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佛雷疗伤如剑舞
战场铺满云海太极,参天佛像在左,白龙压阵在右,离贰一声令下开战,天疏阁军便气势如虹地冲向敌阵,他们严格执行战术、灵活机动配合,眨眼就将朝廷军方阵冲得七零八落,进入分别包围缠斗模式。
借着战场集团掩护,李大所在的先锋狙击小队迅速占领徵城城楼一角。
狙击小队共有四人,其他三位都是修士,他们飞身带李大上了城楼制高点,清理杂兵后立刻开启战符为李大护法。李大将天疏阁火铳架在城楼上,寻找并瞄准起了战术目标——朝廷军中层指挥将领。
训练演练过许多遍,可直到亲身实战,李大还是觉得天疏阁战术清奇。倒不是这战术有什么毛病,而且让他有了用武之地,但感觉依然新奇。自古打仗都是正儿八经的两军对垒,哪有先派战术小队占领敌军高地直接用火铳点掉敌军指挥的?就算想,也做不到。
全靠他手上这杆宝贝。
李大定静心神,稳扣扳机,一声枪响,目标应声倒地。
此时护法压力不重,徵城势力显然对天疏阁战术一无所知,甚至还没注意到他们小队占领了战场制高点,队长观察李大干活,只见李大沉静手稳,欻欻五枪干掉四个目标,朝廷军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队长夸奖李大:“小子,你这狙准得绝了。”
李大回了个大拇指,面上仍一派沉静,迅速补充弹药恢复瞄准姿势,瞄准剩下的目标。心底却是默默撇嘴,天疏阁非管他们机术师造的新火铳叫灵狙,灵狙听起来哪有火铳猛?
又一目标发现,李大调整到最佳角度,正要一击毙命,却被乱入枪线的战场缠斗阻挡了目标。李大等待片刻,枪线仍不清晰,皱眉在更换目标与继续等待之间思量,却此时,战场上一道金色佛光冲天而起!
那金光逆劈长空,闪烈霹雳,宛若逆向打天的天雷。
李大惊瞪双眼,那金光附近的朝廷兵更是吓得四散,战场上的天疏阁兵却是大受激励,战得更勇。
忽然想起什么,李大猛然转头看向那参天佛像,眯起长眼凝神细望:
参天佛像右掌托起的佛光球中,天疏阁主手持心剑化分成的深青双剑,以双剑驾驭环绕周身的无数佛光之剑。只见他右手剑尖一拂,拂出的剑风将一柄佛光之剑打向西南方,佛光之剑飞向西南撞入光球壁,看似只是融回佛光球中,但与此同时,战场的西南方就窜起了一道怒而冲天的金色佛光。
李大立刻追眼望去,发现一个后背中招倒地的伤兵,金光很快将伤兵笼罩其中,但李大优秀的追捕视线足以看清那伤兵后颈后背都中了刀才会血洒一地,只怕性命难留。
金光片刻后就消失无踪,李大不禁担忧是不是那伤兵伤得太重无法治疗,却惊见那伤兵不仅重新站起,还捡起刀冲着朝廷兵冲了过去!
伤兵被长刀劈裂的衣衫足以让李大看清对方刀伤竟是完全痊愈,连个疤都没留。
这叫“自己人受伤金光能治”?!这分明是只要天疏阁主在自己人肯定死不了!李大深吸一口气,冷静,任务要紧,等回去再找故意轻描淡写害他吃惊的男狐狸精算账。
随交战深入,天疏阁主双剑不停,游弋灵动,宛如在佛光球中跳着剑舞。他步法虚实行云流水,身形起落翩若游龙,既有太极之影,又怀八卦之风。美轮美奂。
金色佛光在战场上不断冲起,每一道金光都代表着一个天疏阁伤兵得到痊愈。
李大遥遥对着佛光球中的天疏阁主敬了个礼,随即收紧心神,集中注意力找到方才枪线不清的目标,瞄准,拿下。
俯视整个战场的白龙眨了眨深金龙眸,对这个狙击手小伙子微微咧了咧嘴。天地灵气们感受到白龙的开心,也开心地分出一小缕灵气,飘荡在小伙眼周。
李大神清气爽连开四枪,竟接连拿下四个狙击目标,再次得到队长夸奖。
朝廷军再迟钝,这时也终于发现了城楼上的狙击小队,不一会儿,两个浑身笼罩着血色气障的朝廷军邪修朝他们飞袭而来。
修士队友们立刻上前迎敌,队长还特地嘱咐李大不要离开战符保护圈。
天疏阁战符是阁主和剑侠研制,据说是根据他们师父、玄真掌门望星归道长为保护玄真观研究出的防护阵法改造而来,只要李大不踏出战符保护圈,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除非敌方修为高到能解除注了半仙灵力的战符。
李大分得清轻重,自然不会违背队长嘱咐,为减轻队友压力,他并不盲目加快速度,而是冷静求稳,将成功解决狙击目标放在第一位。因为只有完成预定狙击目标他们小队才能撤下城楼,不再是显眼的把子。
寻找目标,调整角度,瞄准,扣动扳机。
李大稳练沉着,一个接一个除掉任务目标,哪怕他们已有防备,仍然逃不过李大的狙击。
最后一个目标。
这目标在战场上闪转腾挪,一心保命,不是借朝廷兵挡位就是借天疏阁兵挡位,完全不顾战场局势,若不是浑沌的浊气会自动处决逃跑的中高层将领,他大概早跑了。
李大再三尝试,仍然无法找到狙击角度,不禁停下思索这目标还有没有清除的必要——狙击朝廷军中层指挥将领是为了瓦解他们的指挥系统,如果对方为求保命根本不参与指挥,那和普通朝廷兵有什么区别?或许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通知队长撤离,下去后他们小队就可以加入战场,还是有机会除掉目标。
“李大!报告进度!”队长协助队友干掉两名邪修,发觉朝廷军又追派了邪修袭来,即刻喊问。
李大正要报告,城内忽然响起凄厉哭叫!
为分散天疏阁军火力,驭兽修士在特使命令下放出尸兽在徵城中乱窜。徵城城内不属于战场范围,被阵法束缚的白龙与阁主都鞭长莫及,好在天疏阁军反应迅速,立刻分出数只小队入城保护徵城百姓,但如此一来战场上的朝廷军便有了反扑之势。
李大迅速看明白原来是尸兽在城中追害百姓,他在一瞬间拿定主意,大声回复队长:“最后一个!”
驭兽修士不在战场上,而在城楼中央的看亭里,他们小队所在高点虽然能俯视,但角度十分不佳,以目前的架枪角度完全无法狙击,李大立刻取下火铳、披上肩带,决心冒险一把。
李大双手握持火铳,踩上城楼,将身体极力探出,射击角度仍然不够。
还就不信了。
李大取下战术绑带,围着身边的城楼垛口绑了一圈,将左小腿伸入绳圈中勒住,整个身体向后一仰,大脑回血适应一瞬,就立刻握起火铳寻找起了射击角度。
队长与邪修缠斗中回头查看狙击手安危,结果一看吓一跳,李大不仅完全出了战符圈,而且是整个人都倒吊出了城楼,就靠一圈战术绑带在垛口挂着左小腿,胆也忒大!想喊吧又怕惊了他,队长急又没办法,恰好邪修一掌逼来,狠狠给了邪修一巴掌出气,把邪修打得直发懵,怎么还有这么打的呢?
驭兽修士在特使命令下操控尸兽袭击百姓,不敢不做,不敢做得没效果,但也不敢做太过,他思来想去,弄死几个百姓或许战后投降天疏阁还有命,弄死一群百姓哪怕他现在投降天疏阁也得死。
他修为也不算浅,但毕竟被风云伤了神魂,本就是勉力支撑,再加上心烦意乱,等到发觉有极强烈的视线时已经晚了。驭兽修士刚向视线来处望去,就见一颗黑点,下一瞬视野红透。
将驭兽修士一枪爆头,李大忍不住一声欢呼,却吸引了与队长缠斗的邪修注意,队长发现邪修注意到李大立刻就加急进攻,邪修哈哈大笑,一手格挡,一手背后一发血气刀绕过城墙切向垛口绑带。
李大倒挂在外不知上面情形,正想发力抓住绑带攀回城墙内,却飞来一柄血色小刀将他绑带划断,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就已经往下掉。
完了。李大在电光火石间想。城墙这么高,摔下去必死无疑。阁主金光能治重伤,不知摔死能不能治?还想着能不能治,下落之势忽然一停——这么快就摔到地了?怎么不疼?
李大小心睁开眼,发觉眼前都是白的。黄泉咋这模样?挂灵幡呐?
眼前白色又退开,出现了天空。不对,好像不是黄泉。
李大坐起身来,瞬间屏住了呼吸——他坐在白龙的爪子里。白龙用爪子接住了他。白龙低头看着他。白龙!爪子!他!白龙!
“谢、呃,谢……”李大头一回发现自己是个结巴。
白龙把李大放回城墙的战符保护范围里。
救命之恩怎么能结巴呢!还是不是爷们!李大定了定心神,正要大声道谢,忽然空中闷雷一响,一道紫粗天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了白龙身上。
李大这时才想起狐狸精说白龙帮忙会挨天雷,忍不住对着天雷怒骂出声。
但天地灵气更生气,它们化身灵云拳头,一拥而上追着天雷暴打,天雷不得不离开白龙,在云拳追打下仿佛逃窜的瞎眼蛇钻入朝廷军中,这下朝廷军遭池鱼之殃,被天雷劈了个七晕八素。
故意的吧?李大望着云朵凝成的拳头忍俊不禁。
战到此时不到三刻,朝廷军中低层将领已是十不存一,指挥系统全面崩溃,加上驭兽修士身亡,失控尸兽被天疏阁军围赶出城,进入战场遇到天雷余劲霎时化灰,所谓的杀手锏也毁于一旦。
战场上适时响起了天疏阁军鼓励投降的喊话:“弃暗投明,缴械不杀!”“天疏阁正义之师,敦促反动势力投降!”“朝廷走狗,放弃顽抗!举起双手,主动投降!”
朝廷军立刻溃如蚁散,举起双手的投降队伍甚至在天疏阁军的组织下排成了长队。
特使气得暴跳如雷,幸存的高级官员高级将领身有浊气不敢投降,却已没有能力阻止败局,他们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向特使请罪,却见特使捏碎一个小巧的符箓,竟瞬间消失了身影。
完了。他们被抛弃了。有大官反应过来,但已经晚了。城楼上和战场上的高级官员高级将领同时被浊气夺取了生命。
离贰本与高级将领根基互斗,忽见对方双眼蒙了一层灰雾栽倒在地,大活人不过一瞬息就化成了灰。
与朝廷军打了四个月,离贰很清楚浑沌对地方势力弃之如敝履的残忍,即刻明了事态的他运起修为看向城楼中央,果然发现徵城大官小官都化了灰,满地灰烬,显然连那位早就昏死过去的萧家小猴爷、徵城势力之主也没放过。
离贰招来练经纶耳语片刻,练经纶领命飞上城楼,以术法大声通报:“各方注意!就在刚才,浑沌凶兽用浊气将徵城大小官员处决,浑沌已将徵城官员处决!残余敌寇立刻放下武器投降,放下武器、举起双手、立刻投降!顽抗伤民者格杀勿论,顽抗格杀勿论!”
排队投降的朝廷兵面面相觑,这哪还有顽抗的?都自觉更举高了双手,生怕被当成顽抗敌寇。
担惊受怕多日的徵城百姓一派欢天喜地,大量涌向城门,儒力加持犹存的书生一马当先把本就打开的城门拉得更开,已经准备好迎接天疏阁军进城了。
甚至还有一些百姓不顾天疏阁军劝阻,跑入还没打扫的战场欣赏大白龙和佛光球中的阁主,望着神仙美景啧啧称奇。
天疏阁军正收队,队友们对百姓的亲切围观欢迎见惯不怪,李大却难免心绪激动,虽说当了十年兵,不遭百姓白眼他还是头一回。
闾丘、玉阳两位道长起法收阵,白龙也幻回了人形,解春风第一时间飞到战场另一侧,注视着佛光球中收起双剑准备收灯的牧云。
青莲魂灯受召飞入佛光球,平稳落到牧云掌中,牧云一手执灯一手行礼,向参天佛像深深一拜。空中传来一声佛罄,似是回应,摄人心魂,待众人回过神来,佛像已隐入虚空。
牧云要熄灭青莲魂灯,魂灯却又佛光大亮,从光中跳出心弥泥鱼来,牧云只得勉力继续以修为支持魂灯,解春风登时眉心一皱,却不忘给机术营发消息。
白龙化了人,脚下的云海太极也消散殆尽,围观百姓逐渐汇集到解春风身边一起看天疏阁主。此时春风剑侠面露担忧之色,有人想问却又不敢,却听天疏阁主身边那条在空中游动的小火鱼一声啵响,战场上空忽然如海市蜃楼一般出现了神奇景色。
围观百姓们张大了嘴,与白龙佛灯的美轮美奂不同,这海市蜃楼当真是蜃楼,最近的是一连排他们生平从未见过的高楼,有雪白的墙,漂亮的彩瓦,其中绿树成荫,草坪宽广,比城中富户的大宅院还要堂皇大气,门口影壁还有一行大字,竟写着:徵城县城关中学。
这竟是学堂?!还是他们县城的学堂?怕不是做梦吧?
机术营已经赶到记录,除了水镜记录还有几位运笔如飞,迅速观察记下可研究要点,这已是阁主触发的家乡蜃景后的惯例操作,由当初孔雀佛子带领望乡台上众人观望记忆中阁主家乡的经验总结而来,多亏当时春风剑侠的记录,机术院才能造出天疏阁灵狙。
天疏阁军此时已收队完毕,分出人手来护送围观百姓回城,围观百姓此时哪舍得走,纷纷抓着兵士小哥提问,兵士小哥们虽学习过行军手册,但不是人人都有讲解明白的口才,三言两语说不清,百姓们更是疑惑。
最终还是解春风为百姓们亲切解答,眼前的海市蜃楼,是战场浸染了牧云催动的魂灯佛光之后出现了牧云家乡此时的情景,也就是牧云那个世界几百年后的徵城。
围观百姓们听出眼前所见的竟是阁主世界中未来的徵城,一时热泪盈眶,不少人异口同声问:“那这学堂,咱以后,也能有吗?”
解春风安抚地笑了笑:“何须以后。这样的学堂,咱们荆楚、云之南大后方早就建了,这个城关中学的中学,还有小学,阁主定下了属于义务教育,不要学费,还管一餐饭,等战争全面胜利了,徵城也会建起来的。”
立刻就要跪下磕头的百姓们把解春风吓一跳,赶忙调动灵气制止,让兵士小哥们把他们带出了战场。
四周一时沉默下来,只有机术营成员偶尔压低的讨论声,过了会儿,其中一位机术师掐着表,鼓舞道:“阁主!再坚持一会儿就得,马上了啊!”
解春风强行压下担忧,分神去听教学楼中的声音,有老师在讲解嫦娥五号带回月壤的新闻,月壤?月球带回的土壤?解春风抬头望天,此世虽有灵气修真,修士都可飞天遁地,月宫却是仙人之境,不成仙难破九重天,倒真不知是孰优孰劣了。
“好了阁主!快收灯休息!”
机术营成员行动迅速,将记载了要点的布带系在各份水镜卷轴上,每份水镜卷轴都施术复为三份,一份留着研究,一份发往荆楚总部存档,一份发往云之南机术院。
天疏阁主哄了哄心弥泥鱼,终于收起青莲魂灯,身形一晃,已被飞来的春风剑侠打横抱起。
裴牧云将微抖的手藏进袖子里,头往里蹭了蹭,靠在师兄肩膀更舒服,状若无事:“哪里就不能走了。”
解春风笑得如沐春风:“嗯?”
裴牧云碧眸一闭、头一歪,做出累了睡着的模样,熟稔得像是很会拿捏主人的家猫。
第182章 大白猫灵力鲸鱼
解春风抱着装睡的师弟脚下腾云,他们得抓紧时间休息。
底下有人大喊:“阁主剑侠!记得晚上吃席啊!”
天上传来一句知道了,风云身影早已不见。
两个半仙的大方言行把李大看得震愣当场,没注意到男狐狸精班长来了身边。
班俊鼓励道:“可以啊你小子,立大功了,感觉怎么样?”
李大没回答,仍望着风云飞走的天空,脱口问:“狐狸,他两个,什么关系?”
班俊忍不住逗他:“原来你不是故意没看行军手册,你是瞎呀!”
“说谁瞎呢。”李大长眼一眯,斜眼睨向男狐狸精,“没听连长表扬吗?我可是神狙。”
看他独狼味又出来了,班俊哄孩子似的回:“好好好,你是神驹。”
李大啧一声,怀疑狐狸精是不愿回答,以为问到了不方便摆上台面的问题,干脆换问题道:“方才阁主收灯时,剑侠为何面露忧虑?”
听到连长喊班长们集合复盘开会,班俊不得不去集合,跑走前眨眼答:“战场救命哪有那么容易?我们阁主剑侠那叫:疼在你身,痛在我心~”
李大愣了愣,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怎么,跺脚骂了声操,转头按分配打扫战场去了。
回到林间,灵云听令而动,灵云茶床中央的茶桌自动没入茶床中消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云枕。
解春风将怀中师弟安放在茶床里侧,裴牧云装睡装得彻底,脑袋沾上云枕纹丝不动,解春风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没提防被师弟悄悄拉住了衣襟用力一拽,也倒在了茶床上。
“别看了,”裴牧云依然闭着眼,“休息。”
师弟发话了,解春风自然从善如流地躺下。
他们确实急需休息,青莲魂灯战场救人和白龙镇守本身耗费的灵力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这种几乎将灵力耗费到底的行为,对一般修士来说是妨害修行、损害身魂的大忌,对他们来说倒不算坏事,因为修为高损伤修复得快,差不多就像一种极端的锻炼灵脉的方式,粗浅地理解,灵脉拓宽了就能装更多修为,更有利他们拖延成仙。
以他们现在的功德修为,成仙飞升就如探囊取物,正需要更有效的拖延之法。可惜他们不能每一场战斗都参与,那样获得功德多了只会取得反效果,而且法网惩戒即使是他们也承受不起——
即使是辅助救人,本质仍是以半仙之身插手凡间战争,法网不惩罚他们是不可能的,当初他们两个在地府中商议以辅助参与战争的办法时就已料到,早有心理准备。现在他们两个都疼习惯了,自从那一日共担法网,他们承担的痛楚是等同的,再没必要用言语来说。
这次除了两位道长的符箓加成,还有镜清先生打头阵,成功用比预计短得多的时间就解放了徵城,将徵城百姓伤亡降到了最低,刚才战后的快速统计,整场战役过程中没有百姓死亡,这让天疏阁军上下都轻松雀跃,他们两个自然也高兴。
灵云茶床上的两人静心休憩,自然而然找到了彼此的手,十指交握。
直到天边燃起了火烧云,灵云折射将林间染得一片瑰丽,练经纶来了纸鹤喊阁主剑侠吃饭。
解春风先起身,正要喊牧云,裴牧云也已起了。
裴牧云从袖里乾坤放出小纸人们,让小纸人们自己猜拳分配,两班轮岗,去帮劳累的士兵们守今晚的夜。
小纸人们旗帜鲜明地分成了两派,一派想先站岗,晚上再找机会贴在主人猫猫的枕头边假装睡觉(小气的主人师兄不许它们贴在主人猫猫脚边),一派想先守护主人猫猫吃饭,晚上再去站岗,反正小气主人师兄到晚上肯定就撺掇主人猫猫把它们收进袖子里啦,它们早就看透了。
于是就正正好分成两班轮岗,第一班站岗的恋恋不舍与主人猫猫道别,一一获得了主人猫猫的指头蹭蹭,这才变成蒙面化身模样,一蹦一跳地去和劳累的士兵们交接。
其余小纸人在灵云茶床上蹦蹦跳跳,兴奋地等待护送主人猫猫去吃饭。与其说吃饭,不如说喝水,其他人不知道,它们可是一清二楚,主人猫猫不用吃饭,主人猫猫爱喝泉水,尤其是灵力充足的灵泉,一般都是从主人师兄那个灵泉瓷瓶里倒出来的。
解春风饶有兴致地看完师弟哄孩子,此时伸手邀道:“走?”
裴牧云看着似乎还想抱上自己走的师兄,若有所思,下一瞬,乖巧跳进师兄怀里的大白猫让纸人们发出了沸反盈天的尖叫。
“主人猫猫!!!”“猫猫回来咯!!!”“是主人猫猫呀!!!”“猫猫!!!”纸人们纷纷飘飘荡荡地跳下茶床,激动地伸出手,一齐向解春风脚边涌来,瞬间将解春风的靴面湮没。
解春风怀抱爱猫,心满意足,对小纸人们如沐春风:“好了,不要闹,准备走了。”
纸人们懂得主人师兄这个表情的意思,不满地呜呜呜了一阵,还是安静下来。
解春风看看它们,拈指运起修为,莹白灵力汇集指尖,他随手一挥,灵力就化成数颗晶莹剔透的圆珠,如流萤般从指尖飞出,分散开去,在半空飘荡。随后,散发着灵力微光的圆珠纷纷变幻了形状,化为鱼形,生出绫罗纱缎般的鱼鳍与大鱼尾,成了一只只美丽的金鱼。
晚霞映照下,灵力金鱼们散发着不同光芒,在林间自在游动。
大白猫在师兄怀里动了动,怀念地喵呜一声,低头舔了下师兄的手。
小纸人们“哇~~~~”了一阵,在解春风的指挥下分组跳上不同的灵力金鱼,乘着灵力金鱼,陪伴抱着主人猫猫的主人师兄向徵城走去。
遵循天疏阁的不扰民原则,天疏阁军的晚饭摆在相距不远的两个露天场所,一处是打谷场,一处是隔着水道的戏台。桌椅板凳是和徵城乡亲们借了一些,从徵城已死的大小官员府里搬了一些,还有各位修士精怪用各类法术变了一些。
为了远离南海在开战时就特地申请调来第二师的顾青很开心,他本体为琴不食五谷,干脆化出本体为大家弹琴助兴,练经纶望着半空中的灵音美琴直流口水,这可是名琴焦尾啊!恨不能上手去摸!
顾青本对这位气质正直的儒生颇有好感,但这人对他流口水的模样让他想起癫狂黑蛟,登时后背发凉,忙不迭飞远了。练经纶摸不着头脑,不懂原本飞近的古琴怎么突然飞远了,闻人去病幸灾乐祸地窃笑,该。
李大坐在其乐融融的队友当中,桌上是大锅菜,碗里是大锅饭,泡的是大壶农家粗茶,他将视线从同样饭菜的将领桌收回来,挟菜扒了几口饭,不是什么大鱼大肉,竟很香甜,许是饿了。
此时有人低呼“阁主剑侠到了”,李大赶紧望去,却只见了春风剑侠一个人。
春风剑侠怀里抱着一只大白猫,似乎是极为罕见的品种,它全身覆盖着长长的雪白被毛,颈周一圈白毛厚领,脑门、眼底和四肢都有虎斑似的银灰色斑纹。又大又圆的深绿眼瞳,耳尖圆尖。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轻轻摇动。
他身边还飞着一些像是灵力凝成的金鱼,这些灵力金鱼灵动悠游于半空之中,品种繁多,有五鳍相逢、玉顶黑狮头、墨龙睛、白龙睛、红白龙睛蝶尾等等,比实际金鱼大很多,不同品种还变幻了微光颜色,像是点亮了许多会动的梦幻般的巨大金鱼花灯,令人惊叹。
更奇异的是灵力金鱼的背上或坐或站着许多小纸人,它们手持纸剑、头戴獬豸冠,各个都有一双大大的浓墨圆眼睛,此时都很严肃地在耍帅,有的将手背在身后,有的摆出剑招姿势,还有的两两一组假装在打斗的关键出招时刻,让人担心它们会不会被灵力金鱼的游动晃掉下来,更令人忍俊不禁。
真是不同凡响的出场,不愧是半仙,连身边的猫都美轮美奂。
但阁主呢?
李大问身边的男狐狸精班长:“阁主呢?”
班俊对着漂亮大白猫下巴一点:“不在那么?”
阁主是大白猫?还被剑侠大喇喇抱在怀里?李大不知哪一样更让他吃惊。
他望着春风剑侠在将领桌落座,望着春风剑侠给大白猫张罗着倒水喝,望着大白猫斯斯文文地伸舌头舔水喝,耳边充斥着战友们的感慨,他们竟然毫不避讳地讨论阁主剑侠感情真好。
李大怀疑是自己生出了错觉,但似乎确实所有人都对两位半仙明显非同寻常的关系寻常相待。
可这,怎么可能呢?
隔壁桌一位普通士兵似乎太开心了,高举茶杯遥遥对大白猫喊:“阁主,俺敬你一杯!”
李大循声望去,发现正是今日战场上那个后背被砍的,看上去约四五十的岁数,年纪不小了,或许是个老兵。
李大又转回头去看将领桌,只见春风剑侠又变出一只灵力鱼,这回竟是一只灵力鲸鱼,比真实鲸鱼小很多,约有棕熊那么大,大胖头十分可爱。
大白猫跳上灵力鲸鱼,春风剑侠又给鲸鱼背上摆上一只水杯,然后大白猫乘着灵力鲸鱼飞来,打招呼似的喵了一声。
那位劫后余生的老兵笑得更开怀,对着灵力鲸鱼上的水杯轻轻一碰:“来!这一杯,谢阁主救命之恩!”说着将杯中粗茶一饮而尽。
大白猫明明没有张口,附近士兵却都听到阁主声音说了一句“何须言谢”,然后大白猫低头舔了几口杯中灵泉。
第183章 简单快乐庆功饭
未免有些太过可爱了。李大望着舔水喝的大白猫腹诽,当最高领导的不都该神神秘秘喜怒不定,方能显出权柄威严么?
老兵激动不已,粗手在天疏阁军服青衫上擦了又擦,想摸一摸大白猫的脑袋,但终究不舍得自己的粗手沾上阁主漂亮丝滑的白毛,手伸出去又一顿,落在了灵力鲸鱼上。
老兵拍拍灵力鲸鱼:“阁主给面子了。回去吧。”
大白猫伸出前爪放在老兵手背上,爪垫用力点了点,像是握手,老兵登时又笑开了花。
灵力鲸鱼带着大白猫飞回了剑侠身边,原本已经四散到各桌乱窜的小纸人们立马赶回,有些小纸人嫌灵力金鱼们飞得太慢,干脆跳了鱼从各桌上蹦跳赶回将领桌,引起一片惊奇笑声。
又见春风剑侠不知从哪拿出一把黄杨木梳,低头专注给大白猫梳毛,雪白丝滑的长毛在梳齿间如缎般流过,大白猫眯起碧眼呼噜,大尾巴摇啊摇。
小纸人们闪烁着圆墨大眼睛强势围观,听到主人猫猫的呼噜声,发出羡慕的呜呜呜。
春风剑侠抬眼看它们,露出一个坏笑,故意握住大白猫的爪爪,摁摁粉嫩的爪垫,引得碧眼大白猫昂起脑袋看他,轻声低呜。春风剑侠笑得更是温柔,安抚似的低头在爪垫上亲了一口,被不少暗自围观的将领和士兵们大声起哄,大白猫害羞似的往剑侠怀里蹭了蹭,却并不闪躲。
小纸人们羡慕得跳脚,呜呜呜得更大声了。
“看傻了?”男狐狸精在李大耳边说,“我也有尾巴呢。”
李大猛地转头看向班俊。
此时夜色微沉,谷场中央的篝火与四面高挂的土灯笼交映着不甚明亮的暖黄光,将本就俊秀的人照得眉眼缱绻、一派丽色。李大喉结滚动。尽管还算不上深信,但加入天疏阁军以来亲身经历的一切确实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早已不再幻想未来的他,这一刻看着眼前人,似乎又有了想要为之拼搏的未来愿景。
“我家在东北,村子不大,叫李家屯。”李大忽然对男狐狸精介绍起来,“家里除了爹娘,还有一个二妹一个三弟,应该都成家立业了。我十年没回去了,既没孝敬二老也没帮忙耕种,家里有些薄田,但就算给我留了,我也没脸要。我就我这么一个人,家当也就攒了些银饷,不多不少,我只会攒,不会管。”
班俊一愣,然后笑了,凑近李大。
“吃完了么?吃完了,跟我来。”
男狐狸精欲擒故纵的装乖小眼神让李大在心里大骂一声操,三口两口扒完了一碗饭,被勾了魂似的一路跟着走,回过神来已经进了男狐狸精的营帐。
班俊嫣然一笑,李大心如擂鼓,盘算着要发生什么可不能丢脸。
班俊拿出一本《行军手册》递给他。
李大一愣:“这是?”
班俊挂起小黑板,指挥李大:“快坐好,班长给你一对一辅导。”
被耍了,李大气极反笑:“玩我是吧?”
他转身要走,却被从后抱住了腰,耳垂一热,像是被什么……李大匆忙回过身,却见男狐狸精班长一本正经:“玩?不行。怎么可以还没学就先要奖励。你想玩,得先认真学。”
李大笑了,走近问:“班长,你不是每个兵都这么教吧?”
班俊眼神一厉,转眼又笑了:“你猜?”
“我不猜。”李大大马金刀地坐下,抬眼如同寻找狙击目标似的盯住班俊。“反正从今后,你归我了。”
班俊睨他一眼,两人眼神斗法斗了片刻,班俊一声轻笑:“翻开《行军手册》第一页……”
教学初始,夜还很长。
夜色下,徵城中那顿简单而快乐的庆功饭还在继续,大多数天疏阁士兵都没有像平常那样迅速干饭,零伤亡解放徵城的畅快让大家都放松了下来,能够慢慢的好好吃顿饭,而且阁主剑侠都在,大家都想多看看他们,有些像刚才那位老兵一样想跟阁主敬一杯茶。
此刻注视着徵城的,除了夜空,还有镇压在四座灵山下受命反省的四神子。
四神子是王母所生、一母同胞,自出生便能互相感应。在仙界时,无论他们四个相隔多远都能一念感应,下凡后,因凡间灵气稀疏芜杂,传音不如仙界顺畅,但夜深人静时仍能遥感心神。
这四个月来,他们日夜观看着战火中的华夏,目睹着天疏阁军的所作所为,也目睹着朝廷军的所作所为,从先时对凡人短命的不解,到后来慢慢理解这是一场怎样的战争、这场战争对这片土地上的亿万生灵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不得不被凡人的意志打动,正是这些短命的凡人,创造了如许灿烂的华夏。
也是那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当初的胡闹有可能造成多大的伤害,狂风,暴雨,闪电,惊雷,这些震天动地的自然巨力不该只因炫耀就肆意召来,更不该无所谓伤害百姓,若非阁主及时阻止,只怕已铸下大错、万死难赎。他们是真的悔过了。
到今日,望着天疏阁军第二师1288旅这顿简陋的庆功晚饭,他们四个都由从彼此心神中感受到了高兴。
风婆甚至想:如果能加入他们,用我们的力量为百姓做些实事,该多好啊。
电母和雷公都通过心神传达了赞同的意思,却在这时,他们三个察觉到雨师忽然哭了起来。
雷公着急地想:雨师,你怎么了?
电母心下一紧:可是伤还没好?法网忘了给你助力么?
等了一瞬雨师还是没回话,风婆急了:雨师?!
雨师这才传到:我没事我没事,法网助力我也每天都有的,伤早差不多养好了。
电母这才放下心,没好气地想:那你哭什么?
雨师通过心神不好意思地解释:你们别笑话我,我……我想你们了,我看他们今日,因为阁主在,没有受伤的,没有身亡的,我也高兴,可是,看他们聚在一起,开心吃饭,我就,就想你们了。
雷公电母风婆初时还笑,听到后面,也都各自沉默下来。
风婆:我也想你们了。
他们四个一母同胞,从出生起就没分开过。哪怕各自去玩,心神也时刻联系在一起。下凡后的种种变故,父王母后的残暴不仁,众神的不堪……都在他们心上留下了痕迹,哪怕被阁主救治,还获得了反省机会,阁主甚至还让法网帮助他们养伤,凡间稀薄的灵气却阻隔了他们的联系,第一次让他们感到了孤独。
电母:我也。
平心而论,分开并非坏事。他们以前几乎没有一个人思考的机会,甚至没有一个人面对自己的时刻,分开之后他们终于各自成长,有了各自的思考,觉醒了更多的不同。他们不仅反省了那日犯下的错误,还认识了自身。
但整整四个月的别离,到此刻似乎凝成了实质,重重压在他们心上,让他们感到特别的孤独。
夜空中,下弦月清冷如钩,月光落在四座灵山,风婆在泰山下,电母在嵩山下,雨师在衡山下,雷公在恒山下。月也不圆,人也不圆。
雷公为大家鼓劲:阁主说,我们从日夜所观的尘世中真正领悟,悔改向善之时,就是出山之日。我们都已决心悔改向善,离出山再见之日一定不远了。
雨师有些委屈:可是,我们已经悔改了,不放我们出去,压在山下面,我们能做什么证明我们向善了?
电母安慰地想:法网那么厉害,它一定已经知道我们都悔改了,或许,过些日子,等它告诉阁主,阁主就会放我们出去了。
风婆也想办法:虽然我们被压在山下面,可我们天生有法术,也许阁主就想看看我们能不能做些实事呢?我看那些申请入阁的,不是都有个考察期么?这样,明日起,附近若有百姓遇到麻烦,我们就试试用法术帮他们。哪怕不是考察,也比什么都不做干看着强。
风婆的主意得到了其他三个的一致同意,他们兴奋起来,互相给对方出主意,雷系法术可以帮百姓做什么、电系法士可以帮百姓做什么……聊着聊着,兴奋劲儿逐渐过去,疲累涌来,在电母的哼唱声中,四神子逐渐睡去。
蹲在椅子上的大白猫睁开眼,碧眸中满是欣慰。
四神子的成长超出裴牧云的预料,尽管初印象是滥用神力的狂妄二代,这四个孩子却并非天生坏种,怪只怪玉帝王母养而不教,但裴牧云也没有料到他们竟然成长得这么快,看来充足的阅历确实能够锻炼人。
不过,光靠“阅”是不行的,接下来的成长,就要他们自己亲身去经历了。四神子会成长为何种模样,裴牧云非常期待。
回座位的解春风一把把大白猫抱回怀里坐下,他与裴牧云共担法网,自然知道裴牧云在想什么,却还是要调侃:“嗯?这么高兴?”
这人刚才偷偷去桌对面找闻人去病,两人鬼鬼祟祟说些“订做个佛光球”“用灵冰晶做?大侠你知不知道灵冰晶有多贵?小的可没钱买啊”“不用你买,灵冰晶料我多得很”“球里是猫塑还是人塑”“难以抉择啊,都好”“那一样来一个?”之类的,裴牧云听了半耳朵就趴下猫耳,耳不听为静。
大白猫不理师兄调侃,解春风轻轻挠挠猫肚,嘴上还装可怜:“怎么不搭理师兄?师兄惹牧云生气了?”
这人。大白猫在解春风腿上绕了半圈,故意摇大尾巴拂他鼻子,还喵呜一声,把解春风逗得搂紧了大白猫直笑。
解春风还没笑几声就咳嗽起来,大白猫立刻立起后腿在解春风腿上站了起来,前爪搭着师兄前胸,一双碧圆猫眼观察师兄面色,担心白天那道天雷还是落了影响。解春风忙解释:“师兄没事,只是呛着了。真没事。”
得了解春风百般保证,大白猫才放下心来,重新躺回师兄怀里。
桌对面闻人不知怎么又惹到了离贰,被离贰一把推下了长凳,但没有引起大家注意,因为练经纶还想挽回自己在名琴焦尾那的形象,站起来大声宣布:“今儿高兴,我给大家唱一段!大家鼓掌!”
“哦哦哦哦~~~~参谋长来一个~~~”解春风和大家一起起哄,握住师弟的两只猫爪给练经纶鼓掌。
练经纶荒腔走调的歌唱,让第二师1288旅陷入了欢笑的海洋。
同一时刻,第二师1289旅却陷入了全员静默。
第184章 一二□□请阁主
第二师的两个陆战旅分头行动,1288旅去攻徵城、1289旅去攻白水,原计划拿下二城后两旅汇合再去攻打重镇鄜城。
1288旅这边刚解放了徵城,还在吃庆功晚饭,1289旅那边因为白水城势力只是做样子抵抗,近乎不战而降,因此大部队已提前行军,此时已在鄜城百里外驻扎,只待1288旅过来汇合。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鄜城情况与先前查探不同,不知魃帝出了什么问题,鄜城城池不断传出恐怖凄厉的僵嚎鬼叫,响彻四野,1289旅在行军路上距离鄜城还有好几百里时就听见了这非人的吼叫动静,旅长乾十反应迅速,立刻下令全军静默并派出了侦察兵。
全旅在沉默中完成了行军和驻扎,天疏阁军训练有素,士兵们的行动依然有条不紊,但愈发凄厉的僵嚎鬼叫声仍令人心惊,大家都焦急等待着侦察兵带着答案回来解惑。
红鹄负责谍报工作,与安插在白水城内应的同道做了简要复盘,比大部队晚一步从白水城出发,赶到鄜城百里外时已是深夜,大部队早已驻扎完毕,鄜城传来的厉吼和驻地高挂的静默符箓都提醒她情况有变,她立刻找到安石榴,下意识要叫总领法士,反应过来改口喊了声支队长。
随着战争深入,天疏阁每个师都收编了附近大城池的天疏阁主力,非特殊情况,各小城天疏阁就据守当地保护百姓,而只将各大城天疏阁的主要战斗力收编为支队,各大城天疏阁仍留守着非主要战斗人员。
第二师就收编了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京城六支天疏阁支队。安石榴作为原本京城天疏阁的总领法士,入军后就是京城支队的支队长。相对于一般小队,这些天疏阁支队有更高的机动性,战术权重也更高,且在本地域战场制定作战计划时有更多发言权。
安石榴点头示意:“开始报告。”
红鹄胸有成竹,立刻将白水城的谍报战复盘做了报告。
安石榴边听边点头,偶尔提问,等她报告结束,安石榴不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赞许的话刚到嘴边,响彻四野的僵嚎鬼叫忽然停了,诡异的寂静让他俩警觉地打住话头运修为于耳,却什么也听不见,不一会有小兵来喊:“支队长,侦察兵回来了,去旅长营帐开会!”
片刻后,各支队长和团长们都赶到了旅长营帐,大伙惊讶地发现,尽管鄜城先前的动静吓死人,侦察兵带回的却并不算是坏消息。
水镜显示,不仅遍布鄜城的飞僵全僵死了,连魃帝也僵死了!而且从可见范围来看,鄜城百姓似乎安然无恙。但值得担忧的是,有许多小孩模样的小魔正在吞食僵死的飞僵,其中一个甚至在吞僵死的魃帝——他们究竟是什么魔?等他们吃完飞僵和魃帝会攻击百姓吗?
乾十显然没有各支队长和团长们的乐观,乐观的讨论让他眉头紧锁,看了一圈,视线落到同样不甚乐观的安石榴身上:“安队长,你怎么看?”
“无论它们是什么魔,无论它们用了什么手段,既然能打败魃帝,就得假设它们比魃帝厉害。不能因为轻松拿下白水就放松了警惕,战术上必须重视它们。”安石榴实事求是道,“我的意见是加强戒严防守,并且,要立刻去请阁主。”
乾十点头赞同,各支队长和团长们露出的反省神色让他明白此时不必多言,战后再计较不迟,他想了想,虽徵城不远,但无论派谁都需费时,不如派黑无常前去,黑白无常能瞬息赶到对方所在之处,正该用在此时:“叫黑无常来。”
不一会,黑无常进了营帐,他一身天疏阁军服,英俊利落,哪还看得出是传说中的鬼差黑无常。
“无常同道。”乾十喊出无常两字还是有些别扭,内心暗自希望对方能改个名。
黑无常立刻沉脸纠正:“是黑无常同道。”
乾十从善如流:“黑无常同道,交给你个紧急任务,传话给阁主。”
听完乾十布置任务,黑无常惜字如金地回了领命两个字,身影就如水中涣开的浓墨般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瞬,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出现在徵城庆功晚饭现场,凝实成黑无常的模样。
准确来说,是出现在白无常的身边。
一看见抛弃自己的无良兄长,无良兄长还换了衣服,依然穿着鬼差服的白无常故意扭过头去,还特别大声地哼了一声,表达对无良兄长的愤怒之情。
黑无常却完全没看他,径直走向了阁主剑侠所在的将领桌。
白无常霎时气红了眼睛,得到一些小纸人的摸头安慰。
黑无常拿出一个水镜卷轴对大白猫报告:“阁主,白水城成功解放,我们旅已赶到鄜城外驻扎,但我们发现魃帝死了,一些魔袭击了他和所有飞僵,并且正在吞食它们。”
裴牧云瞬间幻回人形,与打开水镜卷轴的解春风并肩低头查看情况,同桌的离贰姒晴秦无霜等都聚拢过来。
孩童模样的魔第一时间吸引了姒晴与秦无霜的注意,她们交换一眼,同时道:“阁主,这似乎是天童鬼王!”
片刻后,先锋连接到通知集合。
黑无常赶来不到半刻钟,裴牧云解春风已驾云将先锋连、黑白无常和姒晴秦无霜带到了鄜城城门之下。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在他们赶来的这半刻钟内,鄜城中的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先锋连在城门外摆开战阵,主要预防群魔逃城而出,次要准备突击入城接应。
裴牧云解春风、黑白无常、姒晴秦无霜各自踏云上了城门。
城中变化让他们一惊。
魃帝与飞僵们已不见踪影,大概已被这些小魔吞食干净,但水镜卷轴中吞食魃帝的那个魔,也就是被姒晴秦无霜猜测为天童鬼王的那个,不知发了什么疯,正追着其他小魔吞食,一边吞还在一边尖声哭泣。
那哭声刺耳惨厉,与今日林间的鬼鸦何其相似,裴牧云与解春风对视一眼,想到了一处。
黑白无常没有对视,却也想到了一处,几乎同时向风云报告:“阁主,剑侠,这些魔其实……”
不约而同的说话让黑白无常狠狠互瞪,白无常处于下风,扭头闭嘴不言,黑无常才继续解释,还刻意换了种说法重新开头:“地府孩鬼篇中有载,世间唤‘鬾魔’者,非鬼也,累夭折婴孩之怨气也。天童鬼王应该就是鬾魔。
“这些小魔也并不是真小魔,而是鬾魔魔体的一部分,是怨气化身,虽不是鬼,但与厉鬼在怨气上有类似之处。眼前这些看上去是有千百个不同小鬼,其实都不是真实个体,与小孩死后变成的孩鬼不同,它们只是鬾魔魔体化出的怨气化身。
“这只鬾魔怨气充足,魔力也强大,像这样的化身小鬼它可以化出许多,甚至成千上万。但天童鬼王吞食这些化身并不能增加魔力,实质上就是自己吞自己,吞再多也没用。我猜不出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用功。”
裴牧云点头赞道:“很要紧的消息。帮了大忙。”
又问白无常:“地府可记载了降魔之法?”
白无常挺起胸膛答道:“怨气与厉鬼相似,按理,以超度厉鬼之法就能超度怨气,但那是一般凡间怨气。鬾魔这样成年累月积累的夭折婴孩怨气,哪怕元婴佛修在此也难以超度。
“坎壹婆婆说过,孩童之心太过纯粹,恨与爱同样不讲道理,极端便易任性残酷。加上魔气扭曲,早已是恨脉怨流。除非它幡然醒悟,自愿入佛门受光明清净度化。否则不可妄想降服,硬降必遭反噬。阁主剑侠还是彻底消除它的好。”
解春风对白无常比了个大拇指,简要总结:“懂了,先讲道理,听就活抓关庙里,不听就地灭掉。”
白无常感觉自己讲的似乎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但剑侠给他比了大拇指,他就开心地比了个大拇指回去。
裴牧云望着城中哭叫吞食自体化身的天童鬼王皱眉,就像黑无常所说,天童鬼王为什么要自己吞自己?
却在这时,天童鬼王终于注意到了他们。
天童鬼王突兀地停止了刺耳鬼哭,也不再追着化身小鬼撕扯吞食,而是拍着手开心大笑起来:“你们来了!我正要去找你们,你们却先来看我了!你们对我真好!果然你们是要陪我玩的!”
天疏阁六位不知他说的“你们”指的是谁,但都感到了毛骨悚然。
天童鬼王低空飞起,在城中横冲直撞,冲到一栋民居后才找到一个魔气浓郁的陈年骷髅头,抱在怀中才又飞身而起,向天疏阁六位飞来:“看!我准备送你们的见面礼!你们收了我的礼,就要来陪我玩!”
忍不了它装疯卖傻,姒晴出声问:“这骷髅头是谁的?你要送谁见面礼?”
天童鬼王这时才注意到其他四个的存在,沉了脸指责解春风裴牧云:“你们为什么要带多余的人来?你们要和他们玩不和我玩是不是?!”
天童鬼王越说越激动,明明还没哭,却从他体内传来了尖锐刺耳的鬼哭声:“你们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不愿意陪我玩了!你们也要丢掉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姒晴秦无霜和黑白无常都听傻了,这是从何说起?天童鬼王知不知道它自己在说什么?
裴牧云若有所思:“所以,你吞吃你的同伴们,是因为你觉得他们不愿意陪你玩了?”
第185章 不要惹魔童生气
裴牧云这一问,就恰好问到了天童鬼王的心坎上。
天童鬼王连连点头,小脸霎时从阴云转晴,露出满足笑容,望着裴牧云痴叹:“果然是玄真剑修。”
玄真剑修?秦无霜与姒晴对视一眼,明了刚才天童鬼王口中的“你们”是专指剑侠阁主。同时还想通了徵城林间那只鬼鸦,果真也是天童鬼王放去窥视剑侠阁主的。
可这就带来了新的问题:剑侠与阁主从未见过天童鬼王,天童鬼王这般执念是因何而生?
解春风对痴望师弟的天童鬼王笑得如沐春风:“我们素昧平生,你是从何得知玄真剑修的?”
天童鬼王见两个玄真剑修又这么理解他又是对他笑,心里越发暖洋洋的,闻言甚至主动安慰:“这不是你们的错!”
风云同时微挑眉毛,他二人再爱揽责,也不至于认为与这魔童素未谋面是他们的过错。何况,既听说过玄真剑修,就该知道玄真剑修素来是要降奸除魔的,天童鬼王所过之处百姓整村遭殃不留活口,哪怕再疯癫,也该知道躲着玄真剑修走,怎还专程来见?
天童鬼王的言行充满孩童般的自我中心,有意或无意地扭曲现实,若不是假意做戏装疯扮傻,恐怕当真与他讲不了道理。
天童鬼王还在贴心为他们讲解:“不怪你们,是我以前什么都不懂,复生了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每次都一样,很快就会被吞掉,所以没有和你们见面的机会。魃帝和枝弩弦是最讨厌的,吞我最多次的就是它们!但这次我不一样了!”
说到这,天童鬼王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满脸都是期待夸奖的害羞乖巧的笑容:“我也能吞它们了!你们看,魃帝拦我的路,想吞了我,存心不让我去见你们,他真是坏透了!但正好,我正发愁见面礼,所以我吃了他,剩下这个头送给你们!你们喜不喜欢?”
见风云没有开心也没有立刻接过礼物,天童鬼王以为他们是嫌魃帝的骷髅头脏,他立刻举起怀里的骷髅头展示,补充保证道:“你们放心!上面的腐肉我都啃干净了!”
这一刻,眼前这个积累了数千年怨气的老魔,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个把折好的纸船献宝给父母看的普通小朋友。
风云二人一瞬心有不忍,但害民之魔是不得不除。
裴牧云以深青灵力接过骷髅头,确认了与出现在徵城的飞僵相一致的魃帝魔气,又转交给师兄。
解春风以莹白灵力接过,他二人默契得很,不必言语也知道不立刻清除骷髅头是担心天童鬼王看见他们毁了见面礼会发狂,解春风也只以灵力将骷髅头虚虚托在掌中,还对看向他期待表扬的天童鬼王露了个笑。
裴牧云务实道:“魃帝助纣为虐,残害百姓,正是天疏阁军欲诛之魔。这礼你送得有心、及时,倒是我们受之有愧。”
天童鬼王仿佛完全没听出裴牧云对害民之魔的态度而只听到了那一句夸奖,他害羞地用小手捂起脸咯咯笑,一副打心底乐开了花的孩童模样。
姒晴秦无霜越看越觉这天童鬼王渗人得很,连见惯各色鬼魂的黑白无常都无法视若等闲。
解春风顺着天童鬼王方才的讲述逻辑追问:“你说魃帝拦路,你吃了总欺负你的魃帝,难道不开心?还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听解春风这么说,天童鬼王仿佛被欺负的孩子找到了主心骨,愤恨指向那些茫然呆滞的化身小鬼,厉声告起状来:“是他们!都是他们的错!”
天童鬼王越说越激动,很快就抽噎了起来,血泪满脸,说到情急之处还又开始厉嚎尖叫,但风云二人仔细听着,提取有效信息再结合推理,总算是明白了他们赶来的这半刻钟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天童鬼王控制魃帝后,为了给风云二人准备见面礼,就没把魃帝整个囫囵吞枣一口吞掉,而是专心致志地啃起了魃帝的僵尸头,任由化身小鬼们去吃飞僵。
化身小鬼们心无旁骛,一口一个吞得飞快,吞完了无事可做,这些化身小鬼毕竟不是真鬼,没有自身意识,天童鬼王专心啃头没心思控制它们,它们自然就自由散漫在城中飘游晃荡,有些不知不觉晃出了城,天童鬼王也没及时发现,等他把魃帝的僵尸头啃得干干净净,才发现一些小伙伴背叛他偷跑了。
天童鬼王当即暴怒,立刻就要把小鬼全部收回。本来,这些化身小鬼就是天童鬼王的一部分,天童鬼王一念就可悉数收回,但他一时魔力失控,竟没能将化身小鬼们收回体内,这就更坐实了天童鬼王心中被抛弃、被背叛的罪证,才有了天疏阁众人到来时他哭叫吞鬼的场面。
虽然按天童鬼王的说法,他认为是这些化身小鬼们背叛他、不愿意再陪他玩,反抗他的召唤,他才收不回这些小鬼,收不回小鬼的震怒导致了他的魔力失控。然而这些化身小鬼就只是化身,根本无法产生自我想法,遑论背叛,所以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天童鬼王魔力失控在先,收不回小鬼在后。
“它们也要离开我!像那些不要我的爸爸妈妈一样抛弃我!”天童鬼王小小的身体辐射出滔天怒火,气急败坏的孩童面目扭曲惊悚,一时尖叫指责,一时又哭泣自怜。“从来我都是自己一个,只有它们陪我,现在连它们都背叛我!除了它们,我什么都没有!它们竟也要抛下我!”
白无常无意识看向不慈兄长,不料正对上黑无常的视线,他一时激动,但黑无常已然扭开了头。
白无常心里一哽,冲着天童鬼王没好气道:“你可真是胡搅蛮缠!它们是你的一部分,怎么会背叛你?它们只是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城,这些没脑子的东西,你要责怪它们什么?”
被玄真剑修以外的闲杂人等指责,天童鬼王登时气得重重跺脚大声尖叫:“它们就是背叛我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他们面前污蔑我!你安的什么心!他们是我的不是你的!你敢和我抢,我就杀了你!”
白无常气得要回嘴,裴牧云却插口沉眸问道:“你说的,那些不要你的爸爸妈妈,指的是什么人?”
天童鬼王听是裴牧云对自己说话,冲头的滔天怒火顿时消了许多,他看向两个玄真剑修,委屈得下唇直抖,两行血泪滑落脸颊,抽噎道:“是我的鬼爸爸鬼妈妈们,我以为他们是真心对我好的,可是不是,他们根本不喜爱我!他们不是真心对我好的!他们冷冰冰的,他们根本不想要我!”
黑无常此时明白过来,眸色亦冷:“所以你不仅杀了那些村民,还强行拘役他们的魂魄,让他们为你充当父母,一无所知地为你这个罪魁祸首鞍前马后。”
姒晴秦无霜闻言立刻意识到此魔杀了人后竟还有控魂操鬼之能,越发警醒,黑白无常更是已手蓄阴力,随时准备帮助阁主剑仙牵制。
天童鬼王却似乎完全没听见黑无常的指责,也没发现在场众人的警惕。
他用小手裹起衣袖,努力擦干脸上的血泪痕止住哭噎,仿佛一个自己安慰自己平复心绪的懂事小孩,然后他又看向玄真剑修,带着残余哭腔自顾自说起来:“不过我也不伤心了,你们放心,我已经知道了,是他们配不上我。在我看到你们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姒晴忍不住出声问:“你是在哪里看到了他们?”
这一句天童鬼王倒是毫无障碍地听见了,小脸露出怀念的神色:“是枝弩弦送来的蛇影记忆,你们放心,我知他不安好心,不会听他挑拨,我也没有听他要说什么,看到你们那一刻,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了!尤其是你,哪怕戴着面具,我也看得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天童鬼王手指着裴牧云,但风云立刻回想起来,出现在枝弩弦记忆里而且戴着面具的只会是小纸人幻化的通信员。
天童鬼王的视线反复在风云二人中来回,痴迷神色令人心惊:“头一次,我头一次明白什么是阳光照耀的感觉,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其他二十三魔都那么恨玄真剑修,因为魔是见不得光的脏污,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也是魔污,可我不怕,我宁愿照耀在你们的阳光下!我立刻就派了鬼鸦去找玄真剑修,我才发现世上竟不止有一个玄真剑修,而有两个!”
说到这,天童鬼王喜不自胜地拍起手来:“你们对我真好!你们竟然有两个!我知道你们毁了鬼鸦,但不要紧,你们放心,我不会为区区一头鬼鸦对你们生气。我见了你们,立刻就晓得应该怎么做,我烧了那些没用的鬼爸爸鬼妈妈,飞着赶来见你们,魃帝拦我的路,却恰好解了我的见面礼之愁,多么巧!一切一切都那么好,就像全天下都盼望着我与你们顺利相见!我就知道,你们是生来要陪着我的!”
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天童鬼王忽然又由晴转阴厉声尖叫:“本来一切都这么好!这么顺利!它们却非要背叛我!毁了这一切!都是它们的错!”
解春风叹息:“天童鬼王,你杀了那么多无辜村民,竟无丝毫悔过之心?”
连玄真剑修也指责自己,天童鬼王的情绪更加激动,乌黑的眼睛霎时血红,脚下魔雾翻滚,颤抖着身体声嘶力竭道:“无辜什么!你怎么可以不明白!他们一点都不无辜!他们本该很喜爱很喜爱我的!可他们没有!他们没有做到!我不准你为他们狡辩!你不要惹我生气!唯独你们两个不可以!你们是我的!”
黑白无常同时传音给裴牧云解春风:“阁主剑侠,魔雾翻滚,是魔进阶之兆!”
解春风皱眉,这么不明是非的大魔,当真让他在城中进阶,恐怕更要伤及无辜。他正欲按捺心中不适,再与其周旋一二,却听裴牧云冷声斩钉截铁道:“人是独立的个体,哪怕真是父母子女,也没有谁从属于谁。你是夭折婴孩的怨气累积,有可悯之处,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肆意妄为。天童鬼王,再悲惨的他人过去,都不能正当化你杀害了数千条人命。”
沉浸在幻想中的天童鬼王遭到痛斥,竟然安静下来,脚下翻滚的魔雾也不见了,他一双血瞳死死盯着裴牧云,面露心碎:“连你也,连你也要背叛我!”
黑白无常这才想到能进阶就说明天童鬼王已经恢复对魔力的控制,登时心道不好,正要提醒阁主剑侠小心防范,却忽然发觉自己已身在突然显形的小型法网之中!
这个小型法网不像以前见过的那般覆盖苍穹无边无际,而是以每一个天疏阁阁员为交叉节点的一张小网,看上去像一片因为盖着不规则的东西而变形的柔软方形织物,除此之外与曾见法网再无不同,也是深青为底,也盈着星野流光。
小型法网将黑白无常姒晴秦无霜包括城门外的先锋连众人都囊括在内,因此天童鬼王瞬间放出袭向天疏阁众人的万千小鬼都被法网抵挡在外,冲在前头的化身小鬼在凄叫声中被法网灼成魔灰,魔灰来不及落地就被法网星光净化得一干二净。
突然有万千小鬼冲出城墙攻击他们,饶是先锋连再骁勇善战也被吓了好大一跳,幸亏阁主的法网及时出现,众人心有余悸,一时都没注意到从法网根源处传递来的两位巨擘心底如出一辙的隐约愤怒与悲哀。
怒的是大魔逞凶,穷凶极恶不知悔改,哀的是究其本源,数千年民生之多艰。
天童鬼王气急败坏,却立刻将剩余化身小鬼悉数收回体内,避免更多损失,仿佛在挫折中成长了一般。接下来他没有马上行动,只是依然飘在半空,以血红双眼阴恻恻地盯着风云二人。
裴牧云直视天童鬼王,实事求是道:“地府记载你是夭折婴孩怨气的累积,说实话,我并不十分相信。因为要这个前提成立,就意味着人刚一出生就有了较为高级的认知与情感,还有明辨爱恨的能力,据我所知事实并非如此。
“就算你确实是夭折婴孩怨气的累积,我也无法接受你以夭折婴孩的代言受害者自居。因为你不是他们,因为那些早逝的生命是真实的惨剧,哪怕婴孩自体虚弱导致的早夭,也是他们自身真实的经历,不能被虚拟的你随意移花接木,将他们的真实的悲惨当作你招惹怜爱的故事,更不能作为你肆意屠村行凶的依凭。
“你要求素不相识的无辜村民爱你,却看心情将他人性命视为儿戏。对自己,你万般怜爱,把自己当成不用负责任的婴孩宽待,对他人,你高高在上,严格要求无条件被宠爱的特权。你口中的每一句话都隐藏着常人难以忍受的自私自利。你不爱任何人,指望谁会爱你?
“我愿意相信早夭婴孩有着出于生命本能的不甘,这个时代的婴幼儿存活率不高,尤其是平民百姓家,缺乏必要的医疗卫生条件和抚育婴幼儿的正确知识,除此之外,也存在重男轻女的封建制糟粕,甚至还有挥刀向更弱者的底层欺压。
“我们本应更好地保护孩子,这是天疏阁力求改变的重点之一。天疏阁会努力做到更好,提升平民百姓的医疗卫生条件,教授普及正确的抚育知识,提高婴幼儿存活率,尽快结束战争,恢复社会秩序。但这里头不包括纵容你继续屠村、”
天童鬼王的凄厉尖叫打断了裴牧云未尽之言:“你闭嘴!闭嘴!你要保护以后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魔雾翻涌,血泪满脸,天童鬼王又哭又叫:“你说了那么多都是要为别人做的,你根本不愿意陪我!那我为什么不继续屠村?我偏不!就不!你们不陪我,我就杀光这些蝼蚁!这些猪猡!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你们是我的!”
翻涌的魔雾猛然荡开又骤然浓缩,在天童鬼王身前形成一个不祥的双蝎对煞纹样,撞入天童鬼王体内。天童鬼王停止哭叫,闭目安静下来。小小魔体浮在半空,不再哭闹,却比歇斯底里时还要渗人。
须臾片刻,天童鬼王睁开眼看向裴牧云,甜甜地笑起来:“是我不好,原来你今天救了好多人,你是累了,才会心情不好,才会对我发脾气,你早该告诉我,我差一点就误会你,讨厌你了。”
不好!
第186章 咬一口自食其果
天童鬼王的发言十分可疑,他怎么突然得知了今日战场之事?
被小型法网包围保护的众人疑惑之际,脑内忽然响起了姒晴将军担忧的声音:阁主,难道这魔头趁乱派化身小鬼去了徵城?
随后是剑侠的声音:可能性很大,是我们失算了。
李大吓一跳,左右看看,发现惊讶的只有像他这样的非阁员,而那些阁员战友都见惯不怪,还主动为身边的非阁员战友解惑。李大自然也得到了班长的解说。
原来,在连接法网的情况下,法网对每位阁员的所思所想都洞若观火,阁主执掌法网,却无意窥探阁员隐私,很久以前就命令法网在连接时将各人思想感受以屏障遮蔽。但阁员仍可以通过法网对阁主传达消息,无论是想对阁主建言还是有重要画面想让阁主看到,都能像姒晴将军这样通过法网公然传达。
解春风已猜出天童鬼王后手,试探威胁:“你还想滥杀无辜?你猜,是我的剑快,还是你快?”
果然,天童鬼王狡黠揭露:“死在你们剑下,我认,我愿赌。但你们愿不愿赌,在你们杀我那一刻,我的小鬼们能杀多少个?你猜,此时此刻,我的小鬼们是只在那座城里,还是去了附近更多城池?有多少人已经被我的小鬼们控制?要他们死,不过是我一个念头的事。”
裴牧云冷声问:“以百姓性命要挟,你想要什么?”
天童鬼王撅起嘴,不满风云的冷淡态度,满脸委屈道:“我要你们选!你们是要杀了我,还是要听我的话,陪我玩?你们要杀我,我就杀他们陪葬。你们陪我玩,我就放过他们。”
解春风冷声问:“玩什么?”
天童鬼王沉脸阴声道:“我要你们,让我咬一口。”
原是条疯狗。
天童鬼王的颠三倒四令秦无霜厌烦,忍不住在心底嘲讽。
“你们让我以为你们和他们不一样。我要看你们有没有骗我!”天童鬼王死死盯住风云二人,“让我咬一口,我就能看清楚你们到底有没有我想的那么好!你们最好没有骗我,否则,我不会再对你们手下留情。我可以放过他们,但你们如果骗了我,就必须死!”
众人都觉荒谬。
风云二人与天童鬼王素昧平生,连面都没见过,谈何欺骗?天童鬼王对着枝弩弦的记忆擅自想象出两个对它万般宠爱的形象,眼下撒泼不成,竟推脱为受风云欺骗。真要说欺骗,难道不是天童鬼王自己骗自己?
可到这个地步,谁都看出与天童鬼王争论毫无意义,此魔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不想听的话全听不见,我行我素,罔顾事实。
众人更担忧阁主剑侠真会答应了天童鬼王,谁知道被这种大魔咬一口会有怎样后果?且不说战争尚未结束,天疏阁少了阁主剑侠也是万万不可!然而不答应它,受天童鬼王的附身小鬼们控制的百姓又会性命不保……
黑无常通过法网建言:阁主剑侠不可以身犯险,我与白无常可立即联络周边各城城隍,合力剿除化身小鬼,只要阁主稍作拖延,等各城城隍就位……
裴牧云通过法网否决:天童鬼王性情不定易怒多变,拖延不得,就算能拖,也如它所说,受它化身小鬼控制的百姓数目不明,又隐藏在附近城池的万千百姓中,只要无法同时出手,就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解春风通过法网安抚:各位放心,区区一个魔头而已,我和你们阁主不会有事。
“我们答应你。只要你守约放过百姓。”解春风抢先应承,还主动提起衣袖,对天童鬼王露出小臂。
看出春风剑侠争先之意,众人都感动于他对阁主的爱护,却也见惯不怪,可出人意料的是,阁主竟没有与剑侠争抢先后?阁主只是看着天童鬼王飘向剑侠,一点都不着急。
满脸笑容的天童鬼王很快就飘到了春风剑侠面前,仿佛怕剑侠收回手,立马捧起春风剑侠的小臂就是狠狠一咬!
随即是一声痛呼。
竟是天童鬼王发出的。
天童鬼王捂住嘴,一口牙仿佛被雷劈过,痛得苦不堪言,抬头恶狠狠瞪向解春风。
众人心下好笑,原来如此。
解春风一脸恍然大悟:“怪我,忘了说,我是白龙。众目睽睽见证,可不是我反悔,是你咬不穿。”
天童鬼王气急败坏:“你是不是故意耍我!”
解春风如沐春风:“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寻常人过寻常日子,一般人又不吃人,谁会被人咬过?我实不知情。”
虽让法网屏蔽了阁员们的思想感受,但裴牧云习惯了与师兄之间不遮不掩。此时说到咬人,解春风不由自主回想起记忆里某些时刻,裴牧云不仅咬过他手指,还咬过他肩膀。一时刹那心猿意马。
裴牧云将师兄下意识回味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坦然将碧眸投向师兄。他师兄笑得好一个温润君子正气凛然,只对他眨眨眼。
天童鬼王还想耍脾气,却被裴牧云一声轻笑吸引了注意。
见魔看向自己,裴牧云也如师兄先前一般,主动提起衣袖露出手腕,以免天童鬼王分心去折腾无辜百姓。
狐疑的天童鬼王来回看看二人,终究还是加快速度飘向裴牧云,捧起裴牧云手腕试探一咬。
这一次,天童鬼王的利齿立刻咬穿了手臂皮肤,满意发出含混的傻笑,报复性用力收齿!
风云都猜到天童鬼王吃人时有办法窥探被吃者的所思所想,但亲身体验才知道天童鬼王的能力还要更进一步,天童鬼王的魔力侵蚀竟能强迫裴牧云回忆往昔。
而且是从他前世死亡开始。
似乎感觉到裴牧云此刻的不悦,天童鬼王故意抬眼看他,乖张一笑。让我看看你都想隐瞒什么!天童鬼王闭上眼,一头栽入裴牧云被迫浮现的记忆之中。
解春风踏云靠近,视线担忧,裴牧云对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天童鬼王让自己身临其境,他发现裴牧云记忆中的奇怪之地与九州大大不同,此时的裴牧云还是少年年纪,虽穿着奇怪,风姿却不输盛年,天童鬼王突然开心,他幻想起少年裴牧云带着自己玩的情形,美滋滋对少年裴牧云喊了声哥哥,但少年裴牧云只是记忆,哪里听见他的呼喊。
少年裴牧云继续往前走,长腿一迈就是老远,天童鬼王赶紧跑动孩童小腿努力跟上,他看见侧前方有一个奇怪的院子,有围墙有大门,从大门望进去,院子里有好些奇怪的装置,有几个小孩在玩这些装置,还有更多爸爸妈妈正把他们的孩子送到大门前,让孩子们进院子里去。
天童鬼王嫉妒心起,尽管对那些奇怪装置感到好奇,却不愿少年裴牧云注意到那些孩子,却偏偏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忽然数声尖叫响起,天童鬼王才注意到那个院子里有一个持刀男子,刀上沾满了血,一些小孩大人浑身是血,显然是被砍倒在地。
周围人群四散纷逃,少年裴牧云却逆着人流向院子跑去。天童鬼王一气之下挡在少年裴牧云面前,却丝毫无法篡改记忆,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裴牧云跑去保护其他孩童,气到尖叫。
持刀男子已经追来,少年裴牧一个人护不住两个孩童,只得冲上去徒手扛着持刀男子,大喊着让那两个幼童快跑。两个幼童回过神来,拉着手往外跑,持刀男子被少年裴牧云拦住无法追上,凶相更凶,一边叫骂一边挥刀向少年裴牧云砍去。
持刀男子似乎被少年裴牧云的相貌刺激到,不仅破口大骂,几刀将少年砍倒,用脚狠狠地踢头踩脸,还起了虐杀之心,双手握刀如倭族武士一般狠狠下劈。
天童鬼王看着情态发展,心情越来越激动,如果持刀男子杀了少年裴牧云,少年裴牧云变成鬼,不就完全受它操控了吗!天童鬼王恨不能上去帮助持刀男子多捅几刀,心底忽然一空,惊觉不对!
眼前,裴牧云的记忆情景忽如落地的镜子一般碎裂崩毁,天童鬼王立刻察觉不对,当时就想要松口撤退,与此同时,他还立刻动念命令化身小鬼们杀掉附身百姓以报复风云。然而一样都没实现,天童鬼王惊恐地发觉,不仅他的身体被解春风控在原地,连念头都动弹不得!怎么会?!
而在场众人比沉浸在裴牧云记忆中天童鬼王更早发现事态变化,裴牧云发难之前,他负于背后的手中魔力已成形,城下的先锋连众人是仰视视角,率先发现了阁主手中逐渐成形的乌黑魔力,纷纷惊愕得直瞪双眼。
姒晴秦无霜和黑白无常也难以置信,虽然早知阁主剑侠能以灵力仿效阴力,今日在徵城驻地还见证阁主剑侠一面之缘就仿造出了蛊力,却万万没想到他俩竟连魔力也能效仿!
只见裴牧云运魔力与指尖,五指抓向天童鬼王天灵盖,这一招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天童鬼王发现不对想要松口时,已经受到裴牧云的控制,自食其果,被迫陷入回忆。
而天童鬼王不是天疏阁阁员,它的思想并不受法网保护屏蔽,于是在场所有人都在脑内同步看到了天童鬼王回忆的画面。
在场众人又是激动又是骄傲,显然阁主效仿的魔力甚至比天童鬼王的魔力侵蚀更强,无需接触血肉,就直接让天童鬼王倒回了在东北滥杀无辜的场景。但无辜村民的好心关怀和天童鬼王的纯粹恶意很快又让众人气愤起来。
唯独李大重重跪倒在地。
他眦目欲裂,心碎欲绝:“三弟!”
第187章 好奇实验害死猫
天童鬼王记忆中被它吞食惨死的好心村民居然是先锋连新晋狙击手的三弟?李大凄厉的痛呼让大家意识到受害者竟就是身边战友的至亲,陡然拉近的关系令众人心中的悲愤更深了一分。
然而天童鬼王的记忆仍在回溯,众人在脑海中继续见证天童鬼王的残忍暴行,不少阁员实在是忍无可忍,激烈的控诉与批判通过法网不断涌向天童鬼王。
天童鬼王直面众人的愤怒批判,尽管被风云控制住无法动弹,却如得意的孩子般咯咯发笑,不仅对犯下的残忍罪孽引以为傲,还将众人面对屠村惨状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悲伤愤怒当乐子瞧。
但修为高超者,例如姒晴秦无霜,就没有被脑海中展现的记忆扰乱心神,先后注意到了裴牧云掌下天童鬼王的变化。
“姐姐,难道……?”秦无霜不知不觉已与姒晴并肩挨站,她素来见多识广,此刻语调却急促发紧,难得不愿相信自己的推理是对的。姒晴亦向来都从容不迫,这时竟也一瞬发怔,回过神才慢慢点了下头。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黑白无常修为虽高,际遇出身却与寻常修士大相径庭,他俩本是神兽又久居地府,对修炼升级等类信息毫无敏感度,听见她二人的对话反而疑惑,他俩看得出阁主和剑侠是在控制净化天童鬼王,但看不出这里头有何奥妙之处。
天童鬼王依旧以孩童般的捧腹笑声挑衅众人,记忆中的画面越发残酷,眼睁睁看着天童鬼王持续屠村食人,令人愈发义愤。
但忽然,天童鬼王的笑声戛然而止,不多久,天童鬼王竟又像孩子一样哭嚎起来。
众人被天童鬼王的哭嚎声从沉浸的脑海记忆中惊醒,纷纷抬头向半空中的天童鬼王望去,发觉天童鬼王正在十分凄厉地哭嚎挣扎,扭着身体哭喊,活像个不像喝苦中药的熊孩子,但牢牢抓住天童鬼王双手缚于背后的春风剑侠不为所动,端地是铁面无私。
再细看,阁主五指仍按在天童鬼王的头顶,先前,阁主是用效仿出的魔力控制魔头,但此时,某种看上去纯白的灵力取代了魔力,正从阁主掌心不断往天童鬼王体内灌输。
虽不知这种纯白灵力到底有何效用,但听天童鬼王凄厉的抗拒哭嚎,再看天童鬼王灰不溜秋的鞋裤已完全变成纯白,而且纯白色还在向上蔓延,效用大概不是净化就是惩罚,立刻就有不少人解气叫好,还有人大骂活该。
尽管如此,天童鬼王的记忆仍在回溯,众人依然得在脑海中继续见证天童鬼王的残忍暴行,尤其是天童鬼王动辄因为一点不满就将视他为亲子的“鬼爸爸鬼妈妈”烧滅的残忍情景,着实令人悲戚。
天疏阁多热血儿女,许多先锋连战士都没忍住潸然泪下,身边战友的哽咽呜呜传来,但却不止是四周,连上方半空中也传来细细的哭声。
难道是阁主剑侠?还是那对奇异的黑白无常兄弟?
众人好奇上望,却愕然发觉痛哭流涕的竟是大半身都变成纯白色的天童鬼王!
猫哭耗子假慈悲!过分!他笑还不算,竟还装哭?!立刻就有种种此类指责通过法网涌向天童鬼王,天童鬼王哭得更伤心了。
大多数人变得惊疑不定,不清楚天童鬼王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也有些人更加愤怒,认定了天童鬼王是在假装。
逐渐响起对阁主、剑侠的试探呼唤,大家都希望阁主剑侠能给出一个答案,但裴牧云和解春风此刻的惊讶并不比众人心中的少,事实上他们更早察觉了天童鬼王的改变,因此一直在密切监控天童鬼王改变的同时密切交流——
众人以为这种效用是“净化”,其实并不准确,但风云也是临时想做的第一次尝试,所以此时也没有更合适的词汇称呼。
他们甚至对尝试效果心里没底,但即使失败也无非就是会将天童鬼王直接消灭,这对谁来说都不会是个坏结果,因此解春风只考虑了一霎就支持了裴牧云想做的尝试——裴牧云尝试去扭转天童鬼王体内的魔力。
众人看见的纯白灵力,其实就是天童鬼王的魔力被裴牧云扭转后的能量形态。这些纯白能量不含有一丝一毫的魔力污染,确实是非常干净的能量,但裴牧云不确定这个过程能不能用净化来界定,也不确定这些纯白能量是否属于灵力。毕竟灵力是指通过修真以灵气修炼出的修为,而这些纯白能量不符合条件。
所以,事实与众人以为亲眼所见的恰恰相反,裴牧云并不是在向天童鬼王体内灌输纯白色的灵力——那些看似从他掌心冒出的纯白色灵力,其实是天童鬼王从唯一没被封住的头顶攻击向裴牧云的魔力,被裴牧云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迅速扭转为了纯白能量。
一开始,裴牧云与解春风只是在讨论这些纯白能量究竟是什么、属于什么类别,但很快,他们意识到天童鬼王整个魔都在逐渐变得纯白,从脚尖开始向小腿蔓延,甚至连外部的鞋裤也在一起变色,与此同时,天童鬼王的笑声变得迟疑不定。
他们立刻观察天童鬼王,发现天童鬼王瞪大着眼睛,脸上的表情接连变幻,从震惊,到难以置信,最后竟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天童鬼王的笑声戛然而止,取代的是痛苦的摇头否认,小声呢喃“这不是我”“不是我干的”,不多久,天童鬼王就开始抽噎哭泣、哭嚎挣扎。
无论风云如何警惕,但天童鬼王的表现,似乎表明天童鬼王忽然懂得了善恶并且无法面对自己犯下的恶行。这怎么可能?这可能吗?这种改变到底是什么?最终结果会如何?改变后的天童鬼王是什么?……
裴牧云与解春风这时才意识到这次尝试有太多未知问题,他们只能与彼此急促激烈地探讨,同时持续监测天童鬼王的变化。
众人眼里他们是不为熊孩子的假哭所动,实际上他们是讨论不出结果,沉浸在讨论中无法自拔。
事实上,风云都万分后悔这次尝试。
他们早就能效仿并改变不同的灵力,尽管为避免遭到他人畏惧,他们在外只在必要时效仿其他灵力,绝对不去改变他人的灵力,但事实上有心人不难猜到,效仿其实就是将他们自己的灵力改变成其他类型灵力,既然他们能改变自己的灵力,距离改变他人的灵力能有多远?
但这一次尝试如果成功,如果裴牧云扭转了天童鬼王的魔力将对方直接转化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生灵,这比什么改变他人的灵力要令人畏惧得多,因为这代表他们已经升阶到了能够直接改变生灵。
裴牧云和解春风作为九州生灵的一份子,他们自己都认为,这不是人该拥有的力量。而且,他们还有一场革命没有完成,他们从来都不想成仙,更不想在此时飞升离开九州。但直接扭转一个大魔由恶向善的功德会有多少,裴牧云已经头痛得不想去想了。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他们一时没有忍耐住好奇的实验心,付出了难以挽回的代价。裴牧云很确定在场的天疏阁同道中至少姒晴和秦无霜此时都已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或许还有更多。
解春风半宽慰半调侃师弟:好奇心害死猫。
裴牧云迅速抬起碧眸扫了他一眼,并不欣赏师兄此时的幽默。
眼睁睁看着灰不溜丢的天童鬼王变得完全纯白,不止是他的衣裤鞋袜,就连他的身体发肤,甚至连血红的眼睛都变成了纯粹的白色,慢慢令人害怕起来。
一些沿海出身的人想到曾见过的皮肤死白的西洋人,西洋人那种白与华夏人历来推崇的肤若凝脂的白截然不同,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死尸僵化后那种僵白,所以村人俗语对西洋人以“鬼子”呼之,后来才顺便以此称呼侵犯家园的倭寇。但纯白的天童鬼王甚至比西洋人的僵白还要白,白得就纯粹不像活物。
奇异的变化令众人沉默下来,法网之力没有强迫变成纯白的天童鬼王继续回溯记忆也帮助了怒火的短暂平息。
大家都在等待一个解释。
以防万一,裴牧云仍没有撤销小型法网,确定有小型法网保护众人,裴牧云与解春风对视一眼,同时放开了对纯白的天童鬼王的控制。
纯白的天童鬼王没有逃走,没有攻击,他只是迷茫地飘在原地,慢慢的,他升起双臂,环抱住自己。
如果这不是个屠村食人的大魔,还怪惹人怜爱的。
解春风直视着他,以一种中立的态度提问:“告诉我,你是谁?”
纯白的天童鬼王迷茫回视,思考回答时,面容逐渐痛苦起来:“我是……”
他似乎痛苦得无法继续说下去,停顿片刻,才又尝试作答:“我之前是……”
但他又停了下来。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又重新作答:“我是天童鬼王。”
“是二十四魔之一。”他补充。
纯白的天童鬼王又顿了顿,然后,他终于流畅地回答起来:“二十四魔复生,我也重新醒来。但这一次醒来不同,我遇到了明樑帝生魂,他被浑沌塞进了一只老鼠的身体。我原本并不知情,只是看这只老鼠通人性,将老鼠当作玩具,但我,我一怒之下,吃了它,才知道他是明樑帝。
“吃了它,我就得知了他大概的人生,这让我明白,让我自以为明白了许多事情,这之后,我就开始了屠村,吞食村民……直到我从枝弩弦的记忆里看到你们。
“我用鬼鸦找你们,然后朝这里飞了过来,魃帝挡我的路,接下来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纯白的天童鬼王不愿再复述,看向风云,直接道:“你们要杀了我,对吗?”
越听越惊疑的众人听闻此句,哪怕最怀疑仍然有诈的那些,都是一惊。
不等风云回答,纯白的天童鬼王就点了下头,陈述般道:“你们应该杀了我。我该死。”
阁主别信!他还在装!先锋连中立刻出现了这样的怒声高喊。
风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们在严肃讨论,但讨论的并不是信或不信的问题。
白无常无事可做,一时无聊,以鬼差端详临死之人的职业习惯仔细看了看纯白的天童鬼王,忽然变色,失声低呼:“他、他的魂?怎么……?”黑无常闻言去望,竟惊然见到一个崭新的新生婴孩一样的纯净灵魂,也是大惊失色。
姒晴与秦无霜运修为于眼,并没有大惊失色,因为眼前所见证实了她们先前的猜测——阁主完全转化了天童鬼王,将他变成了一个全新的生命!秦无霜无意识去抓握姒晴的手,姒晴安抚回握,让她放心。
而裴牧云与解春风严肃讨论的正是这一点,他们暂且抛开了自身心底对自身能力的畏惧,聚焦于眼下必须解决的问题,那就是能不能将天童鬼王视作一个全新的生命?已转变的天童鬼王是否该为天童鬼王的罪行负责?如果以此免责,大失公道,定寒人心。但直接杀了又感觉不对。或许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最终风云统一了意见,这次开口的是裴牧云。
裴牧云如同面对将死之人,平静提问:“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我可以尽量满足你。”
第188章 游乐于空中花园
还有什么想做的。
裴牧云这样的问话,似乎敲定了天童鬼王的死刑。
但纯白的天童鬼王并没有流露出骗取同情失败的不甘。
恰恰相反,他释然地松了一口气,仿佛真是一个忽然认清了善恶以至于无法面对满深血债的孩子,等来了解脱的许诺。
随后,他也表现得就真像是临死前得到了许愿机会,认真思考了起来。
片刻后,纯白的天童鬼王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白到不像是眼睛的眼睛一霎亮起,而且还越想越激动,但他好像不好意思提出,咬着下唇踟躇半会儿,始终没有鼓起勇气说,甚至慢慢垂下了头,从半空迷茫地凝望脚下的城池,表露出懂事孩童般的犹豫不安。
裴牧云重申:“什么都可以。只要我能做到。”
得到裴牧云的重申保证,纯白的天童鬼王才试探着开了口。
“你能变出来那些吗,我,之前的我,不,就是我,我在你记忆看到的那些……”他似乎不知道他想要的东西的名称,从一开始就不停用动作比划着形状,他越说越急,他的声音因为不确定的挫败越来越小。“就是那个院子里的,我看到的那些……我想玩。”
裴牧云想起天童鬼王在自己记忆中一瞬表露出的对游乐设施的兴趣,猜到:“是幼儿园的游乐设施?”
虽然猜测者猜了出来,但因为被猜者本身并不知道名称,所以也无法根据名称确定。
纯白的天童鬼王明显沮丧却只懂事得极力表现出肯定:“应该是?”
裴牧云察觉他的窘境,在掌中以灵力模拟出一组如记忆中一样的游乐设施,只是迷你微缩版。
激动的纯白天童鬼王连连点头:“是的!就是这些!”
“可以。”话音刚落,裴牧云将掌中的迷你游乐设施向不远处抛去,半空中立刻出现了一座可供孩童游乐的宽广花园。
这座花园是以裴牧云自身的深青灵力构成,他并没有费力气去改色,所以一切都是深青色,就连不同的花朵树木都是一个颜色,但瑕不掩瑜,颜色的单一并不妨碍花园中央准确还原的各类游乐设施:秋千、滑梯、跳床、跷跷板等等。
眼睛发亮,纯白的天童鬼王激动地飘到裴牧云面前,孩童矮个只能抱到大腿,抬头致谢:“谢谢!谢谢你!”
下一秒,纯白的天童鬼王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迅速放开裴牧云,小声呢喃一声对不起,但见裴牧云并没有生气,才迫不及待地向那空中花园飘去。
黑无常与秦无霜异口同声低声提醒:“阁主,小心有诈。”
察觉到裴牧云的走神,解春风代为安抚:“我们会小心。”
裴牧云确实有些走神,方才被天童鬼王拥抱时,他感受到构成天童鬼王的纯白能量投射向他的强烈的不由自主的全身心的亲近,这种亲近有些类似小纸人们对裴牧云的感受,但小纸人们对裴牧云的亲近是理所当然的,是裴牧云意外创造出了小纸人,而天童鬼王并不是裴牧云的造物……不是吗?
纯白的天童鬼王飘到空中花园外,忽然停住。
明明向前一步就可进入,天童鬼王却仿佛近乡情怯一般停步驻足,尽管他的白眼睛热烈地打量着花园中的一切。
众人发觉,在深青色的空中花园的衬托下,白到发虚的天童鬼王更不像个活生生的生灵,更像是在青纸上以白笔勾勒出的人物。
就在此时,黑白无常姒晴秦无霜猛然扭头向不同方向看去!
四面八方竟有许多小鬼飞来!粗粗一数已达百余之众!
“先别动手!”得了裴牧云提示的解春风指挥众人停手,“稍安勿躁。大家放心,不会出事。”
先锋连战士们迟疑片刻,大多数还是垂下了手中武器,但仍没放开,保持着警戒机动。黑白无常和姒晴秦无霜干脆仍执武在手,不愿冒一点风险,哪怕风云一弹指就能扫清局面,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纯白的天童鬼王应当察觉了众人的骚乱,但恍若未闻,以他自己的方式与召唤回来的残余小鬼们交流着,那些小鬼们仿佛听到了大好消息,兴奋地飞进空中花园。而天童鬼王一动不动,飘浮在原地,任由小鬼们从左右上下飞过自己,冲进自己渴望游玩的空中花园。
飞进空中花园的小鬼们狂喜得到处乱飞,发出各种孩童特有的尖笑声,有些小鬼拍打着树丛,有些小鬼在草地上滚来滚去,而更多的小鬼冲向了那些游乐设施,它们从未见过,并不懂得如何游玩,聚在一起摸索着玩法,还和真正的孩童一样因为抢夺游乐设施或者先后顺序打起架来,使得整个花园热闹不已。
人群中出现一些不满的低声抱怨,不乐意见到害人小鬼们大玩特玩,但很快,众人就发现这些小鬼们的身影由实转虚,而且越来越黯淡。
不多久,一个黯淡如清晨微影的小鬼彻底化为一缕白烟,消逝在空气中。
而其他小鬼一无所觉,仍在大笑着,玩闹着。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直到最后一个小鬼也被阁主灵力净化,安静下来的空中花园忽然显得太过寂静。
看到此刻,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了,纯白的天童鬼王不仅将放出去威胁阁主剑侠的小鬼们召回,还借用阁主的空中花园净化了它们。众人内心愈加复杂。
纯白的天童鬼王却像是完成了后事,不再担忧,终于飞进了空中花园。
他珍惜地慢慢飞着,比步行还慢,左右细看,似乎想记住这个地方,恨不得抚过每一片树叶、每一朵花,但这一次没有人出声抱怨。
仔细逛了一圈后,他终究再也抵抗不了游乐设施的吸引,学着刚才被净化了的小伙伴们的样子荡起了秋千、玩起了滑梯,有些设施一个人玩不了,他还分出了另一个纯白小鬼陪他玩跷跷板。
纯白的天童鬼王尽情将所有游乐设施都玩了一遍,似乎最喜欢秋千,玩了一圈最后还是坐回了秋千上,留恋地再荡了荡,才又飘了起来,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不再是用比步行还慢的慢速,而是如一阵清风般飞回了之前在空中花园外驻足的地方。
“谢谢你。”他看向裴牧云,纯白的脸上尽力表露着真诚。“我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裴牧云颔首道:“也谢谢你。收回了附身百姓的小鬼。”
纯白的天童鬼王笑了一下:“你自己也能做,我只是,想为你做些事。”
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去,看了一眼解春风,又看了一眼裴牧云,对着他们俩说:“我不是想狡辩。但是,我和那个我,至少我觉得,我和那个我不一样。所以,当我告诉你们,我是真的很感谢你们,也很喜欢你们,你们不要觉得我和那个我是一样的意思。不要,不要把我当成那个我。”
裴牧云不知该如何回答。纯白的天童鬼王这番话,表露出了对改造前的天童鬼王的深深憎恶。通常而言,人不应当去鼓励或肯定他人自我厌恶的言论,然而在这个特殊事件里,裴牧云根本无法确定眼前的纯白能量和原先的天童鬼王到底还是不是同一个生灵。
相对于裴牧云,有些时候解春风更大而化之,他直接道:“你的行为已经将你和天童鬼王区别开来了。”
师兄这话倒也在理,裴牧云点了点头。
纯白的天童鬼王由衷地笑了起来:“谢谢。”
然后他收起了笑颜,严肃地对风云说:“我希望能够帮助你们。所以,请你们相信我,接下来,一定要仔细看。我的能量不够,不能给你们争取更多时间。你们一定要仔细看。”
语罢,他也没有更多解释,而是直接转过身,面对深青色的空中花园。
纯白的天童鬼王流连一眼,忽然一声大吼,向前一步,双手按在花园入口的深青地砖上,开始吸收其中的裴牧云灵力!
众人一惊,却不过是瞬息之间,偌大的空中花园就被吸收一空,半空中只剩下一个仿佛染色了般变成淡青色的天童鬼王!
“看好了!”
淡青色的天童鬼王再度大声提醒,随即直直飞上高空,没有一丝停顿,掉头直直加速向地下俯冲!
难道他要自戕?!众人震惊。
但在场高修都已看出来,天童鬼王并不是跑,也并不是简单去撞地,而是将自己化身为武器直接向地底的浊气攻去!
裴牧云和解春风紧紧跟随天童鬼王飞到城外荒郊,眼睁睁看淡青色的能量撞碎地表炸入地底,一路撕裂着沿途浊气,以风云此时的修为,他们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浊气被淡青色能量撕裂瞬间的痛缩与随之而来反击。
淡青色能量毫不减速地深入地底,尽管撕裂浊气消耗了许多能量,淡青色已有些黯淡,但它在某个时刻忽然一闪,那是它给出的信号,而风云也捕捉到这个信号,立刻更为仔细地观望,就在那一瞬间,浊气终于被淡青色能量撕开了一个裂口!浊气立刻疯狂地聚集反扑,仿佛知道大事不妙!
第189章 揭露浑沌的底牌
淡青能量毫不自保,消耗自身与浊气搏斗,只求多为风云撑住裂口一瞬。
风云尽力凝神记住自己所见的一切,裂口中窥见的真相一角揭开了浑沌最大的底牌,他们甚至没有表露惊讶的余裕,只能全身心投入到观察中,尽可能看到更多有效信息,绝不能浪费天童鬼王以命搏来的时机。
不过刹那,浊气的反扑形势就起了变化,突然有众多浊气触手从浊气裂口一涌而出,它们互相配合,有些对淡青能量进行围捕,有些伺机对准它戳刺。
淡青能量立刻就落入了下风,尽管淡青能量中混有裴牧云的玄真灵力,但这些浊气触手接触时只有表面被严重灼伤,不像普通浊气那样会被迅速净化,可见这些从裂口中涌出的浊气触手比普通浊气强得多。
裴牧云和解春风心道不好,这些浊气触手刚出现时,裴牧云就感觉到它们不像是普通浊气,而像是他与浑沌根基互斗时感受到的浑沌本体,尽管做了心理准备,时间还是太短了,如果说在这些浊气触手出现之前他们还有抢救淡青能量的可能,现在根本不可能了。
果然,一眨眼,淡青能量疲于应付众多浊气触手,动作明显慢了下来,险而又险地闪开一波突刺,就从背后被一根浊气触手穿透,有了突破口,浊气触手们立刻从破口根根涌入将刺口无限撑大,不费什么力气就将淡青能量撕裂,接下来就是近乎玩弄的剿灭扼杀。
淡青能量一死,浊气触手立刻钻回了裂口中,紧接着,浊气裂口就被裂口中的浊气重新弥合,徒留城外荒郊的一个深坑地洞。
不等众人反应,地底的普通浊气似乎害怕因为没成功抵挡浊气被撕裂而遭浑沌惩罚,居然掩耳盗铃一般推滚、翻动起了地土,须臾之间,就将深坑地洞重新抹平。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它们的亡羊补牢显然是徒劳,刚巧就在地表抹平的那一瞬,一声惊天动地的凶兽怒吼响彻九州,向天下传达浑沌的震怒。
但先锋连众人几乎都没感到害怕,因为从他们的角度看,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了——
他们才见到天童鬼王变成淡青色,天童鬼王就飞上天再又立刻撞向了地,他们刚要跑开就意识到有法网保护根本不必跑,这时候还没一眨眼天童鬼王就撞开了地面一路撞进了地底,正疑惑它到底要干嘛,撞开的地就忽然又恢复了平整,此时刚要发愣,凶兽怒吼就响了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电光火石之间,哪给他们留了时间害怕?
尽管如此,大家都能看到风云的面容十分严肃,也明白出了大事。
立刻有人问:“阁主剑侠,你们看到了什么?”
还有人问:“阁主,那小魔头何在?”
解春风先回答:“天童鬼王牺牲了。”
听解春风一开口就将天童鬼王的死定性为牺牲,让秦无霜高高挑起了眉。但不等她再问,裴牧云就解释道:“它撕裂浊气,拼命揭开一角,让我们看清了浑沌的真相。”
姒晴皱眉:“浑沌的真相?”
浑沌者,不分善恶,不分是非,不分阴阳,不分日月。这个先天凶物还有什么真相?
裴牧云斟酌着字句,想尽力解释得明白:“浑沌的本体并不完全在这个九州。”
这个九州?这种奇特的说法引起了众人好奇。
“浑沌将本体分布在两个不同时空,一部分在这里,另一部分,藏身于一个非常久远的时空。”
震惊的神色布满了每一个人的面庞,但此时,他们中的大多数其实仍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解春风接过话头继续解释:“就我和牧云所见,那个时空的九州,地形与今日九州差异很大,浑沌的浊气本体不仅高悬天上,还寄生于许多不同凶兽体内。就我们短暂所见,凶兽肆意奔流,却没有看见一个人。或许人类部族还未繁衍兴盛。应当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又或许,当时的九州大陆上甚至都还没有人。这个可能性解春风没有说。他们是在解释从浊气裂口看到的浑沌真相,并不是在开讨论会,没必要一一例举。而且天疏阁阁员有各种信仰,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女娲造人说。没必要在艰难的解释中横生枝节。
姒晴立刻联想到了亲身经历的海角城事件,分析道:“浑沌确实有这样的能力。那次在海角城,那个海崖下的阵法,浑沌将同一个阵法的不同部分放在不同时空,使阵法变得难以解开。它在那时就展现了它有扰乱时空的能力。”
扰乱时空?!这让逐渐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众人忧虑起来,同时又有点想不通,节节败退的浑沌明樑帝竟还有这样超出想象的大能力,那它为啥不用?
“正如姒晴所说。但这一点无需过分担忧,浑沌显然不能随意扰乱时空,一定有发动能力的条件,否则,它早就扰乱战场了。”
解春风的话成功活跃了气氛,不少战士想起朝廷军败退投降的丑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确实,如果浑沌能随意扰乱时空,朝廷军就不会节节败退了。
但裴牧云又将师兄活跃起来的气氛压了下去,明确指出了天童鬼王揭开的这一角致命真相:“但浑沌的底牌也就在于此:只要浑沌的部分本体还藏身在另一个时空中,我们就永远无法杀死浑沌。”
风云一致认为不应当将所见真相隐瞒天疏阁军,首先那有悖于他们的原则,并且隐瞒在实际上没有战术意义,从那声怒吼判断,浑沌已经得知自己的底牌泄露。
倒不是自夸,从客观角度看,天疏阁军对他们二人的信任足以应对得知底牌的压力,天疏阁军会慌,但不会一直慌。而浑沌已经慌了。与其隐瞒自己人,不如广而告之扩大消息,接着给浑沌的压力加码,再推浑沌一把,看浑沌如何出招。
他们不怕浑沌出招,只怕浑沌不出招,浑沌真把那部分浊气藏着掖着死也不动就等他们不得不飞升,他们才是真的无可奈何。
众人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少人惊掉了下巴,一时说不出话。无法杀死浑沌?可恶!回过神来的战士们不由以咒骂宣泄心底的挫败。如果无法杀死浑沌,要怎么夺回土地、建设百姓自己的国家?
偏偏就在此刻,已被所有人习惯飘在天上的封神榜忽然亮起光芒,与增加功德的华光一闪不同,这一次封神榜就像孔明灯般亮起暖光,虽只是婆娑一刹,却足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而这一次封神榜的变化,让裴牧云与解春风都紧皱起了眉。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已有人发现,阁主和剑侠的名字本是偏紫的青金色,代表他们半步成仙的修为,开战不到一个月,就有人察觉阁主和剑侠的名字正逐渐染上了紫色,随着风云功德的加深,偏紫偏得越来越明显,到了此时此刻,风云的名字乍一看几乎已成了紫金色!
阁主剑侠快要成仙了,有人反应过来,欢呼大叫,很快掀起了一阵欢呼的热浪,而且还将先前沮丧的气氛一扫而空。
毕竟阁主剑侠可是快要成仙飞升了,而且总结想来,魃帝被天童鬼王解决了,天童鬼王又被阁主解决了,鄜城百姓安全了,天疏阁军不仅没有任何战士伤亡,还获得了关于浑沌的重大情报!
尽管浑沌的底牌十分棘手,但这无论如何都是一场胜利啊!
先锋连众人转愁为喜的欢呼并没有开解风云的愁思,但投向他们的视线还是让他们意识到了自己脸上紧锁的愁眉,立刻恢复平常亲切的神色,不让他们两个自身的烦恼影响战士们朴素的快乐。
秦无霜看出他二人的不情愿,到这个时候已是见怪不怪,只是摇头笑笑。白无常则出神地望着阁主,甚至没发觉黑无常因为他的出神凝视而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姒晴的心情则更为复杂,她不愿意看到天疏阁军在革命未成时失去阁主,尽管假如最不好的情况发生,她和离贰不会辜负阁主的厚望,但凭本心而言,她和所有天疏阁阁员一样不愿失去阁主,此时那些快乐的战士们只是还没想到这一层。
“阁主!第二师师长离贰,带领1288旅在你们走后出发,途中与1289旅汇合,此刻,第二师全体都已到达鄜城城郊,成功向您报道!”
说曹操,曹操到。
眼见师长带领第二师全体兄弟们赶来,先锋连的精神更是一震,先锋连连长立刻向阁主打报告任务完成请求归队,得到裴牧云的首肯后,先锋连动线齐整,如溪流入海般流畅地插入了1288旅的队列中。
而另一厢,姒晴简单地对离贰解说了发生的事情,把闻人去病和练经纶都听得目瞪口呆,闻人去病更是边听边在他那个可疑的小本子上运笔如飞,好在离贰还是靠谱,短暂的震惊过后就强行冷静下来,理清思绪,向裴牧云申请连夜进入鄜城稳定情况。
解春风立刻插口道:“先不忙,把城里清理一遍,再让咱们的战士进城。我师父多次支援瘟疫灾区,他老人家发现,魔待久的地方,水和粮食都受影响。鄜城久被魃帝飞僵占据,魔本就是脏东西,何况还是走尸飞僵这类死物,再不清理,恐生疾疫。
裴牧云点头,对离贰说:“先派高修去净化城中,尤其是水源、粮仓这些要紧处,这样,百姓明早醒来也能有口干净水喝。”
离贰还待斟酌人选,不知从哪钻出来的玉阳道长就独断道:“我去。”
见离贰没一口答应,玉阳道长瞪起了眼睛保证道:“怎么?贫道这把老骨头老是老了,保准把你这城净化得一根僵尸毛都找不着!”
在场的天疏阁都知道玉阳道长是没能自己动手报仇在赌气,魃帝飞僵都死在了天童鬼王手里。不过,这位老道长虽然和他师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倔脾气,但道家各术都是过硬的。
练经纶笑嘻嘻地满口应承:“您这话说的。有您老出马,咱们这些小辈自然都信得过。”
玉阳道长扬长而去,闾丘道长虽然在来路上又跟师兄拌嘴生了气,但还是跟了上去,镜清先生对他们摆了摆手,也紧随其后。
离贰安排先行进城的人手,进城流程还是按照老样子,叮嘱战士们要保持警惕,确保自身安全。还提到等后续大部队进城时,让巡夜战士在各区喊一喊,告诉老乡们天疏阁不扰民。
裴牧云在一旁听着,并不多做干涉,不过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离贰补充道:“多添几句,告诉老乡们,如果家里有紧急情况,比如重病缺药、突发恶疾、几天没吃饭等到,尤其是孩童和老人,不要迟疑,立刻送出来交给天疏阁救治。”
“阁主放心。”离贰点头,依样嘱咐给了属下。
等离贰的指挥告一段落,正想抽空问问阁主剑侠封神榜的事,裴牧云却先问道:“按你今晚的安排,不忙的人员里,有没有熟悉超度的道修或者佛修?”
“有。”离贰对第二师人员了若指掌,回答迅速,“阁主需要几个?我去找他们来,阁主找他们是要做什么?”
裴牧云只道:“你只管忙你的。给我几个名字即可,我去找他们。”
因为知晓李大的特殊情况,李大获得了今夜的免任务休息。班俊看见他从集合地往外走,问他去哪,他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脚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带着他从集合地一路走向天童鬼王撞地的城郊。
李大感觉愤怒又茫然。三弟被天童鬼王吃了,尸骨无存,无尸可葬,或许三弟家的老婆孩子会给他在老家做一个衣冠冢?他们知道三弟已经惨死了吗?还是以为三弟不见了?他想要亲手向天童鬼王复仇,为三弟讨还一个公道,可天童鬼王也已经死了,甚至,是牺牲了。
他茫然地往前走,听见声音,抬起头看,才发觉前方竟然就是天童鬼王撞地的城郊,而在已抹平的深坑上,竟然有几位佛修道修在举行超度?!
李大大步向前走,边走边连珠炮似的大声质问:“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你们在超度什么?”
忽然,他的右肩被人握住,李大想要甩开,愤怒地抬头一看,发现竟是阁主,立时失声。
“我让他们为被天童鬼王杀害的村民们举行超度。”阁主平静地对他解释。
李大这才发现简朴的祭坛上供奉的超度牌位上刻的是冤魂超度,其他几个超度牌位抬头都是遭遇天童鬼王屠村的村名,唯独一个超度牌位单独写着李家屯李三,他已看不清坛上的疏文,但疏文中应当也有李三的名字。感觉到热泪几乎就要盈出眼眶,他咬牙忍住:“我还,还以为……”
“以为是超度天童鬼王?”阁主替他说完,接着摇了摇头,“我不认为超度它有何实际意义。但给这些冤魂超度,是应该做的事情。倒不是说举行超度有什么作用,那些亡魂已……但仍然。”
剑侠也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等李家屯解放,你可以向当地天疏阁申请在老家给你三弟再办一场超度或是葬礼。你三弟家里若有妻子孩子无人赡养,也可向当地天疏阁申请补助。凡是被天童鬼王杀害的受害村民亲属皆可如此。刚才你们阁主拍板了,消息明天就发下去。”
李大终于再也止不住热泪,他知道此时该感谢阁主剑侠,但他已无法控制内心的伤悲,他失声痛哭:“真好,真是好!可我,我不知道!十年,我被朝廷抓壮丁,已经十年了!阁主,我十年没回家了!我的三弟有没有成家,我这个当大哥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三弟——”
李大陷入了无穷无尽又无能为力的后悔与悲伤中,他是一个不怎么哭的人,此时却根本没有办法停止哭泣,这场大哭耗空了他所有力气,他累极了,模糊中只感觉到有人将他抱了起来,又将他放在了什么地方,等他醒来时,班俊告诉他是在鄜城中的驻扎营帐里,李大向外看,发现天已经亮了。
鄜城不费一兵一卒就迎来了解放,饱受飞僵魃帝惊吓的百姓终于敢走出家门,很多人为了躲避飞僵,甚至已经米水不进多日,天疏阁军紧急调配物资,战士们还没吃饭就为百姓们搭起了粥棚,指挥着百姓排队,孩童老弱优先。
裴牧云和解春风因为先前战场的损耗,抓紧时间休养了一夜,并没有像战士们那样早起,他们本可以厚着脸皮再多休息会儿,但白无常从天刚亮就在他们营帐门口走来走去,他们再不起身,营帐门外的土地非得被白无常的足迹磨出几道沟来不可。
解春风摇头叹气,让一个幸灾乐祸的蹦跶小纸人把白无常放了进来:“什么时候安排你给我们站岗了?”
白无常没听懂,对着解春风歪了歪脑袋。
解春风叹着气倒回床上,指挥小纸人给自己倒水喝。
裴牧云笑了一下,对白无常说:“不必理他。你有什么事?”
白无常的眼神孤注一掷:“阁主能把我和无良兄长重新拼回谛听,是不是?”
此话语出惊人,把裴牧云听得一愣。
咳、咳咳。
解春风后悔不该喝水。
第190章 一切人自由发展
他们两个是谛听在残酷的多年囚禁中分裂而成,因为不愿意重新融合为一,才以黑白无常的鬼差身份在地府生活。现在,白无常竟然要求裴牧云将黑白无常强行拼合回谛听,这要求着实是语出惊人。
裴牧云并没有回答他能或不能,只问:“你为什么问起这个?”
“因为我们——”白无常想起无良兄长身穿天疏阁军服的威风模样,撇嘴挥了挥自己白袍子的大袖子,重新改了口,“因为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我怎么都没办法变成他们那样。”
白无常越说越委屈:“而且无良兄长他不要我了。就我一个人格格不入。我就干脆想,这样还不如变回谛听,这样,他就不能不要我了。”
裴牧云微微皱眉:“但你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是有谁欺负你了吗?”
垂头丧气地垂着脑袋,白无常看着地摇了摇头:“没有。阁员们,战友他们都对我很好。可我,我很多时候,还是在他们看来很奇怪。尤其是,我不懂很多地府里的事对凡人百姓来说是可怕的禁忌,我说出来会吓到他们。阁员们已经很友善的帮我了,可我还是觉得,唯独我跟人不一样。而且,而且我哥他不理我了,他不要我了。”
裴牧云这才放下了心,白无常的回答符合他和师兄对情况的了解。因为坎壹婆婆的托孤,他们自觉对黑白无常有照顾的责任。虽在战中不能时时照看,黑白无常也需要自己去成长,但他们总会力所能及地关照他们、为他们解惑。
就风云的了解,白无常已经融入得相当好了,反而是黑无常因为不亲人的性格相对要慢热一些,但也没有出现不能融入的问题。
大概问题出在白无常对融入的理解上,融入并不需要变得和他人一样。虽然人类不可避免地占了大多数,但天疏阁中有许多妖鬼精怪阁员,甚至还有从仙退凡的娄金狗和星日马。这些阁员都是天疏阁的一份子,他们都没有也没有必要表现得和人类一样。
只要阁员遵守天疏阁基本原则,除此之外,就个体而言,每一个阁员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自己。天疏阁并不要求个人生活上对大多数的服从一致,那恰恰是天疏阁反对的保守落后的传统观念。
导师们在宣言中早已指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我们必须“同一切传统的利己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到了天疏阁实现目标的那一天,那将是一个每个人自由发展的社会。
不过,他和解春风对视一眼,都觉得可能主要问题还在黑无常身上,
裴牧云想了想,对白无常耐心道:“虽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如此,但其实有不少人,尤其在年少时,都会产生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因为和大多数人不一样,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是成长的一部分,认识并接纳自己,找到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你们才刚开始在凡间社会生活,有这样的感觉是正常的。
“在我看来,你和黑无常已经做得很好了。再给自己多一些时间,你们自然会找到在这个九州的位置。”
得到阁主的安慰,白无常的情绪缓和了一些,虽然还是很委屈。
于是解春风切入正题道:“你说你哥不理你,那确实是你哥不对。他是为什么不理你?你找他问过没有?”
白无常立刻像吃了酸一样皱起脸,气呼呼道:“他都不理我了,为什么我要去理他?!才不要又是我巴巴地去找他!”
其实这是他嘴硬,他去找过无良兄长,结果无良兄长竟冷冰冰地说“我有我的路要走,你有你的路要走,去走你自己的路”,把他气哭了。这么丢脸的事,他才不要告诉阁主剑侠呢。
他那点道行,哪够在风云面前说谎。风云都没忍住笑了,只是照顾孩子情绪没笑出声。
解春风心照不宣地劝道:“那去再找他好好聊聊,不要赌气,问清楚他是怎么想的。如果他是认为你们应当独自成长,也不能说观念有错——哎哟,我又不是赞成他不理你,小纸人们都要笑话你嘴巴能挂油瓶。去和你哥好好聊聊,嗯?”
还是有点生气剑侠居然说无良兄长不能说有错,白无常不高不兴地回答:“哦。”
更生无良兄长的气了!
裴牧云叮嘱道:“也转告你兄长,你们没必要和其他人一样,天疏阁支持每一个生灵的自由发展。第二师里就有不少非人类阁员,如果你们需要过来人的指引,可以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求教。你们不是和顾青、安石榴都关系不错?”
顾青和安石榴确实都是他的小伙伴,意识到阁主不像无良兄长那样,还是很关心自己的,白无常心情好起来,乖乖点点头:“我知道了。”
解春风也补充道:“虽然你说没有,但假如谁真拿你们和其他人不一样来欺压你们,只管来告诉我和牧云。知道吗?”
说到最后,解春风已是笑得如沐春风。
以占绝大多数的生理或心理特征为至上骄傲进行宗教式的狂热自怜,以不正常等名目极尽能事地排挤、欺凌、打压少数者,这种传统落后的从众观念与打压异己的霸凌心理是天疏阁坚决斗争的对象。天疏阁绝不会纵容这样的老僵尸,无论他们和她们打着多么看似正确的旗号。
果然,剑侠也不像无良兄长那样,也还是很关心自己的,白无常心情完全好了,点头似啄米:“知道了知道了!”
不止如此,他还小跑上前给了风云各一个拥抱,才跑了出去。
可白无常刚跑出阁主剑侠的营帐,心情就又不好起来。
哼!无良兄长!
虽然不满又是自己主动去找黑无常,可毕竟阁主剑侠的安慰白无常还是听进了耳朵,他气愤地跺了跺脚,还是打算听话去找无良兄长聊聊。
白无常身影就如水中涣开的浓墨般消失在了原地。下一瞬,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鄜城晒场。
准确来说,是出现在了正在劈柴的黑无常身边。
如阁主剑侠预料,有部分鄜城百姓生了疫病,天疏阁军虽有准备,人手也充足,还是忙碌了起来。黑无常属于作战与情报双重特员,恰好一时无事,听说粥棚需要更多柴火,就到晒场帮忙出来劈柴。
白无常看了一眼,眼睛就气红了。
黑无常穿的是天疏阁军服,大概是劈了会柴出了汗,脱了外套,还挽起了袖子,当真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正遥遥站在茶棚下偷着瞧。
白无常气得心堵,无良兄长不仅不理自己,还在这白给外人看,简直是要气死他了。
黑无常这时看见来人,皱眉问:“你来干什么?”
一句话气得白无常怒向胆边生,闷头上去用了死劲拽着黑无常就走。
黑无常简直莫名其妙,他柴还没劈完,白无常突然冒出来也不知道要拽他去哪里。白无常如此不知轻重,令黑无常有些生气,本要甩开手,却发觉白无常眼睛竟红得跟兔子一样,眉头一皱,终究没甩开。
刚走到无人陋巷,白无常站在窄窄的石板路上,对黑无常大声怒吼:“你是开心了?没了我这个格格不入的累赘,你是如鱼得水了!和人打成一片了!”
说到这里,白无常脚狠狠一跺,指着黑无常加重语气:“你还跟人学坏了去勾引女人!”
黑无常更加莫名其妙,眉心更紧:“我什么时候勾引——”
白无常怒气冲冲地打断他:“你还狡辩!”
黑无常咬牙强忍住怒火:“我怎么就狡——”
不等他说完,白无常就一屁股坐倒在地抱着膝盖闷头大哭,哭还不耽误他见缝插针地骂人:“就是你不对!你不要我了!你还不承认,你敢狡辩!你气死我算了!”
见白无常使出了无赖老招数,黑无常气得太阳穴跳得嗡嗡的。他只能庆幸这条陋巷四下无人,否则他这脸是非丢在鄜城不可。至于白无常自己,这家伙用这招时可每次都是把脸贴大腿上遮得严严实实的。
但骂着骂着,白无常真的伤心起来,也不继续骂了,哭得真情实感,像是哭完这把嗓子就可以不要了似的哀哀嚎啕,简直跟死了哥一样。
其实白无常在伤心之余还是有一点点担心,以前他坐地上哭耍赖,无良兄长都会踢他或者打他。但反正现在黑无常不理他了,想必也没有脸打他。如果打了……白无常胆气一冲,如果打了,他就找阁主剑侠告状去!
但耳朵捕捉到走近的脚步声,白无常还是怂了,他甚至闭上了眼,等着被踢。
可他并没有被踢。
他听见衣衫轻响,似乎是无良兄长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白无常顿时又恢复了胆气,故意哼了一声。
“你真是,从来不认真听人说话。”
听到无良兄长居然还敢指责自己,白无常的头就像警惕起来的公鸡一样唰地抬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瞪视因为蹲着比自己高(但只高那么一点!)的黑无常,似乎想用愤怒的眼神唤起无良兄长的良知。
但见白无常抬起了头,黑无常就想站起来,不料他刚有准备起身的架势,白无常就出手如电抓住了他两个膝盖,凶巴巴地说:“不准站起来!你看着我说话!”
黑无常叹了口气。他放弃了,他知道如果他说那白无常也站来不就行了,白无常一定会跟他车轱辘个没完没了。
反正有些事终究是要说清楚的。虽然他已经对白无常说过一遍了。但听白无常的控诉,显然是没听进去了。
他们终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没有人会一直包容下去。
不管白无常想不想听,这些话,他都必须要说。
黑无常肃起面容,直视白无常,准备开口。
虽然白无常叫嚣着要无良兄长看着自己说话,但无良兄长真的严肃地看着他要开口,他却怕了,他预感那不会是他想要听的话,他想喊停,他想捂住无良兄长的嘴不让他说,但白无常心里清楚,只要黑无常打定了主意,他是没有办法改变黑无常的决定的。
他只能听着。
黑无常用平板的语调坦白:“格格不入的那个是我。”
等等,什么?白无常一愣。
黑无常却不理睬他的反应,继续说下去:“谁都觉得我冷冰冰的。可你不一样。他们都,挺喜欢你的。”
什么什么?
黑无常自顾自地继续说:“不跟我绑在一起,你会更轻松。所以我跟你说过了,我有我的路要走,你有你的路要走。”
说到这里,黑无常还是没忍住生气了:“我说话你是不是都当耳边风?还是只听你自己想听的几个字就完了?”
既然开始了,黑无常就收不住,他皱起眉头,惯常地数落了下去:“还有,什么叫我不要你了?第二师又不是我指挥,1288旅和1289旅分开行军是上面的命令,总共也就分开了两三天,怎么就变成我不——”
白无常跟怼人的兔子似的冲着黑无常蹦了起来,黑无常毫无防备被白无常扑倒在石板路上,哪怕修为再高,腰背也被硌得够呛,更别说白无常一开心直接就蹦到了他腹间骑坐着,他闷唔一声,险些没喘过气。
“你真的没不要我?”白无常笑嘻嘻地问。
黑无常恢复了冷冰冰的嫌弃脸:“给我下去!”
白无常扭股糖似地缠:“我不,你先保证你没不要我。”
黑无常不吃这套:“你再不下去我就不要了。”
白无常得意洋洋:“哼哼,你才舍不得,我都听到了,无良兄长,你可喜欢我了。”
黑无常冷笑:“我哪一句说了喜欢你了?”
白无常笑嘻嘻:“你哪一句都说你喜欢我了。”
黑无常还想回怼,突然,一个被他哥踹出来走访城池的闻人去病心如死灰地小跑路过:“打搅了。是在下不合时宜,哪儿哪儿都容不下。呜。”
黑无常仿佛听出了一声狗似的哽咽。
白无常疑惑:“他怎么了?”
黑无常也不太懂,干脆不答,回归冷酷继续怼:“你下去,我柴还没劈完。”
……
营帐里一片安然,风云各自整理,距离白无常出去已有好一阵,解春风忽然反应过来:“他说他哥不理他,他俩四天前不还焦不离孟吗?”
裴牧云嗯了一声,表示是这么回事。
解春风只能感叹:“孩子难养。”
这回裴牧云没说话,勤快打扫的小纸人们却是沸反盈天,一个个气到跺脚,纷纷指责主人师兄的污蔑:“吾们哪里难养了!”“哪里难养了!”“这是污蔑吾等!这是明晃晃的污蔑吾等!”“哇呀呀气煞吾也!”
解春风赶忙一挥衣袖把小家伙们都收了起来,心有余悸,他怀疑白无常那么爱跺脚就是跟小纸人们学的。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我听练经纶说,附近深山里有口灵泉,咱去瞧瞧?”解春风转身走向裴牧云,发出蓄谋的邀请。
如今天童鬼王已除,姒晴秦无霜连夜赶回了第一师,第二师离贰他们正忙着安顿鄜城,还坚决不许他们插手,要他们好好休养。
“难得休息,喝喝泉水,望望白云。”说到中途,解春风不得不拍拍袖子,让在里头造反的小纸人们乖一点。
裴牧云上前握住师兄的手,不着痕迹地送了一道灵力入袖安抚下了小纸人们,随后才与师兄十指相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