孟士诚赶紧走过来继续研墨。

    “老四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朕心里在想什么。”

    虽是皇帝重用了景王,命其一同处理朝政。

    但皇帝重用的同时,也忌惮于皇子的野心。

    孟士诚在皇帝跟前待了那么久,怎能不知道这一点。

    是以即便是温皇后再力保二皇子,二皇子仍旧被打发去了封地。

    “可惜,他偏偏喜欢上的是萧家的人。”

    天武帝惋惜。

    第62章  宋净庭在武……

    宋净庭在武安门外久候, 快到午时三刻,才见景王从宫外出来。

    虽不知此次自家王爷为何要进宫,但宋净庭心里大抵有数, 少不了是为尧关一事。

    瞧着时钊寒虽神情一如既往那般冷淡, 但脸色却瞧着不错。

    直至人走到跟前, 宋净庭还没来得及细问,时钊寒便先一步开口道:

    “回府之后命人速速备好礼金,随我上门提亲。”

    宋净庭还未反应过来:“好的…啊?”

    “提亲?!王爷、提什么亲?您要向谁提亲?”

    宋净庭整个人都震惊在原地, 脑中千万种想法呼啸而过,只浅浅抓住了最合理的一条。

    “难道是….皇上给您赐婚了?”

    他问的小心翼翼, 但瞧着时钊寒的脸色又十分不像。

    倘若自家王爷真的被赐婚,以他的性子,怕是要抗旨也绝不娶除萧青鹤之外的第二人。

    难道?不可能,这绝无可能!

    就在宋净庭胡思乱想之际,时钊寒已经快步上马,冷声道:

    “愣着做什么?别耽误了时辰。”

    宋净庭少有的反应慢了一拍,这才翻身上马。

    直至两人快马加鞭赶回王府, 宋净庭一刻不敢耽误, 按照时钊寒的吩咐,半个时辰内就要备好上门提亲的礼金和嫁妆。

    他忙着指挥家仆,提亲所需的大部分的东西,时钊寒其实都已经提前备好了, 都在库房放着。

    但一些成双成对的礼品、礼物,还有象征爱情忠贞不渝的大雁, 这些都必须去街上现买。

    宋净庭忙着,正巧迎面撞上从府外回来的李怀慈几人。

    “这是怎么了?他们都在搬什么东西?”

    周衡满脸疑惑,“王爷呢?不是才从宫中回来吗?”

    “难道家被抄了?”

    宋净庭:“………”

    “大白天的, 你能不能说点好话?”

    宋净庭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周衡低头摸摸鼻子,咧嘴笑道:

    “开个玩笑。”

    “宋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了?”

    宋净庭十分郑重的说道:

    “咱们王爷马上就要去提亲了,你们几个也都别闲着,赶紧去备马车去。”

    “提亲?”

    “真的假的?”

    “提什么亲?”

    几人都大吃一惊,不敢相信,李怀慈最先镇定下来,问道:

    “难道是皇上非要给王爷赐婚,王爷同意了?”

    宋净庭摊开双手,苦笑道: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嘛,不好说。”

    “好了好了,别站着了,赶紧来帮忙!”

    整个景王府上下全都在忙和这一件事,未时一刻,总算把该备的东西全都备齐了,整整七八辆马车,停靠在府外甚是壮观。

    马匹、马车之上皆系有喜庆的红色绸花,即便是再眼拙的人也知道这是有喜事了。

    “王爷,都备好了。”

    宋净庭于门外候着,听见时钊寒让他进来,他才踏了进去。

    待他瞧见自家主子的衣着时,眼前一亮,没忍住夸赞道:

    “您向来不爱穿喜庆些的衣裳,今日穿的这一身着实好看!”

    听他这般说,时钊寒弯了弯唇角,明显是高兴的。

    宋净庭见状,没忍住问道:

    “王爷,您这是要……去萧家提亲呐?”

    时钊寒并没有否认,宋净庭简直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皇上、皇上那同意了?”

    时钊寒这才看了他一眼,淡声道:

    “皇帝为何不同意?”

    “这些日子我在朝中声望高涨,信服于我的官员也越多。”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愿舍弃苦心造诣的一切,自请镇守尧关,他岂能不愿?”

    宋净庭当即愣在原地,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本能的双膝跪地,面色发白。

    “王爷!使不得啊!”

    “倘若您对萧少爷真是一片真心,最不该做的就是自毁前程只为换取一段貌合神离的婚姻啊!王爷!”

    “尧关苦寒无比,又离家甚远,萧少爷年纪还小最是挂念家人的时候,您这般做,岂不是逼着他离您越来越远?!”

    宋净庭紧闭双眼,重重的磕下脑袋,沉声道:

    “请王爷三思而后行!”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时钊寒为了萧河,竟真的能舍弃江山,而不顾他们苦心谋划的一切。

    宋净庭又怎能不急,怎能不为此而感到寒心。

    时钊寒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宋净庭,神情平静,他问道:

    “净庭,你从天武一十四年就跟随在我左右的吧?”

    宋净庭不能抬头,只能咬着牙坚持道:

    “是!”

    “是以属下,应尽规劝之责,万不能……看着王爷选择一条足以悔恨终生的路来!”

    听到他的话,时钊寒忽而笑出声来。

    “悔恨终生?”

    “你非我,又怎知我选的一定就是错的?”

    宋净庭不答,时钊寒也无心再与他辩解,从而误了时辰。

    “起来吧,你是他们几人当中最聪明的。”

    “倘若就连你也不明白我的想法,即得帝位,手下无一人能担大用,又怎守这万里江山?”

    宋净庭听闻此话,着实一愣,慢慢抬起头来,脸上分明有泪。

    “王爷这话…可是、可是……”

    在知道时钊寒并非真的要放弃苦心钻营的这一切时,他已然泣不成声。

    要知道,在他们决定追随时钊寒的那一刻起,已经做好了报国尽忠、随时赴死的准备。

    是以,不成功也绝不可能再成仁。

    直至听到时钊寒说要放弃的那一刻,如同日夜砌起的高楼倾倒于瞬间,不亚于他们心中唯一的目标与信仰,崩然倒塌!

    这让宋净庭又怎能接受?

    “提亲一事,定要办的风光。”

    听到这话,即便宋净庭心中仍有疑惑,但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并未再多问。

    时钊寒上马,一行人等紧随其后。

    此时刚至未时,日头正盛,街上没几个行人。

    即便如此,宋净庭还是命周衡率王府一众侍卫沿路护送。

    这般架势,即便是躲在家中纳凉的闲人也耐不住要出来看上一眼。

    更何况沿街的高门大户,有谁家守门的家丁认不得景王府的马车。

    而景王本人,更是立于队伍的最前面,身穿绛紫色衣袍,头箍玉冠,俊美非凡,如同天降。

    一行人浩浩荡荡,终是在萧北侯府的面前停下。

    萧府的家丁哪里见过这般阵仗,连忙派人去禀报侯爷。

    此时的萧百声恰好在书房与萧河喝茶论事,萧管家来报此事,根本不知如何开口,为难道:

    “侯爷,景王殿下来了。”

    萧百声听闻此言,抬起头来皱眉道:

    “可问有何事登门拜访?”

    萧管家面带难色的摇摇头,又接着说道:

    “侯爷,我瞧着景王殿下带了不少东西…看样子像是……”

    萧百声眉头皱的更深,“有话直说,支支吾吾像什么样子!”

    萧管家咬咬牙道:

    “像是上门提亲来了!”

    “什么?!”

    听到这话,萧河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

    就连萧百声也觉得此事颇有蹊跷,看了一眼突然失态的小儿子。

    这时,萧管家抹了抹鼻尖上的汗,苦笑道:

    “侯爷,咱们还是先把人放进来再问话吧。”

    “我瞧着景王这次来的阵仗不小,恐怕要不了一会儿….整个凌天都的人都知道了!”

    萧百声脸色阴沉,“放人进来。”

    而此时,身为景王的时钊寒并未在门口静候。

    而是拾阶而上,看向站在门口神情有些慌张的两名家丁,开口道:

    “劳烦替本王通报一声,本王欲娶萧北侯之子萧河为妻,今日特来上门提亲。”

    在时钊寒未开口之前,那两名家丁已经笔直的朝时钊寒跪了下去。

    又听景王此次来是为了向五爷提亲,更是惊的不行。

    其中个子稍高一些的家丁,想了想还是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打开门就要去报信。

    谁知还没跑出几步,就见萧管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侯爷与萧少爷。

    “快快快,先把人请进来!”萧管家累的气喘吁吁道。

    那家丁先是看了看萧河,又望了望侯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回去打开了门。

    “王爷,里面请。”

    听到这一声,时钊寒脸上忽而勾起了唇角。

    时钊寒迈开步子,跨门而入,宋净庭紧随其后。

    李怀慈向后招招手,示意他们将东西先抬进去。

    萧百声与萧河见他们不由分说,东西一件件、一样样的往里面抬,都快将整个空旷的庭院填满,脸都青了。

    “景王殿下,您这是何意?”萧百声忍不住沉声问道。

    时钊寒冲其微微一笑,并未理会萧河的目光,开口道:

    “萧大人,本王是来向您提亲的。”

    萧百声眉头深锁,“景王殿下怕是弄错了吧?小女瑶儿已与司徒家订过亲事,难道您没听闻此事吗?”

    时钊寒勾了勾唇角,朗声道:

    “萧大人,我想您是误会了,我想向您提亲的人并不是四小姐,而是…”

    “景王殿下!”

    此时,萧河终于按耐不住出声打断了他。

    众人的目光便都一致的转向了萧河,萧河深吸一口气,根本不知时钊寒今日抽的什么疯。

    他难道不怕自己当众拒绝了他?怎么敢做出如此丢脸的事来?

    萧河脑子里乱作一团,仍要强装镇定道:

    “景王殿下上门拜访,我与父亲本该以贵客相待,实在是用不着送这么多礼品。”

    “至于景王所说的提亲一事,怕是误会一场,您说是与不是?”

    两人目光相撞,萧河实在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谁知时钊寒根本不理会他,转过头来看向萧百声,接着开口道:

    “本王欲与萧河结契为夫妻,今日特来登门提亲。”

    他话音未落,萧百声脸色骤变,难以置信的看向萧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面无神情的开口道:

    “五郎,你不向为父解释解释吗?”

    萧河脸色变得煞白,对上父亲失望至极的眼眸,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好似上一世的噩梦,又再度重演。

    “父亲,我没有…”

    萧河张口想要解释,时钊寒却挡在他的跟前,直面萧百声的震怒。

    “萧大人,是本王爱慕萧河已久,却久久不得回应,实在是没有法子,这才铤而走险进宫求得皇上成全。”

    “为此,本王也向父皇许诺,自请前往尧关镇守三年,三年之后交还兵权,任凭父皇调遣。”

    “还恳请萧大人看在父皇的情面上,能成全本王与萧河。”

    听完这番话,萧百声分明不信,他看向时钊寒的目光没有什么温度。

    “景王殿下,您并无圣旨,单凭只言片语,怕是难以令人辨别真假吧?”

    萧百声既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不仅仅是难骗那么容易。

    这也全都在时钊寒的预料当中,他看向萧百声说道:

    “本王今日中午进的宫,不过刚得父皇同意,便心急火燎的赶来提亲。”

    “即便是圣旨,也慢本王一步……”

    说到这,时钊寒微微勾起唇角:

    “倘若萧大人不信,也可立即派人前去宫中当面问过圣上。”

    “若是本王有半句虚言,自当澄清众人,向萧大人和萧公子赔礼道歉。”

    听到这话,萧百声沉默不语。

    直至到了这个地步,不仅仅是萧百声,即便是萧河再不敢相信,也有七八分信了。

    时钊寒向来做事稳扎稳进,绝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情。

    倘若他能如此行事浩大,势必是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是以才会是这幅昭告天下的样子。

    否则谎言一旦被揭穿,那何止是自毁前途那么简单,更是蒙骗主上、欺君的大罪。

    正是父子二人皆知此事的严重性,是以觉得时钊寒绝不会拿此事开玩笑。

    而且,时钊寒也提到为了与萧河结契,而自请前往尧关一事,确实像天武帝会做出的让步。

    直至此时,萧百声心中已经信了有七成。

    但他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再如何恼怒也能不显于表面。

    他不信时钊寒的一面之词,势必要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行。

    “备马,我要进宫一趟。”

    萧百声转过身来,对萧管家嘱咐道:

    “去,即可派人把老二叫回来。”

    “是。”

    直至萧北侯走后,庭院之中只剩时钊寒与萧河几人仍站在原地。

    萧河实在是忍无可忍,当众上前扇了时钊寒一巴掌。

    “王爷!”

    “四爷!”

    宋净庭几人心里皆一惊,吓得叫出声来。

    时钊寒却躲也不躲,结结实实的挨上了这一巴掌。

    两人相对无言,萧河的胸膛起伏格外厉害,已然红了眼睛,声音颤抖的问他:

    “为何不躲?”

    以时钊寒的身手,想要躲开轻而易举。

    时钊寒却说:“不疼。”

    宋净庭几人听罢面面相觑,自家主子尚未成婚便如此,这日后成了婚还不知怎样呢。

    萧河深呼吸,缓了又缓才将心底烦躁的情绪暂时压了下去。

    “时钊寒,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早就说过,我不愿与你结契。”

    “我说的很清楚很明白,你也分明知道与我结契,我要为此牺牲多少,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萧河看向他,声声质问。

    “还是说,对于圣山一事其实你一直怀恨在心?所以才想用这种法子来报复我?”

    听到这些话,时钊寒只觉得心中钝钝疼痛,流血不止。

    从何时起,他们开始彼此猜忌,永无止境的猜忌与怀疑。

    时钊寒忽而一笑,有些悲凉的开口道:

    “报复你?”

    “我从未见过世上有如此蠢笨之人,会娶自己的仇人为妻,只为报复他。”

    萧河蹙起眉,只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时钊寒忽而抬起眼睛看向他,平静道:

    “你放心,上次你拒绝我的话我都记得,并未忘记。”

    “你我成婚之后,日子与从前并无差别。”

    “你不用跟我去尧关,留在凌天都继续做你的萧少爷便可。”

    听到这话,萧河心里猛地一跳,脸色微变:

    “什么意思?”

    “你今日进宫….到底和皇上说了什么?”

    时钊寒并未说话,反倒是一旁的宋净庭猜了出来,叹息道:

    “萧少爷,王爷并非自私自利之人,既然王爷做了这牺牲之人,想必皇上也会对您格外开恩。”

    “不剥夺您继承爵位的权利,也不用牺牲您的仕途,只是像平常男子那般成个婚而已。”

    宋净庭说到这,萧河已然愣在了原地,久久未能反应。

    时钊寒看向他,开口道:

    “你我之间本也做不了寻常夫妻,倘若日后利益相背…不必顾我便是。”

    听闻此话,萧河几欲张口说话,未能说出口的话最终还是就此咽下。

    ——————

    承明殿。

    “百声,景王能为五郎做到这般,已然是将性命都抛诸脑后了。”

    天武帝沉沉一声叹息,“即便是朕,这么多年也并未完全看清这个儿子啊。”

    听闻此言,萧百声仍旧跪地不起。

    天武帝放下手中的折子,抬起眼皮看向他。

    “那你要朕怎么做?”

    “整个凌天都的人都知道景王是到了你萧府向萧河提的亲!”

    天武帝闭上眼睛,满脸疲惫:

    “他是云姝留给朕在世上唯一的念想了,难不成你要逼朕……杀了他?”

    萧百声心里狠狠一沉,“臣不敢!”

    第63章  萧斐与萧河一直在侯府……

    萧斐与萧河一直在侯府等到夜幕低垂, 萧百声进宫仍旧迟迟未归。

    萧斐急的双手背于身后,不停的来回踱步。

    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端坐于椅子上不喜也不悲的弟弟,忍不住说道:

    “不就拒一桩婚事?父亲怎得入宫那么久?”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萧河未答, 他又自问自答道:

    “应该不会, 应该不会。”

    “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如此荒谬之事!他就算是个王爷…”

    萧斐猛地转过头看向萧河, 饶是萧河心里已经有几分淡然,也被他吓得一愣。

    萧斐愤愤不平道:

    “他还知道他是个王爷?真是异想天开!斯文败类!”

    “放着那么多的好姑娘不娶,偏要来霍霍正经人家的公子!”

    这样的话, 自打萧斐回来,已经说了不下三百回了。

    饶是思铭的耳朵也听出老茧来了, 更何况是萧河。

    但萧河没法子去说,毕竟上一世也是这般模样。

    时钊寒来求娶萧河的那天,整个萧家如临大敌,他三哥差点就要上前动武,若不是萧斐一直在边上拦着。

    但即便如此,时钊寒也被萧斐骂的够呛,文官骂起人来虽不带脏字, 却句句戳人心肺。

    整个萧家除了萧河, 也就属萧瑶心态好些。

    她是萧家唯一一个深知萧河心性的人,知道萧河无法割舍,便也不曾为难他。

    她虽表面劝慰家人,但句句却都在提点着时钊寒。

    天凌开国以来, 从未有过结契和离一说,但只要父亲尚在, 即便是天武帝也要卖他一个面子。

    若是他待萧河不好,萧家亦能给足和离的底气。

    今世虽不同前世许多,但既定的命运也并没有就此解脱。

    既得因, 便得果,无一人例外。

    两人又等快有半个时辰,才听到萧百声的马车停在侯府外。

    萧斐与萧河当即站起身迎了上去,萧百声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大步朝里迈。

    萧斐瞧不明白父亲的脸色,心里万分着急,实在是忍不住问道:

    “父亲,皇上…怎么说?”

    萧百声瞥了他一眼,脸色有些冷,并未答话。

    只是停下脚步忽而转头给了萧河一巴掌。

    这些事情发生的太快,即便是挨上一巴掌的萧河也是当场一愣。

    萧斐更是又惊又怕,即便如此,看见萧百声再次抬手,下意识挡在了萧河的跟前。

    “让开!”萧百声厉声道。

    萧斐不敢与其直视,垂着头仍不肯让。

    “父亲,有话好说,何必动如此大的肝火气坏了身子?”

    “更何况此事….也见不得是五郎的错,父亲!”

    萧家没有人能顶得住萧百声的震怒,即便是老大萧捷也不行。

    萧斐紧张的额头上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仍是一步不肯让。

    眼见着下一巴掌就要落在萧斐的脸上,萧河从他身后出来,站在父亲的面前。

    “父亲,一切都是我的错,儿子愿受责罚。”

    萧百声看向萧河,冷笑一声,脸色阴沉:

    “萧河,你二哥说怪不得你,你觉得呢?”

    “这几年我与你两个哥哥为国卖命,你二哥也于朝廷就职天渊司少卿,虽不敢说鞠躬尽瘁,劳苦众多,亦是本本分分,不曾失过我萧家的门楣。”

    “可你呢?”

    “你可知我回来的路上,又听了多少闲言碎语?”

    “说好听点的,你是巴结奉承,说难听点的…你就是死缠烂打、不知羞耻!”

    萧百声抬手又是响亮的一记耳光,怒骂道:

    “竖子!你怎敢!”

    “他就算再不得势也是皇子!你、你真是…丢尽我萧家的脸!”

    萧河不曾闪躲,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两巴掌。

    直至萧百声骂无可骂,家仆取来他的鞭子,萧河也未曾吭声。

    “父亲!父亲!”

    萧斐连忙按住萧百声要甩鞭子的手,还是想为萧河求情。

    “父亲,既然真的是五郎的错,您要打便打!我和母亲绝不拦着你!”

    “您向来明辨是非,不急于一时之快,何不听听五郎的说法再行家法也不迟啊!”

    萧百声心中有气不假,但并非是完全听不进去劝的人。

    听完萧斐的话,他再抬眼去看萧河,自己小儿子白皙的脸上两道巴掌印,已经红肿的厉害了,仍是一声不吭,算是能忍。

    萧百声:“去,书房跪着去。”

    “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进!”

    ——————————

    萧河跪在书房一动不动,也不知维持这个姿势过去了到底有多久,夜虽深沉,却离黎明还远。

    因是得了萧百声的命令,书房内没有一口茶,也没有人敢过来探望。

    只有萧斐不放心怕他太过较真,夜深了只管在书房打个地铺睡去,早上再跪好便是。

    左右无人看见,父亲也不会知道的。

    他虽这般嘱咐,但也清楚依自家弟弟执拗的性子,怕是不会这样做。

    果然,时钊寒到的时候,便瞧见一道清瘦的身姿背对着窗,一动不动的跪于地上。

    书房的门并未上锁,是以萧百声知道萧家上下无一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萧河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却并没有回头,直至听到身后那人开口道:

    “去你的院子里寻不到人,便知道你会在此处受罚。”

    萧河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意外之色,只觉得喉咙很干,声音沙哑道:

    “还不是拜王爷所赐。”

    时钊寒走至他的跟前,从怀里掏出水袋与几块糕点,放在萧河面前的桌上。

    等他转过身来,这才瞧见萧河的脸是肿着的,时钊寒身子一顿,声音明显透着几分不悦:

    “萧北侯打的?你怎么不躲?”

    萧河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冷声道:

    “他是我父亲,我如何躲?”

    “倘若四爷当真心疼我,不如明天一早就进宫去,和皇上说取消这桩婚约。”

    听到这话,时钊寒忽而沉默。

    迟迟等不到回答,萧河心里也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多少有些可笑。

    他时钊寒既已做到这种份上,脸面、地位通通都可以不要,便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萧河忽而感觉有些疲惫,膝盖疼痛难忍,而双腿也因长久跪着而发麻失去知觉。

    “给你带了水和芙蓉酥,起来吧。”

    “景王殿下,若是无事您还是请……”

    萧河心里实在是烦躁的不行,只想自己一个人清净清净,刚睁开眼就瞧见时钊寒跪在了自己旁边。

    “你做什么?”萧河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时钊寒看向他,眼眸中的情绪瞧着并不真切。

    “我替你跪,你起去歇息。”

    萧河被他这一举措弄的有些愣住,“这不合规矩。”

    “日后你我成婚,你父亲就是我父亲,你既要跪,我也应该跪。”

    “毕竟….此事因我而起,却要让你遭罪,怕是说不过去。”

    时钊寒的这一番解释,说的淡然却又令人没法反驳。

    萧河见状,索性也就不管那么多了。

    既然他爱跪那就让他跪。

    萧河撑着时钊寒的肩膀慢慢站起身,咬着牙忍着疼缓缓坐下,慢条斯理的啃起糕点来。

    时钊寒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萧河细嚼慢咽的吃一口,喝一口水,再吃一口。

    萧河吃完才发现时钊寒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看,他冷哼一声,转去屏风后面的软榻上躺一会儿。

    也许是太累太困了,没过一会儿萧河便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直至被时钊寒慢慢的摇醒,萧河才瞧见屋内一片敞亮。

    “什么时辰了?”萧河睡的正迷迷糊糊。

    时钊寒亲了亲他的脸颊,趁萧河没反应过来之前便站起身,“刚到寅时。”

    “阿鹤,我先走了,晚些时候再来。”

    萧河坐起身,“你还是别来了,万一被瞧见….不太好。”

    时钊寒淡淡一笑,“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直至时钊寒走后好一会儿,萧河重新跪下才慢慢清醒过来。

    不是,他刚刚在关心他吗?自己说那些话干什么?

    萧河有些无语的摸了摸鼻子,顺带小心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不红也不疼了。

    萧河微怔,八成是时钊寒趁自己睡着之后给他抹了消肿的药膏。

    只不过如此一来,倒不好在萧百声面前装惨了。

    也不知道还要跪上多久,短则几个时辰,长则三两日。

    母亲每月都会带萧瑶去寺庙为家人念经祈福,萧河落水那年,她曾在菩萨跟前发过愿。

    路途虽不远但来回确实折腾,便会那附近小住几日。

    景王求婚一事闹的动静相当之大,哪怕是百姓之间都传的沸沸扬扬,更何况那些个达官贵人的女眷们,之间更是议论非常。

    左右是瞒不过妻子,更何况萧母疼爱孩子,必定护着儿子。

    萧百声也不愿因此事而与她起争执,从去年萧河落水之后,萧母日夜劳心身子一直不是太好。

    如今萧河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来,她更不会让萧百声过重责罚小儿子。

    是以,萧父一定会在妻子回来之前,处理好此事。

    萧河算了算时间,母亲也差不多快要回来了。

    萧河一直在书房跪到中午,萧百声推门进来时,他已经跪的头开始发晕。

    萧百声见他面色发白,并未吭声,直至坐到他面前的椅子上,才开口道:

    “昨夜,我打了你,心中可有怨恨父亲。”

    萧河摇摇头,答道:“五郎知道父亲是为我好,并不是真的要责罚与我。”

    听到他这般说,萧百声放下手中的茶盏,倒是有几分惊讶。

    “你若是真能这样想,也算懂得为父的良苦用心。”

    萧百声道:

    “皇帝是天子,即便萧家再大,也大不过天。”

    “皇帝的儿子,与臣子的儿子,孰轻孰重呢?”

    “我若保全得了你,就保全不了萧家….更何况,如今皇帝已经对我们萧家起了疑心。”

    萧百声叹息,昨日他之所以打了萧河,不过是把戏做足给外人看,给皇帝看。

    他萧百声至死只能为皇帝一人卖命,虽然身居高位,却不得拥簇任何皇子王爷,倘若起了私心,只能是必死无疑。

    但时也命也!

    即便不是五郎,也会是温家、高家其他一些世族,被拉下水只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我知道,父亲。”萧河的声音有些颤抖。

    萧百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忽而开口道:

    “待成了婚,你便随景王去尧关吧,三五年之内不要再回来。”

    萧河一愣,“那母亲和姐姐呢?”

    “我不走。”萧河很快冷静下来:

    “萧瑶尚且还未成婚,家中需有一人留下,为二哥分担重任。”

    “我若走了,只会让皇上更为猜忌我们萧家,怀疑我们萧家已有二心。”

    “只有我在凌天都,才能保全时钊寒,保全我们萧家。”

    只要萧河不走,时钊寒便有了软肋,只要他舍弃不下,即使远赴尧关韬光养晦又如何。

    而正因如此,皇帝势必也不会对萧家轻举妄动。

    只有这样,皇帝才会放心萧北侯手握二十万兵权常年不归,也才能重用他大哥与三哥。

    萧百声眼神深沉,并未急着反驳,而是问道:

    “你考虑清楚了?”

    “倘若有一日,与你结契的青君想要一争天下呢?”

    “时钊寒会不会弃你?又或是为了你而最终丧命?”

    “依我看,后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吧。”

    萧百声的话音刚落,萧河整个人震在原地。

    “儿子,你只考虑了萧家,可并没有考虑你和你的青君啊。”

    萧百声重重叹息道:

    “父亲想要你选一条不会后悔的路,走到底就不要再回头了。”

    萧河愣在原地,可是他知道,无论怎么选都会后悔。

    他做不到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与兄长们惨死于关外。

    也做不到,时钊寒为他牺牲而死,而心中没有丝毫动容。

    可惜并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能保两全。

    如果只能两条路中择其一,那他只能选择亲人。

    第64章  大婚

    八月十五, 景王与萧北侯之子萧河永结契心,武帝亲临,昭告天下。

    婚宴筵席摆了整整三天三夜, 昼夜不停, 声势浩大, 无人能及。

    是以当日景王时钊寒并未身穿彰显皇室身份的鎏金袍,而是屈尊降贵改穿绣有金云呈祥的墨绿婚袍,束以玉冠, 于晨昏之时带队驾马迎亲。

    虽自古以来,结契的男子不在少数, 但历史上并无正统皇室与权贵结契者。

    按照规矩,娶亲者应当穿正红或是鎏金婚袍,身为青君者则穿墨绿色婚袍,尊卑有序,主次分明。

    若是下嫁为他人青君,主君家中有正妻者,双方父母为了避人耳目, 则不办婚宴而择吉日的清晨入门即可。

    而景王与萧家次子的这场婚礼, 倒是令整个凌天都的人都瞠目结舌。

    一是有天武帝特赦令放权在前,萧河虽为青君但身份地位却更为超然,几乎可以与景王平起平坐。

    可以说,这是有史以来身份最高的青君了。

    二是景王本人对萧河的重视, 甚至愿自降身份穿上绿袍,让萧河穿正红为主君。

    但那一日萧河也给足了时钊寒的面子, 穿的也是一身墨绿。

    婚袍的袖口上绣有流云飞鹤,正与景王的婚袍互为呼应。

    三则是景王来迎接萧河,并未让萧河按照以往习俗那般请人上轿, 而是请其上马。

    两人各骑一黑马,并肩而行,迎接的队伍浩浩汤汤跟随其后。

    得以窥见二者真容者,皆叹其为仙人之姿,心中难掩羡慕之色。

    直至顺顺利利入了景王府,萧河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坐于床榻前歇息。

    而时钊寒则要依照规矩,于酒宴上款待众多宾客,亥时三刻才回去入洞房。

    时钊寒回来的时候,萧河已经依靠着床边睡着了,白皙如玉般的脸庞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静谧。

    时钊寒站在他的跟前静静的看了好一会儿,并不打算叫醒他。

    而是转过身走到桌子旁,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

    这时,他身后的萧河忽而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醒了?”

    时钊寒转过头看向他,端起两杯酒盏,脸上有着淡淡的浅笑。

    他将酒盏递至萧河的面前,萧河沉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算是比较给面子的喝下了这杯交杯酒。

    时钊寒靠的他太近了,近到萧河闻不得他身上浓重的酒味,被激的皱起眉来。

    “你到底喝了多少?”

    时钊寒顿了一下,“记不清了。”

    “今天高兴。”

    事实上,只要是来敬酒的,不论官职大小,不论身份尊卑,时钊寒都十分给面子的喝了。

    这倒是让那些平时走的不远不近的官员,都感到格外的受宠若惊。

    萧河看了他一眼,忽而站起身来作势就要走。

    时钊寒身子没有动,却拽住了萧河的手,力度不小。

    “去哪。”

    萧河试着挣扎,奈何时钊寒硬是握着手腕不松,只能作罢,冷静道:

    “我去客房睡。”

    时钊寒看向他,眼眸深沉,难以揣测。

    “你我刚完婚,你就要我独守空房?”

    听到这话的萧河忽而心里憋了一口气,上一世他独守空房的日子难道还少吗?

    萧河刚要张口说话,突然时钊寒使劲一拽,直接将其拽到了跟前。

    温热的唇落下,封住了即将出口的话,萧河当即一惊,再想反抗,自己已经完全被时钊寒揽进了怀里。

    只能任凭那人长驱直入,肆意掠夺,越吻越深。

    直至萧河快要喘不上气来,时钊寒才稍微松开了一些。

    “你、你做什么!”

    萧河脸颊又红又烫,多为气恼所致,而时钊寒并不回答,只是勾唇一笑又吻了上去。

    萧河的外袍被剥落,露出里面柔软的衬衣来。

    “唔!”

    也不知触及到了哪处,萧河惊的身子猛地弹起,却又被强健有力的手臂死死压了回去。

    “别、别这样——”

    萧河的声音明显带上了一些哭腔,但时钊寒却并不理会,只是低头吻了吻他湿润的眼睑。

    直至视线对上的那一刹,萧河才瞧见他眼底令人惊骇的欲望。

    ——————

    宋净庭离席的时候,周衡那几人还在胡吃海喝,自己是真的喝晕了,勉强能扶着墙走两步。

    还没走出多远,便吐的稀里哗啦,眼泪水都下来了。

    宋净庭揉了揉肚子,虽不是自己成亲,他这酒真是一点都没少喝啊。

    吐完好不容易清醒一些了,只觉得自己身上又脏又臭,想拿帕子擦擦嘴巴,却发现自己的帕子不在身上。

    这时,一只白净帕子伸到了自己跟前。

    “多谢——”

    宋净庭没多想,伸手接过,抬起头看见站在跟前的人,顿时一整个错愣在了原地。

    “萧、萧少爷…不是,青君?!”

    “您怎么会在这?”

    宋净庭傻眼了,萧河这个时候不应该和时钊寒在一起吗?

    正是洞房花烛夜,春宵值千金的时刻,怎么跑到这给他送手帕来了?

    这、这要是被人看见了,那是有嘴也说不清啊!

    萧河微蹙着眉,淡声道:

    “今晚我睡客房。”

    宋净庭“啊”了一声,左右看了看,也没瞧见自家王爷的身影。

    “这,这、这不合规矩啊。”

    萧河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理会,转身离去。

    第二日一早,景王与萧河并未同房的消息便传回了宫里。

    “娘娘,我瞧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没想到景王也会有自食恶果的一天。”

    “南世子还未回羌肃时,就见萧青君与他走的极近,为了南世子甚至还冷落了当时的四殿下呢。”

    温皇后剪掉最后一根多余的枝条,将手中的剪刀递给了身旁的竹茹,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真真假假,若是那么容易看清的话,这宫中要少多少勾心斗角的算计。”

    竹茹听到这话,当即一愣,“娘娘的意思…他们是故意装给外人瞧的?”

    温皇后接过身旁宫女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的擦净手上最后一点泥泞。

    “老四倒是一心一意待萧河如挚爱啊,可惜…”

    过不了几日,时钊寒就要远赴尧关了,到时候只留萧青鹤一人在景王府。

    既然动不了萧家,还能动不了一个失去靠山的萧河吗?

    想到这,温皇后忽然莞尔一笑道:

    “竹茹啊,我记得东集征收税款一事,是中伯府的兰大人协理在办吧?”

    见温皇后突然提起中伯府来,竹茹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微微笑道:

    “可不是吗娘娘,中伯府的兰大人也是十分不容易,妻子去世的早,膝下也只有兰公子一个儿子,要不是温国公时常在皇上跟前提拔,恐怕……”

    “既然如此,那不妨告诉哥哥,此人能担大用。”

    竹茹立马心领神会道:“是。”

    温皇后凑近一株茉莉,深深嗅了一口,“今年的花,开的要比往年好啊。”

    两人成婚后的第三日,萧河便回了萧家。

    萧父见状,只是简单问了几句,他知道这几日时钊寒一直在为前往尧关之事做好充足的准备,并未着家。

    “景王这一去,怕是有三五年不能回来,这可不是个美差事啊。”

    尧关的三万兵力,从中挑选甚至挑不出一支五千人的精锐军队。

    而常年驻守在尧关的鲁措将军,及其将领虽无功但这么多年过去,亦有苦劳。

    哪怕只凭借这一点,到了尧关,即便时钊寒是皇上钦点的王爷,怕也不好完全掌权。

    是以,这几日时钊寒是有心要劝天武帝召鲁措回都,可皇帝的顾忌却又太多。

    即便是召了鲁措回来,也势必会安插其他世族的人随行,景王仍是处处受制。

    “即是他主动请缨领了这桩差事,必定也想好了这其中的利与弊。”

    相对比萧父的担忧,萧河倒是开的很开。

    对此,萧百声迟疑片刻,还是问道:

    “你已经决定好了,并不与他同行?”

    萧河微微一笑,答道:

    “如今凌天都人人都在传我与景王婚后貌合神离,我若同去,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

    “儿子不想受制于人,更不想萧家受其牵连。”

    萧河眼眸深沉,“这恐怕也是陛下….最想看到的吧。”

    萧百声不说话了,他这个小儿子,已然成长到了这种地步。

    身为父母,怕是不必过多担心了。

    还有一点,萧河并没有和父亲明说。

    倘若他真要同去,那么时钊寒所要顾及的便又多了一人。

    他若不在,时钊寒才能更加肆无忌惮的放手去做。

    依照萧河对他的了解,时钊寒绝不会允许天武帝及世族在他身边安插的眼线,安稳的过活。

    至于如何处理,那就不是萧河能费心的事了。

    而他选择留在凌天都,也有他所要做的事,不仅仅只是为了萧家。

    第65章  别离

    在侯府用过晚膳后, 萧河本不打算再回去。

    谁想到思铭又告知他,前不久王府派人来请萧青君回去,说是四爷的意思。

    萧河正在母亲跟前陪聊, 不想扫了母亲的兴, 便让思铭先去回话。

    萧母见状, 便再也忍不住问上一句:

    “五郎,如今你也与景王结了契,你和母亲说实话, 你心中….是否有他?”

    萧母之前一直碍于情面,不曾多问。

    如今木已成舟, 眼见着景王离都在即,而萧河不能随行,双方分隔两地。

    若是萧河与景王之间并无感情,即便是在凌天都仍是受制于青君的身份,许多事做不得,那也轻快许多。

    如今萧百声就算位居权臣,也只求明哲保身, 不敢轻举妄动站队任何一位皇嗣, 以至牵连全家。

    而景王身为皇嗣,又怎能没有野心,不想力争储位呢?

    但五郎与景王的结契而盟,已然将萧家推至风口浪尖。

    稍有不慎, 怕是要摔的粉身碎骨,萧母又怎能不知呢?

    只不过丈夫在朝为官, 不便与官眷言论,身为母亲也不好过问儿子的私事。

    只是今日萧河在自己跟前,出于关怀才问上一句。

    “我与时钊寒的结合, 本就不似寻常夫妻,又如何谈感情呢?”

    萧河笑着答道:

    “若是有朝一日他弃我而去,母亲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恰恰相反,应当为我高兴才是!”

    听到这话,萧母当即一愣。

    “五郎,你….你当真这么想?”

    萧河点点头,神情诚恳道:

    “只要不拖累萧家,拖累父亲母亲,儿子做什么都愿意。”

    萧母忽而落泪,很快便抬手拭去,笑着拍了拍萧河的手。

    “好孩子,你有此心就好了,万事不要勉强自己,多为自己着想,你父亲才能放心。”

    “是,儿子知道了。”

    从萧母的屋里出来,天色已晚,思铭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怎么了?”

    萧河见状,微微皱眉问道。

    思铭上前,开口道:

    “主儿,四爷来了,正在长风院等着呢。”

    萧河有些意外,难道是出行尧关的日子定下来了?

    不然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来见他,萧河如是想。

    回到长风院,时钊寒正端坐于长桌前,持笔于纸上,不知在书写什么。

    见萧河回来,他便抬起头看去,再见到萧河的那一刻,脸上的清冷如冰雪消散般,眉眼舒展似画,显得格外隽美。

    “回来了?”

    也有一段时日未见,这般一瞧,仿佛回到了圣山之上的生活。

    “嗯。”萧河忍不住心里一跳,赶紧挪开了眼,问道:

    “可是出行的日子定了?”

    等走近了萧河才发现,时钊寒并不是在写字,而是作了幅画。

    这倒不像钊钊的笔锋,线条无一不凌厉而有形,寥寥数笔勾勒出刀光剑影,似蛟似龙。

    “日子定了。”

    时钊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上,解释道:

    “等你无聊,随便画画。”

    萧河收回目光,看向他:

    “何时出发?”

    时钊寒说:“明天。”

    萧河当即一愣,即便他知道出行的日子宜早不宜迟,但也没想到明天就走。

    “怎么会那么急?”萧河蹙起眉,将心里默然涌起的种种情绪缓缓按了回去。

    眼见着分别在即,即便是再铁石心肠之人,也难免暗生出些伤感之情。

    “鲁措屡战屡败,尧关兵力损失惨重,听说老将军差点一头撞死在城墙之上。”

    “皇帝召回鲁措在即,炎武军不能没有统帅。”时钊寒解释道。

    “那….皇上派了谁与你同行?”

    时钊寒走至门口,将房门带上,忽而冷笑一声道:

    “任陆道全为副统领,上官裴为御马使,世家大族各有几名子弟赐了一官半职同行,说是……以此磨练心性。”

    不过都是些眼线、苍蝇,烦不胜烦,却又推脱不掉。

    “既然如此,阵仗也不小,怕是皇上放了些兵权吧?”

    萧河的猜想没错,数十年前,牧子龙将军率十万大兵扫荡蛮夷,打的他们缩在远北以南,再也不敢露头。

    这才有鲁措昏庸无能,仍能守着尧关安稳十年的好日子,但毕竟也过去了太久。

    如今蛮夷算是好了伤疤忘了痛,重振旗鼓多次试探,知晓镇守在尧关的不过一群残兵败将,不足为惧。

    在这之后,怕是要大肆来犯。

    此次天武帝命景王率兵征讨,不仅仅是为了守住尧关那么简单,势必要给蛮夷重创一击,重振天凌国威。

    “十万精兵,这是从萧大将军手中调出来的。”

    时钊寒看向萧河,忽而笑的颇为暧昧。

    他凑在萧河的耳边轻声道:

    “难道不是父亲信我?”

    萧河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当即恼羞成怒。

    “你胡说什么?别乱叫!”

    时钊寒站起身来,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只是双眸之中有别的情欲变的深沉。

    “脱衣服。”

    听到这话,萧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懵然的抬起头,直至对上时钊寒那双危险的眼眸,不似开玩笑。

    “什么?”

    “我先回去了…”

    一瞬间,萧河从头烧到脚,他想转身要走。

    但时钊寒却从身后一把将其拉住,勾了勾唇笑道:

    “乖阿鹤,你要去哪?”

    “你忘了这里是萧府,还能上哪去?”

    不等萧河反应过来,时钊寒猛地将他拦腰抱起,往床上走去。

    直至天光乍亮,里屋的动静才渐渐停歇。

    两人身上都是汗,热的萧河微张着唇,双眼有些失神的喘着气。

    时钊寒将水抵到他的唇边,萧河喝了几口,累的实在是不想动弹。

    又俯下身亲了亲他泛红的眼,吻去眼角沁出来的泪珠。

    萧河有些不自然的转过脸,“你故意的?”

    走之前非要这般折磨他。

    时钊寒却仍觉得不够,无论如何都不够。

    只要一想到他这一走,最少三年见不到萧河,心里就有一股无名之火,说不上来是什么。

    只想将眼前之人揉进骨子里,最好能拆吃入肚。

    萧河缓了一口气,情绪慢慢平稳了一些。

    “你走可以,走之前有些话我要与你说清楚。”

    时钊寒抬起头,一个吻落在他的眼睑上,道:

    “嗯,你说。”

    萧河动了动手,才慢慢抚上时钊寒宽厚的脊背。

    和上一世的不同,光洁的皮肤上没有丑陋狰狞的疤痕。

    他们此刻也只是年少夫妻而已。

    “你走之后,王府上下的人都必须听从我的调遣….就算是韩公子,也不例外。”

    时钊寒只是安静的听着,只是在听到韩辛移的名字时,忽而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为什么会提到他?”

    见他这般反应,萧河心里猛地一沉。

    时钊寒忽而坐起身,神情淡淡道:

    “我走之后,你就是王府唯一的主人,不仅仅是王府上下要听从你的安排,我安排在西集的眼线与人手,都会听从你的调遣。”

    萧河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只是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提到韩辛移。”

    时钊寒的手摸到了萧河光滑的小腿,并一路往上。

    “你吃他的醋?”时钊寒低笑,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歇。

    萧河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瞬间慌乱道:

    “别!”

    但时钊寒没等他话说完便俯身而下,缠吻了上来。

    待到一吻结束,趁着萧河喘气的空隙,时钊寒才想起来说道:

    “不过是老二安插过来的眼线,你若不喜欢,杀了便是。”

    听到这话的萧河明显一愣,但很快便顾不上再想其他人了,只能被动的承受着过载的爱。

    第二天清晨,时钊寒起身时,萧河困的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知道他要走,下意识勾了勾那人的手指。

    时钊寒轻柔的亲了亲萧河的脸颊,这才松开爱人的手。

    直至萧河睡醒,已是下午申时了。

    伸手摸到的只有身旁空荡荡的被褥,萧河才意识到,时钊寒是真的走了。

    他想坐起身,却浑身都酸疼的厉害,翘玉一直都在门外候着,听见屋里的动静,赶紧进来服侍主子起身。

    翘玉低着头,眼睛一点都不敢乱看,听见萧河问她。

    “四爷什么时候走的?”

    “回主子的话,王爷卯时从长鸿大街领兵出发的。”

    翘玉说,“四爷怕您睡的难受,走之前亲自给您擦拭过了,吩咐我们不准进来打搅您歇息呢。”

    听到翘玉这么一说,萧河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物都是换过的。

    “知道了,你让思铭进来伺候吧。”

    “是。”

    翘玉到底是姑娘家,伺候这些倒是十分不方便。

    萧河想了想,还是打算把翘玉调回萧瑶的身边。

    当初留她在这里,也只是为了避免上一世主仆二人双死的悲惨局面。

    现在萧瑶与乔寂再无可能,翘玉也不会因此而再犯错误,倒不如让她回去伺候也方便些。

    思铭进来后,萧河将这事与他说了。

    思铭知晓后照办没有多问,行事倒是越发稳重了。

    “主儿,四爷的人从早上就在府外候着了,怕是有事找您。”

    萧河将衣物穿戴整齐,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

    显然,时钊寒走之前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思铭能说是四爷身边的人,而不是王府的人,那么在外等着的不是宋净庭就是雀宁这两个心腹。

    而宋净庭相比较雀宁来说,前者善用兵法诡计,后者熟悉凌天都人脉关系及暗哨消息。

    那么时钊寒带走谁,又留下谁,怕是一目了然了。

    果然,萧河出了府,便见雀宁着一身银灰色长袍,于府外候着了。

    见到他,便毕恭毕敬的行礼道:

    “见过青君大人。”

    (审核字数有删减,给宝们写一点小剧场)

    第66章 野心 【两年后】 ……

    【两年后】

    正值晚秋, 残花落叶更应萧瑟之景。

    沈熠来见雀宁时,他站在庭院的屋檐下,手握一把雀食, 正扬撒了出去。

    见到沈熠来了, 这才拍拍手, 从石阶上跳下,惊起众多飞鸟。

    “这天冷的倒是有些不寻常啊。”雀宁长叹一声,问道:

    “事办妥了?”

    沈熠点点头, 忽又停顿了一下,这才开口道:

    “我办事回来, 恰好经过大雁街。”

    听到这话的雀宁神情微怔,大雁街靠近鸿武刑场。

    而最近这些时日,鸿武刑场上的血就没有洗净过的时候。

    “如今温家把控朝政,早就该料到的事。”

    自从两年前景王时钊寒受天武帝之命,领兵远走尧关镇守边疆。

    没过多久,萧百声父子也被远调辽东、肃明,至此朝中武将已走大半。

    天武一十九年春, 天武帝重用邱见善, 短短两年内就将其提拔为为御统大将军,手握禁军大权。

    而邱见善早年便拜入温太傅的门下,深受温琅泽的恩惠。

    如今邱见善官至高位,行事向来稳重, 克己奉公,与世家几乎不曾来往走动, 但与温家私下来往甚密。

    而自从两个月前,一道奏折呈于御前,弹劾兰中伯利用职权弄虚作假, 贪污公款。

    天武帝震怒,遂命督查府的人追查此案,很快便证实此事。

    还没等官兵冲进兰中伯府将其逮捕,兰中伯已然在家中上吊自尽。

    这在天武帝眼里,更是坐实了贪污的罪名。

    兰中伯已死,虽不能再拿一个死人问罪,但天子的怒火无疑是要旁人来承受。

    于是兰家上下三十七口人,皆被发配岭南,贬为庶人。

    而兰中伯之子兰延青,则在被抄家的当日,并未归家,至今未被找到。

    是以当月,督查府的人三番四次请景王府主君配合查案。

    萧河一一应了,直至次次都是查无所寻,这才不甘心的作罢。

    自那之后,朝野上下的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朝中大臣无一不向着温家靠拢,而那些秉承中立观望者,要么惨遭毒手,含冤而死,要么辞官还乡。

    是以无人不知温皇后在为二皇子时寻夜的上位而铺路,顺则昌,逆则亡。

    “大势所趋,别无他法。”雀宁叹了口气,“如今皇上宠爱凝贵妃,朝中大事皆交由内阁大臣定夺。”

    “如此下去,迟早要大乱。”

    说到这,雀宁也凭生一些惆怅来。

    “不说这些了…”

    “对了,青君的咳疾可有好些?”

    雀宁突然想起自己特意命人去寻的药方,早上刚抓好的药,还没来得及送过去。

    不如交给沈熠,让他一并带去。

    “好些,郎中说是因过度操劳导致心肺郁结,休养几日因是无碍。”

    “那就好。”

    雀宁点点头,将药包递给沈熠,又一一交代好服用的次数与注意的事项。

    沈熠都记下后,雀宁忽而又问道:

    “青君这几日可有给四爷回信?”

    沈熠摇摇头,分明是不想多说,雀宁也只好不再多问。

    ————————

    沈熠回来时,萧河已经起身坐于书案前,正提笔书写。

    听见脚步声,萧河才稍稍抬起头,看见沈熠手中提着的药包,嗓子沙哑道:

    “去见雀宁了?”

    沈熠将药包递给下人,吩咐好用量煎煮的时间,这才转身取来外袍,走至萧河的跟前。

    “您的病还没好,小心着凉。”

    沈熠为萧河披上外衣,低垂着的眼眸恰好扫过萧河面前只写到一半的回信,想了想,还是说道:

    “是去见了雀宁,刚刚还问起我您是否给王爷写了回信。”

    听到这,萧河微微一笑,“他走了也有两年了吧,下次再见到雀宁,你让他好好算算到底寄来了多少封家信。”

    沈熠也忍不住跟着笑,如果真的一一点清,怕是百来封都不止。

    两人分开的第一年还好些,一月一封,来的不紧不慢,信上所提多为军中近况,各大家世族子弟等,少有关切。

    萧河便也回的客气,纵然这信被他人盗去,怕也不会认得出二人乃是夫妻关系。

    前三个月时钊寒的信寄的都很准时,但从第四个月开始,萧河就没再等来他的回信。

    随后一连几个月,都没有时钊寒的消息,萧河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一点他的近况。

    尧关战事吃紧,听说时钊寒亲自领兵上阵,与敌军交锋在洛川拓。

    这一战天凌并未从中讨到好处,却叫蛮夷的二首领勒护那措印象深刻。

    天凌皇帝派来的第四个儿子,外表看着俊美的不像一个武将,反倒是一个文弱书生。

    但直至真正交手之后,勒护那措才发现此子不仅骁勇善战,用招更是刁钻出奇。

    不过几个回合下来,自己竟再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冲进包围,连杀数人。

    其中,更是越千兵直取副将头颅,死在他手里的,何止百人。

    即便如此,哪怕时钊寒再能以一敌百,但他所带领的玄寅军却并不是蛮夷人的对手,很快便败下阵来。

    打了败仗,哪怕将领有勇,也算不上什么功劳。

    朝中大臣清楚天武帝心中不满,只是隐而不发。

    至于是否有人借题发挥,又或是挑拨离间,萧河也不难猜想得出那种场面。

    时钊寒走时,可是带走了父亲手里十万兵力,若是真的用上了这一部分的兵力,根本不可能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

    那只有一个可能,时钊寒领兵上阵的兵,是鲁措将军的兵。

    听说时钊寒杀了不少敌方的将领,他们也死了不少自己的人。

    听说,世家大族非常不满,恳求皇帝格外再调遣,被天武帝当即驳回。

    萧河站在墙角下听了许久,站的脚都有些麻了,没再听到其他有些意思的事情,这才无聊的离去。

    又过一月,萧河还是没等到时钊寒的书信,却等来了景王在尧关受伤的消息。

    将落未落悬着的心,终是重重的落下,砸出不小的动静。

    睡是睡不着,萧河连夜坐起提笔要写些什么,但最终水墨落地生花,没能连成一句话。

    隔天的早晨,雀宁送来了一封信。

    萧河没想过会是时钊寒寄来的,但打开之后确确实实是那人的字迹。

    信中时钊寒没提及自己的伤势,甚至很少谈起最近的战事,他只说天冷,要萧河多添衣。

    又问最近萧河可有行遇难处,随后时钊寒将其日后会遇到的问题,一一出好了对策。

    与其说这是一封家书,更像是出行在外的丈夫不放心家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妻子,是以面面俱到,事事关心。

    而凌天都所发生的任何大小事,远在要尧关的时钊寒分明都了如指掌。

    是以萧河知道,这其中必然少不了雀宁事无巨细的禀报。

    而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钊寒的书信便慢慢多了起来。

    他不写思念,但字里行间全是思念。

    萧河也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变得慢慢学会等待。

    时间与分离,像两道鸿沟隔断了太多纷扰的过往。

    而另一些东西开始渐渐浮出水面,露出它的真容。

    尽管嘴硬的人并不承认那就是爱。

    萧河的咳疾一直没好,沈熠去端了药来,又让人去拿了蜜饯。

    萧河怕苦,一直拖到药凉透后,又被沈熠不厌其烦的拿去温了好几遍,这才捏着鼻子喝完。

    “以前王爷说您怕吃苦的东西,还以为是过分夸张了,现在看来,倒是一点不假。”沈熠不得不感叹一句。

    听到这话,萧河却觉得有些奇怪:

    “他何时说过,我怎么没印象?”

    沈熠笑了笑,解释道:

    “很久之前的事了,您当时并不在跟前呢。”

    那还是两年前时钊寒并未远征时,沈熠被萧河派去景王府做事的第一天。

    他本就出身寒门,即便有了萧河的推举,想着景王也未必会高看他一眼。

    但那一日,是个凉快的午后。

    他站在小榭亭楼下踌躇,无意间抬起头,瞧见一个如清风明月般的人正淡淡的看着他。

    彼时他还不知道那就是景王时钊寒,但心中隐约有了猜测,此人并非池中之物。

    沈熠一直记得都很清楚,那日的小榭亭楼里,雀宁与宋净庭几人皆在,正聚在一块商讨事宜。

    时钊寒只是背对着他们闭目养神,并未参与。

    是以那一日的氛围倒是和沈熠想象中差的甚远,没有所谓的上者为尊下者为卑。

    即便是雀宁几人也从未争过前后,俨然在时钊寒眼里,他们不分彼此。

    沈熠本就是初来乍到,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无心插话。

    只有宋先生会时不时小声咳嗽着询问他的意见,颇为照顾他的感受。

    那时的宋净庭着了凉,咳嗽一直未好,下人给他煎好了药,他却赖着不喝,嬉笑着要李怀慈去四爷那拿些蜜饯来。

    李怀慈被他磨的没有办法,只好去拿蜜饯。

    沈熠不懂他们这是何意,心中只觉得奇怪。

    景王时钊寒并不像贪吃甜食的人,也尚未成婚,为何这里还备着用来哄孩子的蜜饯与糕点?

    李怀慈悄摸摸的拿了两颗来,像是没有惊动任何人,但时钊寒还是睁开了眼。

    眼看着被发现,宋净庭也不害怕,笑着说道:

    “我这是托了萧少爷的福,沈公子,你回去可要替我多谢你家主子。”

    见沈熠答不上话来,神情更是茫然,时钊寒这才开口道:

    “这些东西是给阿鹤备着的,他不愿吃苦药,得哄着些才行。”

    后来沈熠才从雀宁几人那里得知,那几日萧河有来过王府,因一直都在调理身子,所以不得不喝熬煎得汤药。

    这些糕点与蜜饯就是那时备下的,即便后来萧河很少再来王府,也不再喝黑漆漆的苦药,这些吃食却从未被撤下。

    第67章 渐凉 囚困

    沈熠走后, 那碗药被渐渐放凉。

    萧河才从漫长的回忆中缓过神来,蓦然浅尝一口离别之苦。

    饮尽之后,只余碗底褐色的药渣, 萧河面无表情的吞下。

    晚秋的天黑的格外的早, 用过晚膳没一会儿的功夫, 天色便阴沉着透着一股死气。

    思铭体贴的给萧河披上外袍,天气转凉之后,自家主子生了病一直未愈。

    虽说几位大人送来的药也吃着, 病况不见转好也就罢了,还越演越烈痴缠不断。

    眼见着萧河的身子骨一点一点的消瘦下去, 哪怕吃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这可愁坏了老夫人。

    前些天,听珑院的方俏说,老夫人夜里做了噩梦,惊醒之后竟一夜未睡,跪于佛堂跟前祈祷不断。

    因是又梦到两年前小少爷在元夜落水的那一晚, 方俏记得那一天, 思铭也记得。

    那一夜,她抱着浑身冰冷、了无生机的小儿子,丧子之痛心如刀割。

    而远征的丈夫不在身边,其余几个儿子也并未第一时间能赶得回来,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只能跪在佛祖面前, 祈求上苍垂怜。

    不知真的是佛祖听见了她的祷告,又或是萧河真的命不该绝。

    宫里来的太医命人喂了吊命的方子,竟真的保住了萧河的一口气。

    而在他卧病不起的这些时日里, 老夫人一直都跪在佛祖跟前祈福。

    萧河的命是老夫人用自己的命换的,方俏跟思铭如是说,你是五爷身边最亲近的人,一定要让五爷保重身子。

    老夫人年纪大了,可再也受不了任何惊吓了。

    思铭都一一应下了,只不过这些话,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和萧河说。

    这几个月的日子谁也都不曾好过过,他跟着自家主子最是了解他每日里需要做些什么。

    西集的往来交易虽是由沈熠负责,但桩桩件件都必须经过萧河的眼,有了萧河的准许下面的人才能去办。

    前朝动荡不止,雀宁搜罗的情报总是在卯时三刻准时送至菁芜小院,萧河也并无一日可以早些歇息。

    而雀宁与宋净庭往往书信来往密切,二者思想行事皆是做事乖张心狠之辈。

    前些日子,景王所统领的玄寅军突发状况,以至于武将公然挑衅权威,军心大乱。

    但这样的流言蜚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传回凌天都,要知道即便是远在尧关,亦有世家大族的眼线。

    思铭想着,应是景王不知道用了些什么手段,这才将风声彻底的封死在尧关,没有流传出去。

    而那名武将,思铭本是好奇多问了一嘴,本不指望着雀宁能理会他。

    谁知雀宁竟笑呵呵的回答道,死了吧,应该是死了,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太好找了。

    思铭心中又惊又骇,尧关死了一名武将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可以战死在疆场,又或是病死老死,但绝对不能被统帅下令杀死。

    只要这样的消息传回凌天都,弹劾时钊寒残暴、毫无人性的奏折只会越来越多。

    但雀宁好似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竟又挑了挑眉道,开个玩笑而已。

    放心,他没死,活的很好呢。

    思铭骤然提起的心,又缓缓的落回了肚子里,暂时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他大惊小怪,而是真真今时不同往日了。

    自从萧河与景王成婚那日起,两人就已经死死的捆绑在了一处。

    景王的荣耀,未必是萧河的荣耀。

    但景王的过失,一定就是萧河的过失。

    他们之间的关系,即便是思铭这样的小人物,也能清楚的看明白。

    萧河是那被架在火上反复煎烤、断翅了的鸟,亦是如履薄冰的独行者。

    他不再是萧家的小少爷,萧家的荣与其无关,但萧家的辱却与他紧密相连。

    这两年,萧河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许多。

    也不怪他生了一场病,像是去了半条的命。

    在这一瞬,思铭想了许多,而雀宁在临走之前像是怕他担心一样,又说了一遍:

    放心,大家都活的好好的。

    听到这句话的思铭迟迟没有回过神来,直至已经看不见雀宁的身影,他才慢慢品尝出一些后知后觉的可怕来。

    也许,那名武将是真的死了。

    像雀宁他们这样城府深重的人,口中未必会有真话。

    是真是假,谁又能轻易的分辨呢。

    思铭只觉得脊背发凉,日后还是要多加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才行。

    晚膳之后,萧河让思铭备马,正欲出门。

    乘着沉沉夜色,萧河二人来到了一处郊外的私人府邸前。

    思铭抬头看了看这座府邸挂着的牌匾——廖府,而与萧河有些交情的世家子弟中,他不曾见过有姓廖的朋友。

    虽是心中有所疑问,但思铭还是在自家主子的示意下,上前敲了敲门。

    没等一会儿,廖府的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令思铭颇为惊讶的脸来。

    “妙善?你怎么会在这?”

    妙善面色平静的瞥了思铭一眼,并未理会他,而是先向萧河行了礼。

    “萧公子。”

    妙善是高子瞻的贴身侍卫,既然他能出现在这,这说明高子瞻也在这。

    思铭心中的惊讶缓和了一些,想着以自家主子现在的身份,确实也不能再光明正大的见某些人了。

    而妙善一向对萧河敬重,与旁人不同,并未称其为青君。

    只要与萧河亲近些的人都清楚,萧河不喜欢青君的名号,甚至是厌恶的。

    只不过萧河很少将自己的喜好摆在明面来,跟从前相比,他变得更加沉寂了许多。

    “子瞻也来了?”

    见到妙善,萧河脸上露出一些淡淡的笑容来。

    妙善并未急着答话,而是让出门来道:

    “萧公子里面请。”

    进了廖府才知道,这座府邸其实已经荒废许久了,庭院的杂草丛生,也被下人打理着除掉了不少。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移植栽种新的花卉草木,从而显得空旷寂寥了些。

    妙善不比思铭糊涂,他知道萧河来这可不是为了见自家主子的。

    所以他在前面带路的脚步刻意放缓了些,好在这晚萧河心情倒是不错,并未计较什么。

    妙善犹豫了片刻,还是委婉的开口道:

    “萧公子,中伯一事尚未平息,何不再等几日?”

    思铭跟在后头,不明白妙善为何突然提起兰中伯。

    更何况自家主子与兰中伯之子兰延青交情深厚,尽管兰中伯上吊自尽一事闹的整个凌天都疯言疯语不断。

    但事发当日,兰延青并未回家,数日下来,禁卫军搜遍了凌天都大大小小可以藏身匿迹的地方,也没能找到兰延青。

    也就是说,兰延青失踪了,到目前为止也是下落不明的。

    这般想着,思铭突然心中一惊,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妙善与萧河。

    难道……

    只听萧河脸上露出温和的笑,这是这几日思铭都不曾看到的笑容。

    “已经两月有余,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再不来,只怕延青会生气。”

    听到这话的妙善神情一滞,他晓得萧河与兰延青的交情并非常人可比。

    可如今的兰公子,也并非昔日之人,只怕萧公子会失望了。

    萧河没有察觉到妙善的沉默,只是又问道:

    “这几日他胃口可好,身子没有消瘦的太厉害吧?”

    妙善摇摇头,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兰延青,只能如实的答道:

    “回您的话,这些日都是我家主子在兰公子跟前亲力亲为的照顾着,我们这些下人都是不允许在院内的。”

    听到这话的萧河忽得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笑意收敛了,看向妙善的眼神冷淡。

    妙善一愣,不敢直视萧河的目光下意识低下了头。

    “你意思是说,高询经常来这里?”

    听到这话的妙善心里一惊,知道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回您的话,我家大人也不是每日都来……”

    萧河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眼眸里是遏制不住的风暴,冷声问道:

    “高询现在人呢?”

    妙善头上冒出细汗来,“……萧公子,要不您改日再来…”

    “现在就带我去见高询。”

    萧河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落在妙善的耳里却格外的寒冷。

    这时,一直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思铭跟着开口道:

    “妙善,请你带路吧,如果事情闹的难看,怕是你主子也会责罚吧。”

    妙善一愣,想了想还是咬咬牙抬起头回道:

    “还请跟我来。”

    三人一路往里走,直至进了内院才瞧见屋里微微亮起的一盏烛火。

    妙善堪堪停在院门外,并不想再往里走。

    萧河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并不停留,大步朝里走去。

    直至快要走到门口,才听见里屋传来噼里啪啦的摔砸声,以及落下一道响亮的耳光声。

    他听见兰延青用哭至沙哑的喉咙,哽咽着咒骂道:

    “恶心!恶心!恶心!”

    “你滚!不要碰我!高询你让我去死,我求求你,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我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屋内的兰延青撕心裂肺的痛苦,屋外站着的萧河僵硬住了脊背。

    只有高子瞻在面对破碎掉了的兰延青时,声音仍旧沉稳温柔。

    他在萧河看不见的地方擦拭掉了兰延青脸上的泪水,吻了又吻他冰凉颤抖的唇。

    “别哭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那我要你去死,要你父亲去死,你也能做到吗?”

    兰延青恨恨的声音透过缝隙,传到萧河的耳朵里。

    随后萧河听到高子瞻回答的声音依旧清晰:

    “可以,只要你想,我都愿意去做。”

    第68章 不堪 轻浮

    入了夜, 庭院内格外的冷。

    萧河也不知道自己站在外面等了究竟有多久,只听见里屋内兰延青的哭声渐弱。

    两人耳鬓厮磨了好一阵,高子瞻的声音压的很低, 语调也很轻很温柔, 像是怕再大声些, 就会吓着怀里的人一般。

    那是萧河从未见过的高子瞻,但如今他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兰延青。

    萧河不得不承认,从前的自己确实是对高子瞻有所偏见的。

    在兰延青的事情上, 高子瞻无疑是自私、冷漠、残忍而又专情的一个人。

    他没想到高询会这样做,在天子脚下寻着这么一片净土, 画地为牢。

    里屋的烛火变暗,窗户上两个相依偎着的倒影分离开来,站在屋外的萧河看不真切。

    正如重来一世的他,没有看透任何人。

    高询推开门,深墨色的衣裳上还残留着几分温暖的眷念气息。

    有段时日不见,他望过来的眉眼变得更为的深邃,而不可窥探。

    萧河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两人静默的对视了片刻。

    高询反手将里屋的门带上, 下了台阶,说话的声音仍旧不大,有意不想让屋内的兰延青听见。

    “你瘦了。”

    许久未见,高询看见萧河的第一句话, 并不是关于兰延青。

    以他们的交情,不算关心的关心也显得他多少近了些人情。

    而萧河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过了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问道:

    “为什么要这样做。”

    面对萧河的质问,高询仍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青君大人。”

    萧河呼吸一滞,他看见高询微微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捉弄的嘲笑。

    “其实无所谓,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像他这样少不经事、金屋里的娇儿,即便是兰中伯甘愿自尽换他儿子一命…”

    “兰延青也活不起。”

    萧河浑身一震,高询微微低垂着眼眸,遮掩了脸上所有的情绪,口中说出的话仍旧和他的为人一样残忍。

    “既然他都不想活了,满足一下我,又有什么不行?”

    萧河脸色骤然一变,“你!”

    高询看向萧河的目光仍旧淡漠,“萧公子,我和时钊寒一样,只要是个人都有自己的欲望。”

    “您高尚、矜持、自傲,但我们不行。”

    “我们啊…”

    高询向萧河又靠近了一些,一个算不上安全的距离,萧河听见他在自己的耳边说:

    “就是卑鄙无耻之徒,他要是死了,我可没办法活呢。”

    萧河瞳孔微缩,彻底地僵在了原地。

    “走了。”

    直至高询走远,他才慢慢从那些话中回过神来。

    一旁的思铭心情忐忑,他不是没有瞧见萧河渐白的脸色。

    “主儿,我们现在是…….?”还要不要进去看望兰公子?

    萧河却缓缓闭上了眼,满脸倦色:

    “回去吧。”

    思铭一愣,“是。”

    正当主仆二人转身要走时,里屋却响起一道略显疲惫的嘶哑声音。

    “怎么来了就要走?”

    萧河浑身一僵,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走过去的脚步很轻,也不知兰延青有没有听见,屋内的灯火很是昏暗,竟连那人的影子都照不到。

    萧河立于门下,他很想看一眼兰延青,哪怕只是一片影子也行。

    但兰延青不曾给他这个机会。

    “我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萧河的声音很轻,竟和高询一样怕吓到兰延青般。

    “你们说话声那么大,我怎么睡?”

    萧河沉默,兰延青又问:

    “不进来吗?”

    萧河这才缓了缓,推开了门。

    即便在进去之前,他已然早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真真切切的看见眼前的兰延青时,仍旧难以置相信自己的眼睛。

    暖阁里燃了一小盆快要熄灭的银碳,在这样将冷未寒的深秋里,兰延青半坐在床上,只披一件素白的袍子,半敞着衣襟。

    过分苍白的皮肤,以及赢弱的皮相之下是根根分明向外凸起的肋骨。

    萧河的目光有片刻的停滞,好一会儿才慢慢上移到兰延青的脸上。

    那也是一张瘦脱相了的脸,不似从前那么俊朗,苍白无力的嘴唇,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以及一双如死水般平静的眼。

    他望向萧河,萧河却忽而觉得这是自己的罪孽。

    他确实救了兰延青一命,但又并没有真正的救活他。

    随着兰中伯的死,兰家的覆灭,兰延青也死在了那一天。

    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吊死在悬梁之上,蹬掉了脚下的踏凳,大门之外是蜂拥而至的官兵。

    兰延青被萧河死死的捂住了嘴巴,悲切的哭声被堵死在喉咙之下,泪水模糊了他的脸。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那一幕也不曾从萧河的脑海中抹去。

    这么些天他未曾来看兰延青一眼,其实不是不记挂,只是太怕了。

    他将兰延青托付给高子瞻时,临走之前看见兰延青满是恨意的眼睛,以及那句即将问出口、但萧河没有勇气听下去的话。

    萧河,你为什么不救我父亲?

    看着眼前的兰延青,萧河有片刻的恍惚。

    像是回到了前世,他听见亲人们在垂死挣扎前撕心裂肺的呐喊。

    萧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河,你为什么不救救我们?

    其实重来一世,他所能改变的仍旧很少很少。

    但今晚的相见,兰延青的眼里没有怨恨,也没有问出那句质问。

    他们彼此沉默着,在这昏暗的夜晚同时望见对方身上那无形的枷锁。

    这一端连着那一端,冰冷的链条紧紧束缚着他们摇摇欲坠的身躯。

    也不知过了多久,兰延青忽而轻笑一声。

    萧河才从一股深深的内疚中醒过神来,他看向兰延青,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你也很幸苦么,萧河。”

    萧河浑身一震。

    他所熟知的兰延青从来不会直呼他的本名,但在今日,听到这样的话语。萧河莫名的鼻头一酸。

    “……不辛苦。”

    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其实昏暗的光线下看的并不真切。

    但兰延青却能察觉到他不太对劲的情绪,像是一种自我压抑到了极致、随时都要崩溃的错觉。

    这种混乱的感觉反而让兰延青不太能够理解。

    即便下嫁给景王时钊寒、失去一小部分的自由,仍旧能背靠萧家的萧河,为何又会活的如此痛苦呢?

    他一个失去父亲,在这世上举目无亲的废人,尚且能靠着委身于男人换来片刻的苟延残喘。

    萧河……又是为何呢?

    兰延青读不懂萧河的压抑和隐忍,正如他不明白接下来的局势会发生怎样的颠覆和反转。

    萧家并非屹立不倒的雪山,萧百声、萧捷、萧野三人,也并非真正战而不败的战神。

    他们是人,只要是人,皆有一死。

    萧家成就萧河,而萧河也必然要为了萧家的亲人存亡而鞠躬尽瘁。

    他布局太久,一切的一切都需再隐忍,直至温家以为自己可以得胜,再也憋不住的那天。

    所以他不能救兰中伯,即便有为兰中伯翻案的能力,也不能强行出头。

    即便作为好友的兰延青恨他怨他,萧河也得忍。

    只不过在今晚,兰延青好似也看出了他的不容易,两人少了几分再相见时的僵硬与难堪。

    “高询……他经常来?”萧河问的很小心翼翼。

    兰延青看见他这般模样,却嗤笑出声道:

    “怎么,你才知道?”

    萧河呼吸一滞,很是艰难的开口:

    “我……延青,我真的不知道。”

    兰延青摇头笑笑,“有什么关系呢?我这样的废人,也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罢了。”

    “你觉得高询可怕?”

    萧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兰延青。

    兰延青说,“高询贪图的,我给他就是了,现在的我除了这幅破烂的身子,我还有什么?”

    兰延青仍旧是笑着,只不过笑容中多了几分凄凉和悲切。

    家,家没了,亲人也都死光了。

    他更是兰家的罪人,这辈子如果不死,也要东躲西藏的过活下去。

    “你那天就不应该救我。”

    兰延青深深闭上眼睛,声音变得很轻很轻。

    萧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延青,我做不到。”

    谁知听闻此话的兰延青忽而狂笑不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了身。

    萧河看见他裸露在外的一截胳膊上,是一道又一道狰狞的割痕。

    “你怎么和高询说一样的话,你也变虚伪了,萧河。”

    萧河只是皱着眉盯着他的手腕看,等不到回答的兰延青这才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的将手藏于身后。

    “高询的人看不住你?”

    这话说的有些过于冷了,莫名的让兰延青感觉到一些不适应。

    兰延青笑了一声,“有意思么萧河?”

    “我以为只有高询会这样,怎么,你也要那样对我?”

    萧河愣了一下,忽而察觉到了什么:

    “什么意思?”

    兰延青竟当着萧河的面扯开了他的衣襟,露出里面红紫一片、不堪的景象来。

    “知道我活着的这些天,有多想死吗?”

    “高询不让,我就总想让自己痛一些,只有在痛苦中我才能感受到唯一的真实。”

    “他玩我的时候很凶,我竟然一点都不讨厌,萧何,你说我是不是天生的贱种啊?”

    兰延青的脸上露出一抹萧河从未见过的、轻浮而廉价的笑。

    那一刹那,萧河只觉得眼前的人竟如此陌生。

    第69章 玉梨 初雪

    萧瑶生下小宝时, 正逢凌天都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思铭冒着雪兴冲冲的冲进了萧河的屋子,掩盖不住脸上的喜悦,眼睛都笑弯了。

    “五爷五爷!小姐生了!是个小闺女!”

    那时, 萧河手里正捧着一封信, 刚读进去开头的两句:寒冬凛冽, 尧关苦寒,不少将士都收到了妻妾缝制的御寒衣物……

    只看这前两句,萧河便止不住的眉头紧皱。

    这是何意?他堂堂一个王爷, 难道还能缺了这一两件的御寒衣物?

    恰巧思铭来的赶巧,冲进门刚嚷嚷了两句, 萧河顿时放下了手中的信,一改愁颜不展的模样,忍不住扬起嘴角。

    “怎会如此之快?不是说……还有两日才到临盆的时候么?”

    思铭抖了抖自己头发、肩上沾到的小雪,大多都已然消融,摸着肩膀上湿了一些。

    他也不怎么在意,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油纸伞来打开。

    “确实如此!不过大抵也是天意!”

    萧河走进伞下,两人冒着小雪往外走。

    “天意?从何说起?”

    因是萧河实在是太激动了, 难免步伐迈的又快又急, 思铭撑着伞险些跟不上。

    “听说四小姐昨夜晚上梦见一个雪白的胖娃娃顶着满头的白雪撞进了她怀里,小姐第二天起来便觉得肚子不舒服……”

    思铭有些喘气的接着说道:

    “这不好巧不巧!今儿早天刚蒙蒙亮呢,就飘起了小雪!”

    “要我说啊,凌天都就没有下过这么早的雪。”

    思铭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看见萧河的脸上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确实是天意。”

    “孩子取名字了么?”

    “还没呢。”

    思铭收起油纸伞,为萧河掀开了帘子, 等萧河上了马车,他再跨了上去。

    “小姐说,要等你来了给孩子取个小名, 但又不能要有雪字的!”

    “五爷,你在路上可得好好想想喽!”

    “驾!”

    一路紧赶慢赶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赶到了地方,进了里屋听见萧瑶哄孩子的温柔细语声,萧河才感觉自己并不是在做一场美梦。

    他站在门口忽而不动了,思铭下意识喊了一声:“五爷?”

    萧河仍旧没有反应,嘴唇微微发抖着,生怕一口气吐出去就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直至萧瑶在里面喊了一声阿鹤,萧河才从漫长而短暂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稳了稳声音喊一声阿姊。

    “站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看看你的小外甥女。”萧瑶的声音听上去并不过分虚弱。

    想来是这些日子里被照顾的很好,萧河稍稍放下一些心来,往里面走去。

    里屋烧了足足一炉的银炭,实在是暖和的很,萧瑶躺在床上,怀里搂着一个一点大的小娃娃。

    不过萧河的第一眼确实没有看到孩子,他盯着萧瑶的脸看了又看,确定她的气色并不算太差。

    因是刚刚生过孩子的缘故,不太能坐得起身,瞧见萧河呆愣着的模样,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来。

    “站在那做甚?”

    萧河这才走到她的跟前,莫名的鼻头有些酸涩。

    “阿姊,你受苦了。”

    听到这话,萧瑶微微一怔,即便是笑着的,眼睛也微微红润。

    “这些幸苦也是应该的,不过阿瓒也忙前忙后帮了我许多。”

    萧河这才想起过问萧瑶的丈夫司徒瓒来,“姐夫人呢?你生孩子这种大事,不会还在军营待着吧?”

    见萧河过问起司徒瓒的不是来,萧瑶忍不住笑了笑。

    “这不怪他,他刚走没多久,我便感到肚子痛,不过这孩子没怎么折腾我,我也没想到会这般轻松……”

    萧河握着萧瑶的手忽而用了些力道,他想到上一世萧瑶的孩子因胎大而难产血崩,忍不住力度大了些。

    “她是个好孩子,是我亏欠了她许多。”

    萧河只往那孩子的身上投过去一眼,像是不敢多看一般。

    萧瑶觉得他今日倒是有些奇怪,举止奇怪,言语也奇奇怪怪。

    不过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牵着萧河的手,将孩子的小孩放在了他的手心之中。

    那是一只多么白嫩而可爱的小手,只是刚触碰到萧河的手,便很用力的抓住他的手指来。

    萧河微微一怔,没忍住红了眼眶。

    上一世所不能弥补的遗憾,在这一刻好似连枷锁在他身上的罪孽都消散了一些。

    萧瑶见他这副要哭不哭、眼睛泛红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她这个弟弟,最是心软了。

    “母亲上了年纪,生子的事怕有闪失还没敢和她说。”

    萧河看着那粉嘟嘟的小娃娃,眼睛亮晶晶的很大,像极了萧瑶,笑了笑:

    “没事,我一会儿便让思铭去接她老人家过来。”

    萧瑶便看着他分明消瘦许多的脸庞,心里止不住的阵阵心疼。

    但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当作一切无事发生的开口问道:

    “阿鹤,孩子的小名你想好了么?”

    萧河点点头,“来的路上就想好了。”

    “正巧来的路上下着小雪……东风散玉尘,玉尘固然好听,不过尘字倒是差点意思,单取一个玉字尚可。”

    萧河看着孩子那雪亮的眼睛,只有巴掌大的脸,粉粉的嘴巴还冲自己努了努,忍不住用指腹点了点她柔软的唇。

    “梦回人远许多愁,只在梨花风雨处,不如……就叫玉梨如何?”

    “玉梨?”萧瑶听后忍不住夸赞道:

    “好名字!”

    见萧瑶喜欢,萧河便也放下了心。

    握着玉梨的小手摇了摇,“只希望你平安喜乐,我们的小玉梨。”

    萧河只在萧瑶这坐了片刻,走的时候正巧碰上急忙从营中赶回来的司徒瓒。

    有段日子不见,司徒瓒竟长胖了些,萧河看着他微微圆润的脸庞,一时没有认出来。

    还是司徒瓒先唤了一声小鹤,萧河才愣了愣:

    “姐夫?”

    司徒瓒脸上是掩盖不住得子的喜悦,上前就一把揽过萧河的肩膀,“怎得这么快就要走?瞧见你小外甥女没有?”

    “老天保佑,这可是我求了两年才求来的宝贝女儿!不行,我得先进去看看阿瑶,她刚生产完身边缺不了你,咱们回头再聊!”

    说罢,司徒瓒是真的一点都等不及的往庭院里赶去。

    看着男人匆匆忙忙而去的背影,萧河忍不住失笑,不由的感慨姐姐这次是真的遇到了良人。

    和司徒瓒一起回来的还有英军营的副统领李晃,算是一路上听够了司徒瓒激动的唠叨。

    司徒瓒心心念念都是自家的妻女,走的实在是急顾不上后头的李晃,正巧在这遇上萧河,李晃便停下来和他寒暄两句。

    两人也是许久未见,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萧百声设宴款待一众将领,李晃携妻儿一同赴宴。

    那时萧河还未与景王成婚,与将领们一同耍剑,也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如今时过境迁,不过短短两年,李晃被连番调任,不堪受用,昔日英勇善战的武将,竟也沦落为一个在营中打杂的闲人。

    如不是有司徒瓒左右帮衬,李晃更是难以排解心中的苦闷。

    今日在这见到萧河,不免心中生出万般感慨和无奈,只不过并不全然表现在脸上。

    他扬起一抹笑,下意识恭维的话语便顺着嘴巴说了出来。

    “一晃眼啊,我都老了许多,萧五郎还是昔日的萧五郎,瞧着比从前更稳重许多了。”

    “只不过……”李晃看着萧河消瘦的身型,没忍住关怀一句:

    “五郎也要多多注意身体,侯爷若是在,瞧见了只会更加心疼。”

    听到这话,萧河也不免有些动容,情不自禁的喊一声晃叔。

    李晃听罢更是悄然红了眼眶,却也不过释怀一笑。

    “好孩子。”

    “听说……皇上又要派兵出征纳塔吉,可是侯爷听调令的?”

    纳塔吉位于北境之东,那地方紧挨着走马川、滚石桥两条军事要道,绝对的易守难攻,之前多少只军队在那里全军覆没,死无完尸。

    李晃至今回想起来,仍觉得后怕。

    可北境苦寒,纳塔吉这个部落更是物资匮乏,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又恰好靠近寮城。

    不知道有多少纳塔吉部落的人潜居在寮城,一旦兵变,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而一旦攻下寮城,便可长驱直入,一路往上乘风破浪直至凌天都。

    现在的李晃不过一介闲人,有些流言蜚语亦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更别说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他只知道近日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他本不该在萧河面前说起这些,毕竟萧河已然成为了景王时钊寒的青君。

    为了避嫌,有些事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但前些日子司徒瓒对他说的那些话,到底还是影响到了一些。

    晃叔,如若皇上要对萧家下手,我该当如何?

    李晃本是不信的,但近半年来,皇上几次削减调任萧北侯身边的亲信。

    好些的像李晃,不过在凌天都谋个闲职拿着那么一点微薄的俸禄。

    不好的,已然战死在沙场上,没能留下个全尸。

    李晃看着萧河那与萧百声有些许相似的眉眼,不由的心生许多苦楚。

    对于此事,萧河也有所耳闻。

    只不过他对朝政之事,乃至皇上旨意怕是不敢过多揣测,李晃只听见他浅言一句:

    “听哥哥提起过一些。”

    旁的他也不说,见状,李晃也就更不好去问到底是哪位哥哥说的,一连叹气道:

    “五郎,你多保重好身体,等你爹爹归来,不要嫌弃我上门叨扰。”

    萧河微微一怔,笑着答道:

    “一定。”

    第70章 人面 送走

    萧河从雀宁那挑了两张李怀慈在走之前就做好的人皮面具。

    这东西制作不易, 保存更难,临走之际,李怀慈算是前后叮嘱了不下三次, 要雀宁一定要记下保存的法子。

    雀宁虽然嫌麻烦, 但他不得不听李怀慈的话, 把这人皮面具放在涟水里好好保养着。

    与萧河不同,雀宁与西集的那些个幕后老板们走动频繁,他需要不断的更换身份来确保自己不被任何人所发现。

    而雀宁在凌天都收集的大大小小情报, 经过筛选最终会汇集到萧河的跟前。

    时钊寒走了已经有两年多了,在雀宁的心中, 已然是把萧河当成自己的半个主子。

    所以当萧河问他要这东西时,雀宁只以为他还是多有顾虑,想要自己去西集打探一番。

    便也不敢多问,只问了萧河想要哪个人的脸。

    在他看来,走访西集无法就是要个身份,只要方便走动美丑并没有什么所碍。

    但萧河却和他说,要挑好看些的, 雀宁顿时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 他才意识到自己八成是误会了。

    并非萧河对自己掌权的这几年心生猜忌,而是要了这面具分明是别有用途,雀宁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了句:

    “您这是要去做什么用呢?”

    萧河看上去心情还不错,正巧那天又是个难得一见的大晴天, 阳光照在人身上莫名的多生出几分慵懒。

    “我想带延青出去转转解解闷,让他开心开心。”

    雀宁听罢顿时一愣, 原是为了兰延青。

    当时兰家出事,萧河第一时间赶了过去,也只是险险救下一个兰延青。

    此后, 督察院为了搜寻兰延青的下落,三番四次登上景王府的大门,雀宁也都是知道的。

    “原是如此,那我一定给兰公子挑两个好看些的。”

    雀宁笑着应下,刚要离去,谁知萧河又将他喊住。

    “怎么了?”

    萧河面色略有迟疑,想了想又改口道:

    “你还是……给我挑一个好看点的和一个丑些的吧。”

    雀宁听后顿时哭笑不得,不解的问道:

    “青君,您这是为何呀?”

    萧河也有些无奈,只得解释道:

    “延青如今的性子已经大不似从前,这样做妥当些,你就按照我说的挑吧。”

    “是。”

    翌日,萧河拿着那两张面具去见兰延青。

    兰延青穿了一身素白色正站在窗前向外眺望,瞧见萧河来了,不仅不迎接,反而转过脸去。

    萧河想了想,八成是自己上午和雀宁说话耽误了些时间,延青不会以为自己爽约了吧。

    瞧着倒是有几分不开心。

    等进了屋,还没等萧河开口说话,兰延青便冷不丁的说道:

    “原以为青君大人抽不开身,怕是今日不来了呢。”

    萧河一愣,连忙笑道:

    “怎会!”

    “不是说好了要带你出去走走的么?”

    听到这,兰延青终于忍不住转过脸来,眼睛也亮起了一些。

    “你当真要带我出去?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他被困在这座府邸的时间太长了,除了那几个贴身照顾他的丫鬟仆人之外,拢共就只有那么两三个人能陪他说说话。

    奈何近日这些天高子瞻忙于政务,两三日才过来一次,来了也只是坐上一会儿便要走。

    “自然当真,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萧河笑着开口道,说罢便让思铭将那两张面具递了上来。

    “这是什么?”

    思铭一打开盒子,兰延青便闻到一股格外刺鼻的味道,忍不住向后退了一些。

    “仿真面具,你戴上我们出去也方便些。”

    萧河注意着兰延青的神情,虽然他紧皱着眉头表情嫌弃,但到底没有说什么。

    只是看着那两张五官不尽相同的脸,随手指向那张丑些的面具道:

    “那就这张吧。”

    萧河微微挑眉,“你确定要戴这张?我瞧着这人面显得粗旷的很呢。”

    萧河好心提醒着,兰延青却一脸无所谓,语气略显讽刺的说道:

    “如今我还要那好看有何用?本就是该死之人,还计较什么。”

    萧河听罢无言以对,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

    左右不过就是想让兰延青开心开心,他愿意戴哪张就哪张。

    萧河亲自给他贴上,人皮面具刚戴上会有些闷,萧河便问他可有不舒服。

    兰延青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爽朗的笑声都让萧河愣怔了一瞬,倒是真的好久没见兰延青这般笑过了。

    “阿鹤,你瞧我像不像王孝武那个武大郎?”

    兰延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过于逼真的人皮面具几乎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很明显的痕迹。

    绿豆眼、大蒜鼻、厚嘴唇,就算是丑也丑出了些新意。

    奈何兰延青身姿颀长,又着一身淡雅的素白,青丝束以玉带,茕茕独立,任谁远远望上一眼都会心生许多怜爱来。

    但如此美人的身段,转过身来却配着这样一张的脸,即便之前心生的怜爱也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气愤。

    几人说笑之间正欲出门,这时,一道熟悉的冷沉嗓音却闯了进来。

    “说什么这般开心?”

    兰延青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高子瞻今日穿一身幽冷的玄衣大氅,眉眼深邃而清贵,进了门便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直到他走到自己的身旁停下,沾染到他身上从外面携带来的冷气时,兰延青才稍稍回过神来。

    高子瞻的手却已经抚摸上了兰延青的脸,兰延青本是习惯了的,但今日萧河在,便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

    “如何?”萧河看见了,也当全然没有看见,笑着问道。

    兰延青这才想起自己顶着一张丑脸,高子瞻从进门到现在竟连眉毛也没皱一下,表情变都没变的。

    “确实逼真。”高子瞻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评价颇高。

    萧河忍不住笑道:

    “倘若真的逼真,你怎么还能一眼认得出延青呢?”

    听到萧河的话,兰延青也微微挑起眉看向高子瞻。

    高子瞻看着他那张确实是丑兮兮的脸,嘴角弯起一些弧度来。

    “难道神韵相像还不够明显么?外貌如何并不重要。”

    听罢,萧河忍不住摇头,兰延青微微红了脸颊,好在有这人皮面具掩盖着,也没旁人看的出来。

    他目光瞥见一旁铜镜里的他与高子瞻,两人相依偎的的很近,只不过一个芝兰玉树,一个脸肿如猪头。

    两两对比,更是不堪入目,兰延青心里忽而有些怨怼,忍不住起了捉弄人的心思,便故意贴近高子瞻,轻声细语的说道:

    “好哥哥,此话可当真?”

    他说着说着便伸手要去够高子瞻的脖子,萧河微微一愣不假,高子瞻也心下一惊。

    “延青?”

    人要往怀里钻,推开是舍不得推开,高子瞻只能稍稍别过脸去,手却下意识揽住了那一把细腰。

    “你怕什么?不是神韵相像就好了么?怎么,我这张脸你亲不下去了?”

    见高子瞻不从,兰延青便越发得寸进尺,直至在高子瞻的脸颊上留下一抹香喷喷的吻,瞧见高子瞻那像是被非礼了的脸红模样。

    兰延青忍不住狂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萧河在一旁扶额不止,更是不敢去看此时高子瞻的脸色了。

    “好了,闹够了没有?”冷沉的嗓音响起,兰延青眼角笑出泪花来。

    高子瞻伸手替他抹了去,便问道:

    “今日你们要去哪里?”

    兰延青闹够了,也就消停下来看向萧河:

    “阿鹤说要带我去集市逛逛,说是多沾沾人气。”

    高子瞻点点头,倒也没反对:

    “让我的人跟着你们,近日凌天都算不上周全。”

    兰延青刚要拒绝,便听萧河先开口说道:

    “我与延青本就是乔装打扮,你若是派人跟着,反而惹人耳目。”

    兰延青连忙点头,他也不想有人在后头跟着。

    “没错没错。”

    高子瞻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看向萧河道:

    “下个月便是温皇后寿辰,勤王的护卫队即日便会北上凌天都,届时……”

    高子瞻分明话中有话,但他并未说破,只道一句:

    “届时我怕顾不上延青,晚些早点送他回来,青鹤。”

    萧河微微一怔,“好。”

    说完这些高子瞻也不过多逗留,先他们一步离去。

    看着高子瞻远去的背影,兰延青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你可知……这些天他都在忙些什么?”

    萧河并不想兰延青过于担心,只道是说朝廷上的事,一句话便轻飘飘的带过。

    等两人出了门上了马车,过往的行人熙熙攘攘,叫卖着冰糖葫芦与酥糖,确实是热闹极了。

    但兰延青并没有掀开帘布,只是偷偷的倚靠在边上静默的听着,萧河瞧着他颇为伤感的神情,心中终究是不忍的。

    即便高子瞻真的心悦兰延青许久,但兰延青如今的身份是为朝廷在逃罪犯,除非有朝一日兰中伯之案能够蒙冤昭雪,还兰延青一身清白。

    在此之前,他只能被困在那一亩半宅之内,渐渐沦丧了理智,变为废人。

    再者,如今的高子瞻也并非昔日的高子瞻了。

    萧河亦有许多担忧,与其使二者相互逼迫,倒不如……

    送兰延青走。

    于是,他思索再三,还是开口问道:

    “延青……你想离开凌天都么?”

    兰延青恍惚之中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直到萧河再次重复道:

    “你若是想走,我有办法送你离开。”

    兰延青猛地抬头看向他,表情愣怔一瞬,“此话当真?”

    “可是高子瞻——”

    萧河轻声打断道:

    “放心,他奈何不了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