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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1章 再也不要原谅你

    今天正月三十,是剑侠阁主被女娲大神带走的第三十天,也是帕夏汗与同道们遭偷袭被大阮王朝俘虏的第二天。

    昨日,大阮王朝蓄意从鎏金黑城内向天疏阁军投射疫尸,本以为这等下作手段就能打乱天疏阁的阵脚。

    但大阮王朝并不是第一个想到这种阴招的地方军阀或地方伪政权,天疏阁军已有应对流程,在姒晴师长、秦无霜副师长的领导下反杀了一个回马枪,正面击杀两个大阮骑兵将军,还俘虏了骑兵若干,号称铁骑的大阮骑兵在天疏阁第一师双姝的英明指挥下兵败如山,如纸糊草马一般溃散,狼狈逃回城中。

    若不是手下在乱军中用异术趁机俘虏了几个天疏阁军的人,大阮皇帝茉尔根这一战简直是颜面扫地。

    一群废物!心气不顺的大阮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面对手下从牢房里提溜出来的天疏阁俘虏,恨不得将这些阻碍她称霸中原的敌人一个个杀之而后快。

    茉尔根轻轻抬眼,给了一个眼色,就有提心吊胆的宦官大声传令:“传大阮可汗的仁慈旨意!非汉人不杀!非天疏阁员不杀!非汉人、非天疏阁员立即出列!大阮可汗饶你们不死!”

    站成一排的天疏阁俘虏们没有一个出列。

    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犹豫。

    茉尔根气得咬牙,这些俘虏中明明有相貌与汉人差别巨大的族民,却仿佛被什么邪术蛊惑了一般不要命地与汉人站在一起!

    该死的天疏阁!该死的中原两脚羊!

    “你!出列!”

    被呼喝的帕夏汗纹丝不动。

    怕被可汗打死,宦官一心急,亲自冲过去将俘虏队伍中的帕夏汗揪了出来。

    帕夏汗一个趔趄,险些倒地,但很快稳住了自己。

    反而是那名宦官,遭到了大阮皇帝茉尔根的厉声斥责:“你这该死的中原贱人,就凭你也敢用你的脏手碰我们草原的朋友?来人!给我砍了这只骟羊!”

    连连磕头求饶的宦官被一名大阮骑兵利落出刀斩首,头颅滚到帕夏汗脚下,双眼尤睁,死不瞑目。

    如果大阮皇帝以为这样的暴行能够示好帕夏汗,那她完全打错了算盘。

    帕夏汗垂眸低首,尽管被不知名的异术压制的修为,她仍然以手在头颅上方画出简符,口中念诵:“你这苦命的人啊,造物主与光明神阿胡拉在上,你平生做下的善思、善言、善行,必让你所惦念的得到庇佑。”

    这个举动深深激怒了茉尔根,但大阮皇帝并没有表现出怒意,反而刻意缓和了语气,对这位高鼻深眼的非中原人循循善诱道:“你很英勇。昨日战场上,朕都看在眼里,你为保护那些无能的中原人断后,朕很欣赏你这样的英才,你又不是中原人,何必要为了中原人建的天疏阁送死呢?如果你愿意为朕效力,朕既往不咎,立刻为你加官进爵、封侯拜将。你意下如何?”

    帕夏汗直视大阮皇帝,不卑不亢道:“我确实不是中原人,我是帕尔斯人,我的祖辈来自遥远的波斯,在政治斗争中落败,逃难来到九州西北,受到当地人亲如一家的款待,因此在此定居繁衍,成为九州、成为华夏民族的一份子。

    “天疏阁是九州所有生灵的天疏阁,我们帕尔斯人信仰拜火教,我加入天疏阁,正是因为造物主与光明神阿胡拉教导我们帕尔斯人要奉行善思、善言和善行。天疏阁尊重我的信仰,而我,信任天疏阁的善行。

    “大阮皇帝,你的很多同族同胞也加入了天疏阁,因为他们和我一样,获得了平等尊重的对待,天疏阁员来自于各个民族,我们并没有认谁为主,我们阁主建立天疏阁的目的与我们加入天疏阁军的目标是一致的,我们不是为了分天下而战,不是为了某个民族而战,而是为了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而战,天疏阁要让人民成为九州的主人。

    “我并不垂涎权利的邪祟与黑暗,你的利诱不会令我屈服,你的威胁不会令任何一个天疏阁人屈服,你的威逼利诱只会更深地暴露你与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是的,我不是一个中原人,但我是一个华夏人,我是一个天疏阁阁员。而我们天疏阁人不会投降于任何高举帝国主义旗帜的敌人。

    “我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帕夏汗,我是天疏阁军第一师的参谋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面对帕夏汗掷地有声的宣言,大阮皇帝茉尔根的反应却是狂笑,于是骑兵将领们也大笑起来,笑完才大声嘲讽道:“朕从没有听过这么蠢的胡言乱语!你以为他们把你当自己人,给你一个区区参谋的位置,你竟然就下贱到感动给他们当狗!他们在战场上留你断后送死,你还对他们感恩戴德!”

    却没想到,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竟然让所有天疏阁俘虏都笑了起来。

    大阮皇帝瞬间阴沉了脸,厉声责问:“你们笑什么?!笑什么!”

    所有天疏阁俘虏都毫不畏惧地朗声答道:“我天疏阁军,指导员带头冲锋,参谋长带头断后,与每一个天疏阁战士同生死、共存亡。”

    这一句话显然鼓舞了俘虏们的士气,大阮皇帝茉尔根一掌拍裂了龙椅扶手:“好,好,好,敢在朕面前演忠义不怕死的把戏?朕就成全你们!来人!”

    “卑职在!”

    茉尔根指向帕夏汗:“执迷不悟、愚蠢的贱人!拜火是吧?朕就拿她做一个榜样!让外面的天疏阁军看看得罪天可汗儿女的下场!让萨满们支起火架!将她绑在城楼上,用她崇拜的火活活烧死她!长生天见证,朕倒要看看,有没有什么波斯火神为她显灵!”

    被骑兵拿下的帕夏汗毫无惧意:“造物主与光明神阿胡拉在上,圣火将为我见证,我作为一个天疏阁战士的善思、善言、善行。”

    怕被鞭打的骑兵头领厉声责骂手下:“赶紧堵上嘴带走!”

    陈兵城外的天疏阁军第一师立即发现城墙上的异动,一个火架被萨满巫师模样的人们支起,随后,一个熟悉的人被绑在了火架上,第一师阵中传出许多声惊呼“参谋长!”“帕夏汗同道!”“帕夏汗!”“小帕!”“老帕!”“帕夏汗姐姐!”。

    帕夏汗对天翻了个白眼,若不是被堵住了嘴,她定要问候那几个喊惯了老帕小帕的中原战友。

    大阮王朝皇帝茉尔根也在层层法阵护卫下出现在鎏金黑城城头,她品味着天疏阁军的惊讶与担忧,尤其是姒晴脸上的担忧,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住手!”姒晴大声疾呼,“我方愿意交换战俘。”

    “哦?”茉尔根冷冷一笑,“可惜朕不愿意。那些废物要杀要刮随你们。”

    茉尔根得意下令:“浇火油!”

    *

    与此同时,九州的另一边,本以为能够轻松接管的一座小县也突变成了战场危机。

    这个西北小城坐落于黄河蜿蜒处,城外就是农田,农田不远处就是一条老河堤,这河堤年久失修,如今仍能履行着抵御黄河的职责,全靠县令是个能拆东墙补西墙的能臣干吏,因此尽管外面战乱纷纷,附近还有军阀作乱,这个小县却在县令的指挥下抵御住了流民流匪的洗劫,在乱世中求得一隅安稳。

    因为接到的是这位县令亲笔书写的投降信,城内探子也确认无误,参谋长练经纶尽管谨慎地带了一个团前来接管,却没料到附近军阀竟连夜将一名被迫吞了整整五颗血珠子的邪修用阵法与钉木锁在了河堤上。

    钉木是这次自爆式袭击中最险恶的“新创意”,假如天疏阁军解除阵法并拆除钉木,年久失修的河堤会立刻决堤,滔滔的黄河之水立马会冲过农田进入县城,淹毁房屋,造成百姓伤亡。

    但放任不管,邪修就会爆炸,整段河堤都会垮塌,方圆几百里都会立刻被泛滥的黄河冲毁。

    除非机术营能够快速赶来,并且能想出在不伤害河堤的前提下拆除钉木的巧办法,这还建立在解除阵法后发现自己已经活不了的邪修不会主动引爆的基础上。

    此时,邪修仍被阵法效果昏迷着,可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自爆的前兆——灵脉时不时闪着血光鼓出皮肤表面,任谁都能看出极大的不稳定性。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疏散百姓,最大程度的减少伤亡。

    练经纶第一时间下了命令让黑白无常回去带上第二师机术营的顶尖高手立刻赶来,但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练经纶也第一时间联系了县令让他带领百姓疏散,百姓对这位县令的信任能够提高疏散效率,为表信任,练经纶直接将一些天疏阁战士派给他指挥。

    机术营中的顶尖高手须臾就被黑白无常带到现场,一看到钉木,都立刻严肃了神色,练经纶也知这回机术师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却也只能深深一礼将重责拜托给他们。他必须去派人用机术喇叭大声将情况通知附近敌城,让军阀想隐瞒都瞒不了,再按敌城的不同形势想办法安排救援。因为若是这几位机术高手也无法安全拆出钉木,附近诸城将即刻变成地上汪洋。

    百忙之中,黑无常注意到邪修的异动,机术营带来的设备让邪修仍保持在昏迷状态,但邪修体表不断鼓起的灵脉血光越来越明显,他忽然拉住了白无常:“这样不行,来不及。我们可以吞了他。”

    黑白无常帮助疏散百姓,白无常已经运人运得头昏眼花,一时没听出黑无常的意思,撑着膝盖喘气道:“什么吞?怎么吞?”

    黑无常狠下心道:“我们融合回谛听,以神兽之身,吞了他。”

    白无常猛地直起身来,瞪向黑无常。

    白无常大声拒绝:“我不要!”

    黑无常急道:“不要任性!”

    白无常狠狠瞪着黑无常,眼睛里慢慢盈出了泪水:“佛祖都不在了,我们为什么要融合回谛听?!我不要!我不要再听出人们虚伪的谎言!我宁可像现在这样听不出谁在说谎!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黑无常指向邪修:“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也看得出来,那个邪修就快要爆炸了,首先被炸死的就是那几位机术师,他们不都是你的朋友吗?然后黄河就会湮没附近所有的县镇村庄。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我们没有袖手旁观!我们在救人!”白无常急得直跺脚,泪水从眼睛里不停地掉下来,顾不上跟不慈兄长怄气,急得说出了真心话,“我不要,我不想再也看不到你,我们一直都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有佛救我们,没有人救我们,我们慢慢疯掉了……哥,你知不知道,那天我睁开眼看到你,我有多开心。所以我不准你再说这种话!我就当作没有听到!”

    黑无常握住白无常的手肘,将他拉近,拭去白无常脸上的泪水:“我也舍不得你。”

    白无常眼睛一亮,但黑无常的下一句话就将他眼神中的亮光完全熄灭了。

    “可如果我们此时不站出来,我们的朋友、战友还有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就要死了。小白,我们不可以坐视不管的。”黑无常用生平最温柔的语气对白无常说,“换个角度看,以后,我就永远都和你在一起了,你永远都不必担心我会离开你,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你不开心吗?”

    黑无常伸出右手,直掌而立,等待着白无常的配合。

    白无常伸出手,却没有与黑无常合掌,而是死死撺紧了黑无常的衣襟,却没有抬头,望着地上的泥土道:“开心?不慈兄长,你骂了我那么多次,但这一句问话,这是你对我说的,最残忍的一句。”

    黑无常不忍道:“小白……”

    白无常抬起头,一双泛红的眼睛直视着黑无常,他松开黑无常的衣襟,将颤抖的手配合地合上黑无常的右掌,口中却道:“哥,我再也、再也不要原谅你了。”

    第212章 重返九州落汪洋

    顾青路过听到黑白无常的对话,惊讶地怔在一旁。

    眼下局势确实不容乐观,假如黑白无常挺身而出融合回谛听神兽可以救场,这意味着这方圆百里众多百姓的容身之所与微薄田产都能得以保存,作为天疏阁员,他如何能阻止?可作为朋友,他又如何能忍心?

    顾青怔了一瞬,见他们哥俩真要合掌相融,两人流露的悲伤令他实在不忍心继续看下去,只得望向苍天,却惊觉天空竟消失了一角!

    “快看天上!”

    天上?除了专注到充耳不闻的机术营精英,附近天疏阁人都循声向天望去,顿时惊愕地睁大了眼。

    察觉到附近战友们的异样,黑无常终于避开白无常的视线抬头看向天空,白无常也随之望去。

    他俩慢了几拍,并没有看到其他人所见的奇景,只看到大量的天地灵气自发聚集而来化为灵云,一时间,天上灵云多到遮天蔽日,雪白灵云堆满了天空,仿佛是在迎接什么的到来。

    而一个庞大阴影正慢慢从灵云中浮现。

    黑无常不禁皱眉,眼下风波未平,又来了个什么?

    那庞大阴影似乎是从天外慢慢坠落,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不多久,一个巨大的白色尾巴尖就先穿出了云霄。

    白色巨尾?!一些阁员忍不住欢呼起来,这一定是春风剑侠回来了!而剑侠回来了,阁主就一定与他在一起!

    但随着尾巴其余部分继续坠落,很快有人发现了不对劲,这尾巴虽也是白色,不像是白龙的龙尾,而像是——蛇尾?

    不妙!

    练经纶立即严肃起来,大声号令:“高修警戒——!”

    *

    白龙眼睁睁看着造物主改造他的爱人,愤怒占据了他的神智。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白龙金眸怒睁,不惜以龙角龙尾撞打透明墙,更是召唤出九天雷劫,一时风云雷动。却奈何悉数被透明墙阻挡在内,任神龙惊雷霆震慑天地,却无法撼动透明墙一丝一毫。

    大女娲充耳不闻,没有对白龙的发狂怒雷抬一下眉毛,也没有对裴牧云无法全部强忍压下的痛呼作什么反应,不受影响地为裴牧云重塑骨骼。

    两条从虚空垂落的白链锁住裴牧云的手腕,将他高高挂起,他显然中了类似定身术法的效果而无法动弹,女娲站在他的身后,面不改色地将他拆开,以神力将裴牧云的全身骨骼都换为白玉般的仙骨,再为他延长加塑尾骨。

    此情此景令白龙目眦欲裂,却在愤怒的轰鸣中,它恍惚听到什么人的声音。

    “师兄、”

    “师兄……”

    是它的爱人!

    白龙循声找去,才发现那呼唤不是由外界传来,而是通过神魂直达自己的神魂深处。

    白龙忽然明白,这是裴牧云在无意识地呼唤着他。

    解春风于一瞬间恢复了神智。

    但他没有化回人身,只是通过神魂一遍遍回应爱人的呼唤。

    “牧云。我在。”

    “牧云,师兄在这。”

    白龙咬紧牙关,坚持亲眼见证——大女娲正以神力刺激着裴牧云的血肉神经迅速顺着造好的尾骨生长。新长出的血肉层层覆盖住白玉般的尾骨,不多久就构造出了蛇尾的形状。这过程显然并不比重塑骨骼少疼多少,裴牧云强忍着不出声,牙关却已咬出了血。

    与此同时,解春风的神魂仍然一声声温柔地回应爱人的呼唤:“牧云。我在。”

    裴牧云终于听到了师兄的声音,他终于清醒了一些,确认道:“师兄?”

    “是我。”听到爱人的回应,白龙冰冷许久的金眸都柔和了一瞬。

    但下一瞬,他俩异口同声地开了口。

    “师兄放心……我没事……”

    “你要是敢说你没事……你!”

    白龙气得犯了脾气,一甩尾巴重重打在透明墙上。

    这反应却让裴牧云的神魂轻轻笑了起来,然后,他像是安慰,又像是讨饶一般,低低喊了一声师兄。

    白龙顿时就拿他没办法了。

    “你啊。”解春风的神魂既是心疼又是心疼。

    大女娲指挥着神力完成最后的步骤——让血肉尾巴的表面生长出组织与真皮,再由真皮衍生出表层蛇鳞。

    她为裴牧云塑造的白蛇鳞,就如同雪山山顶经年冰雪一般,乍看是雪白,但在一些光线下看过去,会像是厚厚白雪下隐有淡青色泽的厚冰。蛇鳞形状主要为菱形。这反而是最费时费力的工作,因为蛇鳞们需精心排列,蛇鳞间的褶缝将增加蛇尾行动的韧性和强度。

    等到终于完成时,大女娲发出了一声欢呼。

    她环绕一周,全方位地打量这个更为美丽了的造物,不由对自己点了点头。看上去简直像是在说:不愧是我。

    这是她创造的第二位女娲后裔。

    他们是她所选择的,希望这一次,他们两个能够跨过那道门槛,走得更远。

    甚至,她希望在未来,在她旅途中的某个瞬间,能够再与这两个孩子重逢,哪怕只是擦肩而过。

    祂们需要更多的造物主。

    白龙轻吟一声唤回大女娲的思绪,带有明显期望的传音问道:“大神,这脱胎换骨,完成了吗?”

    大女娲故作神秘道:“等等,我忘了,还有最后一道工序。”

    裴牧云沉下心来,做好了再次承受痛苦的准备。

    解春风登时又绷紧了弦,紧张地看着大女娲再次走到裴牧云身后,龙视眈眈,盯着大女娲的每一个动作。

    却见大女娲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

    然后又凭空变出一根青白双色绸带?

    大女娲将锦囊牢牢绑在了裴牧云的蛇尾巴末端。

    还系了一个漂亮的结。

    这什么?

    大女娲对风云笑笑,指着锦囊不在意道:“这里头是不能吃的糖珠子,算是我给后裔的见面礼,千万别丢了,丢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语气像是意有所指,风云不敢怠慢,虽然疑惑,却也礼貌准备开口道谢,然而大女娲忽地伸出手指在空中一划,裴牧云只觉手腕上白链一松,整个人就被一股劲风扫到了白龙怀里!

    裴牧云刚刚脱胎换骨,疼痛还没完全过去,更还不会使用蛇尾,险些越过白龙栽倒!

    白龙用四爪接住,生怕自己的爪子弄伤了师弟,小心翼翼地将裴牧云拥在怀里,想想仍不放心,又用龙尾卷起师弟的蛇尾紧紧相缠,如珍似宝地将师弟护在怀里。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无论蛇龙,交尾可是很亲密很亲密的动作,他俩是亲密无间的爱人,做出这动作没什么,他介意的是此时还有个外人在场……

    这时他们听到一声大笑喊出的:“去吧!”

    裴牧云解春风再一次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强大洪流,白龙一急,裴牧云立马知道师兄是怕两人分开,于是安抚地用双手牢牢抱住师兄的龙身,白龙这才安心地呜吟一声,将师弟的尾巴卷得更紧了。

    与来时的体验相同,扑面而来的强大洪流冲得他们睁不开眼睛,只能与彼此紧紧相拥。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洪流忽然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排斥之力,像是有一股力量要阻止他们回到九州,但对于那股力量而言他们似乎有些太“重”了,尽管那股力量在拼命排斥他们,他们还是慢慢挤入甚至穿透了那股力量,就在破力而出的瞬间,他们的身体陡然一轻——

    他们以庞然大物的体格回到了九州,而且正在高空中飞速下落!

    无数灵云疯狂地涌向他们,像是想帮忙接住他们,但一条白龙加一个女娲后裔的重量哪里是灵云接得动的。

    偏偏就在这时,解春风与裴牧云同时感受到了与心剑试炼时极其相似的剑伤之痛!

    不知为何,裴牧云与解春风在冥冥中立刻知道了这是他们在鸿蒙大陆灭绝食人异兽的反噬神罚。同时,一段被迫遗忘的对话也回到了他们的记忆中,二人同时想起了女娲曾对他们说:我认为,我们都必须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你们同意吗?

    “我当时就感觉不对!”解春风通过神魂对师弟叫苦道,那一句为行为付出代价原来是照应此时,又是造物神说话的艺术。

    每一道曾由他们挥出屠戮异兽的剑伤,都一道一道反噬回了他们自己身上,尽管他们保持了人道做法全都是一击毙命,哪怕是对付那些有玩弄折磨食物(原始人类)癖好的食人异兽也是如此。然而,能将鸿蒙大陆的食人异兽一击毙命的剑伤,自然都不会是什么小伤。

    然而反噬的痛楚并不是他们担心的首要问题,他们此刻面临的首要问题有两个:

    一,裴牧云和解春风在刚进入九州的瞬间就迅速全面感应了战局情况,欣慰地发现了天疏阁军在他们离开期间的赫赫战果,不过,他们也察觉到了此刻活动着的战场上存在着两处危局,必须尽快解决。

    二,但不妙的是,自从神罚反噬的痛楚出现,他们就发现自己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动作,无法变回人身,无法缩小,甚至连延缓下落速度都做不到。尽管正下方就是东海,他们自己掉进海里并不会受伤,但他们这样庞大的身躯从天上毫无缓冲地砸进海里,那将给沿海地区带去多恐怖的灾害!

    他们必须在马上就要砸进海里的千钧一发之际想出解决这两个问题的办法。

    巧而又巧的是,这两处危局恰恰都可以通过复活共工来解决。而又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的脑海中忽然多出了如何重新凝回共工生命的方法。

    单纯的巧合?

    恐怕又是语言的艺术。

    风云都不喜欢遭人摆布的感觉,但只要能解决危局,救下危局中的群众和天疏阁军战士,那他们就顺着造物神意思复活共工又如何。共工前辈是个好神,而且,阿藕肯定会开心极了。

    解春风与裴牧云在电光火石之间就做出了默契的决定,他们顶着神罚反噬的痛楚,艰难伸手与对方合掌相对,念诵起脑海中出现的神秘真言。

    随着他们的念诵,他们下坠的势头忽然一停,完全静止在了空中。

    实际上,整个九州都静止了,九州的一切都定格在了上一瞬的,整个天地忽然安静得吓人。

    无数金色光点出现在他们周围,飞舞聚集,以某种神秘的方式逐渐凝成一个金色的人影。

    这个金色人影又逐渐由虚变实,凝成了共工的样貌,却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呼吸,两只眼睛睁着,但视线没有焦点。

    “栩栩如生啊,”解春风开玩笑感叹。

    裴牧云正要让师兄别促狭,他们眼前的共工却忽然活了过来,甚至像是瞬间明白了状况,也不惊讶裴牧云的蛇尾,直接挑眉玩了个双关:“多谢?”

    被前辈抓包,解春风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但共工直接道:“要我做什么?立刻说,你们要掉下去了。”

    裴牧云立刻三言两语交待了战场危局。

    复活的共工前辈看上去很靠谱地点头:“明白了。交给我。”

    说着,他伸手指向海水,海浪自动向上涌起,越涌越高,像是一条条海蓝色的透明触手,轻柔地缠绕上风云庞大的身躯,等到风云再度感受到下落的失重感,他们立刻就被这些海浪触手平稳地卷入了海中,没有引发灾难,甚至没有激起浪花。

    白龙主动与师弟交换了位置,以龙身为托,让裴牧云趴在自己身上,他们长尾缠绕,感受着同样的神罚反噬,静静沉入越来越深的海底。

    “所以,我们做出了决定?”感受着师兄的思绪,裴牧云用神魂确认地问。

    “我们做出了决定。”解春风用神魂确认地回答。

    不愿成仙。

    更不愿成为造物神。

    他们相拥而落,一直沉入海底的白沙沙床,以相拥的姿态安抚彼此遭受的神罚痛楚。

    这注定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时刻。

    他们熬过三万年鸿蒙岁月,终于回到了九州。

    为他们想要的终局做出了选择。

    *

    与此同时,眼睁睁望着庞大的白龙剑侠与蛇尾阁主掉进东海的九州众人,迎来了共工水神简单粗暴的操作。

    首先,他命令鎏金黑城上空的灵云立刻下了一场局部大雨,浇灭了刚点起的火架,救下了茉尔根,顺便还顺着雨水流向深入研究了鎏金黑城的大门构造,直接就用水力撬动机关打开了鎏金黑城大门。一滴雨都没淋到到姒晴秦无霜眼前一亮,立刻号令冲锋。

    然后,他命令一部分黄河水冲出河堤卷起血珠子邪修和钉木一起飞向东海海域,直接丢进东海里,希望爆炸不会吵到那两个后辈小情侣。

    最后,他命令黄河水不许泛滥,乖乖流在已经破损的河道中,他等会儿再来照顾它们。

    做完这三件事,他就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一个瞬移,人就已经出现在了云之南的天疏阁机术院。

    至于机术营精英们是如何目瞪口呆地看着河堤破损黄河水却依然不合常理地乖乖流在破损河道中,而练经纶又是如何第一时间以为要发大水手疾眼快一把抱起了焦尾古琴抗在肩头,顾青又是如何青筋直蹦地让他把自己放下来,黑白无常又是如何闹起了别扭……这些都不是共工此刻考虑的事了。

    他有一个想见的人。

    而那个人此刻也终于从伏案工作中抬起头,看见了他。

    但却并没有表现出欣喜。

    反而更为悲伤。

    “共工大哥,”阿藕对他笑起来,两眼却仍然满是思念,“我又看见你了。”

    共工忽然明白了。

    阿藕以为他看到的是一个幻觉。

    而且听上去,已不是第一次。

    第213章 师夫与家属助阵

    刚进门的丘阿牛傻了。

    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师父阿藕休息,原是想找个老前辈告状,让老前辈来赶师父去休息,却不料他去洗个手的功夫,一个活生生的水神共工竟就出现在了他们云之南机术院。

    并且,正与阿藕师父四目相对。

    他俩似乎谁都没注意到丘阿牛进了门。

    丘阿牛的脑子顿时有点乱,为复活师父而死的共工又复活了……他得缓缓。

    拜阿藕师父为师,是丘阿牛来到云之南机术院后用天分和努力争取到的机遇。当初他千里迢迢追随阁主剑侠去了荆楚天疏阁,本来是想像他俩一样习剑练武为民除害,却不料在学习过程中发掘了极佳的机术天分。

    战争爆发后,随着云之南机术院的兵工装配人手吃紧,无论丘阿牛如何每天都打报告强调自己想上前线,最终还是被离贰总领法士派专员送到了云之南机术院,同行的还有另两个同样有天分的小伙伴。

    可惜那两位妹子眼下都在各自师傅的实验室,只有丘阿牛一个人面对这个大变水神的局面。

    丘阿牛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是该打招呼,还是不该打扰他们——连丘阿牛都能看出,不仅共工水神的神色很复杂,师父的神色也很奇怪,虽然笑着,却像是在做梦。

    师父手腕上依然戴着那串用朱砂染透的雕鸮头骨,除了做实验必须摘掉保护,那串鲜艳的红骨手串几乎从不离开师父的手,丘阿牛突然想起曾听两位妹子评价他师父恨不得每分每秒都扑在机术上只要闲下来就会望着羊毛毡共工小人发呆的样子简直是给水神守寡的未亡人。

    难道他们是真的?就像阁主剑侠一样?但阁主剑侠是师兄师弟日久生情,还是孔雀佛子牵线的天掉佳偶,师父和水神可只见了一面!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对方可是个上古神仙呢,岁数相差那么多,这样子配对能不能行?丘阿牛想着想着竟情不自禁地担心起师父来。

    偏是此时,共工水神上前一步,丘阿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小莲花,去休息一下,好吗?”共工放低了声音问。

    丘阿牛点头赞许,知道心疼师父,加分。

    阿藕低头看看还没想出解决方案的易损零件图纸,尽管明知道眼前的共工大哥只是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却舍不得不理他,为难地回答:“可我还没弄完……”

    共工用一种温柔但不容拒绝的语气道:“听话。”

    丘阿牛狐疑地眯起眼睛,这态度,有些强硬啊,啧,而且这么硬劝对师父可是一点都没用的,扣分扣——

    “好。”师父阿藕用一种丘阿牛从没听过的陶醉语气回答。

    丘阿牛在一瞬间同时回想起了那些师父批改图纸时的严厉时刻,以及那些怎么劝师父去休息都没用的心塞时刻……

    丘阿牛突然就释怀了。

    老话说得好,什么锅配什么盖。

    水神这帅锅,师父这俊盖,怎么不是一种绝配呢。

    看,共工水神一把就将师父打横抱了起来。

    显然是打算直接把师父抱去休息了。

    靠谱。

    而阿藕发觉自己竟然被幻觉中的共工大哥抱了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睡着了,正做梦呢。

    真是个好梦。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徒弟也在场。阿藕微微皱眉。这个梦并不需要徒弟在场。不过这是无关紧要的细节。

    阿藕满足地蹭了蹭幻觉共工大哥的胸肌。

    尽管还有很多重要问题不清楚,比如水神是怎么复活的,但丘阿牛认为那些问题在这一刻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他与未来师夫的初次见面,这是给师夫留下好印象的关键时刻!老师的家属是很重要的!

    “水神往这边走,师父的宿舍在这边。”丘阿牛一个猛子窜上前主动带路。

    共工微一挑眉,领情地点了点头。

    丘阿牛将水神领到师父的宿舍门口,祝了声师父师夫好好休息,就乖觉地脚底抹油跑掉了。

    原来徒弟在这个梦里是起到一个带路的工具作用。阿藕释怀。

    共工将阿藕放在床榻上,褪去阿藕的皮靴,又给阿藕盖好被子。

    然后发现阿藕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闭上眼,快睡。”共工想了想,又保证道,“放心,醒来我还在。”

    阿藕笑了:“大哥又骗我。”

    他就知道美梦不会长。

    共工大哥只在他梦中,等他醒来,怎么会还在呢。

    但阿藕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被他忽视已久的连轴转的疲倦瞬间涌上,立刻就将他从眼前的美梦拖入更深的睡眠。

    共工顿时体会到了什么叫心疼。

    水神下了决心,一定要在阿藕醒来之前赶回云之南。

    于是共工二话不说隐没了身形,转眼就出现在云之南机术院九霄之上的云端。他顺着无处不在的水汽感知着扩散九州情况。

    很快,他就发现了裴牧云与解春风正以神魂强输修为的方式将舟山岛上的阵法向全九州扩散,被修为“撑大”的青莲魂灯正高高漂浮于舟山岛上空,远在云之南的共工都能看得到。

    这让共工松了一口气,以青莲魂灯为基底的治疗阵扩散向九州,意味着那些小险情就没有他出手的必要,共工一眼就能够看出此治疗阵足以治疗己方士兵与平民百姓。

    那么,就只剩下之前那两个危局的后续处理。

    共工正要收回感知,按顺序解决两个危机,忽然通过水听到了从海上小岛飘来的凄厉哭声,他不禁生出了恻隐之心,哪怕不是九州之名,但也许海岛上的倭人出了什么惨事,于是他又将感知导向海岛,这一感知,却不禁大大皱眉。

    原来是先前裴牧云与解春风掉下天来时,那个海岛上的新任巫师,被他们自己称呼为女命大人的女子,竟自顾自地认定了此举定是华夏对海岛的报复,她认为裴牧云与解春风以庞大的身躯从天而降,就是想要掀起海浪湮没海岛,以报复海岛对华夏的侵略野心。于是这位女命大人竟立刻自割其喉,以命为诅咒,化为了一颗巨大的樱花树,要以花树庇护海岛。

    共工听到的凄厉哭声,就是倭人们聚集在这棵樱花树下的嘤嘤哭泣,他们每一个都仿佛遭受到了莫大的委屈,有些人认为他们没有侵略成功已经很惨了,为什么华夏还不肯放过他们,有些人则边哭边咒骂起了天疏阁,他们认为他们原本已经骗取了软弱明樑帝的合作,本可以慢慢将海岛打造为侵略的基石,都怪天疏阁搅黄了他们的算盘,还有些人哭诉起了女命大人的哀美命运。

    且不说一株花树要怎么从海浪中庇护海岛,这些倭人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天上掉下来的两个人并没有伤害到他们的海岛这件事,只是沉浸在女命大人自戕化树的极端举动中,被这份自戕之美感动得不可自拔。

    共工越听越觉无语,收回了感知。他曾经听说这个海岛的倭人派来使到华夏学习文明,看这样子,也不知学了些什么去,真是念歪了经。

    照原计划行事,共工先去安抚黄河水。他出现得极其自然,一边以神识安抚黄河,一边直接问正在加紧修河堤的机术营精英们:“你们修河堤需要多长时间?”

    练经纶眼瞥见共工又出现了,打算问他阁主剑侠的消息,奈何附近的军阀势力们见证了裴牧云解春风重返九州,仿佛突然学会了做人,一个个马不停蹄地奔来向天疏阁投降,他被团团为住,只能给顾青使个眼色,但顾青还在生气,仍不搭理他。

    机术营精英们一心扑在修河堤上,共工问得自然,他们回答得也很自然:“说不准,多则五六时辰,少则半日。”

    共工点头道:“我和黄河说好了,你们修河堤需要多久,它们就乖多久,你们不必太过焦急。”

    机术营精英们这才发觉是共工大神,赶忙问:“多谢水神!水神可知我们阁主剑侠情况?”

    共工指向他们脚下:“他们身受的神罚已经结束,在海底休养,不久即刻重返九州。此即凭证。”

    机术营精英们低头一看,曾受过重伤的一位立刻欢呼起来,她看出了这是阁主剑侠的治疗阵,大家伙儿都是精神一震,欢呼随着消息的传播向远处扩散,刚才问话的机术师正要向水神道谢,却发现他已消失了身影。

    共工来到鎏金黑城时,却发现在他缺席期间发生了意外的状况。

    他竟来迟了。

    其中一位天疏阁将军竟被敌军皇帝的灵弓箭矢穿透。

    这让共工不禁愧疚,但幸运的是,他看到了治疗阵正向此地蔓延。

    他立刻上前帮助救治。

    共工不知道的是,战场上的人对此情景的感触,或许比共工还要震撼,尤其是姒晴。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一秒,她眼看着帕夏汗就要被茉尔根报复的箭矢射中。

    下一秒,那根箭矢射穿了下意识催马相救的秦无霜,强劲的箭风甚至让她掉下了马。

    “霜妹!”姒晴失控喊道。

    “秦师长!”帕夏汗震惊跪地。

    就在这时,水神共工与治疗阵几乎同时赶到,共工以水割断箭头箭尾,控制伤口血水不外溢,在治疗阵到达的那一刻眼疾手快地抽出了断枝。

    几乎就在瞬息之间,毫发无损的秦无霜重新站起。

    她一想到自己险些死在茉尔根这种玩意手里就怒不可遏,连茉尔根的道谢都来不及搭理,只在经过时拍了共工肩膀道谢,翻身上马,剑指茉尔根,对将士们大声道:“我没事!”

    众将士一片欢呼,越来越多人发现阁主剑侠的治疗阵,欢呼更响亮了,茉尔根气歪了嘴。

    秦无霜一双眸子里都是怒火,甚至都没发现姒晴眸中担心不减而且满怀骄傲,她昂首扬眉,盯着茉尔根宣战:“姐妹兄弟们,跟我冲!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彻底打倒强占鎏金黑城的反动派!让望星归前辈打造的鎏金黑城回归我们九州的版图!”

    姒晴第一个响应,心底为秦无霜无比骄傲:“战士们!都听见了?!我们上!”

    她正要催马,却发现共工水神飞到了她眼前,以服从安排的态度问道:“在下天疏阁阁员藕夜舒荷家属共工,应阁主剑侠之请前来助力,敢问将军,在下该去哪儿帮忙?”

    第214章 海底之约重开日

    神罚终于结束时,裴牧云与解春风立刻默契地以神魂感应遥输修为催动魂灯,将治疗阵法蔓延到整个九州。

    他们的归来足够成为一个信号,而强大到覆盖整个九州的治疗阵法,则是一个更为明确的信号。裴牧云解春风无意炫耀他们的修为,但如果显露修为能够缩短战争时间、减少战争伤亡的话,为什么不?他们走到这一步,早已不再执着于虚名,切实地去做对百姓有好处的事,才是重要的。

    直到危机一一解除,风云才安下心来,在海底相拥,静静运功修复神罚之伤。

    想到共工抽空去看阿藕的行为,解春风忍不住想调侃两句,本以为前辈是个靠谱硬汉,没想到被小阿藕吃得死死的。但想想又觉这位水神的桩桩事迹其实是一以贯之的性情中人,于是笑道:“咱们这算不算是给阿藕当了一回媒人?”

    裴牧云趴在师兄身上,解春风动动龙身化回人形,让师弟躺得更舒服。

    裴牧云还在试着控制尾巴,蛇尾在解春风脚边甩来甩去,闻言懒懒接口:“云之南州当媒人有什么说法?”

    “这倒不清楚,”解春风想了想,“师兄只知道芙蓉城的风俗,大约就是送些红包、茶叶茶具、糕点糖果之类。”

    裴牧云点了点头,自然而然道:“那我们下回去云之南,去看看迦陵叔的衣冠冢,给他带些茶叶茶具、糕点糖果。”

    一句话霎时让解春风心软如棉。

    “还是牧云想得周到,”解春风深深搂紧了趴在自己身上的宝贝师弟,“就依牧云说的办。”

    裴牧云又甩了甩尾巴,解春风感觉有什么东西硌到了他的小腿,这时,他们才想起造物神系在裴牧云尾巴上的锦囊,裴牧云弯起尾巴,让师兄帮他解开绸带取下锦囊。

    锦囊打不开,以他俩的修为也无法感知到任何气息,摸起来感觉里头确实是装了两颗圆球,难道真是不能吃的糖球?什么糖球不能吃?裴牧云解春风讨论无果,只觉其中另有玄机,但他们此时无意执着,共同决定暂且搁置,解春风将锦囊放入师弟怀中。

    两个庞然大物入海,自然吸引来了一些注意,比如正猫猫祟祟游到他们附近试探的虎鲸,两人仔细一看,竟是去年报信救过敖昆的那一条,倒也是缘分。它好奇心重的可爱模样让风云都不禁莞尔,分出修为变出一些灵力金鱼陪它玩耍。

    虎鲸惊讶地发现这些不曾见过的奇异鱼群出现,开心得在水中翻滚,随即立刻冲入灵力金鱼群中,尝试用各种方式与它们嬉戏。

    看着虎鲸开心的模样,风云相视一笑。

    但这时,他们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竟一直毫无障碍地在水中呼吸、谈话。

    此非常人也。

    解春风欲要皱眉又觉无奈,他俩此时此刻还是两个庞然大物,就算不能在水中行止如常,又哪里像个凡人了?裴牧云亦是心绪复杂。

    两人不约而同缩小了身躯,试图恢复往日在九州行走的人类外观。

    这时,裴牧云才发觉自己竟变不回人腿,似乎是受到了某种限制,又不像是很困难的限制,冥冥中感觉得满足某个标准才能自由变幻,两人猜来猜去皆说不准,难道是要等到他学会以蛇尾行走?

    裴牧云试着扭动蛇尾前进,海底白沙的摩擦力非常微妙,他立刻就失去了平衡,在水中并不会栽倒,但裴牧云一时忘了自己身在海底,下意识喊了一声:“师兄!”

    本就在一旁虚张着双手的解春风赶忙将人抱住,然后才双双反应过来,也许是海底无人,两人竟都有些仿佛情窦初开般的不好意思。

    明明是共度了三万多年的伴侣,却还是会因为不必要的下意识求救而害羞。

    他们一时都没了动作,就这样在海底依偎着。

    然而,发觉两个大东西突然变成了人的虎鲸眼前一亮,它最喜欢和人玩了!幸好,不等它不识趣地靠近风云二人,前来查探海水异动的鱼岩扉就赶忙对虎鲸招了招手,引诱它跟自己离开。

    鱼岩扉被主上留在南海龙宫守家,今日感知到了异兆,虽没有不祥之感,还是特意游来东海看看,没想到一来就见到重归九州的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在温情相拥,于是识趣地引着虎鲸跟自己游回南海。

    鲛人逗着虎鲸跟随自己,但还没游出去多远,鱼岩扉就遇上了一只前来送信的海陆蛙,不得不稍作停留。

    海陆蛙送来的是白狼王白不归的信,信里只有两行老实的陈述,一行是说今日休假有空写信,还有一行是他最近升任了团长。仿佛能透过信纸看到白兄淳拙的模样,鱼岩扉忍不住看着信纸微笑,偏这时,又有一只迷你灵力小蛟光速游来,化成了一封灵力信笺。

    原来是主上敖凌写信来提醒,大意是阁主剑侠掉下东海了,让鱼岩扉注意安全。嘴硬心软的敖凌早就加入了敖昆的沿海快速反应旅,虽然嘴硬说只是帮忙,不愿意领任何天疏阁职务,事实上就是在任劳任怨地给侄子当副旅长。

    但敖凌不允许鱼岩扉参与战事,让鱼岩扉守着南海龙宫,敖凌给出了很多理由,比如南海也面临着浑沌的觊觎,而且牢里还关着一只行事不着边的黑蛟,再说,鲛人本就是不喜战乱纷争的种族,等等等等。

    鱼岩扉对敖凌忠心耿耿,从来依主上命令行事,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但主上找理由的样子鱼岩扉爱看,因此不仅会配合追问,帮忙找补,还会摆出被说服的模样点头称是。

    正回想,又一只灵力小蛟游来,鱼岩扉多少猜到了主上会写什么,打开一看还是不由失笑。这封颇长的灵力信笺是对上一封灵力信笺的解释,敖凌说他的意思是让鱼岩扉帮忙注意东海的安全,而不是毫无缘由地因为剑侠阁主掉下东海了就让身在南海的鱼岩扉注意安全……

    鱼岩扉想了想,先回了一封简短的灵力信笺给主上:劳主上挂牵,臣收到信笺时正在东海,请主上放心,东海并无大事。

    写完,鱼岩扉将灵力信笺变化为一只灵力小狗,让它破海而去。

    虎鲸好奇这四足小兽,眼看着就要冲上去追咬灵力信笺,鱼岩扉赶忙把三封信都收入怀中,继续逗着虎鲸游离东海,给两位大人物腾出谈情说爱的空间。

    感应到鱼岩扉来了又走,并且将虎鲸也引走了,风云这才动了动。

    裴牧云继续练习蛇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师兄总是张着两臂在旁担心着,反而像有一个显眼的“辅助轮”,又或许是长年累月的迈步本能肌肉记忆,裴牧云虽然逐渐领略了蛇尾扭动的要领,但“走”出一段就忍不住想迈出不存在的腿,然后就又倒进了师兄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不自觉遗忘了外界种种,眼中只剩下了眼前人。

    他们情不自禁地吻上彼此。

    这一吻,既是迟来的绝处逢生,也是提早的生死之盟。

    以免一发不可收拾,不得不及时收住,他们额头相抵,平复呼吸,长吻虽止,情更缱绻,解春风低声唤道:“牧云……牧云。”

    很多时候,他们都不必再将话语说出口,经年累月的默契足以让他们瞬间明了对方的意思。

    “师兄?”

    但有一些话是必须要说出口的,越是默契越是心灵相通的爱人,越不会吝啬向彼此表达爱意。

    “等到战争结束,九州复苏,被明樑帝禁止的神宫集会重新举办的那一天,”解春风显然对这个日子有过深思熟虑,但他提问时的温柔声音依然有些发紧,暴露了他的紧张,“那一天,牧云可愿与我共结连理,载明鸳誓,宣告侣盟?”

    解春风紧张,并非他害怕裴牧云有不答应他的可能,而是他对待这个提问的郑重。

    “我愿意!”

    裴牧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甚至因为师兄的紧张而笑了起来,踮起蛇尾,安抚般在师兄的前额留下一个啄吻,再次肯定道:“我当然愿意。”

    解春风朗声大笑,他大喜之下一把将师弟抱了起来,在海水中转起了圈。

    他们简直是像小孩子一般笑闹。

    然后裴牧云忽然想起,坏了,他们忘了第一时间赶回去看猴叔。

    天底下最强的两位修士慌忙破海而出飞向玄真观,猫猫祟祟地落在后院,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哟,你们两个还知道回来?”

    完咯。

    解春风与裴牧云同时乖巧招呼:“猴叔,我们回来了。”

    猴叔却被裴牧云的蛇尾吓了一跳,急道:“这是怎么了?谁干的?”

    呼~安全了。

    风云熟练地分了工,解春风一个箭步上前徐徐向猴叔展开解释,裴牧云负责站在猴叔面前表现乖巧。

    正当猴叔被解春风精彩绝伦的叙述哄得迷迷糊糊忘了生气时,风云同时严肃了神色,看向京城。

    猴叔看着两个孩子的神色,心底一声长叹,它已经猜到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要紧事,这俩孩子刚回来,就又要走了。

    果然,片刻后,就有天疏阁标记的灵力信笺飞入了玄真观。

    京城暴动!

    风云抱歉地看向猴叔:“猴叔……”

    “去吧,去吧,”猴叔背着手不看他们,迈步往屋里走,又忍不住补了一句,“这回,早点回来,啊?”

    话语中的殷切惦念让风云不由深深一拜。

    “是!”

    游子风云志,难报三春晖。

    第215章 意外暴动向皇城

    意外发生得太快,潜伏京城的天疏阁密探们刚收到消息,宫中发生的刺杀已以失败告终。

    然而,刺杀过程中,皇城中传出了凶兽伤痛的咆哮,这立刻吸引了全京城百姓的注意。明樑帝毕竟久未露面,这下疑似又再受了伤,积累了诸多不满的京城百姓骚动起来,竟有一些胆大者破坏禁令走上了街头。

    自从风云被女娲大神带离,京城陆续涌现出几次失败的刺杀尝试,最接近成功的是一位外派从军的萧家旁系子弟,因家族族内斗争,他这样的世家子弟竟接到了吞血珠子自爆式袭击的死命令,他假意答应,却连夜潜逃回京城,吞了血珠子直接杀入皇宫和凶兽拼命,可惜还没近明樑帝的身就被魏大人拿下。

    那一次明樑帝勃然大怒,给黄门令中的高等游吏太监们赏了血珠子,命令这些高等游吏太监们清剿京城,主要任务是诛灭萧家九族。诛九族算是一句空话,没了浊气操控,浑沌的圣旨出了京城就再无影响力,但当日还在京城里的萧家人确实被游吏太监们杀了个干净,无论是多远旁系旁枝,连那些外嫁的、倒插门去其他世家的也都没放过。

    从那以后,黄门令奉命对京城进行高压统治,手段不止是监察宵禁这些,为了让疑心如鬼的明樑帝满意,游吏太监们还动辄就凭借风言风语就抓捕“疑似天疏阁阁员”并大动私刑,这比出行禁令更可怕,闹得京城家家户户几乎闭门不敢出。

    如此高压,势极必反是可以预料的,虽然谁都不知道今日到底是什么人勇闯皇宫,但这并不妨碍京城百姓们受到鼓舞走上街头,以这种方式为大概率已然牺牲的刺客助威。

    一些百姓出门时恰好看见阁主剑侠两个巨人掉下天来,于是阁主剑侠重回九州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得知差点飞升的天疏阁阁主回来了,百姓们的胆气更足了,走上街头的人群越聚越多。

    乔装打扮的游吏太监们见势不妙,急忙站出来大声喝斥刁民,想要阻止人群继续聚集,怕他们聚起来闹事,结果适得其反,本就看不惯游吏太监诬告好人的京城百姓更为群情激愤,大伙合力揪住一个游吏太监打得鼻青脸肿,这些低等游吏太监手里没有血珠子,吓得慌忙逃回皇城,百姓们穷追不舍,人潮便也向皇城涌去。

    追赶路上,阁主剑侠的治疗阵法延展到了京城,百姓发现这神奇的治疗阵也保护治疗他们后立刻更为上头,不仅冲入素来不做人的京城府尹衙门打砸高喊,要求京城府尹把被死太监们冤枉入狱的无辜者交出来,甚至有胆大者仗着阵法保护直接抄起家伙去干京城守军。

    京城守军虽非完全的酒囊饭袋,也难说对凶兽皇帝有多少忠诚,但却并没有天疏阁军那样挨了百姓打不准还手的思想觉悟,守军的还手自然更深地激起了现场百姓的愤怒,一场冲突愈演愈烈,竟发展成了全城暴动。

    留在京城的天疏阁密探被三令五申不许唐突行动,最大程度避免让凶兽生出玉石俱焚的歹念。因此刺杀一发生他们就送了消息给高层,心急如焚地等待内部命令。

    然而眼看着京城情况剧烈演变,闻人琅当机立断,决定不再等待命令,通知所有在京密探,由他直接越级接过权责处理。

    闻人琅一边给阁主剑侠传去直达消息,一边让他哥要挟夏侯家年轻辈领头夏侯椿与天疏阁密探联合起来维持局面,重点决策是让夏侯椿的兵马率先包围了皇城。

    ——百姓确实已经跟京城守军干了起来,可京城守军之无能人尽皆知,已经有法士赶去维护局面,京城守军显然意图关门大吉,何况还有疗伤阵法托底,后果可以预见地不严重。但如果他们不立刻阻止京城百姓强闯皇城,那些高等游吏太监必然对百姓下杀手。

    高等游吏太监们手里都有浑沌明樑帝赐下的血珠子,这些无根之人的所有权利都依附于皇权,他们为取悦浑沌,对无辜百姓和天疏阁员下手能有多狠,天疏阁早有领教,百姓要闯皇城,他们必定动手,他们真动起手来,百姓非死即伤,所以首要任务是拦截百姓闯皇城。

    而且谁也不知道凶兽浑沌究竟怎么样了,就算凶兽真受了伤,那也不是凡夫俗子凭数量能干翻的,哪怕游吏太监们毫不抵抗举手投降,他们也不能让百姓冒险闯入凶兽老巢。

    另外,皇宫还属于传统文物,开战前阁主再三叮嘱要各地天疏阁和天疏阁军保护各民族各生灵的传统文化文物。哪怕浑沌真没了气,也不能让怒气冲冲的京城百姓涌进去,难免会造成不理智的打砸损伤。

    于是三股势力在皇城外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其一是守着皇城各城门的朝廷势力,主要是保卫皇家皇城的御林军和黄门令的游吏太监们。京城守军本也该赶来相助,但他们被百姓们打得发懵,顶头的怕出事又怕真得罪了天疏阁,索性关了营门缩头装乌龟。

    其二是上了头的京城百姓们,砸了府尹衙门后,皇城的宫墙似乎也不再那么高不可攀、至高无上,他们想起那些官老爷们太监们平日里的作威作福、耀武扬威的气派,就恨不得冲进去砸碎他们的碗筷瓢盆。

    其三是天疏阁密探们,以及被闻人兄弟要挟来的夏侯椿带来的兵马。他们提前围了皇城,此时就正拦在涌向皇城的百姓和从皇城出来的御林军的正中间。

    原本按照闻人琅的预计,他们八成会对上吞血珠子的高等游吏太监,已经做好了搏命的准备。然而游吏太监们和他们背后的御林军们都按兵不动,看上去没有要拼命的意思,却也没有要投降的意思。

    于是天疏阁人眼下都着重于苦口婆心地劝说京城百姓们回家,奈何劝不动。

    天疏阁密探中有几位是世家二代,他们看到夏侯椿都大为惊奇,这哥们实在不像是他们天疏阁的人,夏侯椿也不好意思说是被闻人珏闻人琅这对兄弟给坑了,他素来是个场面人,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他内心的尴尬,一律含糊其辞点头称是,换着语气词点头回答。

    闻人珏的情况则恰好相反,或许是因为他素来人品不错,又或许闻人琅离家出走逃去天疏阁的事迹耳熟能详,竟然没有人因为他站在天疏阁阵营而感到惊讶。

    但是,当忙到飞起的闻人琅被郎中小伙伴提醒才想起来解除变身术法后,现场情况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在场所有世家二代,不管是站在天疏阁这边的还是站在御林军那边的,看向闻人珏的眼神都变得万分微妙起来。

    夏侯椿眼尖抓住了这个将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出去的机会,当下一声惊天疾呼:“哥们你怎么回事?你老婆怎么是你离家出走的亲弟!”

    此话一出口,不仅吸引了附近所有天疏阁人的注意,连附近怒气冲冲要冲皇宫的京城百姓都顾不上怒了,在这样劲爆的八卦面前,所有人迅速地团结起来,甚至离得近的几个御林军都假装不经意地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闻人珏百口莫辩,解释吧,要说出老婆一封休书把自己给休了的实情,这还不如不解释,但不解释吧,这群人就一直盯着他问。

    他拼命给闻人琅使眼色,指望弟弟帮自己一把,但闻人琅假装没看见,仿佛突然有了和阁主同样的爱好:抬头看云。

    结果还真看到了云。

    “阁主来了!”闻人琅惊呼。

    “还有剑侠!”

    天疏阁阁员们都是一阵激动,京城百姓们更是激动,道理很简单,差点飞升的阁主剑侠来了,那不就是来收拾浑沌凶兽的吗?杀了明樑帝,大家伙儿就再也不用被官老爷和太监欺负了!

    望着踏云而来的两个身影,尤其是阁主那如女娲大神、共工大神一般的蛇尾,百姓们更激动了,交换着阁主已经飞升剑仙的猜测,甚至有百姓张罗起来“来来来,咱们拜一拜迎接大仙”,响应者云集。

    这下子闻人琅这些天疏阁员也顾不上激动了,他们赶忙上前扶起百姓,呼吁大家起来,反复声明:天疏阁争取的是不下跪的权利,我们大家人人平等,阁主和我们和大家都是平等的,不必下跪!大家不要激动。

    好不容易把将信将疑的京城百姓们都劝站起来,阁主剑侠已翩然落地,刚才让百姓们不要激动的天疏阁员们激动地集体敬礼,几位长期在京城秘密潜伏的密探甚至单膝跪地。

    风云赶紧招呼他们起来,询问情况后,裴牧云肯定了闻人琅的决断,感谢了京城天疏阁员及时降级事态的努力,随后也没有那些漂亮废话,直接交待让阁员维护京城百姓安全,由他们两个独自面对黄门令太监与御林军。

    决断坚毅的天疏阁阁员们大声领命,一个个都仿佛找回了主心骨,尽管他们靠自己就做得很好。闻人珏旁观着发生的一切,看着天疏阁阁员们坚决地护着百姓们后退,看着风云二人独自走向皇城面对兵马,他忽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年少的闻人琅会那么决绝地离家出走加入天疏阁。

    尽管掌握皇城兵马的是御林军,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高等游吏太监们在掌握着局势,面对风云的惊天气势,不少御林军都情难自禁地流露出了动摇神色,事实上,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找不出为浑沌拼命效忠的理由。但他们清楚如果他们临阵投降,第一个要找他们算账的不是浑沌,而是这些心狠手辣的高等游吏太监。

    而这些高等游吏太监们手里究竟有多少血珠子,谁也不知道。万一里面有想不开的铁了心要和风云拼命呢?这也不是不可能。

    因此,几乎在场所有人,都为独自走向皇城的风云捏了把汗。

    最担心的是天疏阁密探们,因为为首的大太监是他们的老熟人:刘千芳刘公公。这位刘大太监名声在外,手中有三条天疏阁密探血命,更是他身后那些高等游吏太监马首是瞻的“老祖宗”。

    “二位大仙,且留步吧,何必为难咱家这些当差的。”刘千芳阴恻恻一开口,意在阻断了风云一往无前的漫步气势,“皇城重地,闲人不得擅闯,擅闯者,斩!”

    说到最后一字,刘千芳骤然发狠,他身后的徒子徒孙都因为老祖宗的开口叫板精神一震,俨然是团结一心共抗外敌的模样。

    风云依言停了脚步,却并无丝毫的紧张神色。

    解春风如沐春风地开口:“那只得与刘公公打个商量,还请各位让路,我和牧云得进去诛杀凶兽。”

    此言一出,闷笑声叫好声四起,霎时把太监们做出的威严气氛摔得七零八落。

    连夏侯椿都在心底暗赞了一句好家伙。

    第216章 穿过敌人的道路

    却听刘大太监一声冷笑:“春风剑侠莫不是把咱家当傻子糊弄?咱们要是给二位让路,只怕二位还没杀了凶兽,我们这些命苦的宦官就已被这些暴民打死了!”

    他话音还未落地,不愿离去的京城百姓中就爆发出了一阵愤怒的指责,这些大太监掌权时视人命如草芥,一个个心狠手辣,眼高于顶,从来不把百姓当人看,现在阁主来了,终于有青天要跟他们算账了,这领头的大太监竟有脸皮装出一副受苦受难的模样!

    且不说这些大太监本人有多么横行霸道、罄竹难书,就连这些大太监认的干儿子们都能仗着他们的权势在京城肆意欺负良民!刘大太监说的这些话,根本是颠倒黑白、欺人太甚!

    风云和一些天疏阁人倒听懂了刘千芳的话音,这位大太监虽带领着手下不给风云让路,但言语中却丝毫没有对浑沌的维护,他只表露出了对太监们会得到怎样处理的在意。

    很显然,刘千芳是想和天疏阁谈条件。

    既然想谈条件,就说明这位领头大太监并没有打算吞血珠子无脑拼命,至少目前没有。

    这可以说是个好消息,尽管风云完全可以做到一招制敌,但从百姓安危的角度考虑,不与这些手握血珠子的大太监们正面冲突是最好的。

    但同时,这又不算是好消息。

    首先,黄门令的高等太监们从浑沌明樑帝登基开始就是他最倚仗的走狗,尤其是暴露浑沌凶兽身份后,明樑帝对世家权贵们的多疑猜忌使得他多次为宦官加权,黄门令的权力越来越大,近期的几次失败造反更是让这些高等太监站上了权力的巅峰。他们每一个手上都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不无辜者的鲜血也没少沾。裴牧云和解春风不可能也不会对他们犯下的罪行视若无睹。

    其次,这些高等太监究竟想从天疏阁要一个什么样的条件?如果风云不能或者不愿意满足,他们是否会破罐子破摔以血珠子爆命报复,拉众人垫背?这里头最根本的棘手之处在于,以刘千芳为首的这些大太监想和风云谈条件,但其实他们在风云面前根本没有筹码。

    久居深宫的大太监似乎对风云的实力没有足够的了解,事实上,哪怕他们此刻和御林军同时发动搏命一击,风云也能在瞬间将他们击杀。风云愿意谈而不是直接动手,一是因为风云不愿像这些大太监一样肆意处置人命动私刑,二是因为风云在极力避免伤及无辜。

    在天疏阁的原则下,无论这些大太监犯了多少罪行,都值得一个公正审判的机会。裴牧云会确保推翻皇权后的新国家以法律的形式保障这一点。但这个公正审判的机会,恐怕不会是这些大太监想要的条件。

    风云正通过神魂交流,刘千芳却又再开口,阴柔地加码道:“也正好说与阁主剑侠知道,今日午时,一名小太监趁圣上困倦不备,借着换痰盂进了御书房,进门后才吞了血珠子,原来他异想天开,竟打算徒手勒死圣上,被圣上以浊气反杀,血肉碎为齑粉,死无葬身之地。

    “唉,可怜,连累了与他同班进宫的五个小太监都被问斩。

    “咱家听下面的人说,这小太监生前名叫狗剩,也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这狗剩被去了根,在世人眼里连个人都不是,竟还自以为是、痴心妄想,对阁主的天疏阁思想颇为崇拜,咱家糊涂想着,尽管天疏阁思想蛊惑他白送了性命,可天疏阁主您,却必定不知道世上曾有这么个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刘大太监说出的这个故事,立马激起了在场众人不同的反应,唯一相同的是反应都很大。

    最多的反应是愤怒。

    有的人认为这个故事一定是假的,他们中的一些是因为太过巧合而不能相信,按照刘千芳的说法,整个故事死无对证,恰好就在这些太监想要给自己求情的时候就出现了这么一个大义刺杀浑沌的太监?这些太监加入真想刺杀浑沌,那早干什么去了?另一些则是因为不相信太监会有觉悟去刺杀皇帝,这些阉人自古以来就是皇家走狗,什么时候有过大义?

    这些人是为刘大太监居心叵测地编故事而愤怒。

    有的人则不能确定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原因是同样的,刘千芳这个故事编得死无对证,刺客已经碎成了血肉,那身份还不是任由太监随便按?然而无论身份是真是假,刘千芳话里话外都在拿这位牺牲的刺客的义举给自己和大太监们脱罪,就算刺客真是小太监,又和这些鱼肉百姓的大太监有什么关系?

    这些人是为刘大太监拿他人义举给自己和其他大太监贴金而愤怒。

    还有的人并没有太过注意这个故事的真假,他们注意到的是刘千芳将这桩刺客牺牲的惨剧偷换成了对阁主的攻击,即便真是小太监刺杀了暴君浑沌,即便那个小太监当真崇拜阁主,这只能说明那小太监良心未泯,是个值得被纪念的英雄,怎么会变成是阁主的错?

    这些人是为刘大太监对阁主的阴险攻击而愤怒。

    第二多的反应是震惊,他们万万没想到今天刺杀浑沌的竟会是个小太监,因此不少人的震惊很快就转变为了怀疑,而不少人的怀疑又转变为了愤怒,极少数人的怀疑转变为了悲伤。

    第三多的反应是悲伤。

    一些人的悲伤是因为确切得知了今天的刺客牺牲了的消息,他们并没有立刻去想刺客的身份之类的后续问题,他们沉浸在这个敢于反抗者已经死亡的坏消息里。

    另一些人的悲伤是因为他们意识到了这个刺客的牺牲被沾满鲜血的大太监当成了卖惨的筹码,而且,他们敏锐地意识到了刘大太监口中那几个可怜的被牵连的小太监正是这些大太监奉命斩杀的,刘大太监用这些人命攻击阁主,此举已经无耻到了一个令人恶心的程度,这种悲伤具有极大的愤怒的成分。

    还有极少数几个人的悲伤是因为他们察觉到了众人对太监愤怒和排斥并不完全是全部正当的,其中的某些人只是怀有一种以正常人自居的对残缺者的优越感,这种人怀疑刘千芳的话不是真的因为他们思考出了漏洞或者怀有什么理性的怀疑,不,这种人只是单纯拒绝认为太监这样的残缺者能做出什么好事。

    一时间,在场众人从不同角度发出的愤怒驳斥或纯粹叫骂充斥了每个人的耳朵,巨大的愤怒情绪如暴风雨般席卷了皇城前的这片广阔的场地,谁也听不清自己或旁人在说什么。

    解春风正要开口,裴牧云拦住了他。

    于人们而言,师兄刚才的话并无不妥,可对于这些高级游吏太监,师兄刚才的话已经激起了对方的不满。既然要谈判,应当考虑对方的感受。

    解春风会意,他甚至向后退了半步,以一个动作向这些大太监们彰显发言权的交换。在无心的人眼里,这并不是什么大动作,但在惯于阴谋弄权的人眼里,这个动作会被识别为颇有深意的退让,甚至附会为他们两人内部的某种权力压制。

    人对他人的看法,往往并非他人的真实写照,而只映照出了自身的真实偏见。

    体会到师兄这个配合举动蕴含的调皮,裴牧云压住嘴角,才看向刘千芳。

    意识到天疏阁主要说话的人们逐渐安静下来。

    “你刚才的讲述,天疏阁很难查证真伪,”裴牧云无视发出冷笑的大太监们,并且没有给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早已准备好反唇相讥的刘千芳开口的机会,坚定地往下说,“但在此刻,我愿意假定你是诚实的,直到有确切的证据推翻你的讲述。”

    大太监们齐齐一愣,他们自己手上有多少血债,他们心里清楚得很,他们当然并不想死,更不想白白拼命送死,可今日京城暴动的局面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死局,就算没死在风云手里也要死在浑沌手里,他们能选的,就只是死在哪一方手里和死前拉不拉百姓垫背而已,而这两个选择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但是天疏阁主的话着实出乎他们意料,他们完全没有料到这位即将成为新皇帝的天疏阁主竟是如此的天真轻信,难不成老祖宗真能说动天疏阁放他们一马?大太监们一霎时全都佩服又期待地看向了刘千芳,将无限希望寄托在了这位老祖宗身上。

    裴牧云实事求是地继续道:“然而,无论你刚才的讲述能否在后续调查中得到证实,这都不会影响天疏阁对你们的处置。你们必须为你们对百姓犯下的罪刑接受惩罚,如果你们愿意投降,天疏阁会确保你们安全收监,并在战事平定后得到公正的审判。

    “你们自己清楚你们犯下了多少过错,你们所作所为有多少是畏惧浑沌被逼无奈?又有多少是倚仗皇权仗势欺人?一朝权势在手,平民在你们眼里何尝不是尽可欺压的蝼蚁。

    “可与此同时,你们也是皇权的受害者,因为皇权要确保继承人的血统,你们被施加了器官移除术,或许有人包括你们自己都认为你们是‘自愿’做出的选择,但在这种霸占了绝大多数田地和生产工具的皇权社会下,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做出的‘自愿’选择绝不是真正的‘自愿’。

    “诚然,你们绝非无暇的受害者,但也不是纯粹的加害者。要求受害者原本无暇、加害者坏得纯粹,这本身就是不实事求是的。因为你们犯下的累累罪行就故意忽视你们所受到的伤害是不实事求是的,将你们生理上的残缺视为你们道德上低于普通百姓的唯心判断标准也是不实事求是的。

    “我不能保证你们不会仅仅因为太监身份就遭受评判或侮辱,人性有其恶劣的一面,尤其体现在社会活动中‘大多数’对‘少数’的偏见与傲慢,这正是我们要坚持斗争与自我斗争的对象。这世上没有神圣的生物性群体,自欺欺人地认为存在一个纯洁无暇的想象共同体对解决现实问题无济于事。

    “假如你们愿意投降,我敢保证,从逮捕收监到最终受审的整个过程中,天疏阁会保障你们的安全,没有任何一个天疏阁员会侮辱你们的生理残缺,更不会对你们动用私刑。在审判时,你们也会得到平等的对待,法律不会因为你们的太监身份而另眼相待,一切从实证出发。当然,皇权与宦官的特殊依附关系会被纳入考量。

    “尽管从过往记录看,你们中的大部分欠人民的累累血债已是难逃一死,但还有你们中的极少数,对百姓犯下的罪行还不足以判处死刑,那么,在服完刑期出狱后,这些人也将成为新世界的普通百姓。到那时,天疏阁会帮助这些人重新融入社会,拥有新的生活。”

    裴牧云的这一番话让在场的天疏阁人心潮澎湃,仿佛已经能从阁主对这些太监的据实相告中窥得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也让许多在场百姓陷入了沉思。

    但这番话也让一些人和大太监生出不满。一些百姓认为天疏阁主这番话太过实诚了,没给出任何甜头,无法蛊惑这些无恶不作的大太监们投降,反而很可能让这些阉人使出玉石俱焚的下作手段,同样,一些手上沾血的大太监们刚才才生出了不用死的奢念,却被天疏阁主一番实话冷水浇头,他们看向老祖宗,希望这位老祖宗再发神威。

    而此刻最为焦急的,应该是那些极少数作过恶但作恶并不多的大太监,他们虽然也是高级游吏太监,但因为资历浅或靠山低,处于相对的底层,正是天疏阁主口中有可能在审判服刑后还有机会出狱的那部分。他们不敢说话,更不敢让身边的“干爹”“大哥”们看出他们的心动,可他们无比希望能够抓住天疏阁主允诺的机会。

    现在,决定权到了刘千芳手里。

    他可以选择投降,这等于是选择死在天疏阁手里。刘千芳手中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莫说是按照天疏阁的法律,就是按照本朝本代的律法来算,他也是罪无可恕,诛九族都不冤枉。

    他也可以选择吞血珠子和风云拼了,反正都是要死,他这种没有后代的大太监,何不报复一把,在最后时刻多拉一些人下水陪葬?

    事实上,在场的绝大多数都认为刘千芳会选择跟风云拼了报复,因此迟迟不愿意散去的在场京城百姓终于出现了一波主动离开的人潮,却依然有许多人留下,倒不是他们认为刘千芳会投降,而是他们相信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两位大仙不可能让他们出事,宁肯冒险也要留下看热闹。

    然而刘千芳的选择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咱家自知罪无可赦,一条贱命,身不由己,死不足惜。”

    刘千芳对着天疏阁裴牧云撩袍一跪,端端正正地大礼深拜,改变了自称:“但求天疏阁主一诺千金,让我们这些罪孽深重的人死个明白。也让,那几个罪尤可恕的杂碎孙子,活着坐满牢期,重新做人。”

    他身后的大太监们心头大震,有的是因为老祖宗竟然替他们选了一条死路,有的则是因为老祖宗竟然替他们选了一条生路。这些大太监们陆续跪地,有些跪得愕然,有些跪得麻木,有些跪得绝望,还有极少数跪得喜极而泣。

    解春风提醒看懵了的天疏阁员上前逮捕抓人,裴牧云对刘千芳拱手一礼:“我必会守诺,此一礼,是我作为天疏阁主,感谢你今日配合降级事态、避免殃及无辜。”

    刘千芳自嘲一笑,并不应答。

    御林军见这些手握血珠子的大太监们下跪投降都是心头狂喜,赶忙跟着跪地,他们甚至自觉分立两边,主动露出了皇城大门。

    御林军人海以一种迫不及待的迎接姿态分出了一条直通皇城大门的道路。

    京城暴动竟就这样结束了,没有大太监吞血珠子自爆报复,没有百姓在混乱中遭到伤亡,仿佛在风云踏云而落的瞬间,九州的命运就此改变。在场百姓后知后觉出一丝惊异,不自觉看向那两个伟岸的身影。

    风云对视一眼。

    是时候直面浑沌凶兽了。

    他二人穿过俯首跪地的御林军人海,从这条敌人主动让开的道路,直直踏入皇城。

    第217章 龙椅困兽谈生机

    风云踏入宫城,一路行来竟是寂寂无人,太监宫女们早在宫城中四散躲逃,他俩着眼于追踪浑沌气息,此时也顾不上旁枝末节。

    眼前这天下顶级财力物力人力修筑的豪奢宫城,纵使风云见多识广,面对这触目惊心的金碧辉煌,也不得不心生慨叹。

    浑沌动用浊气感受着宫墙外发生的一切,知道那两个孽障已经进入了皇城,正在向他走来,但它能做到的也就仅此而已了,浊气所剩无几,它跑不掉了。它仍在绞尽脑汁思索求生之法,然而,随着风云的步步逼近,逃出生天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

    该死!

    它早料到要与这两个孽障硬碰硬,养伤不出就是预备着殊死一搏,谁料今日竟突然冒出一个刺客,使得伤还未愈的它大伤元气!

    一个无人在意的只配管倒痰盂的小太监怎么突然会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必定是受了天疏阁的走狗指使!

    可恨那两个孽障还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哄骗世人!

    浑沌越想越恨,气得双眼血红。他堂堂先天大神,险些被一个倒痰盂的小太监勒死,简直是奇耻大辱!更可恨的是,那小太监能险些勒死浑沌,靠的是浑沌亲自赏给大太监们的的血珠子,浑沌赏大太监赏得太多,竟查不出究竟是谁把血珠子给了那个倒痰盂的小太监!

    浑沌的熊熊怒火在血液中越烧越旺。

    它从来都憎恶凡人。

    但这一刻,它更仇恨女娲的偏心。

    原本占尽优势的明明是它,它假意逢迎天庭众神,成功窃取天下,高坐皇位,是真龙天子,舒舒服服地统治着九州愚民,逍遥玩弄权贵游戏,若不是女娲算计插手,唐突引来了根本不该存在的裴牧云和解春风,这些被礼教愚化了千年的凡人蝼蚁根本不敢造反!他们只会乖乖跪地感谢皇恩浩荡!

    女娲故意引来那两个孽障,也不是为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因为女娲对凡人的偏心。

    都是女娲对凡人的偏心害它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那些凡人,骨子里全都是卑劣的墙头草,一见它受伤失势就纷纷投降叛主,投降的那些最为卑贱,背叛自立的那些倒还算是有些骨气,好歹还知道要想过好日子就必须跟天疏阁斗,然而它送出去那么多血珠子,也没见他们咬下天疏阁军几块肉,真是废物!

    凡人这种东西,天生就是废物!

    可女娲偏偏偏心这些废物。为什么?浑沌无法明白。天地之间,如果没有凡人的存在,只会更清静舒服。除了凡人自己和瞎了眼的女娲,还有什么东西会喜欢人类?没有,根本没有。

    浑沌丝毫不在意输掉这场战争,凡人眼里生死存亡的战局于浑沌不过又一场儿戏。历经天庭众神的多次指使,浑沌早就把下凡挑拨战争的把戏玩得娴熟,就算九州蝼蚁全都死绝了,它也不会有任何感受。

    然而,浑沌这一次的重大失误就在于它没有躲在幕后当黑手,而是亲自下了场。它可能要为这场无聊的搅乱九州的战争赔上自己的命!

    浑沌岂能不恨?什么输赢什么百姓都是过眼云烟,它的命才是最最重要的!

    只要它活着就还有翻盘的希望,哪怕它潜伏遁逃苟且偷生,也会是最后的赢家。

    因为无论天疏阁把风云吹得有多厉害,那两个孽障又如何虚伪地说不想成仙不想当皇帝,呵!这种人,数千年来,浑沌可是见得多了!越是这种道貌岸然三辞三让的,心底都想当皇帝想成仙想得要命!凡人都是一个死德性,装什么高腔调!

    所以,无论裴牧云解春风谁来当这个新皇帝,过个几十年一百年也必然是树倒猢狲散,各朝各代都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凡人王朝都一样短命,浑沌根本不用与风云争斗,只要等着王朝末期趁虚而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大赢特赢。

    但它要是死在了这里,就什么都没了。

    裴牧云和解春风已经走到了金殿之外。

    浑沌咬牙切齿,假如它今日真要死在这龙椅上,但凡此刻体内还能挤出一丁点浊气,它都要将皇城外那些背叛主子的大太监、御林军还有看笑话的京城百姓统统杀光给自己陪葬!

    越想越气的浑沌死死盯着踏入金殿的风云二人,发出刻骨的咆哮怒吼,恨不得立刻生吃了这两个最该死的蝼蚁。

    裴牧云和解春风都是一愣,倒不是他们被困兽穷途末路的咆哮吓到,而是浑沌凶兽看上去实在是奇怪,不止是气色奄奄一息,它竟不知为何完全失去了色彩。

    他们曾经见到过浑沌凶兽,记忆犹新,浑沌凶兽是类犬巨兽,浑身布满赤红暗焰,背有两对巨翅,翅羽赤红近墨,外皮是烧烬的炭白色,整个皮肤就像是烧裂的白炭,硬化皲裂,裂缝间赤红如血,恰如白炭下燃烧的炭烬。

    而此刻他们眼前的浑沌凶兽,尽管仍然保留了所有这些外貌特征,但全身上下都再找不出一丝别的色彩,完全改由不同色度的黑白灰三色组成,连曾经布满全身的赤色暗焰都变成了暗灰火苗。

    裴牧云这个来自现代的人的感受更为直观,他第一反应是浑沌就像是被图像编辑软件一键改成了灰度模式。

    除此外,浑沌凶兽的虚弱也令风云侧目,它已经瘦到了尖嘴猴腮的地步,几乎饿没了类犬的特征,它阴骘地耸肩蜷坐在龙椅上的模样,乍看去更像是一只白头鹰。

    或许是三大魔的诅咒改变了浑沌的外貌?风云通过神魂交流猜测。

    这玩意此刻的模样简直是鹰犬一词的活配图,解春风对师弟调侃。为满足儿童和文盲百姓的识字需求,庇护于天疏阁的文人书生们合力编纂出了常用字典,一些地区在使用后强烈要求出配图版,于是现在又补充编纂配图版,闻人去病在战场征战之余为配图做出了很大贡献,总算是将特长用在了正途。

    裴牧云闻言,似乎是受到师兄调侃启发,拉开一张水镜卷轴,让它自行漂浮于空记录,解春风看师弟动作,也掏出了一张水镜卷轴。

    发现风云这举动,原本还在酝酿谈判的浑沌顿时又急火攻心,天疏阁的水镜卷轴名满九州,多次破坏了浑沌的毒计,浑沌自然识得此物,当即气急败坏道:“怎么?二位擅闯皇宫杀人,还要记录下来流传后世不成?”

    “杀人?杀什么人?”明知浑沌看不起人类的解春风装傻反问,“您是人?”

    被解春风故意误解为人,浑沌凶兽仿佛遭受了莫大的羞辱,克制不住龇牙咆哮,哪怕浊气修为所剩无几,巨兽力气犹存,大爪一掌就拍断了明樑帝祖宗传下来的老龙椅的扶手。

    裴牧云稍微有些可惜地看了眼惨遭损坏的文物,重新抬头看向浑沌,平静地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显然是要浑沌凶□□待遗言了,因为裴牧云边问边抽出了他的剑。

    解春风亦然。

    面对执剑直指它的两个孽障,浑沌忽然隐晦地笑了起来,出其不意道:“人皆有价。天疏阁主、春风剑侠,若我能凭借先天之力复活你们师父,你们可愿放我一条性命?一命换一命,等价交换,童叟无欺。”

    裴牧云解春风猝不及防,皆是一愣。

    以为风云心动,浑沌立刻加码发誓:“朕已虚弱至此,浊气尽失,唯余一丝先天之力,对你们再也不构成威胁,你们随时可以反悔杀了我。只要你们今日肯放过朕,换你们师父复活,朕愿向天起誓,往后余生,自去西东,再不会踏入九州一步!就在蛮荒夷土苟且偷生。”

    浑沌为了求生,发誓发得洋洋洒洒,但它话音还未落,就听裴牧云惶然地喊了一声师兄。

    这可不是浑沌预料之中的反应。

    浑沌眯起眼,才发觉这两人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噩耗,神色大大有异。

    做惯了皇帝的浑沌立即心生不满,这两个孽障莫非根本没听它说话?!圣上金口玉言竟有人敢不听,真是岂有此理!

    但转念一想,浑沌又转怒为喜!

    裴牧云和解春风是在浑沌提出换命交易之后才神色有异,那么,不管他们突然发现了什么噩耗,有极大可能是与他们师父有关,既然与他们师父有关,他们越慌越急,浑沌就越有机会趁虚而入,兜售虚假的希望。

    浑沌很清楚,沉浸在悲痛中的凡人是最好骗的。

    事实上浑沌猜测的大方向没错,风云发现的噩耗的确与他们师父有关,但却并非是浑沌所想的那样。

    裴牧云与解春风丝毫都没有为这个可能复活师父的机会心动,他们不会徇私枉法,师父望星归更不会赞同徒弟徇私枉法。

    只是,听浑沌忽然提起师父,风云二人自然想到了青莲魂灯中有师父与迦陵叔的气息,下意识就以神魂去查探仍在舟山岛主阵中的青莲魂灯,毕竟对他们来说,已是三万年没有感受到师父和迦陵叔的气息了,刚才急于扩阵九州没有感受,此时去专注感受,是想要找到一丝熟悉的安慰。

    可这一探之下,他们竟发现青莲魂灯中的气息都不见了!没有了师父的气息,也没有了迦陵叔的气息!

    这让风云二人如何能不动摇!

    裴牧云脱口而出一声师兄,解春风也在震惊伤感之中,却下意识一步到了裴牧云身边,用没有握剑的那只手安慰地握住师弟手肘,于是裴牧云也从悲伤中回过神来,用没有握剑的那只手附上师兄的手,安慰师兄。

    他们在第一次发觉魂灯中的气息时,的确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一丝期待,不过,他们并没有真正指望这一丝期待能够成真,虽然那颗老蕉木树种已经痊愈,但那毕竟是一颗未死的只是受了烧伤种子,师父和迦陵叔不仅都牺牲了,而且都是……

    可仅仅是那熟悉的两个气息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支撑着他们度过了那一段接连失去师父和迦陵叔却不得不站起来作斗争的艰难岁月。

    然而,此时此刻,那两个熟悉的气息突然都消失了。

    他们毫无预兆地失去了与师父和迦陵叔的最后一缕联系,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强迫着他们完全清醒起来,连他们自欺欺人的一丝幻梦也不被允许,要他们鲜血淋漓地直面真相——师父和迦陵叔是真的与他们永远的生死相隔了。

    这个愕然的发现,无疑重新揭开了他们的伤痛。

    浑沌见他二人神色愈悲,喜出望外,正要开口加码,却听裴牧云道:“或许,这也是一种了却,让我们不必抱有虚幻的遗憾。”

    什么?!

    浑沌愕然。

    这两个对老道士死心塌地的孝子徒弟怎么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解春风竟也点头道:“也算是,上天替我们面对了一次诀别。”

    冷静下来后,风云想到他们已经做出的选择,奇异地从这变故中感受到了一丝苦中作乐的安慰,至少,他们不必再对师父和迦陵叔的气息做出诀别,也不会抱着一丝虚幻的遗憾走向他们的选择。

    或许他们应该感谢女娲大神,正因为在鸿蒙大陆三万年的修炼,他们有了漫长的时间,通过与彼此深入的交流,在互相的安慰与支持中,面对了师父牺牲的伤痛,否则他们此刻必定不能够冷静思考。

    浑沌见势不妙,急忙再次兜售它的条件,摆出一副感同身受的同情模样:“二位意下如何?朕也知道,你们师父不仅收养了你们养大,还对你们倾授绝学,谆谆教诲,像星归道长这样的大好人,又是顶尖的机术师,若是活着,真不知能对世间做出多少卓越贡献!可恨就那么被穷奇逼死了,连朕都觉得甚是可惜啊!”

    这凶兽假情假意地悼念师父,实则拿他们师父当作谈判的棋子,解春风忍不住笑得如沐春风:“按圣上的意思,我和牧云应该徇私枉法、放虎归山,瞒着百姓悄悄放你一条生路,好让你东山再起,以后又来扰乱世间?”

    被解春风道破心思,浑沌假作出来的同情模样登时消散,忍了忍怒意,才面色阴沉道:“二位都是要掌权九州的大人物了,不会还不知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道理?若当真不知,二位可得好好恶补一番千载帝王家的以儒愚民之道。朕是一片好心,何必小人猜度。”

    “牧云,”解春风故意露出惊奇的感叹,“浑沌凶兽在教咱们两个道士学《论语》。”

    解春风是不满浑沌拿他师父说事,故出此言。

    望星归可不是眼界狭隘之徒,他老人家甚至没有教派偏见,事实上,佛儒道曾经的三位顶尖人物因为多年友情交流切磋,对三教经典的把握都远超寻常之辈。而且望星归对道家思想有充分自信,从来都是大方教授徒弟儒佛经典,该认可的认可,该批判的批判。

    更何况,论语这种幼儿启蒙书籍,天底下但凡识字的道士都不可能没读过,浑沌突然拿论语说事,并不是它无计可施说了句废话,更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含沙射影地牵扯一桩旧风波。

    这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出自《论语·泰伯》,古文没有标点,对这句话的不同断句解读就反应出了解读者截然不同的观点。

    一种是自古以来的传统训释,这种解读是历经了数千年经学大家的检验,记载在众多古籍中,也就是浑沌所说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对于民众,只需要引导他们怎么去做事,但不必让他们懂得这样去做背后的道理。

    另一种则是新能源灵珠子出现后才出现的新兴解读,一些具有进步意识的书生认为这句话的传统解读是错误的,正确的断句应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意思是:百姓如果有能力做事,就任由他;如果没有能力做事,就教导他。

    这两种解读都有各自的拥护者和批评者,尤其是对新兴的后一种解读。有些人赞同后一种解读是因为他们认为这才符合孔夫子的爱民形象,有些人批评后一种解读是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在一厢情愿地美化出孔子的爱民形象。

    自从新兴解读引发出一场大讨论,社会上就突然冒出了许多种对这句话的不同断句,但大多无法自圆其说。

    浑沌明樑帝当年特意下旨封禁机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它看穿了这次新兴解读大讨论背后潜藏的危机,灵珠子的发明带动机术突飞猛进,而机术的突飞猛进带来了开启民智的风险,浑沌虽然没有真正意识到新能源灵珠子能够掀起多大风暴,但它敏锐地看出了开启民智对皇权的威胁。

    荒诞的是,明樑帝下令封禁机术后,一些书生为了吹捧明樑帝,跳出来发表文章将进步书生做出的新兴解读归功于皇家,他们宣称自古以来的帝王们其实都是秉承着后一种解读对百姓施行仁政,是一些居心叵测的小人凭空造出了前一种解读来污蔑皇权,明樑帝纵容这些文章在乡野间流传,尽管天疏阁和儒门都特意出了批驳,民间大儒也多有批判,但这些文章仍在一些地区遗毒甚深。

    由这句论语引发的风波,风云不会不知道,明樑帝也不会不知道,因此,浑沌特意提出这句话,其实就是在炫耀它愚民之举的成功,同时也是在“指点”风云,百姓是完全可以被愚弄误导的。

    裴牧云自认没有师兄那么好的耐性,他完全不想再和浑沌这样一头权术怪物打机锋,直截了当道:“哪怕你真能复活师父,我们也不会这样做,你死心吧。”

    浑沌心底发虚,面上却是凶神恶煞:“好一对不孝徒!就为了坐享荣华富贵,你们竟宁可断绝望星归仅存的一线生机?!”

    解春风面色冰冷道:“我们两个要是放过了你,倒真有可能把我师父气活。”

    裴牧云更是声色如冰,仿佛回归了早年独承法网时的冰山之相:“浑沌,从你口中再提一次我师父,你就会发现我的剑气能贯穿你身体和神魂的每一寸。”

    本还想再拿望星归刺激风云的浑沌瞬间闭上了已张开的嘴。

    然后它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多么丢脸。

    浑沌在一霎那间恼羞成怒,支撑它讨价还价的旺盛求生欲望也再压抑不住血脉中的熊熊怒火,苍白巨兽在皇位上狂躁地拍爪咆哮,彻底陷入癫狂。

    “你们算什么东西!”浑沌气到目无焦点,甩头咆哮,宣泄出压抑数千年的怒火,“你们凡人!你们算什么东西!蝼蚁!蝼蚁而已!你们以为你们建的新朝能够千秋万代?做梦!等到人心离散之时,只需我二三挑拨,你们这些短命的东西就又会自相打杀起来,斗个不休!”

    浑沌好一通怒骂宣泄,似乎终于出了口恶气,裴牧云和解春风却注意到了它脖颈上深深的勒痕。

    他们这才明白为什么浑沌要摆出如秃鹫老鹰一般的奇怪坐姿,原来是为了高耸起肩膀遮掩勒痕。能够留下这样深的勒痕,无论那刺客究竟是什么身份,大概率都吞了血珠子,浑沌造出血珠子这个祸害石头最后砸了自己的脚。

    于是解春风趁浑沌话音刚落,立刻提醒道:“今日圣上似乎就险些死在‘蝼蚁’的手里。”

    浑沌好不容易痛快宣泄出的一口气又被解春风一句话噎了回去,若不是浑身苍白掉灰,恐怕兽脸都要胀得千紫万红。

    裴牧云为查证刺客身份,也故意火上浇油:“听说,那‘蝼蚁’还是一位宫中的小太监。”

    “无耻!背主的奸奴!倒痰盂的阉货!死奴才!”浑沌气得大喊大叫,冲动之下想一个猛子冲下玉阶跟风云拼了,幸而冲动一念很快清醒及时刹住了车,只是冲下了龙椅,立刻假装是冲下来踱步。

    它现在根本在风云面前走不了一招,真冲下去了,风云可不会对它手下留情。

    今日刺客还真是一位太监。尽管风云一开始就愿意相信刘千芳所言可能为真,但通过浑沌得知真相还是让他们十分感慨,风云通过神魂交流,互相提醒要找出这位英雄的身份,他值得被百姓们纪念。

    是时候该结束眼前的闹剧了。

    裴牧云上前一步,浑沌凶兽竟打了个哆嗦。

    第218章 历史的滚滚车轮

    裴牧云这一步轻移甚至没动身子。

    他还不熟练依靠蛇尾行走,从宫外落地时就作了弊,将一层灵云聚在蛇尾下,那时并不显眼,因为看上去就像是他们二人飞来时的踏云尚未散尽,可此时在金殿内,就能明显看出有灵云托着他悬空于地,刚才那一步轻移就是灵云托着他往前飘了一步。

    浑沌却下意识被吓得一哆嗦,以为裴牧云是要对他动手了。

    解春风恰到好处一声轻笑,时机抓得妙到毫巅,在伤口大把撒盐。

    浑沌顿时恼羞成怒,却苦于浊气溃散,根本不敢对风云动手,甚至不能还嘴,它刚刚才怒吼发泄过,再三咆哮只会更显出它虚张声势,因此一时急怒攻心,僵在原地,恼火更甚。

    而裴牧云上前,只是为了更好地直视浑沌。

    裴牧云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些话,或许你会感到无法接受,可我还是得说,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你为什么必须死的事实依据。”

    他刚开口,就把浑沌气得浑身发抖,与神色越发宠溺温柔的解春风形成鲜明对比。

    裴牧云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他首先提出了自己的疑惑:“理论上,你活了数万年,你是天地间除女娲之外唯一一个有幸见证了凡人从刀耕火种走向华夏文明的完整发展历程的存在,你本应该能够客观认知到凡人的智慧与创造力,然而你并没有。我并不对任何生物的道德抱有任何不客观的期待,自然界中万物都有其自私一面,道德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产物,所以我不质疑你的自私,可是,你的思想本不该如此愚蠢,你的认知本不该如此幼稚。”

    “或许,你本性中的狂妄、故步自封与虚无享乐蒙蔽了你的心和你和眼睛,所以,你至今仍认为凡人是蝼蚁,你至今仍以为天疏阁是要建立新的朝代,你至今仍以为在王朝末期或乱世挑拨起战争能够证明是你有多么的老谋深算、通晓世情、深知人性。你的认知局限恰恰证明了,无论出现一个多么天生超人或修炼得道的“神仙”“异兽”,都无法再挽救封建王朝的颓厦。

    浑沌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但裴牧云完全没有顾忌浑沌死活的意思,对浑沌刚才的宣泄咒骂做出总结后,他一一进行了驳斥。

    “你认为凡人是蝼蚁,的确,凡人没有你这样庞大的身躯,没有你这样超长的寿命,也不具备你天生具有的力量,你可以轻易地杀死一个凡人,甚至成千上百个凡人。但这些能证明什么?毁灭总是比创造容易。

    “你对凡人的傲慢与偏见甚至并不独特,纵观古今中外,历史上有许许多多秉持精英主义的人物乃至崇拜精英主义的凡人,他们抱有与你相同的认知观点。事实上,英雄史观是东西方传统史观的普遍现象。也就是说,你和你看不起的凡人中有相当一部分都具有一模一样的认知局限。”

    “你活了数万年,除了能杀人和能挑起战争,你还会什么?你还做过什么?你创造过什么?短命的凡人创造出了传承数千年的文明,而你,你甚至无法维持一个原本还算过得去的朝代。”

    杀人,还要先诛心?

    浑沌凶兽试图咆哮怒吼,但裴牧云压根没给浑沌撒泼的空隙,继续辩驳。

    “你看不起凡人,可哪怕是在统治凡人这件事上,你也远远比不上历史中的凡人君主,论权术,你比不过那些枭雄奸臣,你只是仗着修为威逼权贵狼狈为奸;论治理,就不说明君能臣,你甚至比不过那些中庸之主,原本的明樑帝再无能,和你比起来,也未必算是一个更坏的皇帝。因为你根本不具备治理一个国家的认知和能力。

    “我不认可英雄史观,但我并不否定英雄。所谓时势造英雄,明君能臣就是在合适的时势中出现的合适的英雄,这些英雄不是凭空产生的,他们的思想和主张顺应了民心,是人民的支持造就了他们。而你,浑沌,你从来就没有得过民心,哪怕在你修为和权力的巅峰期,天下百姓也对你怨声载道,所以当你丧失威逼权贵的修为,你就立刻失去了对九州的控制,你甚至无法让你的圣旨走出京城。

    “你所得意的挑起战争的能力也是同样的道理,你能够在王朝末期和乱世随意挑起战争,只是因为王朝末期和乱世本来就是阶级矛盾爆发的冲突时刻,这些时期出现的战争并不是由你个人的‘权谋’决定的,真实的历史发展不是靠几个谋臣奸臣的神机妙算,而是阶级矛盾爆发的不可避免,你自以为是历史的决定者,实质上不过是历史必然爆发战争的时期里出现的一个偶然的掮客,而你瞧不起的广大凡人才是决定历史发展的主要力量。

    “而你最大的认知错误在于你到现在还认为天疏阁的目标是想要建立一个新朝代。封建皇权在县一级地方之下的治理上必然与本地士绅势力苟合妥协,事实上,整个封建王朝的架构就是层层分权层层分赃,直到生产力告急分赃不均。这是任何明君都无法跳出的桎梏。哪怕是再英明的君主也不可能保障地方上不出现冤假错案,这是封建人治的本质缺陷,地方上只要出现一个小小的贪官污吏,就会带来人祸和灾难,而遇到像你这样连基本政治素养都没有的国君,就给整个九州带来了层出不穷的人祸和灾难。

    “天疏阁能够得到百姓的认可,只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天疏阁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事实就是,自我创立天疏阁以来,天疏阁除掉的害民蠹虫成百上千,救济过的灾害灾民成千上万,查清的冤假错案更是数以万计。浑沌,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你能在皇位上坐到今天,是因为天疏阁一直在平冤查案、赈济救灾,是因为我不愿意在人民还不想要以战争的形势推翻压迫时挑起战争。如果天疏阁只是想要建立一个新朝代,我早就可以杀了你取而代之。”

    裴牧云有条有理的论述像是不间断抽在浑沌脸上的鞭子,浑沌还找不出话反驳,被怼得感觉内伤都加重了,直到这一句话让浑沌破了大防,它今日毕竟被刺客重伤,这一下竟气得爪下踉跄,险些摔下玉阶。

    看出了浑沌的穷途之末,裴牧云平静劝道:“你不要急着生气,你冷静下来想一想,你和你的满朝文武大臣还有权贵世家们只是在不停地重复着勾心斗角与争权夺利,近百年来,整座皇城没有任何人在干任何实事,哪怕是号称清官清流的那些官员,其中做的最好的也不过是闭眼低头夹着尾巴当裱糊匠,绝大多数都空有虚名。而这些人中不乏聪明人,他们有很多都是世家大族乃至皇家国学教育出的高素质高能力人才,你们用你们的举动给了百姓最生动真实的教训,将希望寄托于封建当权者个人的素质与道德良心,这注定是缘木求鱼。

    “你看出了灵珠子的出现可能威胁到你的统治,所以下了禁令,却至今都没有看出灵珠子的出现已经能够使得生产力发展到封建制度无法匹配的程度,那些单纯追逐利益机术商贩们都比你更早一步感知到了时代的浪潮。而凡人百姓们或许没有准确的认知,却切身体会到了你的禁令夺走了他们本可以享受的生产与生活的便利,你的禁令反而使得人们更深刻地感受到了你的王朝的腐朽。

    “天疏阁军打响的这一场战争,并不是我个人的战争,更不是要重复封建的老路,而是天疏阁顺应了人们的需求和呼声,为了彻底革新,建立起属于百姓的新世界,才掀起了对以你为首的腐朽王朝的彻底清算。

    “凡人个体的力量的确渺小,可聚沙成塔,华夏就是由成千上万的一个个具体的凡人组成。天疏阁军能够越战越勇、越打越多,当然离不开天疏阁军各级将领的军事才能,但九州百姓对天疏阁的认可和支持才是决定了九州战局自始自终都倒向天疏阁的根本因素。

    “而你竟然直至此刻都没有搞明白你究竟为什么一败涂地?浑沌,你的失败,不仅仅因为你的朝臣各有算盘、你的军队一盘散沙、你和地方势力一层层离心离德,更因为你们从上到下都闭耳塞听高居于庙堂之上,看不到百姓的需求,听不到百姓的呐喊,大肆瓜分劳动百姓创造的财富,满身绫罗还要持续压榨百姓的每一滴血汗,所以你们被人民彻底地抛弃了。”

    说到这里,裴牧云指尖发出一道剑气,这道青色剑气直冲宫外,飞上九霄,击穿高飘在九州上空的封神榜,在一声烟花般的爆破声中,将封神榜炸为齑粉。

    九州百姓惊讶地望向天空,他们来不及惊讶封神榜被炸,就看到在那个位置,出现了一个深青色的天疏阁标记,取封神榜而代之。

    与此同时,天疏阁军的所有部队都通过法网接收到了阁主密令:日出东方。

    这是天疏阁军发动全面总攻的暗号!

    所有天疏阁人都为之一震,连姒晴离贰这样素来冷静的高层将领都止不住内心的激动。

    裴牧云最后对浑沌道:“今日,在这皇城之中,金殿之上,我必须杀死你。这不是复仇,不是出于任何私人的动机,而是塑造新社会必须经历的对旧社会的彻底清算。”

    象征皇权的皇帝必须死,阶级压迫流着现实血泪,所以罪魁的生命必须终结,浑沌犯下的桩桩血罪可以留待日后细细查实书写,让他继续活着,是对每一个遭到皇权压迫的凡人的最大的不公平。

    解春风默契上前与师弟并肩,最后补刀道:“我师弟的意思是,圣上,你现在就要死在这场属于凡人的革命中了。”

    浑沌惊慌失措,却无处可逃,它只能最后赌一把,一边向龙椅后躲退,一边虚张声势地诈道:“你们确定你们要杀了我?我从混沌而来,人心混沌因我而起,我因混沌人心而永生!一个具体的我要是消失了,人心中的欲望、贪婪与虚无就会永无止尽!我仍能够西山再起!作为实在的有形的区区凡人,你们要如何消灭无形的永恒的我?!总有一天,我能让你们凡人亲手消灭自己!”

    解春风和师弟一样小心运起修为,他们只需要杀死浑沌而不是拆毁金殿,他分心对浑沌的话给出了一个客观评价,但同时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逻辑缺陷:“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但假如你真能够化为无形,隐于人心,又谈何消灭?就算你能够通过异化人心消灭凡人,那存在于人心中的你不也就不存在了?”

    裴牧云想了想,看向水镜卷轴,如预言般道:“在最终胜利到来之前,斗争本就是动态的无止境的。每一个天疏阁人都必须超越崇拜、坚持批判,正视自身矛盾与错误是天疏阁的立身之本。无论你能否彻底被消灭,欲望、贪婪与虚无都会在未来乘着灵珠子高速发展的东风潜入人心,异化出天疏阁的真正之敌,天疏阁必将也终将直面这场挑战。真金不怕火炼,时间会见证真理的答案。”

    浑沌听懂了解春风的逻辑反驳却根本听不懂裴牧云在说什么,它一时哑口无言,还搜肠刮肚想说些什么,却有两道剑气同时向他袭去。

    两道青白剑气交相辉映,因为出剑者的小心控制,只在金殿上闪过一瞬柔和的剑光。

    剑光消散后,除了先前被浑沌拍断的扶手,龙椅仍旧完好无损。

    金殿中的一切都没有被破坏。

    只有一些灰白微尘静静飘荡在四周,徐徐落地。

    这一刻,明樑帝浑沌被历史的车轮彻底碾碎。

    皇帝死了,为旧社会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一个声音在九州每一个生灵的耳边响起,那个声音郑重却不失温和,听在耳中十分的熟悉,很快,不止是天疏阁人,许多百姓和生灵也都认出来了,那是水镜卷轴中曾常出现的天疏阁主裴牧云的声音。

    天疏阁主裴牧云向九州通报了明樑帝已死的消息,他宣布天疏阁军发动总攻,他重申天疏阁接受投降。

    天疏阁主的讲话惊醒了所有人。

    九州各地都激动地行动起来,不少战场都以反动派的举手投降而和平结束,但在那些压迫严重的地方,许多百姓还没有听完天疏阁主的讲话,只是听到了发动总攻的宣布,就热血地拿起农具走出了家门,他们冲向战场,英勇地加入了附近天疏阁军对抗朝廷或地方势力的战斗,治疗阵法就像耳边的阁主讲话一样守护并鼓舞着他们。

    这注定是栽入史册的一天。

    因为这一天真正的英雄叫做人民。

    经过三天的全面反攻,天疏阁军赢得了战争的全面胜利,六大主力在京城胜利会师。

    由九州生灵共同创造的新时代,即将到来。

    第219章 这是崭新的开始

    农历二月十四日,新的国家正式成立,高层班子以姒晴和离贰为正副手最高领导,镜清先生、秦无霜、敖凌等多位非天疏阁人士由于在斗争中做出了重大贡献也在高层班子中占有重要席位,将成为监督新国家政府的重要民主党派力量。

    裴牧云与解春风都没有加入高层班子,他们甚至没有领任何职位。

    这立刻引起了风言风语,很多人因为对天疏阁主和春风剑侠的朴素感情担心他俩遭受了斗争排挤,甚至担心他俩出了事。

    然而裴牧云与解春风并没有消失在公众视野,他俩高度参与了新国家的各项建设,从编订各项法律法规的工作会议到一些地形复杂地区的重大基础建设中的“举手之劳”无所不包。这在一定程度上安定了人心,却也在一定程度上更让人疑惑。

    高层班子却暂时顾不得这些,尽管裴牧云并无夸大,天疏阁确实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代替明樑帝治理九州多年,但真正要制定出各地代表都满意的法律法规,尤其是对百姓各项权利的保障方面,很多地方都需要从空白开始起草搭建。

    好在所有人都抱着从新开始的热血与热情,哪怕各地代表据理力争一再拖延会议,也没有人抱怨,反而讨论得越来越热烈。

    但在众多的意见征求中,有且仅有一项,是由天疏阁裴牧云独自提出的——法网将进化为针对所有天疏阁阁员和全体政府正式职员的督查网,也就是说,每一个天疏阁员与政府官员都必须分担法网、接受法网的监督。

    裴牧云只写了一条理由,其他法律法规都需要与时俱进地修改,不能也不应该进行死板的规定,但天疏阁的原则和对权力的监督必须转化为飘荡在各位阁员与官员神魂中的思想钢印。

    在场的大多数天疏阁员都在第一时间赞同了这项提议,比如离贰,他曾是能够帮助阁主分担法网的天疏阁总领法士,非常不满阁主早年独自承担法网的行为,如今阁主剑侠两人承担在他看来也并不是好选择,法网就不该由一两个人去承担,它太过沉重了。而且,离贰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战争胜利以来的短短一个月内天疏阁员暴增了数十万,必须及时进行有效监督,才能避免没有信仰的人混进队伍里浑水摸鱼。

    天疏阁法士都认为法网绝对是行之有效地监督方式,但也有不少法士提出了问题,比如姒晴,这些提问主要集中在法网承担对非天疏阁员的影响、是否涉及到触犯隐私等方面。

    真正提出异议的是秦无霜,她质疑法网有没有可能判断错误,还有,这种法网监督的形式会不会造成反向的后果。裴牧云详细解答了她的疑问,法网只是监督,并不执行调查和处罚,这些都会交由专业机关去监督实施,法网更像是一种内心的警醒。

    裴牧云提醒在场所有天疏阁高层:“法网将成为各位精神上的监督准绳,但这并非牢不可破,法网之所以监督阁员,是因为天疏阁必须坚持天疏阁的原则,法网之所以监督官员,是因为阁员手中掌握着百姓赐予的权利,但如果……

    “如果法网感知到天下生灵中的多数都对天疏阁产生了强烈不满,届时,全九州都将目睹见证法网的破碎,并且,法网会在破碎前昭告天下,让九州生灵做出新的命运选择。

    “所以,法网的进化,不是我为了保护天疏阁权力的地位而设置的安全网,请时刻铭记,这是我为你们提前设置的警钟。

    “我希望、并且相信各位,不会让它成为天疏阁的丧钟。”

    这项提议最终在面向所有天疏阁员和现有政府职员全体的投票表决中获得了压倒性的多数通过,一些非天疏阁官员,以及一部分刚刚加入天疏阁的阁员选择在表决生效前请辞退出,都得到了快速的批准。

    相隔不久的节假日集体表决会议就轻松许多。

    农历二月十四日被设立为灵珠节,全国放假一周,还有传承了数千年的春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冬至、除夕等传统节日也都有了相应的假期。还有裴牧云根据家乡提议增加的儿童节、劳动妇女节等。

    除此之外,规则上预留了五日假期给各地不同文化不同民族不同生灵的传统节日,当地可以各自选定假期进行庆祝。比如徽州文化地区的花灯节、傣族的泼水节、鲛人一族的灵歌赛等。

    东莱城提出以当地的渔灯节来纪念星归道长,风云感念这份心意,通过水镜卷轴录制了灵力金鱼术法的教学,将灵力金鱼加入当地的传统庆祝活动中。恰巧九州好些地方都有不同的鱼灯节和渔灯节,根据本地历史起源各有不同的庆祝活动,于是凡是有鱼灯节和渔灯节的地方都打报告复制来了一份灵力金鱼术法的水镜教学卷轴,把其他地方羡慕得不行,也都想要,那报告打得是别出心裁五花八门,经办人员在征得风云随意使用的同意意见后,通过天疏阁给各地都发了一份,以省去不必要的报告。

    另外,节假日还预留了假期给各地的宗教节日,除个别信仰浓厚的地区需要特殊延长,九州大多数地区存在着的是占绝大多数的实用型泛信老百姓,因此多数地区将这类节日的配额限制到了五日。多位佛修代表要求将孔雀佛子牺牲的七月初三登记为云之南的纪念节日,得到了通过,于是东莱城和芙蓉城的道修也打上了将星归道长牺牲的七月初二登记为本地纪念节日的报告,也得到了通过。

    在忙碌中,很快就到了农历二月三十日,这是法网进化决议生效的日子,虽然在表决时得到了压倒性的多数通过,真生效了,大家还是难免紧张起来,然而,他们只是短暂出现了一种类似精神集中的感觉,很快就习惯了,并没有传闻中的痛苦感或存在感,这让一些观望的人们放下心来。

    闻人去病当天还特意起了个大早,跑到了对门的他哥宿舍里坐着,美其名曰万一感到不适可以互相关照,没想到生效之后没什么感觉,于是离贰感慨原来是虚惊一场,老天疏阁员离贰只回了他一声冷笑,这是稀释了几十万倍的效果,当然不痛苦。

    闻人去病本不想任职,他只想过过轻松日子,打算等京城的大学建起来再去当个书画教授。

    九州各地都在筹备建立大学,高层准备先在京城建立一所作为试点,暂定有文、理、法、医、工、农六个大学院,将由各大研究院倾力打造。各大研究院目前的优先任务还是以和机术院联合创新为用,比如各地农业研究院机术院联合本地植修与农民的种植经验,因地制宜开发各种耕地养殖机术工具。

    除此外,特殊地区也在酝酿建立特种大学,受当初机械发展狂潮的影响,丹修们也在科学实验的路子上狂奔,一些地区的丹修走上医化的道路,但某几个地区的丹修不知为何只做到了屡屡为天疏阁军搞出新军火,因此这些转职军工研究院的丹修积极争取在本地建立军工学院,比天疏阁军高层都积极。

    但书画教授的轻松日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闻人去病又想实在和他哥住在同一个政府大院单身宿舍朝夕相对。

    闻人去病纠结再三,显然还是离贰吸引力更大,毅然加入了文化研究院。

    如今,闻人去病美滋滋住在离贰宿舍对门,私下里把阁主猫猫剑侠白龙小纸人等小商品通过机术快递兽在各地卖得如火如荼,准备通过这类副业收入搞几年攒笔巨款买个小院带他哥搬进去住。

    所谓灯下黑,离贰至今都不知道闻人去病竟怀抱着这样的梦想,但闻人大师高价接稿不坑百姓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京城。比如被闻人兄弟要挟着立了大功但在从政和从文中选择了从商的夏侯椿。

    一众世家倒台之后都混得普普通通,能凭实力考入公职的总数不多,其中旁支还远多过主家,这或许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不过,夏侯家虽倒,夏侯椿却捡了个功劳,本可凭功加绩,但他觉得既然跳出了既定路子,就想走走别的道路,去东北绕了一圈,灵机一动,竟盘算起了买卖邻国猫咪的生意。

    新国建立之初,这位北方邻居进行了越界试探,被阁主剑侠威慑退却,据说阁主还流露出了失望和期待兼具的复杂神色,从那之后就是相敬如冰的零交流,但夏侯椿还记得阁主猫型来自北方邻国的八卦,大胆找了高修向导去邻国一探,还真被他找到了与阁主猫型相似的西伯利亚森林猫。

    接下来就很容易了,谈生意,出得起价那总是可以谈的。

    三月底,夏侯椿把买到的数只长毛猫幼崽好生带回了京城,他清楚有阁主的噱头在,根本不用愁买主,所以他也不急着卖,把小猫们好吃好睡好玩地伺候着,先登门去找了闻人珏,求他为自己引荐闻人去病,只说打算做做生意,想求大师画些书画,好做招牌。

    登门一见,夏侯椿立刻发觉闻人珏比往日开朗了很多。

    闻人珏如今在儿童福利保护处当职,最近在忙科普工作,主要是面向老一辈,争取杜绝民间养育幼儿时的不科学乃至危害行为,比如烧伤涂油就好、喝符水能治肚痛之类的封建迷信,大力宣传去街道卫生院及时就医。

    其实闻人珏自我感觉也比以前好很多,毕竟他现在是真的能为民做实事,哪怕需要在胡同里奔走,哪怕总会遇到固执的倔脾气,那也比站在朝堂上装个唯唯诺诺的死人强。因此,他最近甚至在考虑正式申请成为天疏阁员。

    事实上,他早就完全被天疏阁员所“包围”了,闻人鸢和闻人琅相认当天就递了申请书,最近又和夏侯莹、聂林玉是女校同学,她们三个再加上闻人琅,各个都试图“彻底改造”闻人珏。因为当初进女校的事,闻人琅自然是大力支持,闻人琅则是担忧反对,闻人鸢毕竟是世家闺秀,女校来者不拒生源复杂,上下学路上更是不安全!结果就成了被他弟他妹共同抗议的封建大家长。

    他俩抗争方式还不一样,闻人鸢是不理他这个大堂哥,闻人琅则是恨不得天天拿着会议记录给他朗诵阁主发言,闻人珏到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跟挨了紧箍咒似的头痛,“阁主说女校是过渡性质,是考虑到老一辈仍有封建男女大防思想的残余,主要是让家里松口送家里女孩子去上学,不要倒在第一步,培养出新一代的年轻人,才能引领到来的新时代,你就是有封建男女大防思想余毒的老一辈,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暮气沉沉,好好想想吧你……”

    闻人鸢入学好几天了,闻人珏也慢慢转过了弯,只是他独自扛了闻人分家这么久,这种时候抹不下脸来跟往日庇护于羽翼下的妹妹认错,只是今早上班前“恰巧”路过闻人鸢家,“顺路”送了闻人鸢去上学,闻人鸢也知道这个大堂哥性子,见面给了半个笑脸,算是有心和好了。

    所以夏侯椿没感觉错,闻人珏今日确实心情不错。

    夏侯椿求字画的请求并不难,而且闻人珏和说起来算是自家祖宗的闻人去病已算是点头之交,他虽然不知道闻人去病为什么一心想攒钱,但他知道闻人去病一心想攒钱,琢磨着刚好做个顺水人情,就也没多想,径直带着夏侯椿往住的宿舍大院走去。

    闻人去病这个老祖宗可比闻人珏聪明得多,他一问出是卖猫的生意,立马知道夏侯椿打的是什么算盘。

    都不用夏侯椿开口,闻人去病直接抿嘴笑道:“单纯画猫,可以,您拿一只来,我保准给您画得满意。您要是愿意出高价,我也不是不圆融的人,能给您画个毛色身形全不似~却有两分神似~这要不行,那您这生意我做不了,除非您打得过白龙剑侠,神似形似的大白猫,我挣了这份钱也没命花。”

    听闻人去病这番话,闻人珏才觉察出自己是被夏侯椿坑了一把,当即有些生气,面色闷下来,苦恼要怎么跟祖宗解释自己并不知情。闻人去病哪需要闻他解释,他脸色一变,闻人去病一眼就看懂了,这傻小子。

    其实真要画得形似神似,阁主也不会跟他计较,而以剑侠如今的超脱,大概率也不会跟他计较,然而,闻人去病虽愿意给喜欢阁主剑侠的人大力兜售小商品,却不愿意做假冒阁主之名的生意,哪怕只是卖猫,这两者在闻人去病心里的性质完全不同。

    何况,尽管他哥完全不肯聊相关话题,一问就冷脸不理他,但闻人还是隐约猜到了那两位的打算,他估计那两位至今没跟他哥这些的老朋友沟通,然而这些老朋友也像他一样猜出来了,所以他哥才会一提这事就冷脸。实话实说,闻人心里是相当震撼的,易地而处,他万万做不到如此。是以,本来他就不会接,如今更不会答应。

    被闻人去病开门见山道破心思,夏侯椿竟也不尴尬,诉苦般道:“哎哟,大师冤枉,哪敢奢求形似神似!阁主那样的大白毛、轻银斑、碧绿眼,怕不是女娲大神亲手造化出的。实不相瞒,我倒是想找像阁主那么仙气漂亮的小猫,哪怕就像个五六分呢!可惜重金求遍了都买不到!

    “那苦寒之地的银斑小猫都跟小老虎似的斑纹极重,当地人不稀罕当地猫,他们说棕虎斑、蓝虎斑、金虎斑和银虎斑随便挑,但找不出像阁主那样轻银斑长白毛恰到好处的,我给他们看了大师您的画,他们看了倒还想买阁主呢!您说这事闹的!真画得形似神似,反而货不对板,我这重金买来的猫崽也卖不出去啊!画个一分神似我就无憾了!”

    夏侯椿喊得跟真冤枉似的,闻人去病也不戳破,只是报了个高价,让他回去考虑考虑,要订字画,那明晚下班时间带猫来,不订那就有缘再见,买卖不成人情在,下回有生意再谈。

    闻人去病客客气气,夏侯椿也表现豪气,当即一把付了全款,还千恩万谢了半天才肯走。

    闻人珏想道歉却憋不出话,闻人去病趁机抓他当壮丁,让他帮自己把包好的小商品捆上机术快递兽,闻人珏刚想问什么机术快递兽,就从阳台窗户看见打邮局方向乌泱泱飞来了一大群机术快递兽,有高空飞的,有中空游的,有低空跑的,登时惊呆,从这些具有各地特色机术快递兽就能看出闻人的小商品生意做得有多广。

    机术快递兽都是由灵珠子供能飞行,但九州各地的机术快递兽都做出了特色模拟动态,这样看上去生动不死板,避免动物在空中僵硬地飞来飞去吓到小朋友,也是预先对空域进行了分流——有消息说,天疏阁大机术师阿藕正领衔空航机术船的研发,距离部署空中公共交通那一日大概不远了。

    等到闻人珏替不知去了哪的闻人去病绑完所有小商品送走,天都黑了。

    回到家的闻人珏被闻人琅赶去吃饭,他拿着筷子寻思半天,还是把事情跟弟弟说了,然后满腹纠结地问明天要不要再去找闻人去病道歉。

    闻人琅在情报局干活,听完他哥的话,简直是被这老实劲逗乐了:“你给他做白工做到这个时辰,我等你吃晚饭等到饭菜都凉透了,你明天还去找他道歉?真是活祖宗!你就当是做白工孝顺他了,两下清账!你别瞎琢磨了,吃你的。”

    闻人琅边怼他哥,边拿公筷给他哥碗里不停挟菜,总觉得在家里地位越来越低的闻人珏一时都分不清他这是气还是不气,干脆不想,低头干饭,明天上班还要去再劝劝自个儿分区那位固执的李大爷。

    第二天闻人珏上班路上又先去送了闻人鸢上学,他们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闻人鸢又忍不住去摸摸引导交通的马路机,被闻人珏笑话这么大了还跟小朋友一样。

    正在十字路口蹦蹦跳跳的指挥交通的是北京机术局新做出的灵珠引导马路机,形象完全就是放大版的小纸人,原本的设计只有兔子那么大,用的是防水材料又软绵绵,还内置小纸人们录的引导语音,常被小朋友们抱着不放甚至哭闹着想直接抱回家,于是最近重新换了批半人高的,结果赖在马路机旁边不肯过马路的小朋友变多了。

    阁主做的小纸人实在可爱,如今各地争相抢注标志性形象,瞄上小纸人的不在少数,坐拥青城山玄真观的芙蓉城只是在大熊猫和小纸人之间犹豫了半天,就被京城机术局抢了先。阁主得知后哭笑不得,声明小纸人形象九州各地都可使用,于是各地公共服务领域涌现出了一大批小纸人形象,芙蓉城这回抓住时机,让青城山景区就第一时间用上了小纸人形象的引路指示牌和文明标语墙绘。镜清先生到底是棋高一着,抢在这些发生之前就找小纸人们录制完了经过国学传承研究院重新编纂的启蒙古文朗读教学水镜卷轴。

    转了人行绿灯,闻人鸢恋恋不舍地与马路机告别,闻人珏见她实在不舍,就把从闻人去病那听来的趣闻讲给她听,据说小纸人们因为阁主夸奖这些形象使用得当还嫉妒上了,装哭发脾气,要主人猫猫保证不会喜欢这些超过它们。

    “真的呐?”闻人鸢听得双眼发亮,不自觉用上了小纸人语法。

    闻人珏好笑点头:“嗯呐。”

    堂兄妹两个在女校门口道别,闻人珏继续往单位走,走到门口发现同事娄金狗又提前到了,正在回答群众问题,于是两人只是互相点头打了招呼,闻人珏路过时听了一耳朵,原来这位大娘时来问新国家还允不允许拜财神爷。

    娄金狗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热情:“大娘放心,能拜的嗷呜~啥神都能拜的嗷呜~大娘您家拜的是哪个财神爷嗷呜?”

    大娘看着娄金狗,眼神里充满了想领回家养起来的慈爱:“你这狗、你这孩子长得真俊呐!大娘家拜的是关羽老爷!”

    娄金狗眨眨眼:“关羽老爷也是财神爷啊嗷呜?昨天来问的大爷家拜的财神爷是赵公明嗷呜。”

    大娘一挥手,语气豪横:“赵老爷我们也拜!还有阁主、剑侠、星归道长、孔雀佛子那么大一家子,这不都得拜上嘛!讨个好彩头!”

    娄金狗乐呵呵点头:“您说得对嗷呜!”

    闻人珏边听边笑,快步走进办公室,对星日马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咴~!”星日马对他点头,“新闻看了吗?被明樑帝禁掉的神宫集会宣布确定恢复了,定在每年立夏开幕,今年立夏是四月初八,马上就到了咴~”

    “哦?那可是大好事,是在云之南办吗?”

    “是的咴~”

    “也确实该在云之南,实至名归。对了昨天的材料你……”

    崭新的世界,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220章 灵珠时代的雏形

    神宫集会定在每年立夏开幕,为期六日,九州按序轮流推举城市举办。以不断促进机术发展进步为核心主旨,由承办城市自选主题展现当地风光。

    天疏阁的机术发展,前期是依托星归道长的发明创造,再由法士在实践使用中改进创新,中后期则是通过在云之南创建机术院,收留了从各地逃难或被天疏阁解救而来的机术师,汇集智慧发展壮大,不仅在斗争中贡献卓越,还为民用机术的飞速发展打稳了基础。因此,云之南州成为了九州承办轮序的第一位,明年就轮到了第二位——星归道长的玄真观所在的荆楚州。

    而云之南州推举出的承办城市,不出所料,正是机术院所在的大理城。这些年来,机术院各位敢想敢干的机术师对大理城不断进行改造,各种便民新机术也是由大理城第一时间体验试点,这座古城已然是机术与传统结合的梦幻之城,以白族古建筑为主、藏族汉族古建筑为辅的传统古城得到了保护,与此同时,新兴机术又随处可见,正是举办全新的神宫集会最合适的选择。

    自从消息宣布,关注度就一直居高不下。随着筹备工作推进,更多的消息通过水镜新闻传遍九州,这届神宫集将会有多么神奇已是老百姓茶余饭后最爱聊的话题。

    听说不用花钱远赴大理城,大家都可以通过本地各公园广场里新安装的青铜生水道符框免费观看,各城镇还可以根据本地财力增加水镜投映设施;听说星归道长留下的天柱支架设计稿原本是要在浑沌明樑帝禁掉的那届神宫集会公布,这次大概会由阁主剑侠代为公布,慰藉亡师英灵;听说机术院又有了机术新发明,很可能会在集会上展示样机……

    热热闹闹的讨论着,一转眼,就到了四月初七,明天神宫集会就要开幕了。

    现行制度是工作六日休三日,恰好今明后三天都是休息日,不过,规定虽然如此,毕竟是国之初始、千头万绪,各地各重要部门加班仍是常态,尤其是京城这种重要部门云集的要地。

    班俊忙过了下班时间,结束手上的工作,一抬头,办公室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披上制服外套,跟还在加班的顶头上司安石榴打了声招呼,下班回家。

    他刚走出办公大院,看见一个等人的帅哥正站马路对面,还靠着墙屈膝侧脸,凹了个看似漫不经心的造型,班俊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大帅哥这才放弃造型,挪动大长腿展示制服似的朝他走过来,最后别扭地问出一句:“……人都走完了,你怎么这么晚?”

    虽然都有制服,但制服和制服是不一样的,班俊的制服就是一套普通职员制服,外面是本部门的制服外套,里头是大家一样的白衫长裤,李大现在在安全保卫部工作,安保部的制服分三套,今天穿的是一套深灰蓝色的日常执勤服,战术背心、战术紧身衣、靴裤、战术靴,腰带和腿上别着一些机术小玩意,穿在李大这样高大腿长的东北帅哥身上,那真是效果绝佳。

    班俊欣赏地上下逡巡了一通,才笑眯眯地回:“为百姓服务嘛。你怎么来了?穿这么帅,来接我啊?”

    这狐狸精明知故问。

    李大睨了狐狸精一眼,清了清嗓子,才邀请道:“明天你不加班,要不,去我宿舍,一起看神宫集会开幕直播?”

    这倒让班俊有些惊讶,他惊讶的倒不是李大的邀请,毕竟已经约会好几回了,他惊讶的是李大邀请去他宿舍看,这意味着李大买了刚出的小型青铜水镜机,这玩意可老贵了。

    “你哪来的钱买水镜机?”班俊略带担心地问。

    李大听出他担心,心下有暖意却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工资不算低,但水镜机也确实贵,李大把以前攒的银两全换成了灵珠币还问部长黑无常借了钱才买上。

    一想到部长,李大就忍不住头痛,倒不是部长有什么不好,而是部长黑无常和他弟情报局局长还在闹别扭。

    说闹别扭也不准确,毕竟主要是白局长冷脸对他哥,部里局里公事倒不耽误,该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只是白无常严格遵守上下级称呼,冷着脸一板一眼地喊黑部长,那冷腔冷调的,李大在一边听着都冒寒气。

    但他俩的问题是下了班就在宿舍大院上演一个哄一个不理的拉锯战,幸亏单身狗分配的宿舍也是单人一房而不是合宿制,李大现在进了宿舍大院就是发力一口气直接跑回家关门,看不见就当不知道。

    李大装作不在乎道:“我工资高,还问部长借了点,下个月发了工资就还上了。”

    班俊知道这人就这脾气,小白眼一翻,半真心半调侃道:“哇~李大队长好厉害哦~”

    李大被调侃得耳根通红,正想教训教训这狐狸精,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抬头一看,跑过来的是别组的大队长红鹄,李大眉头一皱,赶紧伸手从腰带工具包里飞快取出标配的青铜八卦镜,但没看到有新消息,于是对红鹄喊着问了句有任务?

    红鹄脚步没停,打了个是秘密任务的手势,一边跑走一边喊道:“没找你们组,放心谈你的恋爱!”

    这下俩人耳朵都红了。

    “明天去你那,那去我宿舍吃晚饭?咱们先买菜去。”

    “好。”

    红鹄大队长前去执行的秘密任务,虽然秘密,倒不危险,只是对一场特殊审判进行安保工作,至于安保工作为什么不找李大他们组而找红鹄的机密情报,一是因为这是场特殊审判,二是因为阁主剑侠等天疏阁高层都列席在座,就算真有危险,那估计等她和她的队员们还没反应过来出手阁主就已经搞定了。

    至于这场审判为什么特殊,牵扯到的因素很多。

    事实上,会开设这场特殊审判,正是这次审判的特殊审判对象,黑蛟敖冼,故意绕过了南海灵兽自治区领导敖凌,通过尚未完善的申请流程,亲自向京城申请立案并要求公开审判自己。这份特殊的申请书经过层层上递送到阁主手里时,敖凌还毫不知情。

    所以,当阁主征求相关人员意见时,敖凌是既吃惊又大为头痛,他和曾与黑蛟打过交道的顾青法士一致认为公审绝不可取。

    首先,敖冼思想十分扭曲,除了糜烂的感情观,他还深信灵兽高于人类,通过公审散播他的邪说会影响和平友好共处的社会氛围,制造并激化本已缓和的矛盾。

    其次,按照已经通过的相关法规,敖冼也是不能公审的,因为他是个□□犯,而且很有可能是想以公审的方式再次炫耀他和白蛟敖碧霞对姬肃卿实施的多次□□侵害,他有这样做的前车之鉴。无论姬肃卿做过什么,实事求是而言,他遭受的违背他个人意愿的不法侵害是存在的。

    申请书被打回后,黑蛟不服,要求履行上诉权利,这一次,他不仅申请了符合法规的特殊审判,还钻了法规的空子,要求保护已故受害者姬肃卿的权利,以此来要求受害者家属和相关人员列席。受害者家属自然是指秦无霜和敖昆,相关人员那一栏,黑蛟把能和姬肃卿或和他扯上关系的天疏阁高层列了个遍,他甚至还填上了顾青的名字作为曾经听过他坦白罪行的风闻证人。

    上诉申请书按照规定不得不通过,但有关部门立马启动了对相关法规的补充修订,避免再出现这种拿着保护受害者权益的条例来故意刺激受害者家属的情况。

    顾青法士进场路上还忍不住对练经纶抱怨这位脑子是真有大病,有种为了整成这趟活就没打算要继续活下去的感觉。练经纶有同感,他也很惨,因为这特殊案件涉及了敖凌敖昆等灵兽自治区领导,而其他高层不是太忙就是已经被黑蛟攀扯进了受害者关系人栏,他才不得不加班作为高层代表列席。

    果然,敖凌和顾青的担心悉数应验,黑蛟绘声绘色的描述带给了在场所有人无与伦比的震撼,就算是已经知情的顾青风云,也被这黑蛟的毫无底线震得目瞪口呆,秦无霜半场就气得想杀人,敖昆已经把椅子扶手捏碎了。

    武苍生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因为四海灵兽自治区法律尚未达成一致通过,所以作为临时代管,武苍生作为海警局东海分局局长必须列席,重回京城并不让她愉快,不过毕竟是职责所在,有职必屡是天疏阁员的信条,但她实在没想到这次特殊审判会特殊到这个地步。

    就在忍不住修为暴走直指黑蛟的秦无霜被解春风眼疾手快化解的惊险时刻,敖昆站了出来。

    敖昆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向法庭提出请求,因为四海法律尚未达成一致,对陆地法规的适用也仍在商榷,尽管四海正主动进行自治区改造,但理论上四海龙王之位尚未正式废除,黑蛟在他东海龙宫仍挂有职务,而按南海龙宫传统,黑蛟仍然是有权争夺南海龙王之位的王族灵蛟,很显然,黑蛟敖冼在两海龙宫中都具有特殊地位。所以敖昆认为对黑蛟的处理应该是两海龙宫的内部事务,他作为东海龙王,在此强烈要求法庭将此特殊事例交由东海龙宫和南海龙宫全权处理。当然,他愿意与南海龙王联合担保,一定给受害者家属秦无霜、敖昆一个满意答复。

    东海龙王的请求得到全票通过,所有在场生灵都松了一口气。

    但职责所在,为了以防万一,红鹄大队长还是时刻留意着秦无霜的一举一动,以免她干出以后会后悔的事情。

    直到秦无霜怒气冲冲地出了大楼立刻踏云不知飞去了哪里,红鹄才放下心,宣布任务结束,就地解散。走出两步想了想,还是给坐镇加班的姒晴发了封灵力信笺。

    秦无霜不知道自己在儒门废墟站了多久。

    直到察觉有人飞落,她抬眼一瞧,竟是弓燃月。

    “姐姐派你来的?”

    弓燃月老实点头,也不否认。

    秦无霜一声叹气,她本不该如此控制不住情绪,她甚至不应该有丝毫的在乎,那个人,从来又不是什么好人,她凭什么要在乎?她试图杀死他,她几乎成功了!她有什么好在乎的?

    弓燃月忽然的出声打断了秦无霜的思绪。

    弓燃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迷茫,甚至还有一分追忆:“我刚到儒门,还没卷入任何派系时,有一次,看到儒门外有孩子在放风筝,就很想放风筝,我小时候一直在训练,从来没有人允许我们放风筝,他听我这么说,或许一时兴起吧,就现成劈竹子拿宣纸作画做了一个风筝教我放,他说,是一个老友教他做的。”

    秦无霜顿时火气直冲上头:“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在她的记忆里,姬肃卿可从没做过任何温情的举动,一切都是教学,一切都是考验,让她回想,她也只能想起姬肃卿那副傲慢不屑的模样,对刚及笄的她教授弄权之术:“记好了,自古以来,要将一个人批倒批臭,老祖宗传下来的招数无非是那老三样:居心立场,金钱往来,男女关系。”

    她所学的一切都是他教的!是他让她成了这副样子!

    弓燃月努力解释,责备自己口拙:“我的意思是,他不是完全的坏人。虽然他不在意我的死活,除了那一个风筝,他没有教过我任何东西,他从来不教我那些能够安生立命的知识,冷眼看我在儒门派系里碰得头破血流,但我还是应该感激他,不仅是因为那一个风筝,还因为当我从弓家逃出来时,是他收留了我。”

    秦无霜一怔,皱眉看向弓燃月。

    弓燃月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追忆中,继续说道:“自从回到京城,就一直有弓家的人来见我,我不想见他们,所以我一律都没有见。你看,我曾经也有一个姐姐,她天赋很好,更受重视,她一直尽力保护我,她甚至做了计划要带我们逃出去自建门派。但消息被泄漏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是个笨人,我想不通究竟是谁泄了密害了姐姐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我再不理会任何人,我只努力训练,然后在时机到来时,逃了出去。

    “我被门主收留,活了下来,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看到了更高层的东西,却也看到了更多更丑恶的人……秦大人,你从来都比我聪明,你能告诉我,你觉得人们是会改变的吗?”

    秦无霜挑起眉毛,看向弓燃月的目光生平第一次有了尊重,她没想到弓燃月这样的人竟然能问出这种问题。

    “一个人,或许是可以改变的,又或许是你对这个人有了更多了解,看待这个人的角度发生了改变。”秦无霜半打太极半真心地回答,“至于人们,我不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

    弓燃月思考理解了一会儿秦无霜的答案,然后诚实地答道:“我希望如此,所以我加入了天疏阁。我想要脚踏实地地做一些事情,或许我们做了足够多的事情,人们就可以改变。”

    秦无霜点评:“你倒是有些大智若愚。”

    接着她叹了口气:“我倒也‘希望’如此,但我无法相信,所以我成了监督你们的那个。”

    秦无霜回想起阁主与她的深谈,阁主说,无法相信并不是不好的,你无需因此怀疑自己,正因为你能够不断质疑,你才能够领导监督天疏阁的力量。

    她又回想起儒门之变后,姐姐阻止了她发毒誓,对她说,谁要你赌咒发誓、依附于人?

    秦无霜振作起来,脚下腾云,对弓燃月懒懒招呼道:“上云来,我带你回去。”

    她要回京城,去等姐姐下班,一起吃晚饭。

    弓燃月依言站上云头,她们飞入高空。这一日天朗气清,弓燃月遥遥望见耸立入云的天柱不周山,忽而疑惑道:“为什么没人催着建天柱支架?”

    星归道长不是早就画好图纸了吗?

    秦无霜忽而朗笑,拊掌道:“你还真是大智若愚啊!”

    弓燃月没听懂,但秦无霜并没有解释。

    *

    四月初八,立夏之日,神宫集会正式开幕。

    梁不准和祝知音一进入大理城就感受到了梦幻机术城的冲击,城里飞来飞去的绿孔雀机术快递兽栩栩如生,跟着小纸人指路立牌丝毫不迷路地找到了神宫集会进场门口,就被巨幅水镜卷轴展示的星归道长遗作天柱支架设计稿直接震撼。

    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重要的遗稿竟然不是主要展物,而是摆在进场展览,亲眼见到星归道长的遗作还是令人万分激动,梁不准和祝知音趁排队时选好角度拿出新型水镜卷轴分别与设计稿合影留念。

    然而,进场后的两人迅速发生了分歧,梁不准更感兴趣机术,但祝知音更感兴趣云之南风光与传统文化展区的古琴分区,两人以石头剪刀布一决胜负,再到三盘两胜,再到五盘三胜,最后还是由祝知音获得了胜利,拖着兴趣缺缺的梁不准直奔古琴分区。

    梁不准抱怨道:“你就是想去见顾青法士,小心人家让安保抓你。”

    祝知音嘴硬:“瞎说!我就是去看看古琴!”

    梁不准一个白眼,古琴分区最大的噱头就是名琴焦尾,还说不是奔着人去的。

    犹记得京城会师后,祝知音一听说古琴焦尾也在他们军中,立刻就来了精神,他觉得千古名琴能挽救他的琴技,或许一直以来都不是他人的问题而是琴的问题,所以拖着梁不准在京城上蹿下跳到处找顾青法士,就想弹一弹顾青这把焦尾名琴,还真被他们找着了,但顾青法士是听说过“知音道长”的传说的,一听他们自报家门脸都绿了,严词拒绝,跟在顾青法士身边的那位立刻如奉圣令地把他们撵走了。

    没想到一进传统文化展区,他们就发现不知道什么人把祝知音的小画像贴得到处都是,那小画像画得像得跟照镜子似的,还配上了“所有琴修注意警惕!”“严防死守知音道长!”等标语。

    古琴分区门口更夸张,甚至立上了知音道长的等身警告牌,他们走到门口时,甚至有一些江南琴修自发集结守护,用冷若冰霜的目光警惕着任何长得像祝知音的人。

    梁不准和祝知音都有些不敢往里走,他们哪里知道,这些画像都是“跟在顾青法士身边”那位花了重金向曾经的好兄弟求来的,国画大师兼文创小商品大师收了重金做出来的,那能不像吗?

    “来了!来了!”“在那呢!”“我也看到了!”“大家抄家伙上啊!”“保护古琴分区!我辈义不容辞!”

    一阵鸡飞狗跳,梁不准和祝知音拼命逃出传统文化展区,面面相觑,祝知音一声叹息,只能抬步跟着喜滋滋的梁不准往机术展区走。

    但刚走进机术展区,祝知音就把唯一希望覆灭的遗憾丢到了脑后,眼前的一切都太震撼了。

    一位不幸伤残了的退伍战士正在为大家演示自己的机械腿和配套的机术外骨骼,机械腿替代了他失去的左腿,配套的下肢机术外骨骼既是机械腿的动力又起到减轻右腿承重做平衡的作用,他完全可以通过操纵机术外骨骼独立行走起坐,他是这套设备受益的第一批配合实验者。

    负责主要机术设计的机术师在一旁讲解,她说她做出这套设备的灵感来源是战争中,因为她曾经建造在秦淮河畔的美人舞俑中暗藏玄机,她在攻城战中与白牡丹合作,白牡丹潜入舞俑中,切换灵植状态,用长满白牡丹的绿色枝条缠绕舞俑全身,拔出后背暗藏的长剑,将敌军一网打尽。

    安静聆听讲解的观众们发出恍然大悟的阵阵惊叹,原来就是这位大师,原来是那位白牡丹剑修,原来是那场著名的夺城战!

    这套设备如果能够量产,真不知能够造福多少残障人士!梁不准和祝知音大开脑洞聊得兴致勃勃,祝知音忽然后背一寒,还以为又有琴修发现他了,转头看才发现是路过了以为佛魔之气掺杂的红裙女子,她正拉着一位身穿法士袍的女子兴奋地快步走,口里说道:“法士姐姐,咱们先去看机术飞舟!”

    机术飞舟?!祝知音赶紧拖着梁不准跟上。

    裴牧云与解春风隐藏样貌,不起眼地站在观众人群中,略带欣慰地看着台上的阿藕展示机术飞舟样机。

    机术飞舟虽然名叫飞舟,却完全不像是一艘船,而更像是放大版的灵力金鱼,阿藕将样机涂成了虎鲸模样,还搭配了装饰性的鳍肢和背鳍,他说因为灵感是白龙成年传承时引发了让虎鲸短暂游出海面的奇景,新建造出来的机术飞舟会是金属原色,涂装和外形都可以由各城市提交特色设计。

    虽然从外面看是黑白色,但里面使用单向可视材料保留了一圈可视带,乘客可以拉着扶手站立,从可视带欣赏外面的风景,怕高的乘客也可以坐下不看。飞舟内部大致分三个区域,前方是驾驶舱,中部是乘客舱,尾部是灵珠舱。

    阿藕带着勇敢举手参加的观众进入乘客舱,为他们讲解如何扣好安全带,然后进入驾驶舱操纵着机术飞舟起飞,观众们发出一阵阵惊叹。

    解春风和裴牧云都不禁畅想起来,九州大地拥有着各种不同的地形风貌,各个城市还有文化民族的差别,再加上民用机术增添的新兴风光,如果所有城市都能用上独特的机术飞舟,机术飞舟本身就会是一道风景,而机术飞舟的乘客能从空中角度看到美妙的城市景色。

    像芙蓉城那样地形多样、垂直高差显著的城市,又或是东莱城那样的海边城市,裴牧云一一设想,这么说虽不准确,但那景象大概就像是前世的蒸朋科幻混搭了修真仙侠一般。

    还是有些可惜的,今日所见,这场全新的神宫集会,昭示了一个万象出新的大变革时代,他们有幸见证了这雏形,却看不到那盛世了。

    感受到师兄神魂传来的抚慰,裴牧云对师兄一笑,看看时间快到了,拉着师兄慢慢走向展区中心的主舞台,姒晴和离贰将在这里发表开幕式讲话,他们总得捧个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