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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代主谢恩

    “师兄, 如今的情形是不是对我?很不利?但咱们没有证据,我?也不能直说我?入白府是为了?旧事,如此何时?才能还我?清白?”

    宁珏恼了?半晌,到底知道如今最重要的还是洗清自?己的嫌疑, 见他眼巴巴望着自?己, 裴晏心底也生出两分自?责。

    他缓了?声道:“你在凶案现场被捉拿, 的确很是不利,但如今你行凶动机不足,陛下也是清楚的, 此事任是谁听?来都觉奇怪,因此事情尚有缓和余地。你父亲和姐姐处不必担心,他们所经之事比你多的多,也信你不会杀人?, 太?子也比你想的更沉稳。”

    宁珏瘪嘴:“此案只要交给大理寺查,我?就一定放心,但我?怕肃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宁家?若是出事, 太?子又少了?一份助力, 这可是极好的机会, 对了?, 淮安郡王的事如何了??可有线索了??”

    裴晏道:“此前祭拜过程秋实?的人?已经找到了?, 是当?年肃王府的一个年轻马夫,因程秋实?救过其性命, 在他死后,这马夫偷偷去祭拜过他多次。”

    宁珏大喜, “人?在何处?可知内情?”

    “程秋实?死后没多久,他便?被赶出了?肃王府, 他是商州人?,眼下正在来长?安的路上,见了?他的面方才能深问——”

    裴晏顿了?顿,又问:“你说的那诊疗卷宗,或许也是线索,是在白敬之书房之中?”

    宁珏重重点头?,“是一个紫檀木万福纹箱笼,一看就是装白敬之重要之物的,如今白敬之死了?,应该不会有人?藏起此物。”

    裴晏点了?点头?,扫了?眼牢室道:“这几日你先忍一忍,要洗清你的嫌疑,最好的法子还是找出真正的凶手,你牢室外的守卫算是亲信,若想到了?什么要紧的,让人?来寻我?便?可,你有什么话要交代你父亲你姐姐的,我?也可帮你转达。”

    这明牢内有木床桌椅,比暗牢好受的多,宁珏深吸口气道:“告诉我?父亲,清者自?清,宁家?万万不可为了?我?铤而走险。”

    闻言裴晏有些欣慰,经此一番,宁珏到底成长?了?不少-

    盈月楼中,姜离书案之上灯盏明晃,她正盯着刚画好的白府布局图沉思。

    怀夕在旁侍墨,拧紧眉头?道:“姑娘,宁公子不可能杀了?白敬之,当?年的旧事还不清楚,白敬之死了?对我?们没有好处。”

    姜离道:“凶手不可能是宁珏,按白珉和宁珏的证供,凶手很有可能一早就藏在了?回春堂中,白敬之最后一次进入回春堂乃是申时?,凶手有可能在申时?之后潜入,就等着白敬之独自?进来——”

    “那凶手是藏在二楼?可宁公子说他是看着白敬之下了?一楼才发生争执的,且来者若是武艺高强,为何不直接出手,反而先与白敬之争执打斗呢?”

    怀夕说完,姜离秀眸轻眯了?起来,“若他们二人?所言为真,那来者定是与白敬之相熟,而白敬之之所以被杀,定是二人?有何事未曾谈妥。”

    怀夕纳闷,“难道姑娘还怀疑他们二人?说谎?”

    姜离道:“宁珏入白府,定是为了?查淮安郡王和皇太?孙之旧事,既是如此,他又岂会乖乖地待在梧桐树上?”

    怀夕听?得瞳底微亮,姜离又道:“至于白管事……我?也说不好,我?只觉今夜这凶杀案很是奇怪,怎么就那么刚好把宁珏抓个正着呢?”

    怀夕嘟囔道:“宁公子也真是倒霉……”

    姜离看了?眼窗外如墨夜色,一边收起布局图一边道:“先不猜了?,有何内情,等明日见了?裴晏就知道了?。”-

    白敬之死的突然,翌日虽非授医日,姜离一大早还是先往太?医署来。

    刚进衙门,便?见署内众人?神色凝重,又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私语着什么,待姜离到了?济安堂,苏长?淮迎了?上来,“姑娘今日怎来了??”

    姜离道:“答应岳大人?帮他编撰医经,昨夜写了?两份医案,他或许用得上。”

    苏长?淮叹道:“只怕今日岳大人?有的忙呢,听?说薛姑娘昨夜去了?白太?医府上,那姑娘应该知道白太?医出事了?吧?”

    姜离沉声道:“自?是知道,岳大人?今日去帮忙善后了??”

    苏长?淮应是,“不错,他与白太?医交好,白太?医遇害,他尤其痛心疾首,再加上他如今负责修撰医经,不必去尚药局待命,我?们金大人?便?让他主持善后事宜了?,白太?医虽不是衙门中人?了?,但他这么多年也是劳苦功高,不可能坐视不管。”

    姜离心中了?然,见苏长?淮满面悲色,便?问:“苏医师和白太?医也颇有交情?”

    苏长?淮沉重道:“我是五年前考入太医署的,说来惭愧,未入太?医署时?我?年少轻狂,只以为自?己自?幼习医,必不会比别的医师差多少,但没想到进来后,第一次考较我便排到了末位。按太?医署的规矩,新来的医师都要到老太医们跟前当?差,一来学当?差章程,二来也是老师父带徒弟精进医术,因我?排至末位,那年的老太医们没有一个人选我,正在我?无地自?容之时?,白太?医选了?我?……”

    姜离还不知有此前情,一时?有些讶异。

    苏长?淮继续道:“当时是白太医从?齐州治疫后回长?安述职,我?到他跟前听?差其实?也只有四个月,但那四个月我所学良多,他等同我?半个师父,后来他离京之时?,我?甚至想同去,可他说我?进来不易,去了?地方便?等同折了?前程,是他把我引荐给乔博士的。”

    见姜离听?得认真,苏长淮又道:“他说他虽自小学医,可他人?并不聪明,在他认识的人?之中,有年纪轻轻便?远胜于他的,早些年他也十分不甘十分羡慕,但后来年纪见长?,便?觉年月不负有心之人?,妙手回春的功夫皆是一日日的辛勤累积起来的。他这些年在外当?差,只怕没把此事当?回事,但我?心底对他是十分崇敬的。他回乡养病是好事,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关头?会出这样?的乱子……”

    年纪轻轻便?远胜白敬之的,除了?魏阶再无第二人?。

    姜离牙关紧合片刻,又不动声色问,“你与他有此渊源,那你可知他与何人?有仇怨?”

    苏长?淮道:“白太?医与世?无争,行医问药也甚少出岔子,我?也不知何人?与他有仇,不对……姑娘何以有此问?昨夜不是当?场抓到了?凶手,是宁——”

    “昨夜确是宁公子在现场,但他一直喊冤,白府和宁家?也并无交集,若他所言为真,那谋害白太?医之人?尚难确定。”

    姜离面色如常,苏长?淮略一犹豫道:“那我?便?不知了?……”

    话虽如此,苏长?淮不知想到什么欲言又止起来,姜离敏锐问:“那你可知近日白太?医有何异常吗?”

    苏长?淮迟疑道:“若说异样?,还真有一处,他因病辞官是正月下旬决定之事,但后来他回老家?的心思并未定,也不曾说再也不回长?安了?。是在三月上旬,他忽然着急的找了?牙行售卖宅邸,说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彼时?我?们都劝过,白家?医术在长?安多有声名,这宅子算起来也住了?白氏四代人?了?,没了?门庭,三五载后又有多少人?还记得白氏呢?”

    姜离面色凝重起来,“还有这等事?”

    苏长?淮无奈道:“后来我?们都猜测,是他病情加重使得他没了?心气,什么门楣名望都顾不上了?。”

    “三月上旬可出过什么事端?”

    苏长?淮摇头?,“不曾啊,彼时?他辞官的章程已差不多走完了?,只有岳大人?苦苦劝他留在长?安,没听?说有何不快。”

    姜离压下心头?疑窦,见天色不早,便?道:“我?与白太?医虽只有几面之缘,却也十分敬佩他常年行走地方的济世?之心,岳大人?既然在白府,我?便?再往白府去一趟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苏长?淮闻言自?多有感激,一路将姜离送出了?衙门方才返回当?差-

    马车辚辚而动,姜离靠着车璧回想苏长?淮所言。

    怀夕也道:“姑娘,白敬之忽然决定典卖家?宅遣散仆从?,这的确奇怪,能在长?安立足的富贵人?家?都不会轻易把宅子卖了?吧?万一白氏以后有其他族人?进京呢?留个宅子,总也算在长?安有个立足之地啊。”

    姜离道:“确是奇怪——”

    “刚刚苏医师说的,让白敬之不甘之人?莫不是魏伯爷?他嫉妒魏伯爷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太?医令,所以才要害了?魏伯爷?”

    姜离记起旧事,语气亦凉薄下来,“白敬之的父亲,和义父的父亲多有交情,他们二人?少年时?便?相识了?,后来义父靠着家?传的伏羲九针一早考入了?太?医署,没几年便?做了?侍御医,后来更是平步青云。他二人?相较,义父的确比白敬之出彩得多。当?年我?刚和师父回长?安,还常见白敬之来伯府,二人?一进义父的药房便?是半日,那时?我?还当?他是真心求教,这些年我?疑他用心险恶,但连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死了?,如今到了?九泉之下,也不知他如何面对义父。”

    怀夕哼道:“善恶有报,只可惜他死的太?早了?。”

    还有诸多内情未明,姜离也不想被仇恨蒙蔽,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查明旧事,再将宁珏救出囹圄。

    马车到白府之外时?还未至午时?,一夜功夫,白府门楣已挂上缟素,高阔的门庭也显得凄怆起来。门口有大理寺武卫值守,见姜离来了?忙快步入府通报,不多时?,九思疾步跑了?出来,见礼道:“姑娘来的正好,公子一早就来了?,龚侍郎和岳大人?也来了?一个时?辰了?,今日还得继续搜查问证,如今人?都在回春堂——”

    九思说着请姜离入府,姜离刚跨进门槛,九思却轻咦一声往她身后看去。

    姜离狐疑转身,便?见不远处的街边,一个面生的灰衣男子正畏畏缩缩地往白府探看,姜离一眼瞧出此人?古怪,九思也敏锐出门去,“你是何人??近前说话!”

    他一声高喝,那灰衣男子吓了?一跳,一副犹犹豫豫欲逃之态,九思扬了?扬下巴,门口的武卫几个箭步上前,一把将来人?领子捉了?住,“你是何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灰衣男子生的长?脸细眼,年纪双十上下,被揪住领子,登时?抱拳告饶起来,“小人?是醉欢楼的伙计,小人?此前受过白大人?恩惠,此来、此来是想看看白大人?是否真的出了?事,小人?并无恶意,小人?听?闻白大人?遇害,小人?不敢相信,这才来偷偷瞧一眼。”

    说着话,灰衣男子被拉到了?府门之前,九思看着他道:“受过白太?医恩惠?醉欢楼,莫不是帽儿巷那家?醉欢楼?”

    灰衣男子不住点头?,“正是,正是那里?,其实?不是小人?受过恩惠,应该是小人?的旧主受过白大人?恩惠才是,不过都是一样?的,白大人?医者仁心,若真是遇害了?,那、那小人?立刻回去为白大人?烧纸……”

    他说着眼眶已是泛红,姜离听?出不对,便?也出门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旧主是谁?如何受过白大人?恩惠?”

    灰衣男子犹豫一瞬道:“小人?宝砚,在醉欢楼当?差,小人?的旧主是醉欢楼的莲星姑娘,六日前,我?家?姑娘出了?意外,求到白大人?府上才得了?诊治——”

    醉欢楼在西市以南帽儿巷,是极有名的风月之地,九思没想到白敬之会给青楼姑娘看诊,意外道:“你家?姑娘出了?什么意外?白太?医治好了?她?”

    如此一问,宝砚唇角一瘪低头?道:“小人?、小人?多的不敢说,但小人?此来,就是代替我?家?姑娘拜谢白大人?的,小人?给白大人?磕头?——”

    宝砚说着扑通跪地,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见他额头?瞬间青紫起来,九思和姜离也瞧出他是诚心来此。

    然而他言语不详透着怪异,眼见他磕完头?要走,九思又忙道:“你慢着,什么叫不敢说?你家?姑娘若被治好了?,如何成了?你的旧主?”

    宝砚杵在原地不敢走,眼眶泛起泪花道:“我?家?姑娘已经没了?,到了?地底下,她也会亲自?向?白大人?磕头?的——”

    姜离和九思越听?越古怪,姜离冷声问:“你家?姑娘过世?了??因病还是因伤?”

    宝砚摇着头?往后退,“我?家?姑娘救不过来了?,小人?代姑娘谢白大人?,小人?还有差事就不扰诸位贵人?了?……”

    宝砚说着越退越远,话音还未落,已转身撒腿狂奔而去。

    门口的武卫犹豫一瞬看向?九思,九思和姜离对视一眼,也觉万分怪异,他很快道:“这醉欢楼一定出过事,待我?问过公子再做定夺。”

    第192章 真是凶手

    沿着白?府花木扶疏的府中廊道?一路往北, 先经四处悬挂惨白?丧灯的碧瓦院阁,再过小片梅林便到了回春堂。

    甫一进院门,  便见白?珉一身?粗布孝衣,双眼红肿地站在院中。

    他对身?边的岳柏恩道?:“老爷一心想着早日回族地见夫人和小姐, 如今死在长?安城中, 他最后的愿望也?未实现, 大人不必相劝了,待案子了了,老爷的遗体小人就算拼了命也?会好?好?送回白?氏族地去, 否则老爷九泉之下也?难安息——”

    刚说完,白?珉瞧见了姜离,“薛大小姐——”

    岳柏恩闻言回身?看来,和白?珉一起迎了上来, “薛姑娘怎么来了?”

    姜离从?袖中掏出?两?张薄纸,“适才去了太医署,听?闻大人来了白?府, 我便也?来看看, 这是两?份特殊医案, 或许对大人编修医经有用, 大人可瞧瞧。”

    岳柏恩有些惊喜, 忙接来细看, 姜离又?看向白?珉道?:“今日来也?是想好?好?祭拜一下白?太医,若府里有何处是我帮得上忙的, 白?管事也?尽管开口,白?太医事出?突然, 我也?十分不忍。”

    白?珉拱手道?谢,他一夜没睡, 眼底血丝遍布,背脊也?佝偻了几分,看起来似老了十岁,“多谢姑娘好?意了,老爷含冤而亡,我们阖府上下只求尽快惩治凶手为老爷报仇,其他的小人们应付得来,也?别无所求,如今人证多了,只希望快点找到确凿证据——”

    白?珉眼底愤恨比昨夜更甚,姜离心底微动道?:“多了人证?”

    白?珉道?:“今日一早裴大人便再来问证了,将府中上下叫来,又?翻来覆去问了许多,我们府中的马夫忽然想起一事,说早在五日之前,我们老爷从?太医署出?来之时,便碰见了宁珏。碰见也?就罢了,诡异的是,那时他便发现宁珏似乎在跟踪我们老爷,跟了两?条街,看我们老爷是去访友的,方才走?了,彼时他只以为是巧合,如今想来,这足以表明宁珏对我们老爷早就心怀恶意,只是、只是小人也?不明白?他这恶意从?何而来。”

    若马夫所言为真,宁珏跟踪白?敬之自然也?是为了旧事,但此时姜离也?不可能替宁珏辩白?,正踌躇着,裴晏和龚铭从?正房走?了出?来。

    姜离上前见礼,裴晏开口道?:“薛姑娘来的正好?,我们正打?算再拜访昨夜赴宴的宾客们,姑娘既来了,便请多留片刻,且白?太医这里,有些记录只怕要请姑娘看看——”

    姜离面露疑色,一旁岳柏恩道?:“对啊!薛姑娘也?擅妇人病与小儿病,当最懂敬之那些医经医案了——”

    见姜离不明,岳柏恩道?:“姑娘还不知,敬之早先整理了许多旧时诊疗卷宗和医案经书?,一些是打?算带回老家,趁着养病继续研究,还有一些是打?算捐给太医署的。他月中才走?,本?来后面几日会送往太医署,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也?没人再做研究了。白?珉把他最紧要的医书?和记载挑了出?来,打?算送回嫂夫人手中做个纪念,其他不甚紧要的,打?算让我验看之后,但凡有用的,都一并捐给太医署,这里头大部分记录我都瞧得明白?,但有些小儿病与妇人病的疑难记载,因他只记了寥寥数语,我实在不明,正好?请姑娘帮忙。”

    姜离一阵心旌微动,看向裴晏,便见裴晏眼底也?一片深长?。

    白?珉悲恸道?:“尽毕生之力修习医道?乃是老爷夙愿,若再给他三五载时光,他必定能摸透好?些疑难,如今……如今却是没这个机会了。”

    姜离忙道?:“白?太医济世安民多年,所见所记定是广博,既然这是他的遗愿,我尽些绵薄之力自是乐意之至,权当告慰他在天?之灵了。”

    岳柏恩很是欣慰,一旁九思还惦记着那伙计,问道?:“白?管事,白?太医可是在六日之前,去给醉欢楼一位叫莲星的姑娘治过病?”

    白?珉有些愕然,“大人怎知?”

    九思便看向裴晏和龚铭,“公子,龚侍郎,适才有个年轻伙计在府外徘徊,说是替醉欢楼的莲星姑娘前来拜谢白?太医,说白?太医六日前救过莲星姑娘,我们本?想细问,可那伙计像是因何事心虚,竟是拔腿跑了——”

    裴晏看向白?珉,“真有此事?”

    白?珉眼底闪过茫然,却又?点头道?:“老爷擅妇人之病,早些年和醉欢楼的东家有过交集,后来有求到门上的便会出?手相助,六日之前,老爷的确去过一趟醉欢楼,不过……不过那位姑娘病入膏肓,老爷说她活不久了。”

    龚铭不禁问:“是何病活不久?”

    白?珉叹道?:“老爷提了一句肺痨,当夜只有马夫驾车,是老爷自己?去的,我也?不清楚详情,青楼女子命苦,什么病老爷都见过,他未多言,小人也未深问。”

    九思跟着道?:“适才那伙计说莲星姑娘已经过世了,但看他言辞不详,似乎莲星姑娘过世的有何隐情,正要问人却跑了。”

    “怎会这样快?”白珉大惊。

    龚铭也?道?:“即便人真的病重过世了,若单纯来谢恩,何不大大方方的?怎么还自己?逃了?裴少卿,此事要不要查一查?府里还未问完,不若我带人走?一趟?”

    醉欢楼乃风月地,看起来和白?敬之之死风马牛不相及,但这伙计来的凑巧,裴晏便也?道?:“要查,府中线索太少,任何异常都不可轻放,那龚侍郎便走?一趟罢。”

    言毕裴晏招来冯骥,吩咐他与龚铭一行同去,龚铭不置可否,很快带着人离了白?府。

    这时裴晏方看向姜离道?:“请薛姑娘借一步说话,除了白?太医留下的医书?医案,有些证供还要再问问姑娘。”

    姜离心中疑窦甚多,自从?善如流跟着裴晏入正堂。

    回春堂一楼正厅为案发之地,西厢为白?敬之收藏医书?经文之地,此刻房中摆着数卷证供卷宗,因搜查之故,前后窗棂大开,院里的大理寺衙差和岳柏恩几人皆能瞧见他们言谈,一派公事公办之象。

    刚进房门,姜离便压低声音道?:“今晨我去了太医署,衙门内议论纷纷,从?一个叫苏长?淮的医师口中得知,白?敬之一开始并不打?算离开长?安再也?不回来,是从?上月中旬才打?定主意典卖宅邸遣散奴仆——”

    裴晏在放着卷宗的书?案之前站定,也?轻了声道?:“这一点岳柏恩早间提过,但问证之后,白?府上下都说上月府中并无异样。”

    姜离便问:“宁珏如何?他当真什么也?没瞧见?”

    裴晏朝外看了一眼,见岳柏恩又?和白?珉说起了治丧之事,遂道?:“宁珏说他昨夜酉时入府,但先往前院白?敬之书?房去了一趟。昨夜已是他第三次入白?府,他在白?敬之书?房发现了一卷医治肾厥之疾的案卷,但他看不懂其上医理,也?未来得及抄录。”

    “肾厥之疾?淮安郡王?”姜离惊疑难定,“那案卷眼下在何处?”

    裴晏沉声道?:“确是巧合,我本?打?算借由搜查之故找出?那案卷,却不想今晨再来白?府时,白?珉已带着下人整理了白?敬之遗物,且他主动提起将白?敬之这么多年的医书?记录交给太医署作研医之用。奈何白?敬之书?房中箱笼不少,我粗查一番,未找出?宁珏说的卷宗。”

    “明白?了,你?的身?份在此,不可能当着他们专门去找那案卷,交给我便是。”姜离神色凝重起来,“若真有肾厥之疾的案卷,那白?敬之定记着淮安郡王之病,就看他案卷之上如何写了,我已答应助岳柏恩修撰医经,如今他又?请我筛看医书?,倒也?便宜,但光有医案卷宗还是不够的。”

    “给程秋实上坟之人已经找到,明日便可到长?安,此人是肃王府旧人,程秋实‘病亡’没几日他便被赶出?了肃王府,他或许知道?内情。”

    裴晏一言落定,姜离眸光清亮起来,“太好?了,有了人证,再找其他证据就明确多了,如今紧要的还是先查明白?敬之之死——”

    姜离说着看向正厅,厅内狼藉几乎没动,地上血迹干涸成了猩黑的一滩。

    她瞳孔缩了缩,“本?还在想如何留住他……他死的太突然了,还刚好?碰上了宁珏,这总给人怪异之感,宁珏可曾提过跟踪之事?”

    裴晏沉声道?:“昨夜我与他在牢中见了片刻,他未提跟踪之事,晚些时候我回衙门再问他……”

    微微一顿,裴晏道?:“他被牵扯进来,也?是我私心之故。”

    姜离闻言回头,想了想还是道?:“起先我不赞成你?让宁珏知道?淮安郡王之事,是怕他走?漏风声,后来我明白?了你?的用心,便觉如此更好?,你?不必为此负疚,一开始起了利用之心的是我。”

    姜离起初便有结交宁珏之意,后来也?非平白?点出?宣城郡王隐疾,更猜到了宁瑶会让她给宣城郡王看诊,即便裴晏不动,她也?要想法?子让宁珏为她所用,“宁珏一心记着皇太孙之仇,没有你?,他也?会为此冒险,将来待他知晓内情,他怪我便是了。”

    裴晏听?得凝眸,“怪你?怪我有何分别?更何况……”

    更何况如今宁珏对姜离颇为热切,届时还真不知如何收场,裴晏心底做此想,却也?不打?算说破,“罢了,尽快为他洗清冤屈便可。”

    见裴晏言语不详,姜离虽有些纳闷,但如今不是闲话之时,便道?:“近日我会常去太医署行走?,白?敬之半生交际皆在太医署中,说不定有其他线索,我总感觉他的死不是普通的寻仇泄恨,永茂堂那边可有消息了?”

    裴晏道?:“昨夜便问到了缘故,说永茂堂的东家染病在床,因上月送了礼来,便未来赴宴。”

    姜离正若有所思,外头岳柏恩与白?珉说完了话朝上房而来。

    裴晏和姜离双双面色一肃,裴晏扬声道?:“姑娘若是想到别的异样,随时来寻大理寺相告便可。”

    姜离配合地应是,岳柏恩这时到了书?房门口,“裴少卿尽可放心,当夜我们所有人都在一起,薛姑娘还来的最晚,定不会有问题的。”

    裴晏颔首,又?道?:“如今证据寥寥,大理寺要从?白?敬之遇害前数日行踪入手,这期间他去了太医署多趟,岳大人也?多回忆回忆。”

    岳柏恩应是,“大人放心,我也?想早日知道?敬之因何被害。”

    说着岳柏恩看向姜离,“薛姑娘,去前院看看敬之留下的医书?案卷?”

    姜离与裴晏暂别,应是而出?-

    离开回春堂,姜离问起治丧诸事。

    岳柏恩道?:“如今天?气转暖,若要回乡,遗体都难保存完好?,白?氏在长?安城外也?是有墓园的,我本?想把嫂夫人她们接回长?安,可白?珉说敬之的心愿是回乡,如论如何是要送他回族地,如今先停灵,等案子了了他们再扶棺启程。”

    姜离道?:“好?,那先去给白?太医上柱香罢。”

    灵堂就设在回春堂西南,岳柏恩唏嘘道?:“也?真是多谢姑娘有此心了,这些年敬之常年外任,长?安城中出?了被他治过病的人家,已没有几家交好?的了。”

    姜离眉眼晦明:“白?太医为何常年在外呢?”

    岳柏恩迟疑道?:“几年前长?安出?了些事端,他虽到了太医丞之位,但没了追名求利之心,哎,他如今已经过世,就不多说了。”

    岳柏恩年近不惑,已入太医署多年,当年皇太孙出?事时,他只是最低阶的侍御医,忙于城中疟疫未受牵连,再加上他与魏阶并无深交,自是替白?敬之周全。

    姜离不多问,至灵堂院中,满院缟素高悬,两?个年轻小仆正身?着丧服于灵棺前烧纸哭丧。白?敬之尸体已被装殓妥当,春末夏初的午后,棺椁四周放满冰盆,使得灵堂内寒气森森。

    姜离上了三炷香,这才随岳柏恩往前院而去。

    一路穿廊而过,待至前院,便见白?珉正在西厢外指挥下人们搬抬箱笼。

    “白?管事这是在做什么?”

    见姜离看着红漆木箱,白?珉近前道?:“让姑娘见笑了,自外头知道?老爷要辞官还乡,上月初起,无论是被老爷救治过的病患,还是和白?氏交好?的故旧,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饯行之礼,珍奇文玩书?画医经皆有,老爷不敢辜负盛情,本?是吩咐装箱到时一并带走?的,可东西还没收完便出?了事……”

    他满面苦涩,又?指着东厢道?:“老爷的书?房在对面,大人和姑娘请跟我来。”

    姜离在木箱上一扫而过,先往白?敬之书?房而去。

    “回春堂虽也?存了不少医经,但那多是老爷制药试药之处,所藏医书?多为药经,老爷平日诊疗所留的卷宗和研习医道?所用的古籍医经多数还是在此处。”

    随着白?珉之言,姜离进了东厢门,只见其内布置朴素,宝阁与书?架林立,只西窗下设案几坐榻。此刻书?架上多有空落,北面棋布放着七八个箱笼,箱笼不远处的长?案上又?堆了不少卷宗,纸页多有泛黄,一看便是年代久远的旧物。

    岳柏恩道?:“姑娘瞧,这些是敬之毕生心血,尤其这几年他常在地方治疫诊病,每年都要带回两?大车案卷,除了呈报给太医署的公文,有各地诊疗见闻,亦有他钻研医道?所得,适才我粗粗看了些,有些记载十分宝贵,但这样多文卷没个两?日功夫是筛选不完的。”

    姜离视线逡巡一圈,心道?莫说裴晏了,便是她也?难在这样多案卷中找出?宁珏所言之物,她便挽起袖口道?:“正好?这两?日无事,我帮大人筛看便可,这几年我在江南行走?也?见了不少疑难之症……”

    翻看医案记录并不难,难得是此处医书?与医案记载千百册,姜离又?不敢将意图表现的太过明显,如此一来自要花上不少功夫。

    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姜离已帮着清点出?不少可用书?卷,却是未见与肾厥之疾有关的诊疗记载,白?珉命人送来茶点,又?不时来照看片刻,闲话才知昨夜整理白?敬之遗物之时,书?册多被重新装箱,那份案卷早不知打?乱去了何处。

    姜离不急这一时片刻,可眼看着日头西斜,外头忽有个小厮快步而来。

    “珉叔,公主殿下来了——”

    白?珉一惊,姜离也?有些意外,那小厮又?补充道?:“两?位公主殿下都来了!”-

    “没想到薛姑娘也?在。”

    宜阳公主见到姜离有些讶异,庆阳公主看了一眼岳柏恩和不远处的大理寺衙差,道?:“如何?今日大理寺和刑部可找到证据了?”

    岳柏恩拱手道?:“回殿下的话,似乎还没确凿线索。”

    一旁白?珉不住看向北面,这时道?:“裴少卿来了——”

    裴晏也?没想到今日两?位公主会来,得了消息急匆匆往前院而来,待见了礼,裴晏才道?:“两?位殿下怎会过来?”

    庆阳公主看向宜阳公主,宜阳公主叹道?:“白?太医前些年一直给槿儿治病,此番我只知道?他要辞官回乡养病了,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今日庆阳姐姐正好?来我府上做客,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们都不敢信——”

    宜阳公主话音刚落,庆阳公主问道?:“当真是宁珏?”

    裴晏道?:“案发之时宁珏的确潜入了白?府,但他不认罪,目前也?未找到他的作案动机,我们还在查——”

    庆阳公主扬眉,“他好?端端潜入白?府做什么?你?们可查到什么了?怎么只有你?一人,不是说刑部派了龚铭与你?们一起查吗?”

    “龚侍郎去查别的线索了,大理寺今日尚在采证,这半日走?访了白?府附近大小街巷与民坊,还未发现昨夜有其他可疑之人出?现。”

    宜阳公主忧心道?:“这也?奇了怪了,宁珏行事是冲动了些,可他和白?太医无冤无仇,怎么可能下这样的手?”

    感叹一句,宜阳公主又?问:“灵堂在何处?本?宫先去上柱香罢。”

    宜阳公主身?份贵重,她亲自前来祭拜,可见极看重白?敬之,白?府上下也?感恩戴德。

    裴晏抬手做请,“在东北方向,两?位殿下这边请——”

    一路往灵堂院行,宜阳公主二人与裴晏在前,姜离几个则跟在后,待裴晏道?明姜离因何出?现在此,庆阳公主不禁道?:“没想到白?太医和薛姑娘倒有了交情,你?二人这也?算得上是忘年交了,有薛姑娘这般小神医帮忙,算告慰他在天?之灵了。”

    说着话到了灵堂院,宜阳公主近前进香,庆阳公主只停在院中打?量灵堂,她今日虽作陪而来,可她与白?敬之并无深交,自也?不会纡尊降贵。

    宜阳公主上了香,望着四处高悬的缟素灵幡,眼底生出?两?分哀恸来,“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这些年也?未听?说他与旁人有怨,何人会下这样的毒手?他素来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如今都病退了,总不是衙门里的仇怨。”

    庆阳公主纳闷道?:“宁珏就没交代为何来白?府?真是奇了。本?宫也?不觉他是心狠手辣之人,听?说白?太医是被一击致命,足见凶手恨极了他——”

    “他只说是事出?有因,但暂且不能告知。”

    裴晏答得谨慎,庆阳公主听?得愈发古怪,正要再问,外头九思快步而来,“公子,龚侍郎回来了——”

    话音刚落,龚铭带着冯骥等人快步进了院子。

    他回府便知两?位公主在此,进门后立刻拱手行礼,庆阳公主摆手道?:“龚侍郎不必多礼,说你?去查线索了,可查到什么?凶手当不是宁珏吧?”

    庆阳公主问的随意,龚铭唇角微动两?下,却未说出?话来,他自进门便沉着脸,眼下语塞之状更引得众人起疑。

    庆阳公主眉梢轻扬,看看裴晏,再看看宜阳公主,奇怪道?:“怎么?还不能告诉本?宫与宜阳?莫非要我们回避?”

    “微臣不敢——”

    龚铭连忙开口,但四字落定,他仍是欲言又?止之态。

    然而庆阳公主与宜阳公主都紧盯着他,几番犹豫后,他心一横道?:“凶手,或、或许真是宁公子……”

    此言一出?不啻于水入油锅,不等众人发问,龚铭看向裴晏,“裴少卿,那莲星姑娘的确死的古怪,且她死前所见最后一人,正是宁珏!”

    第193章 同心同契

    “莲星是何人?为何与宁珏有关?”

    庆阳公主性?情直率, 她如此一问,裴晏也从震惊中回神,“回禀殿下,莲星是醉欢楼的妓子, 六日之前, 白太?医去给她瞧过病。”

    不等庆阳公主应声, 裴晏看着龚铭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龚铭拧着眉头?道:“我们到醉欢楼之后见到了那个宝砚,看我们去了他吓得不轻,后来我们打探起莲星, 得知她在五日之前就已经过世了,也就是上月三十,在白太?医去给她诊病的第二日——”

    裴晏又?紧声问:“为何她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人是宁珏?”

    龚铭道:“这阵子拱卫司不是在查那邪魔歪道的案子吗?宁珏也领了一队人马追查,后来似是从冯家查到了醉欢楼, 说那位叫莲星的姑娘早先?和冯筝多有来往,上月二十八晚上,宁珏本要带这位姑娘回拱卫司, 可看她病恹恹的卧病在床, 便没下令羁押, 只独自审了莲星半日。”

    “莲星患病已久, 起先?还不是痨病, 是今年冯家出事后她才猛地病重起来, 年后被醉欢楼东家安排在了醉欢楼后院一处偏房之中,只这个宝砚在照顾。当日宁珏走后, 宝砚说他一进屋子莲星便开始吐血,她怕极了, 显然是被宁珏吓狠了。宝砚当时便想请大夫,莲星却不让他请, 就这么耽误了,宝砚今日说,他怀疑宁珏为了逼供给莲星用了毒。”

    裴晏立刻道:“这不可能。”

    龚铭无奈摊手?,“适才刚听闻时我也不信,但?这是二十八晚上的事了,到了二十九,眼看着莲星不行了,醉欢楼的东家才打发人来求白太?医,白太?医夜里的确去了一趟,进门看了脉象,又?问了最近一年的病况,只言她病的太?重,只能看天命,最后留下两?张药方匆匆离开了。”

    “当天晚上莲星用了药,瞧着好转了些,还用了饭食,但?第二天傍晚宁珏又?来了。见莲星病的更?重,宁珏又?独自问了莲星片刻,宝砚说等他和另一个侍婢回到后院时,宁珏已经走了,他们进屋时莲星已气若游丝,一句完整话都没说出来便咽了气。”

    “本来他还不敢确信,可没想到莲星死了没多久,她口唇便溢出血沫来,嘴唇也青紫,更?可怕的是,当时有血滴在地上,那屋子里老鼠乱窜,他们喊人的功夫,有老鼠舔了地上的血,没一会儿便躺倒在地,一看便知莲星之血有毒。宝砚受过莲星恩惠,当时本想报官,可醉欢楼的东家不想惹事,当天半夜里便把莲星的遗体送出城外下葬了。”

    庆阳公主和宜阳公主听得瞪大眸子,宜阳公主忍不住道:“宁珏才去拱卫司多久,他那性?子,哪里会为了审出几句证供便对姑娘家用毒呢?何况若是他第一次便用了毒,那白太?医二十九晚上怎会诊不出来呢?”

    龚铭道:“按理是如此,但?江湖上毒术极多,有的毒无色无味,要毒发后才瞧得出来,那夜若不是老鼠死了,他们还想不到莲星中了毒。宁珏行走江湖多年,不难排除他知道些刁钻毒术,并且——”

    犹豫一刹,龚铭接着道:“并且那宝砚还说,白太?医当晚去后,很?快诊出莲星受过惊吓,待得知莲星与宁珏前日单独见过,且莲星很?可能和冯家的案子有关后,当时白太?医神情便有了变化,也是如此,他后来匆匆离去。”

    龚铭重叹一声,干脆道:“宝砚的意思是说,白太?医不一定没看出来,或许他看出来了,但?得知和宁珏有关便不曾说破,他即将辞官回乡,自不想牵扯进是非中。而第二日宁珏再来时问起了莲星房中的药是何人所开,当时宝砚说白太?医去过……这一点对宁珏极为不利,甚至可能是他的作案动机。”

    庆阳眉头?紧拧,“你?是说,宁珏给那青楼姑娘下了毒,得知白太?医去给那姑娘治过病,因猜到白太?医洞悉了他下毒之行,所以害了白太?医灭口?!”

    龚铭苦着脸道:“是啊殿下,这很?容易推演出来不是吗?”

    “可是,可是宁珏不至于下毒啊……”

    庆阳公主和长安城中的世家小辈们多有来往,自是相信宁珏品行,宜阳公主也道:“别?说宁珏不可能杀害白太?医,便是对那姑娘他也不至如此。”

    宝砚来的突然,龚铭也没想到去醉欢楼这一趟,竟查出如此重要的证据。

    他无奈道:“两?位殿下信任宁珏,可这几件事连起来,在旁人眼底又?是另一番因果了。如今已有宝砚和醉欢楼一众人证,他们此前虽并无给莲星姑娘伸冤之意,可如今两?衙门同查白太?医之死,所有异常都要一并查个明?白的,稍后还得禀告给陛下才好。”

    “莲星的墓穴在何处?”裴晏利落发问,“宝砚虽说莲星是中了毒而死,可毕竟没有大夫确认过,先?确定莲星到底是不是毒发而亡才好。”

    龚铭唇角微搐,“她的墓穴我倒是问了个地址,就在城外赵家村墓园里,裴少卿是打算掘坟验尸吗?”

    “在查明?莲星死因之前,一切指证皆不足信。”裴晏颔首,又?吩咐冯骥,“立刻去醉欢楼把宝砚和醉欢楼掌柜带上,让他们给我们带路。”

    龚铭不禁道:“但、但若真是什么江湖奇毒,如今已验不出来了呢?”

    姜离在旁站了半晌,也没想到事情有了这般变故,宁珏本无作案动机,连景德帝都有心相护,可如今平白多出来一个“杀人灭口”,他的处境可谓急转直下。

    她不由上前道:“两?位大人若是信我,我可以帮衙门验尸,若真?是江湖上的毒药,那应该没有我不知的。”

    所有人都看向姜离,龚铭也恍然道:“对啊,薛姑娘可是鼎鼎大名的江湖圣手?,她可以帮我们——”

    裴晏看向姜离,“事不宜迟,立刻出城。”-

    短短数日,姜离怎么也没想到又?要往城外墓园而来。

    赵家村墓园在长安城外西南,赶到墓园找到莲星之墓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平头?百姓的墓地少有专人打理,齐膝的荒草铺径,无名碧树交杂,莲星的矮坟黄泥簇新,歪歪斜斜地立在一株歪脖子杉树之下。

    醉欢楼的掌柜名叫余骞,年近不惑,通身锦服金玉,到了墓碑之前,他擦着额汗道:“两?位大人,就是这里了,当日出事之后,我们的确看到了那死老鼠,但?……但?我们都不是大夫,也瞧不出什么古怪,她这病本就呕血的不是吗?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这才没有声张,我们这样的地方也是见惯了这些事——”

    余骞有些心虚地为自己之行找补,裴晏冷喝道:“见惯了这些事?你?们醉欢楼难不成多的是姑娘中毒殒命?”

    余骞闻言忙道:“不不不,大人误会了,小人的意思是……楼里的姑娘命苦,多有身子不好的,病重而亡的小人也是见过的,大人息怒。”

    事从紧急,裴晏也懒得对余骞发难,立刻命人掘坟。

    见随行的衙差一拥而上,这余骞冷汗盈额道:“就、就算是中了毒……但?也有可能是莲星自己想不开,她患病这事也、也说来话长——”

    余骞显然不敢明?着指证宁珏毒害莲星,便先?把替宁家脱罪之语说在前头?。

    裴晏看向他,“怎么说?”

    余骞气弱道:“莲星已经患病两?年了,起初只是咳喘严重,去岁年中才严重了些,到了去岁年底,被诊出了痨病,当时她已经经常咳出血丝了。大夫说痨病染人,我们楼中也已经够义气了,没把她赶出去只把她安顿在了后院之中,年后冯家……哎,冯公子出了事之后,她大受打击,病的也越发严重,当时她便寻死觅活的。万一,小人是说万一,她也有可能是自戕的,也说不好的……”

    裴晏若有所思,龚铭听出了余骞之意,道:“她不是已经卧病在床许久了吗?她能去何处买毒药?你?也别?害怕,这些事是衙门查证,你?只需按你?知道的实话实说便可。”

    姜离在旁看着余骞,“她和冯筝来往很?多?”

    余骞还不知她身份,见她气态不凡,恭敬道:“不错,我们醉欢楼虽比不上登仙极乐楼气派,可也是长安城一等一的风月地。冯公子自夫人仙去之后,这一年多常来我们楼中消遣,有时是陪着段公子……咳,有时候也陪着其他贵人来,莲星一手?琴技很?得冯公子喜欢,他便时常照顾莲星生意,来的多了二人便也算半个知己,莲星私心里还想着冯公子把她赎出去做妾呢,说来也真?是心比天高了,没得这病都不可能,更?莫要说后来还成了病秧子。”

    余骞没想到惹上这等事,心底多有怨气,话语便刺耳了些,眼见一众衙差已经将新坟掘了开,他又?面?皮一抖,悚然后退了半步,口中低低道:“莲星你?别?怪我,我可从没想着害你?啊……”

    无人理会他之作态,姜离和裴晏都往坟边走,没多时,新木棺盖在泥土中露了出来,莲星刚下葬五日,棺盖仍是完好,众人干脆将棺椁起了出来。

    棺椁落地,九思上前将棺盖起开,刚开条缝隙,一股恶臭刺鼻溢出,四周站的衙差纷纷掩着鼻子后退,姜离见状口含苏合香丸,在面?上系一方面?巾,又?拿出一双羊皮护手?戴上,这才往恶臭难闻的棺椁走去。

    往棺内一看,一具面?目青紫肿胀的女尸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里头?,正是莲星,她身着一袭殷红纱裙,虽已难看出本来面?目,但?观其骨相,生前也定是清秀美人。

    余骞气虚道:“她去的急,没来得及置办寿衣……”

    此时已非追究细枝末节之时,姜离倾身在棺口验尸,便见尸体开始腐烂,青绿尸水浸染莲星下半身衣裙,密密麻麻的尸虫正在其口鼻与颈部蠕动,但?奇怪的是,尸体颈边与身侧还堆着一片已死去的尸虫。

    龚铭为官多年,也见过不少死者,莲星的遗体不算最可怖的,但?见姜离身为薛氏大小姐,竟无半点避讳嫌弃之心,还是分外诧异,目光一转,又?见裴晏站在姜离身侧不远处,目光轻柔中又?有些沉郁,直看的龚铭眉头?扬了扬。

    半炷香的时辰之后,姜离忽然缓缓直起了身子,面?巾之上的眼瞳一片晦暗。

    裴晏见之心底一沉,龚铭等不及道:“如何?姑娘可辨出来了?”

    姜离默了默,“莲星姑娘的确是中毒而亡。”

    此言一出,余骞一脸郁闷,一旁的宝砚则面?露悲色,龚铭忙道:“是什么毒?”

    姜离目光扫过众人,  又?垂眸看向棺椁之中,“如果我没有看错,应该是一种名叫‘月中霜’的剧毒——”

    “‘月中霜’?怎不曾听过?”龚铭一脸纳闷,待看向裴晏,却见裴晏面?色也骤然凝重了起来,他不由道:“可是江湖中人所制?”

    “‘月中霜’出自蜀中,是用蜀中一种雪色毒蛾与砒霜等毒药炼制而成,本为奶白毒液,需松子大小的才可致命。其毒无味,若用量少是慢性?剧毒,中毒后多有腹痛与心悸之状,若不在四五内解毒,最终会五脏衰竭而亡。若用量足够,中毒后半炷香的功夫便会身亡,其毒发之状似中风大厥,常被下给本就患病之人,中毒者濒死之时其脉象与形容皆给人病发暴亡之感,以此做到不露痕迹……”

    顿了顿,姜离继续道:“但?此毒另一药性?是剧毒溶于五脏而不化,被谋害之人的尸体腐烂之后连骸骨也会带有剧毒,此番应是刚好撞见了莲星呕血,其所呕之血毒死老鼠才露了踪迹,如今她已身亡五日,尸身上的尸虫也有部分中毒而亡。”

    她字字铮然说完,龚铭惊道:“这样的毒一个病重的青楼女子怎可能买到?只能是有人下毒毒害了她,且此人多是江湖中人。若是宁珏用毒,许是前后用了两?次,本是想用毒逼供的,却不想莲星病重,根本承受不住……裴少卿,到了这一步,不管宁珏说什么,我都只能如实禀告给陛下了……”

    此毒来源特?殊,宁珏便正好是江湖中人,再加上他与莲星两?次单独相处皆有醉欢楼一众人为证,其作案动机便更?难推脱了。

    裴晏也未想到竟是“月中霜”,只能道:“自然,大理寺与刑部皆不敢欺君罔上,时辰不早,龚侍郎若要面?圣可要快些。”

    龚铭看了一眼昏暗下来的天色,“那此地大理寺善后罢,既然这莲星姑娘死的古怪,这尸首是否不能再下葬?”

    裴晏道:“可连同棺椁送回长安义庄,待查明?内情后再重新下葬。”

    龚铭也觉有理,遂将后事交给大理寺,自己领着刑部衙差快马而去。

    他们一走,裴晏先?命人将莲星的棺椁合上准备运走,后又?走向正净手?的姜离,压低声道:“可能断出中毒剂量与中毒之机?”

    姜离擦着手?摇头?,“莲星本就已经病入膏肓,很?难断到底是何时中毒的,除非……有给莲星诊病的医案。”

    裴晏看向余骞,“白敬之给莲星诊病之时,可留下了医案?”

    余骞缩着肩背摇头?,“不曾,白太?医只留了药方,莲星死后,她的东西都被烧了,那药方也不在了。”

    裴晏看向宝砚,宝砚也摇头?道:“小人不识字,也不认得药方,买药是去外头?铺子里买的。”

    裴晏便道:“此前的医方和医案也没了?”

    余骞苦哈哈道:“本来就不多,莲星不喜药之苦,起先?用过汤药,见效用不佳后便不怎么用药了,反而喜欢求神拜佛。”

    裴晏面?色寒峻起来,“求神拜佛?”

    余骞道:“是啊,早先?还能动弹之时常去城外上香呢。”

    “看来这几件案子,都得好好问问宁珏了。”裴晏凤眸轻眯起来,又?看向身边姜离道:“宁珏刚走莲星便死了,你?随我同去见宁珏。”-

    龚铭已先?一步去面?圣,裴晏不知景德帝有何反应,便当机立断留下冯骥和十安运送遗体及善后,自己和姜离先?回长安。

    路上快马加鞭,回大理寺已是夜幕初临。

    九思执灯在前,一行人直奔地牢而去。

    宁珏所在的明?牢虽能得见天光,可蹲大牢的滋味实不好受,眼看头?顶狭窄的气窗昏暗下来,宁珏一脸颓唐地靠坐在木板床一角,不远处点起灯火,就在宁珏打算第七次喊狱卒过来探问进展之时,繁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宁珏猛地蹿起来,“师兄?”

    他扒着牢栅朝外看,很?快欣然道:“师兄终于来——咦,你?怎么也来了?!”

    话未说完,宁珏惊喜之色更?甚,因他除了看到裴晏,还看到了裴晏身后跟着的秀美身影,这一下他双眸瞪大,笑?意也不自禁地溢了满眼。

    裴晏走到跟前,待狱卒打开牢门,又?摆了摆手?令其远退。

    九思挂好灯盏,也站去外头?守着。

    “薛泠,你?怎么也来了?你?来看我?我如今可是嫌犯,你?这么一来也太?过扎眼了,是你?请师兄带你?来的?”

    不等姜离进门,宁珏便似开屏的雀鸟一般喜滋滋激动起来。

    裴晏在他身侧站定,道:“莲星死了。”

    “谁?”宁珏面?上笑?意一滞。

    “因你?用毒逼供,莲星死了,白敬之给莲星看诊过,发现了你?用毒逼供之行,你?为了不暴露害人暴行杀了白敬之灭口——”

    裴晏语气格外冷肃,他一口气说完,宁珏甚至没反应过来。

    待他又?想了一想,不仅顾不上看姜离了,和煦的面?庞也寸寸碎裂开来。

    怒气涌上他眉眼,他匪夷所思道:“师兄在说什么?那莲星是我查邪教案子的嫌疑之人,她虽重病,又?如何会死?我给她五日功夫让她考虑清楚,这不我还没去醉欢楼就惹上了白敬之这事,怎么什么脏水都泼给我啊——”

    “莲星确是死了,我刚给她验了尸。”

    姜离冷静地开口,待宁珏不敢置信地看过来,她又?将今日所见一并道来。

    她越说宁珏呼吸越急促,等她说完前后因果,宁珏已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看得出来病得不轻,但?怎么会死呢?!醉欢楼的伙计呢?让他来与我对峙,我不怕对峙——”

    他气得咬牙切齿,裴晏道:“醉欢楼的掌柜和伙计今日给我们带的路,此刻人还未回来,晚些时候我自然还要审他们,但?这前后两?名死者都刚好撞在你?手?里,你?不觉得古怪吗?当日你?第二次离开醉欢楼时,跟那宝砚一起回后院的还有两?个婢女,他们三人一起看着莲星咽气的,也不存在那伙计诬陷于你?。”

    宁珏胸膛剧烈起伏,“那万一是醉欢楼其他人害的她呢?”

    “那后院还住着其他人,有旁人作证,你?离开之后,没有人单独进过莲星的屋子。并且,莲星乃是中毒而亡,她中的是月中霜。”裴晏冷冰冰道。

    “月中霜?!”宁珏陡然瞪眸,“这怎么可能?那东西炼制十分复杂,从前只在蜀中出现,我从未听闻长安城中有此毒——”

    裴晏道:“此前段霈死时,我们已经查遍了长安大大小小的药铺和黑市,也未见过此毒,由此可推断,莲星所中的月中霜乃是江湖中人私携而来,而你?行走江湖多年,极可能备有月中霜,再加上醉欢楼的人证,此刻龚铭已经去面?圣了。”

    宁珏如遭雷击,“所以……所以他怀疑我害白敬之是为了杀人灭口?我、我堂堂宁家公子,我何至于以毒逼供一个姑娘家?”

    “朝堂之上大抵会说你?初入拱卫司,急于建功立业,用些手?段也是寻常,只是你?低估了毒药之力,也不知莲星已经病入膏肓。”

    不等宁珏回辩,裴晏又?道:“你?不若说说为何单独两?次与莲星说话,前前后后到底发生过什么,尤其是第二次,你?离开醉欢楼之时,莲星到底有没有中毒之状?”

    宁珏这片刻已快被气昏头?,此时看看裴晏,再看看姜离,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昨夜我便给师兄说,拱卫司为了查冯家和潘家沾邪教之事在四处查探,我这些日子便在跟冯家的线索,冯家那天尊画像是冯筝私藏,他父亲和府中奴仆并不知情,我仔仔细细走访了所有和他来往较多之人,最终发现了这个莲星——”

    “自去岁他夫人死后,冯筝消沉了好一阵子,这期间不能和段霈撕破脸,便常常陪着段霈入风月之地,就在这期间他和醉欢楼的莲星有了交集。到后来,只要去醉欢楼,他必定点莲星作陪,再往后,他会自己去找莲星消遣,据醉欢楼的人说,光是去岁七八月上,就去那里留宿了十多次。”

    宁珏深吸口气,沉沉道:“有此来往,莲星自知道冯筝不少事,我头?次去找她之时,便是看她病恹恹的,又?一副担惊受怕之象,这才独自一人问她,都算不上审,言辞间最多说了说冯筝如今的惨状,想让她莫要侥幸。可即便如此,第一次她只认了和冯筝之情,我打探的邪道之事她是一问三不知,后来我看她咳个不停要断了气似的,便先?放了她一马,当时我直言说后面?还会去找她。”

    “第二次便是三十那日了,我傍晚去的,她见到我便很?是害怕,我自然愈发怀疑她,可那天她也不知怎么了,只一个劲儿的哭,又?说她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什么也不知道,我哪里会信,且我还得知白敬之去给她看过病。”

    宁珏说着也觉自己莽撞了些,一时悔不当初道:“我应该多带几个人的,我所问无外乎都是冯筝之事,可她铁了心还是不说。末了她忽然道,说给她几日想想,又?问我冯筝近况,我说冯筝已疯无可治,如今因邪道之事暂留性?命,多半会秋后问斩,她彼时道若她想通了,还想再见冯筝一面?,我是答应了她的……我给她五日时间考虑,走的时候她虽是虚弱,可没什么吐血咽气之状,怎么可能会死呢?”

    “你?走后半炷香的功夫便有人去了莲星房中,开门便见莲星已至弥留之际,按她们的说法只能是你?下的毒——”

    裴晏话落,宁珏怒极反笑?,“这可真?是见了鬼了!月中霜难得,我在江湖数年也只在师门见过一回,还是师门从外收缴回来的,我去哪儿找那毒去?我要用毒逼供,拱卫司现成的毒药就不少,能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却又?不会损伤性?命,我用月中霜做什么呢?这无论如何说不通啊——”

    宁珏委屈至极,更?愤恨至极,“我因给莲星五日功夫,这才想着好好跟踪一番白敬之,好探淮安郡王和皇太?孙之事,我压根不知她死了,师兄,你?说得对,这两?件事都让我撞上了,我都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害我——”

    “眼下人证物证都对你?不利,但?归根结底,不管别?人如何害你?,只要我们能证明?这二人之死是旁人所为,你?便也洗清了嫌疑。”

    裴晏说完看向姜离,姜离近前一步道:“你?仔细回忆两?次见莲星之时她的模样,面?色、姿态、气息,咳嗽时的声音,越仔细越好。”

    宁珏明?白姜离这是要以医道帮他,他忙定下神回想,很?快道:“第一次去醉欢楼时,莲星已被拱卫司其他人粗筛问过一遍,我虽头?次见她,但?她已不意外我的身份,不过她还是惊怕的。当时她披散着头?发靠坐在床头?引枕上,说话时虽气弱,但?言辞清楚,是十分清醒的,她的脸灰白,眼下青黑,唇角有些干裂,呼吸声发沉,咳嗽时声音好像闷在胸口发不出来,只掩着口鼻侧身向里,她仪态极好,始终挺直着上半身……”

    “你?们说了多久的话?期间她可曾揉碰过腰腹处?”

    姜离适时地打断,宁珏道:“我们前后说了两?炷香的功夫,她几乎没怎么动过,只咳嗽时侧身避人,我一度怀疑她下半身是否瘫了,但?后来一问只说她身子沉重懒怠,她没怎么碰过腰腹,手?就拿着帕子始终落在腿上。”

    姜离幽声摇头?,“那便不是提前下的慢性?毒了,中了月中霜之人,哪怕剂量不足,也多发腹痛,尤其女子会似癸水来临,气血瘀滞之痛一般。咳嗽时尤其会令痛感加剧,但?你?们说了两?刻钟,她也只侧身避人,显然并无腹痛,至于咳嗽之声乃是痨病所致,并无异样,第二次呢?”

    “第二次她眼窝似更?凹陷了一些,说话时更?有气无力,披散着头?发,但?衣裳齐整,上半身还是靠的笔直。这一次我们也是说了两?刻钟的话,她还是没怎么动,非要说有何不同,便是神态不同,我头?次还不知她病的药石无灵,但?第二次得知白敬之去看过,便猜到了她的病多半无救,当时她的神态也是一副了无生气之感,只在说到冯筝之时眼底冒出零星光彩,我走的时候,她也还是直挺挺地靠在引枕上的。”

    姜离皱起眉头?,“这也不似有中毒之状,你?走之前她手?边可有水食?”

    “有,我去的时候她吩咐人送来了茶点,我跟前的我没动,那个伙计也给她送了一份,就放在床边的矮几之上。”宁珏说着反应过来,拔声道:“没错!如果有人在她的水食中下毒,我走之后她用了水食,那岂非误会大了?!”

    姜离看向裴晏,裴晏道:“有这种可能,我稍后会走一趟醉欢楼去查。”

    宁珏不禁松了口气,紧绷半晌的肩背也软和下来。

    姜离见他额角沁出片冷汗,忽地道:“被冤枉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宁珏闻言不禁心底微软,又?强扯出笑?意道:“确是憋屈,但?有师兄在,你?竟也愿意帮我,这冤屈也困不了我几日,更?何况太?子也定会保我,哦还有,你?姑姑如今有了身孕,我也算沾了光——”

    裴晏不必说便会帮他,但?宁珏实没想到姜离也会来,他有些感激道:“你?为我做这些我定不会忘,待此事了了我定重谢。”

    宁珏说着,望着姜离的目光不自觉有些热切,裴晏在旁看的缩起眼眶,“薛姑娘做这些不止是为了你?,不过这份恩情你?该记着。”

    宁珏还未深究此言之意,姜离已道:“不算什么恩情,只望宁公子记着今日含冤之痛,将来在朝上为官,若遇见旁人含冤莫白,也能为其昭雪公道与正义。”

    姜离此言七分大义凛然,三分意味深长,宁珏忙不迭道:“那是自然!”

    此言落定,他又?莫名觉得姜离一个姑娘家说这话有些古怪,正云里雾里之时,裴晏凉声道:“白敬之那里,你?说的案卷还未找到,不过如今薛姑娘在太?医署身份便宜,有她相助应是不难。”

    宁珏忙道:“薛泠,实是辛苦你?了——”

    姜离心知宁珏已完全会错了意,再想到白日与裴晏所言,干脆道:“如今我做的这些若有何差池,只望你?来日莫迁怒裴少卿。”

    裴晏闻言立时拧眉,宁珏则惊讶道:“怎么会?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帮我,师兄也是为了救我,我感激你?们都来不及,怎会迁怒师兄?就算最终我这冤枉洗不清,我也不会怪任何人,不,要怪只怪那真?正的幕后黑手?。”

    裴晏深深道:“薛姑娘太?见外了,事到如今,我们只需同心同契便可,今夜时辰不早了,待会儿龚铭便面?圣出来了,我们先?走吧。”

    宁珏也关心道:“是啊薛泠,你?的身份多有不便,还是莫生不必要的麻烦,快走吧,今日……今日能见你?来我已是心满意足了。”

    裴晏只觉牙酸,一张俊脸也黑如锅底,姜离到底不是木头?人,见宁珏满眸关切与感激,只得硬着头?皮告辞而去,待行出地牢,她才轻轻松了口气。

    裴晏快行在前,走出丈余远又?倏地放慢脚步,待姜离跟上来,他问道:“可瞧出宁珏在想什么?”

    姜离有些头?大,“他只怕是误会了。”

    裴晏“哦”一声,正要接话,又?听姜离道:“不过这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裴晏猛地驻足,“好事?”

    他这反应不小,姜离挑了挑眉,也随他一同驻足下来。

    此刻已近酉时过半,大理寺上下多已下值,衙房内外都黑黢黢的,她借着远处的灯火仔细看了裴晏片刻,不禁好笑?起来,“裴少卿着急什么?”

    第194章 从疟疫说起

    四目相对, 裴晏先?是语塞,片刻才道:“宁珏心性纯直,却也粗莽冲动,他平生最厌欺瞒, 若知你得他信任多有利用之意, 只?怕最后不好收场。”

    姜离眨了眨眼, “难道事到如今,我还会想?着好好收场吗?”

    见裴晏欲言又止,她复转身朝外走?, “你我都明白,这许多事都难善了。”

    当年的案子太大,死的人太多,皇太孙李翊更是景德帝心头难愈之疮疤, 要为?广安伯府平反,不仅要费力揪出幕后真凶,更要撕开景德帝的疮疤, 让他承认当年杀错了人、断错了案, 这其中每一步都难如登天, 更莫要说?, 她连这薛家大小姐的身份都是假借的, 又哪有余地能求个好好收场呢?

    裴晏跟上来, 默了默道:“若能查清白敬之和肃王与旧事之瓜葛,为?广安伯翻案便指日可待, 平反之后你有何打算?可愿表明身份?你为?雪冤而来,即便有冒名之行, 也并非不能体谅,更何况, 你还帮太子妃了了心愿,此恩可抵万千。”

    夜如泼墨,姜离看着漭漭天穹,眼底少见地浮起了两分空茫,“表明身份又能如何?我一个没有来处之人,广安伯府满门?被诛,我在?长安也是无家可归,怀夕一直想?回江湖中去,我也不愿受这世家贵胄诸多拘束,自?也不会久留长安。”

    四周万籁俱寂,长长的甬道里只?有二人的脚步轻响,裴晏像想?了许久,道:“长安还有这样多故人,便没有让你留恋的理由吗?”

    姜离唇角轻抿着,也沉思了片刻,吁出口气道,“说?这么?远的事做什么??为?今之计,还是要先?把宁珏救出来,于情于理他都是无辜的。明日我要入宫给陛下看诊,晚些时候再去白府帮岳柏恩,你说?的那?位肃王府旧人若是到了,有何消息务必知会我一声。”

    姜离说?着步伐快起来,“我先?回府,你不必送了。”

    裴晏落后她半步,虽未答话,还是一路将她送出了衙门?,眼见她主仆二人往顺义门?去,裴晏又在?森严门?楣下站了片刻方才返回-

    一路无话,待至薛府,姜离略作思忖还是往前院来寻薛琦。

    见了面,姜离说?完今日前后因?果,薛琦猛地从敞椅上站了起来,“这么?说?来……有可能真是宁珏干的?!”

    姜离摇头,“虽看似找到了宁珏的‘杀人动机’,但那?莲星姑娘之死的许多细节还不明,大理寺应该会继续查,女儿来禀告父亲是想?让父亲有个准备,龚侍郎今夜已去面圣,朝野内外许多人都在?关注这案子,宁珏的处境十分危险,虽说?宁家和薛氏有些不睦,但宁珏若被冤枉,势必牵累东宫,想?来太子殿下也不会高兴。”

    薛琦缓缓坐下,点头道:“你说?的很是在?理,若在?东宫之内,我们两家没什么?好话可说?,但如今肃王虎视眈眈,我们两家得一致对外才好。”

    他沉吟片刻,“很好,你做的很对,父亲知道了,父亲这就送消息入东宫……哦不,只?怕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你去歇下吧,父亲想?法子。”

    姜离颔首,临走?之前薛琦又道:“你姑姑这两日还算安稳,你明日去给她请个平安脉,她如今就信任你了,其他人说?的再好她都心有惴惴,泠儿,如今再没有什么?事比给你姑姑安胎更要紧了。”

    姜离忙道:“女儿明白,明日要给陛下复诊,复诊之后女儿便去东宫给姑姑请脉,父亲尽管放心。”-

    回了盈月楼,姜离沐浴更衣完行至书案旁,铺开白宣,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上了十来个名字,末了放下紫毫笔,只?盯着满纸名姓看。

    怀夕梳洗完跟过来,便见裴晏、宁珏、白敬之等人的名讳皆在?其上。

    裴晏之上是景德帝,宁珏旁侧有宁家和太子众人,白敬之旁侧则是肃王和段国?公?府一脉,娟秀的名字相连,似一张无形的大网,长安城皇亲世家皆网罗其中。

    怀夕道:“姑娘还在?想?宁公?子的事,姑娘坚信宁公?子是被冤枉?”

    姜离仍然盯着这份名录,“其实?我与宁珏并无旧交,当年也只?知宁家有这么?一位小公?子,如今回长安几月,若没有裴晏,我大抵也吃不准他是否真被冤枉。如今更怪异的,乃是他好端端碰上了两桩命案,今夜他说?或许有人害他,那?我便只?能想?到肃王——”

    怀夕歪着脑袋分析道:“肃王与太子斗的越来越烈了,若没了宁珏,宁家必受牵连,也绝了后,太子虽不会被直接拖累,却也少了一份助力,最开心的定是肃王无疑,道理是这样,那?姑娘在?怀疑什么??”

    姜离道:“我只觉这个局有些古怪,倘若莲星之死乃是肃王安排,那?何必在?白敬之死后才揭发?谋害莲星的罪证若是确凿,也一样能定宁珏之罪。”

    “或许是觉得莲星的分量不够?她本已病入膏肓,若说?宁公?子只?是逼供时用毒失了手,想?来也难定下死罪吧?”

    姜离眯起眸子,“宁珏查冯家时遇到了莲星,莲星病入膏肓,又请了白敬之看诊,白敬之遇害之时宁珏刚好在?白府,真若连环一般……若肃王早设好此局,那?便要在?宁珏第?一次见莲星之后便准备动手,可无论是莲星死的那?日,还是白敬之遇害的情形,都不像是简简单单的外人出手嫁祸——”

    怀夕不甚明白,“但莲星确是中毒而亡。”

    姜离也知道莲星之死有异,但如今细想?宁珏这连环之祸,她只?觉这前前后后皆笼了层迷雾,颇有些看不真切。

    “罢了,等裴晏的消息吧。”

    姜离末了一叹,先?与怀夕歇了下-

    翌日是给景德帝的复诊日,姜离于午时过半入宫,到太极殿时,景德帝黑沉着脸,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里外侍从皆静若寒蝉。

    姜离给景德帝诊脉之时也悬着一颗心,幸而连日用药,景德帝的病情已是稳定,姜离为?他施针,换了新方便退出。

    于世忠送姜离出来,到了殿外又不放心地问了些吃食上的忌讳。

    姜离答完,往殿内看一眼道:“陛下如今还是不得动怒,请公?公?劝着些。”

    于世忠苦笑道:“近日朝内朝外事情不少,陛下忧心甚多,谁都难劝住,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

    二人正说?着,一个小太监自?西南方甬道疾步而来,于世忠见状忙道:“如何了?”

    小太监道:“听说?没什么?大碍。”

    于世忠叹了口气,“那?便好。”

    见姜离面含疑问,于世忠解释道:“昨日皇后娘娘染了风寒,午后召了太医去,这不我赶紧着人去问了问。”

    姜离心弦一紧,“皇后娘娘早先?心疾复发过,患风寒可大可小,公?公?,我能否去给娘娘请个安?”

    于世忠笑起来,“这是自?然,姑娘去了娘娘只?怕也高兴。”

    于世忠言毕,当即吩咐小太监送姜离去安宁宫,姜离欠了欠身,这才往北去。

    过内苑仪门?时,姜离又不禁往东北方向看,这才半月功夫,万寿楼似又高了一层,离得这样远,也能瞧见工匠们在?外层木架上走?动的身影。

    待至安宁宫,和公?公?一听姜离来访立刻迎了出来。

    “娘娘昨日还在?念叨姑娘,没想?到姑娘就来了,风寒不打紧的,姑娘不必担心,就是娘娘昨夜睡得晚了些。”

    说?着话进了正殿,萧皇后腿上盖着薄毯,正在?西窗下的罗汉榻上修建兰枝,见她便道:“不必多礼了,来本?宫跟前说?话。”

    姜离还是上前行礼,又仔细打量萧皇后,“今日本?是给陛下看诊,却听闻娘娘染了风寒,瞧着娘娘有些清减了,可要臣女给娘娘瞧瞧?”

    萧皇后直摆手,佩兰姑姑来上茶道:“姑娘不必担心,这几日冷热交替,昨夜多开了一会儿窗娘娘有些着凉,娘娘不喜用药,姑娘陪娘娘说?话便好。”

    萧皇后拍了拍榻沿,“你来给本?宫说?说?宁珏的事罢——”

    萧皇后虽常年居安宁宫,却并非耳目闭塞之辈,姜离从善如流落座,将前后事端一并道来,萧皇后放下秀气的银剪,又让佩兰移走?兰花,认真地听了起来。

    待姜离说?完,萧皇后一时陷入了沉思。

    旁里和公?公?与佩兰几人面面相觑一眼,道:“那?这下遭了,宁家除了宁侧妃,就宁公?子这么?一个后生,他若洗不脱罪名可怎么?是好?”

    萧皇后这时道:“此事确难善了,阿泠,你如何想??”

    萧皇后语气平静,目光温柔脉脉,可若与她四目相对,往瞳底深处瞧,便能发觉她略混浊的眼底自?有岁月沈淀的洞察与敏锐,姜离面对谁都能掩藏心迹,但被萧皇后这么?看着,却一时口拙起来,“若宁珏是被冤枉,那?自?是尽力帮他——”

    萧皇后牵起唇角来,“你入太医署本?宫知道,这几日如何?”

    姜离不知怎么?,竟有些脊背发紧,只?强自?镇定道:“太医署的医师们都十分配合,与在?宫里教授医女们也并无不同——”

    “不容易啊,女子授医,还是在?太医署那?样的官衙。”萧皇后感叹一句,不知想?到什么?,眼底又浮起几分嘲弄,“但陛下未授你一官半职,想?来也不会有事。”

    萧皇后说?着轻咳两声,又道:“如今你姑姑有了身孕,若她能诞下皇孙,东宫与薛氏都能安心了,你眼下最要紧的,怕是给你姑姑安胎。”

    宫廷内帷之事,再没有比萧皇后更明白的了,姜离也坦诚道:“正是,父亲昨日还在?叮嘱,稍后臣女正要去东宫看望姑姑。”

    萧皇后道:“你姑姑年岁不小了,这一胎也是经?你调养得来,自?然只?会信你,对了,那?个叫明卉的医女如今深得你的真传,前日有些头痛,传她来施针,她的针法大有进益,一问方知你教她教的十分用心……”

    说?起明卉,少不得要提起她被关入御惩司之事,萧皇后显然知道此事,只?道:“在?宫里行医当差就是如此,一不小心便会送掉性命,这些年本?宫看了太多了,那?孩子也是个命苦的,幸而遇上了你。”

    萧皇后此言一下勾起姜离许多回忆,想?到明卉的身世,她又莫名有些心紧。

    萧皇后注视着她,忽然道:“前几日本?宫得了一物?,正好予你。”

    她看向佩兰,佩兰会意往内殿去,不多时,捧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待将锦盒打开一看,姜离迟疑道:“此物?莫不是……串铃?”

    萧皇后笑着应是,“这‘串铃’又名‘虎撑’,巴掌大小的手铃似圆环,套在?指间便可摇动。两三百年前,北面的古越国?出现过一位神医药王,名唤孙胤,其人‘手摇串铃,身挂药囊’行走?世间,不仅悬壶济世,还广传医道。到了后来,据说?古越国?百姓人人擅医,也都尊称孙胤为?铃医药祖。至孙胤寿终正寝,他所用的串铃不仅代表医家身份,在?古越国?,更是医家专有的护身符,尤其道高的医家尤爱佩戴。”

    萧皇后解释完来历,姜离眼底雪亮道:“臣女在?医书古籍上见过此物?,这串铃小巧,打造不易,百年前流行过一阵子,如今已难寻了。”

    萧皇后颔首,“安国?公?镇守飞霜关这些年,不时淘些域外珍宝送回长安,这是三日前才送入宫的,这串铃据说?是飞霜关外一位老神医所有,已有百年之久了,你这孩子也半生坎坷不易,就当个吉祥玩意儿拿回去把玩吧。”

    此串铃乃青铜造,镶金玉宝石,铸日月星辰纹样,一看便并非凡品,姜离的确很喜欢,忙起身谢恩,“多谢娘娘——”-

    姜离捧着锦盒从安宁宫出来已是申时。

    和公?公?送她,没走?两步,姜离便听和公?公?长吁短叹。

    “公?公?,娘娘这几日可是在?为?何事烦心?”

    和公?公?又深深一叹,“姑娘这会儿要去东宫,那?必定会经?过东阁门?,也一定会看到已经?开始拆建的凌云楼——”

    姜离立刻便明白过来,和公?公?这时忍不住道:“这么?多年了,陛下……罢了,我位卑言轻,也不敢说?陛下无情,但娘娘心里自?是不好受。”

    姜离犹豫着道:“娘娘和陛下这些年……今日我瞧着,太极殿的于公?公?很关心安宁宫,这想?来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和公?公?重重一叹,“若是换了别的娘娘,都不必闹到这般境地,可咱们娘娘至情至性,不是一般人,这些年,娘娘没有一日不为?公?主殿下不平。”

    姜离眉心一跳,“长公?主殿下?”

    和公?公?颔首,“你虽然回来不久,但你想?必也知道长公?主殿下少时英勇,除了坊间那?些传闻,当年还有许多事一直盘桓在?娘娘心底,这么?多年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只?怕待娘娘百年那?日也难得解。”

    “我只?知长公?主殿下当年代父出征,苦战梁国?,因?北境苦寒患了重病,最终在?梁国?议和之时,病逝在?了飞霜关。”

    姜离话音落  下,和公?公?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只?怕坊间流传的还不止这一个版本?。”

    姜离心生疑窦,“难道……”

    猜到姜离生疑,和公?公?有些忌惮地往四周看了一眼,末了摇头道:“都是旧事了,今日也是我多话了,姑娘不必多思,前面便是安仁门?了,我就不多送了。”

    姜离本?就谨慎,连忙应是-

    至景仪宫见到薛兰时已是两炷香的时辰之后。

    她拥着一张绣满了榴绽百子花纹的华美绒毯靠坐在?榻上,榻尾仕女屏风之前,一株半人高的赤红珊瑚树正散发着莹润华光。

    “这株珊瑚树本?是太子殿下上月寻来,打算送给贵妃娘娘的生辰礼,如今我们娘娘有了小皇孙,太子殿下高兴极了,当天便让人把这宝贝送了过来,大小姐瞧瞧这满屋子,要么?是陛下和贵妃娘娘赏的,要么?是殿下送的,件件皆是奇珍……”

    高贵妃的生辰在?七月,每一年太子都要提前给她备下厚礼,但比起给母亲贺寿,显然膝下再添子嗣更为?紧要。

    明夏喜滋滋地说?完话,姜离也请完了脉,“姑姑脉象深而润,按之流利,又有圆滑如按滚珠之状,胎像确已坐稳,但因?姑姑此前有寒邪积淤之症,以防万一,我还是给姑姑开个安胎的方子。”

    薛兰时如今看姜离的目光都带着柔情,又轻声问:“可能断出是小皇孙还是小郡主?”

    姜离摇头道:“如今月份尚小,还看不出什么?来。”

    明夏近日欢喜极了,此刻忍不住道:“太医们也说?看不出来,不过娘娘派人去了钦天监,钦天监的术师们都是好消息。”

    姜离但笑不语,只?兀自?写新方,薛兰时嗔道:“行了,阿泠是医家,那?些术师所言自?然没有阿泠可信,再等两月让阿泠好好看看。”

    姜离写完新方交给明夏,明夏刚去拿药,秋雯自?外头快步走?了进来。

    见姜离在?此,秋雯有些犹豫,然而薛兰时道:“直说?吧,阿泠不是外人——”

    “娘娘,太子殿下还在?承香殿里。”

    话音刚落,薛兰时猛地坐直了身子,“贱人!她好大的胆子!”

    姜离一愕,忙上前道:“姑姑息怒。”

    薛兰时深吸两口气,捂着腹部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秋雯也道:“娘娘,如今没什么?比小殿下更重要,那?狐媚之人翻不起风浪,您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薛兰时咬牙道:“怀胎十月……这十月之间,谁知情势会如何变化?太子这两月在?她那?里的次数甚至远多过宁瑶,他就忍不得一时片刻?宁珏还在?大理寺监牢之中,他却被那?狐媚子勾了魂,他就半点不怕惹得父皇震怒?!”

    秋雯宽慰道:“娘娘,您有了小殿下,太子殿下只?怕松了口气,那?狐媚又惯会讨人欢心,太子殿下去她那?里只?怕也是想?发散发散。”

    薛兰时扫过摆满了珍宝的殿阁,不忿道:“你知道本?宫最担心什么?……”

    秋雯欲言又止道:“应该不会。”

    见姜离疑问地看着她们,秋雯解释道:“大小姐有所不知,据我们的人说?,那?郑良媛连着两月癸水不至了,她虽素有经?行不畅之症,但娘娘还是担心她会否也有了身孕,和娘娘时间上相差无几就算了,万一……”

    万一薛兰时诞下郡主,郑良媛诞下皇孙,那?便大大的不妙了。

    姜离便问:“太医没去过吗?”

    秋雯答话道:“太医半月之前便诊过了,当时只?说?是旧疾,开了调理的方子。”

    姜离便挤出丝笑来,“那?姑姑更不必担忧了,事关皇家血脉,太医们不敢作假,姑姑孕期本?就易心绪不宁,更不敢为?这些小事动怒。”

    到底是姜离说?话管用,薛兰时捂着心口平复一番,拉着她的手道:“姑姑一切听你的,有你在?,姑姑儿女福泽自?会深厚。”-

    自?东宫出来已是黄昏,姜离上得马车,有些疲惫地倚靠在?车璧上。

    怀夕也终于松出口气,道:“按太子妃的意思,难不成若那?郑良媛也有了身孕,她还想?做些什么?不成?这一胎若非小皇孙,她便再生孩儿?”

    姜离虚闭着眸子养神,“皇家最看中子嗣,再加上有当年李翊受宠的盛况在?前,她只?怕不会轻易放弃求子之事。”

    怀夕咋舌道:“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要为?了求子拼掉性命吗?”

    姜离不知如何解释,“这样的事也是有过的。”

    怀夕哪里想?得明白,只?掀开帘络去看暮色中的长安坊市。

    马车一路往南,入平康坊时正值夜幕降临,但还未走?到薛府门?前,外头驾车的长恭已勒了马,怀夕也道:“大小姐,九思——”

    姜离睁开眼,掀帘一看,便见九思御马过来,到了马车之外,他道:“姑娘,公?子在?秉笔巷等您,肃王府旧人已到了。”

    姜离面上疲色瞬时散得干干净净,立时吩咐道:“带路!”

    九思在?前引路,长恭马鞭起落,继续往南而去,路上走?了两炷香的功夫,等马车停在?秉笔巷裴氏私宅之外时,门?扉半开,十安正迎在?门?口。

    姜离跳下马车快步入内,绕过影壁便见前院上房灯火通明,裴晏青衫玉立,正站在?门?口侯着她。

    不知是昏黄的灯火太过温暖动人,还是裴晏的神色太过平静如常,姜离瞧见裴晏的一刹,无端给她一种?裴晏已习惯了在?府中等候她之感。

    她加快步伐,“人何在??”

    “在?屋内——”

    裴晏转身入堂中,姜离跟进门?,一眼瞧见屋内站着个面庞黝黑的年轻人,此人一身灰衣,宽额长眉,瞧着二十出头模样,见多来了一位姑娘,有些拘谨地缩着肩背。

    裴晏这时道:“马源,这位姑娘极懂医理,你从头开始说?起罢——”

    “是,小人马源见过姑娘——”

    马源拱手行礼,又紧声道:“小人是十三岁进的肃王府,六年之前,程大夫出事之时,小人才十七岁,刚做了王府马夫两年,这、这一切,都要从当年那?场死了千多人的疟疫说?起……”

    第195章 试药迷踪

    “那是景德三?十三?年八月中, 秋老虎刚消停了几日,长安城中忽然生了一种来势极迅猛的疟疫,染病之人热多寒少,头痛骨疼, 更?甚者食不下?咽, 呕吐咳血, 昏迷不醒,昏迷后三?五日内若无药救治,多会?一命呜呼——”

    马源想起当年, 背脊仍阵阵发?寒,“当时疫病蔓延开后,肃王府上?下?是战战兢兢严防死守,可即便小心谨慎, 到了九月初,府里还是有人染了病,肃王治下?严苛, 起先是给药医治的, 但若有那重病难治的, 便会?送出府去, 说是为了避病邪, 其实就是送他?们出去等死, 如此这般,当年府里前前后后病死了十多人, 有老有少。”

    马源看向姜离和裴晏,“小人是在九月中染病的, 当时府里已送出去好几拨人了,小人病的重, 本也是要被送出去的,是程大夫,当时他?做府医多年,是他?请求肃王殿下?,救下?了不少人,小人的命也是他?救得,也因此,小人不敢忘记他?的恩情?。”

    程秋实无依无靠,死后只有马源之人前去上?坟祭拜,却是因这救命之恩的缘故,姜离了然,问道:“后来呢?”

    马源苦涩道:“后来小人活了下?来,时节也入了十月,小人还记得那年十月初天气才寒凉下?来,月中下?了一场初雪,那场初雪后,也不知怎么?,疫病蔓延的势头忽然得缓,新染病的人变少了。太医署联合长安城各个药铺医馆,与户部?和京兆府一起全力治疫,到冬月,疫病被完全控制了住,整个长安城只剩下?许多病重未愈之人,待到腊月中,长安城恢复了往日繁华。”

    说至此,马源唏嘘道:“长安城恢复如旧,可肃王府却还不安生……疫病初期,程大夫一边帮着主?子们预防疫病,一边救治着府上?染病之人,那时全城药材短缺,肃王府却囤量丰足,程大夫整日试药炼药,小人的性命也是靠程大夫独家的医方治好的。”

    “如此持续到了冬月中,彼时王府里已无新染病之人了,但有两个年纪小身体弱的书童因病情?过重一直未愈。按理有程大夫在,他?们的病不在话下?,可那二人身体太弱,后来在腊月中,生生被那疫病的遗症折磨死了。这期间?程大夫院子里试药炼药一直未停,且那院子还多了守卫,王爷也不许旁人靠近。我们在府中做活儿,时常能看到程大夫药房的烟囱烟火袅袅,每当烟气冒起来,我们便知程大夫又在炼药了。”

    姜离秀眉拧起问道:“书童?那两书童多大年纪,是何遗症?”

    马源颔首道:“两个人都是七八岁年纪,本是府中下?人的孩子,起先和大人们同时染了病,因病的太重,又不及大人们身体强壮,便危在旦夕了。小人记得,他?们两个一个出现?过咳血之状,另一个浑身浮肿,呕吐不止,当时见程大夫始终没有放弃他?们,我们满以为他?们会?好起来,也只怪他?们命苦——”

    姜离若有所思,裴晏问道:“你认为此事与程秋实过世有关?”

    问至此,马源面露痛色,“不错,因程大夫是因伤寒‘暴亡’的,那是景德三?十四年三?月底,当时程大夫染了伤寒,但也只有些轻咳,他?过世前三?天我还见过他?,当时他?还是好好的,自?己煮了点儿草药止咳便罢了。”

    “可三?天之后,忽然传出他?暴亡的消息。肃王殿下?为此伤心不已,因程大夫膝下?无儿无女,肃王还挑了人为他?戴孝,因我受过他?救命之恩,便主?动为他?执灵送葬,就葬礼而言,肃王殿下?也不算亏待程大夫,但——”

    稍稍一顿,马源迟疑道:“但我还是觉得怪异,程大夫医术高明,一点儿伤寒怎么?会?要了他?的性命?他?极重禁欲修身,年过而立也无娶妻之意,且说待还了肃王殿下?恩德,他?便要去云游四方做道士去,他?每日卯时起身在内苑练拳半个时辰,精气神比双十之龄的小伙子还好,我无论如何想不通他?为何暴亡。葬礼之后,我还三?番五次去问王府管家,但仅仅两日之后,只因我给王妃套车套慢了,王府便将我赶了出来。”

    马源谨慎地看着二人,心一横道:“后来我仔细回想,猜到是因我探问程大夫之死的缘故,我当时心底害怕,连长安城都不敢久留便径自?回了老家,本以为这疑问一辈子不得解了,没想到这么?几年过去了,大理寺竟然注意到了程大夫之死——”

    姜离已验过程秋实遗体,自?知他?确是为人所害,她?便问:“你怀疑他?的死,是因为那两个孩子?”

    马源重重点头,“不错,因那两孩子的父亲,一个是负责采买的大管事,名唤杨培,一个是王府的武卫,名唤展跃,都是有头有脸的王府家奴,他?们家中的孩儿也比其他?孩子更?得脸些,一早送入王府跟在小世子身边做伴儿的——”

    肃王与段严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子名唤李瑛,今岁十五,其人幼时体弱多病,五岁时从马背上?摔下?成了瘸子,从那以后,便极少在外露面。后来多年段颜也有求子之意,奈何有过两次身孕,皆未保住孩儿,肃王又纳姬妾,也未达愿。

    马源沉声道:“当年那两个孩子前后脚过世,这两人都去程大夫那里大闹了一场,尤其是那展跃,他?是武人,还对程大夫动了手,后来还是肃王殿下出面才平息。他?们两家面上?虽不敢造次了,可他?们心底还是记恨的,程大夫治好了那么?多人,偏偏他?们的孩子死了,你说他们心底怎能服气?且那展家的孩子还是独子。再加上程大夫一直得王爷看重,他?们没办法在明面上?报仇,自?然便会?下?黑手,什么?病逝,才不可能是病逝!”

    裴晏又问:“你当年可曾调查过这二人?”

    马源道:“当年不止我,但凡被程大夫救过性命,又并非王府家奴的,都有过怀疑,只是其他?人不敢问,只有我问了。我当时的确私自探问了一番,得知展跃和杨培一直不死心,还去翻找过年前程大夫给他们孩子治病的医案和医方,可能想抓住程大夫什么?把柄。此事也闹得程大夫忧心忡忡,大受打击,过年之后就没见他?高兴过,这期间?,他?自?己也心生退意。我记得那年三月初去看望他?时,他?已经生了离府隐退之心。”

    程秋实是在三?月底过世,若因那两个孩童之故想离府,也算情?有可原,而那两个孩子的父母若是要为子报仇,也的确可能动了杀心。

    但裴晏道:“若无实证,他?们怎敢动肃王亲信?但若他?们当真找到了程秋实误诊的证据,便极可能下?黑手了——”

    马源涩然道:“道理是如此,但我实在不信程大夫会?误诊,当时患病的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个孕中妇人,能留在府中施救的程大夫都救活了,唯一没救过来的只有两个体弱的老人和这两个孩子,我不信是误诊,只能说那两个孩子病入膏肓,神仙难救。”

    因那救命之恩,马源如今仍坚定不移维护程秋实。

    裴晏这时看向姜离,见她?一副沉思之状,便问:“怎么?了?想到了什么??”

    姜离眼底寒芒闪动,又问马源,“程大夫炼药制药是何时结束的?”

    马源道:“就是在腊月中旬吧,当时那两书童没了,疫病也除了,再加上?又快过年了,自?然便不再炼药了——”

    姜离又问:“当年程大夫可救活了别的孩童?”

    “那是自?然,府里上?上?下?下?孩子不少,还有的家奴孩子在外头,也向程大夫求了方子回去,也都救回来了——”

    马源说完有些纳闷地看着姜离,不明白她?何以由此一问。

    姜离又沉默片刻,看向裴晏道:“那两个书童的家人如今何在?”

    裴晏记性极好,道:“展跃和杨培,这二人如今已经不在肃王府家仆名单之中了,但何时离府,因何离府,还需要再查。”

    姜离点点头,又看向马源道:“你可知道一位名叫白敬之的太医?”

    马源茫然摇头,“没怎么?听说过,当年王府上?下?患病都是找程大夫的,程大夫去后,王府应该有新的府医了。”

    姜离颔首,一时再没什么?可问,裴晏见状便道:“行了,时辰不早了,你先去歇下?,这两日先住在此地,有人在此照顾你。”

    马源连忙拱手,“是,多谢大人,若能为程大夫伸冤,我下?半生也能安稳度日了。”

    待马源离去,裴晏看向姜离,“你有何猜测?”

    姜离看向裴晏,“这一切都太巧合了,程秋实没救回来的书童七八岁,与皇太孙正是一个年纪,这两个孩子在腊月中过世,他?们过世之后,程秋实便停止炼药,而很快,皇太孙便在除夕夜过世,前后就差了半个月。且我还记得,当年皇太孙染病之后久治不愈,也是因后遗症之故,他?的肺脏与肾脏为病邪所侵,也一度出现?过那两个孩子的症状。而程秋实后来生了离开王府之意,会?否是他?也想到自?己活不久了呢?”

    裴晏面色陡然寒峻,“你是说,程秋实不是没救过来人,而很可能是他?在用那两个孩子——”

    医者仁心,姜离最不愿往此种可能想,但事到如今,她?只能用医家所学往最坏的可能推演,她?深吸口气道:“他?很可能在拿那两个孩子试药。”

    裴晏惊心道:“得找到那两家人查问当年细节。”

    姜离颔首,想到离查明真相越来越近,她?不禁有些心潮起伏,“如果程秋实当真用那两个孩子试药下?毒,那肃王之罪便是板上?钉钉,只是我们还需要证据。”

    说至此,她?定神道:“肃王身边有人试毒,但最终这毒还得送入东宫让皇太孙服下?,当年有机会?接触到东宫用药的,除了那一众太医,还有贴身照看皇太孙的侍婢宫人,但这些人后来都被处死,已无人证,可惜宁珏如今还被关着,否则倒可想法子见宁娘娘——”

    话音落下?,却见裴晏面覆寒霜未接话,她?便问:“怎么??”

    裴晏深长道:“若按你所言,肃王府的程秋实负责炼药试药,但他?只是个府医,手还伸不到替皇太孙诊病上?去,那么?想办法将毒药送入东宫的,会?不会?正是白敬之——”

    姜离脑海中闪过一念,一切似乎都明晰起来,“确有此可能!”

    第196章 肾痨之疾

    翌日清晨, 姜离带着怀夕到?白敬之府上时,岳柏恩已到?了两炷香功夫。

    他今日多带了两个医师,见姜离过来,指着满屋子案卷道:“薛姑娘, 昨日我已将屋内卷宗大概分了类目, 和白珉商议之后, 所有旧年记录他都不留了,近两年的案卷,关于小儿?病和妇人病的我们也可带走?, 另有三五本敬之这些?年自编的医书手稿他要带回去给嫂夫人留念,如此便简单的多了——”

    姜离看着满屋案卷倒有些?动容,“白管事?有这份心?很是不易。”

    这些?医家记录可算白敬之毕生心?血,若白珉存歹心?, 便是拿出?去典卖也有医家愿意高价收买,可他如今竟将十之有九都捐献了出?来,实在令人感佩。

    姜离便挽袖近前?, 视线缓缓扫过眼前?案卷, 忽然拿起一卷道:“白太医不仅医术精湛, 还?极通药理, 竟还?去过这样多地方采药——”

    姜离手中拿着的是一本药草志, 多记载着白敬之这几年在外任职时, 去各处名山大川采药时的见闻,尤其将百药习性与药理记录的极其详细。

    岳柏恩便道:“姑娘有所不知, 白氏祖上乃是药农起家,后来行医济世有了声望, 但药理仍是白氏医道之根基,他们幼时开蒙所学?的不是千字文, 而是神?农本草经,你便知白氏多执擅此道了,早年间敬之为医工时,便管着衙门采购药材的差事?,不管是哪家送来的药材,他只需一眼看过去便能明辨优劣,当时外头?的皇商人人都怕他。”

    姜离面?露佩服,“原来如此,有白太医掌眼,想来送入内宫的药材没?出?过岔子。”

    岳柏恩笑道:“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白珉自外走?了进来,他身?着麻衣,身?后带着两个小厮,二人手中拿着托盘,是来送茶点的。

    见了礼,白珉叹道:“如今府里剩下的人不多了,难免照顾不周,还?请诸位莫要见怪。”

    说着茶水递了上来,姜离便问:“白管事?开始遣散仆从了吗?”

    白珉道:“是啊,本来这些?事?老爷已经安排好了,按理,要等月中我们离开之时他们才能回乡,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们留下也害怕,想走?的我已经让他们走?了。”

    姜离不禁道:“如今案子还?未查清楚,就这么走?了吗?”

    “姑娘放心?,这些?都是禀告过裴大人和龚侍郎的,都是确定与案子无关之人。”白珉话音落下,见岳柏恩空着手未动茶点,便自己端着茶盏上前?来,“大人请用茶吧,这么多案卷,今日只怕也是看不完的——”

    岳柏恩手中还?有一卷书册,闻言目光留在书册之上,单手来接茶盏,待他将茶盏拖住,白珉便松了手,可就在他松手的刹那,那茶盏摇晃着一倾,直直朝着岳柏恩身?边桌案滑落下去,“啪”的一声,茶水尽数倒在了桌案卷宗之上。

    这变故吓了众人一跳,姜离转头?一看,先瞧见岳柏恩被烫的直甩手,“岳大人——”

    “别管我别管我,先救册子!”

    热茶滚烫,岳柏恩顷刻红了掌心?,袍摆也被茶水打湿,他抖着袍摆后退两步,姜离几人只好先听他的去救被打湿的书册。

    “还?好还?好,只有最上面?的被打湿了。”

    前?来帮忙的医师松了口气,姜离也连忙抱起一摞书册移位,可就在她将书册放置在另一侧桌案上时,一本夹在中间的文卷引得?了她的注意,她抽出?那本案卷,刚翻开看了两眼眼底便是一亮,“白太医还?研究过肾痨之症?”

    此言一出?,太医署三人都看了过来,岳柏恩轻咦一声,顾不上掌心?之痛,先两步上前?来,“肾痨之症?没?听敬之说过啊,这上面?的医案还?不少呢——”

    这便是宁珏提到?的案卷,当日宁珏黑灯瞎火未看明白,此时姜离却看得?有些?心?惊,“这些?病患……都是二十出?头?的男子,除了肾痨之症,还?有不少并发之症,都是病入膏肓之人,白管事?,白太医怎么会给这么多人看病?”

    白珉闻言有些?纳闷,近前?看了看,一时想起了什么,“小人想起来了,这些?病患多是老爷在地方上看过的,小人也不懂,反正这些?年老爷时常记录此症,此症多为绝症,老爷或许是想研究治法,想来也没?什么古怪的吧?”

    姜离不禁问:“白太医只给二十到二十五岁的年轻男子看?”

    白珉迟疑道:“小人也只粗通些?药理,若未记错,老爷给其他年岁的男子女子都看的,但只记这些人的病况——”

    说着话,他扫视了一圈屋子,“这案卷……从前?老爷十分宝贝,如今……罢了罢了,若大人觉得?有用,便一并带回去吧。”

    岳柏恩又道:“确是古怪,看来敬之只想深究这个年岁的男子肾痨,难道从前?敬之在此症上有何遗憾?”

    白珉眼神?闪了闪,“小、小人不记得了。”

    白珉与岳柏恩相?识日久,这古怪神?色连姜离都看得?出?来,岳柏恩自也瞧出?不对,然而还?不等他继续发问,白珉道:“那小人就先去守灵了,大人和姑娘有何吩咐让他们来寻小人便是。”

    白珉说完便走?,岳柏恩犹豫一瞬,到?底不曾多问,一转眸,却见姜离面容寒霜,一副凝重?之态,“怎么了薛姑娘?”

    姜离道:“二十多岁患了肾痨之症的男子,我倒是想起来长安城中的一位贵人,我也是今日才听说过他,不过他已经过世多年了,岳大人或许不知道此人。”

    岳柏恩一愕,“姑娘知道?是何人呢?”

    姜离便平静道:“据说当年的淮安郡王便是患此症过世,大人可知道?”

    岳柏恩面?色微僵,“淮安郡王,姑娘是从何处听说的?”

    姜离犹豫片刻,“此事?说来话长……大人刚才说白太医有何遗憾,会不会就是遗憾此事?呢?都说长安城的世家贵胄皆是互相?熟识,那白太医可认识这位郡王?”

    岳柏恩磕绊道:“应、应是认得?,但那位郡王已经过世多年,敬之此行,不一定与那位郡王有关,先将这案卷带回太医署罢。”

    姜离点点头?将文卷递过去,一转头?又去看别的书册,岳柏恩捧着那案卷多看了两眼,一时心?事?重?重?起来。

    如此帮忙辨析至申时,前?院之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几人回身?去看,便见裴晏带着人走?了进来,他行至门口,目光扫过姜离,道:“薛姑娘和岳大人在的正好,有两张医方请你们看看——”

    话音落下,他递上两张黄纸来,其上分别写着十多味药材。

    岳柏恩接过,姜离也近前?来看,很快,岳柏恩道:“这方中有炙黄芪、炒白术、炙甘草,还?有杏仁、陈皮、半夏,蒸百部与知母,青蒿子与炙鸡今。乃治肺脏气阴不足,肝经气火有余,脾胃运化不健,有宜益肺气,健脾胃,佐以肃肺、顺气、清热之效。应该是治肺痨之症,这另一方多用了两味性烈之药,效用相?差无几。”

    姜离一看便猜到?了方子来处,便也不多言,裴晏便道:“这是白太医给莲星开的方子,我们的人去药铺找足了经方,看来并无错处。”

    姜离道:“方子不可能有错,醉欢楼之人呢?”

    裴晏沉声道:“当日前?后皆不止一人守在莲星身?边,他们可互相?作证,且那日的水食与汤药后来都已经打扫干净,如今已经无从查证,但从厨房和送茶水的侍婢走?访看来,侍婢所送皆是从厨房与茶水房拿取,路上下毒之机并不足。”

    岳柏恩看看姜离,再看看裴晏,犹豫着道:“如此,便无法证明莲星中毒与宁珏无关,既无法证明,那是否当眼见为实呢?”

    第197章 礼物之疑

    宁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个现行, 自然算得上眼见为实。

    不仅岳柏恩如此想,案发已第三日?,连朝野之?上也满是对宁氏的弹劾之?声。

    裴晏道:“岳大人放心,若真是宁珏所为, 大理寺必不会?偏袒他, 只是我们昨日?去宁府探查过, 并未找到宁家私藏月中霜之?毒的痕迹,虽不能?证明莲星之?死与宁珏无关,却也无法?证明宁珏当真杀了人, 更紧要?的是,白太医死亡现场也还?有诸多疑点未解。”

    岳柏恩谨慎道:“其实我也想不通宁珏为何害人,只是若敬之?当真发现了醉欢楼那位姑娘被下?毒,宁珏岂非有了理由——”

    话音落下?, 院门处又进来两人,正是得了消息前来的白珉,他听见了岳柏恩所言, 待向裴晏见了礼, 一脸的欲言又止之?色。

    岳柏恩见状忙道:“白珉, 你如何说?”

    白珉犹豫片刻, “小人知道大人想为我们老?爷伸冤, 可小人这两日?一直在想老?爷那天晚上言行, 他……他当真没说过什么下?毒之?语。”

    岳柏恩一愣,宁珏被抓个正着, 十之?八九便是凶手,如今只缺一个杀人动机了, 白珉却怎么帮着大理寺说话?

    他快速地瞄了裴晏一眼,“白珉, 你可想清楚了?”

    白珉苦涩道:“自然是真的,但凡莲星姑娘的病有何隐情,小人如何看不出来?小人照顾了老?爷二十多年,再没有旁人比小人更懂老?爷了,老?爷见惯了生死,当夜只有对莲星姑娘的悲悯,半点儿没有知道了秘密却不敢说破之?感。”

    岳柏恩不由道:“那按你所言真是奇了怪了,宁珏好好的世家公?子?,做那翻墙入院的小贼做什么?他总之?是对敬之?不怀好意的吧?”

    白珉面生愤慨道:“小人也认为那宁珏定是凶手无疑,可他要?害我们的老?爷的动机应当和莲星姑娘无关吧,除非……他做贼心虚先下?手为强?”

    白珉做为白敬之?亲信,应对宁珏恨之?入骨,可在给莲星看病之?事上他却很是分明,如此,倒让裴晏和姜离对他刮目相待。

    裴晏道:“眼下?莲星姑娘之?死尚未查清,衙门暂不做论断。”

    白珉沉沉叹了口气,问?道:“那大人,回春堂内的家具器物?何时能?动?出了这样的事,府里上下?人心惶惶,眼看着好些人都想早些回乡,趁着他们还?在,小人想按老?爷生前的安排,把该处置的处置了,尤其佛堂里那些东西——”

    裴晏蹙眉道:“按规矩结案之?前一应证物?皆不可挪动,佛堂里的东西你要?如何处置?”

    白珉道:“老?爷说要?把药王菩萨装箱带回族地去,如今小人也做此打算,其他与礼佛有关的法?器能?带的带走,不能?的便送入相国寺供奉在药师殿里。”

    裴晏略作思忖,“再给衙门三日?,三日?之?后,佛堂内的一应器物?可收走。”

    白珉重重点头,又看向岳柏恩道:“大人,老?爷那些医案记载,你们带走之?前,可要?给裴少卿过目才?好,免得有何遗漏府里说不清楚。”

    岳柏恩颔首,“那是自然。”

    姜离虽未开?口,此刻神色却有些复杂,裴晏瞧出不对,便问?:“可有发现异常吗?白太医生平所得皆在此处,若有异处,也只有你们能?看出名堂。”

    岳柏恩还?在犹豫,姜离上前道:“别的异处倒也没有,只是适才?发现了一本白太医治疗肾痨之?疾的案卷,此病并非白大人所擅,但他这些年却似乎在研究此病。”

    裴晏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声色,“岳大人,白大人研究此症你可知?”

    岳柏恩磕绊道:“倒、倒是没听说过。”

    裴晏又看向白珉,便见白珉眼珠儿微转道:“我们老?爷虽最擅小儿病和妇人病,但对其他病疾也有涉猎,这也不足为奇罢——”

    姜离道:“确是如此,别的医家也会?专门研究某个特定年龄段的病患。”

    “特定年龄段?”

    裴晏起疑,姜离平声静气道:“没错,白太医所记录的病患年纪,皆在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

    他二人一问?一答,因皆是公?事公?办之?状,外人也瞧不出他们暗打配合。

    裴晏立刻道:“虽说对医家而言不算怪异,但如今案子?真相未明,衙门线索寥寥,还?是不得轻慢,文卷在何处?”

    到了这一步,岳柏恩只好回身去取文卷,没多时递上来,“就是这一册了。”

    裴晏迅速地浏览一遍,他虽看不懂其上用药施针有何说法?,但病患记录果然如姜离所言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他剑眉紧拧起来,“这上面记录的病患少说有三十多个,短短数年,白太医竟然经手过这么多患肾痨的青年病患?”

    岳柏恩做不出解释,一旁的白珉也有些紧张地绞紧了袖口。

    裴晏目光凛然看向他,“你跟着白太医多年,不可能?不知情吧。”

    白珉唇角紧抿,面上作难之?色更甚,裴晏眯了眯眸,“白珉,如今遇害者虽是你家老?爷,可这阖府上下?,包括你在内,都还?是嫌疑者。”

    “大人明察,我们老?爷确是有意研究此病,但此事内情和我们老爷遇害无关啊,大人相信小人——”

    白珉拱手告饶,奈何裴晏目光如剑,并无分毫心软。

    白珉被他威势所慑,犹豫半晌,一咬牙道:“其实……其实这事都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当真和如今的案子?无关的——”

    此言一出,岳柏恩色变道,“难道说——”

    白珉看他一眼,苦声道:“不知大人和裴少卿还?记不记得,十三年前淮安郡王患过此病,那时我们老?爷还?不到而立之?年,刚入太医署也没几年,在淮安郡王病重之?时,他和太医署大半太医都去给郡王殿下?看过病,奈何最终还?是未救回来,因为此事,当年还?有一位太医因救人心切用药太猛烈被判了死罪。”

    白珉唏嘘道:“那是我们老?爷第一次见治病未成连性?命也没了的,一来他因此颇受警醒,二来,他也想攻克此绝症。这些年来,他若是遇到了与郡王殿下?年纪相仿、病情相仿的,便会?格外留心,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老?爷还?是未得出更好的治法?。”

    白珉说完解脱般地松了口气,岳柏恩道:“薛姑娘适才?猜对了,当年淮安郡王病重之?事我也知道,但当时我还?未升侍御医,并无看诊资格,后来被治罪的是一位经验不足的年轻太医,据说是‘沉疴下?猛药’之?心,却不想那猛药成了催命符。”

    白珉也道:“时隔多年,且那也是一桩惨剧,若非必要?小人实在不愿提起。”

    岳柏恩安抚道:“说清楚就好了,你遮遮掩掩反有做贼心虚之?感,敬之?记下?的这些医案是极好的范例,太医署会?继续攻克此症的。裴少卿,既然解释清楚了,这记录就交给我们带回太医署吧——”

    既然与命案无关,岳柏恩自然能?将这文卷带回,然而裴晏闻言却未动作。

    “这文卷虽和眼下?的案子?无关,但白太医写的这些医案太过特殊,大理寺还?要?辨别一番,这文卷先在大理寺留上几日?,待案子?了了再交给太医署。”

    裴晏说着将文卷交给身后的十安,十安利落地揣进了怀中。

    岳柏恩欲言又止,但见裴晏一副不容置疑之?色,只得无奈应了下?来。

    这时九思从外进来道:“公?子?,宋仵作来了——”

    裴晏便道:“带路去灵堂吧,今日?还?需再验一次遗体。”

    遗体上的损伤会?随着尸变逐渐显现,衙门若有疑案未破,通常前后验尸不止一次,白珉心中明了,忙带路往北去,姜离与岳柏恩依旧留在书房。

    待众人离开?前院,姜离一转身便见岳柏恩面色沉重,连屋内的文卷都没心思看了。

    “岳大人不必担心,大理寺不会?姑息养奸。”

    岳柏恩苦叹连连,瞟了一眼房内两个医师,低声道:“本来我不该说这话,但姑娘仁心仁术,说与姑娘也没什么打紧……敬之?这案子?,若抓到现行的是旁人,只怕不会?这样复杂,但因是宁公?子?便说不好了,这两日?朝上也争的凶,若最后真找不到实证,那结果如何还?真说不好……我一小小太医丞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姜离不知如何安抚,只得道:“其实岳大人大可放心,即便太子?殿下?想善了,只怕肃王殿下?也不同意,此案只会?越辩越明。”

    岳柏恩怅然道:“只盼如此。”-

    待至灵堂院,贡台之?前正有三个仆从在为白敬之?戴孝守灵。

    见众人行云流水而来,三人都面露疑惑,直到看到宋亦安挽袖入灵堂,又二话不说地掀开?了盖在白敬之?遗体上的黄布,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白珉见状道:“衙门验尸,烧你们的纸。”

    三人明白过来,但还?是一脸心惊胆战,不时往宋亦安身上瞟去。

    裴晏站在灵床一侧,本在看宋亦安验尸,但没一会?儿,忽然听见贡台之?前窸窸窣窣的嘀咕声,他朝外走了两步,便见一个长眉宽额的年轻小厮,手握一把香烛,双眸紧闭,口中哆哆嗦嗦有词,似在祈求祷告什么。

    裴晏看的皱眉,九思也不禁道:“衙门办差罢了,你怎如此害怕?瞧瞧他们都没有你这般作态,莫不是心中有鬼——”

    守灵的有三人,打哆嗦的这人在最左侧,他如此模样,看的另外两人也心中惴惴。

    九思话落,那祷告的小厮睁开?眼,一脸委屈道:“大人明鉴,小人愿意给老?爷戴孝,怎可能?心中有鬼呢?实在是近日?府中运道不吉,小人害怕老?爷到了九泉之?下?不宁,这才?多上些香烛给老?爷——”

    九思不解道:“除了你们老?爷遇害,还?有何处运道不吉?”

    这小厮瞥了不远处的白珉一眼,紧张道:“上个月老?爷好端端的在佛堂摔了一跤,那可是佛堂啊,就在药王菩萨眼皮子?底下?。哦还?有,老?爷急着典卖宅子?和田产,那些牙行知道老?爷快回族地了都一个劲儿压价,这老?宅也没卖上好价钱。老?爷遇害就不提了,就在老?爷遇害前一天晚上,小人去收拾佛堂之?时,隐隐约约看到了菩萨泣血似的——”

    “厚朴,你少说两句!”

    这叫厚朴的小厮越说越玄乎,连白珉都听不下?去。

    被他一喝,厚朴愈发委屈道:“便是老?爷遇害的当天也古怪呢,好端端的佛香受了潮,连岷叔你都犯了老?毛病——”

    白珉无奈道:“当着大人们的面,你少在这添乱。”

    白珉一脸不满,裴晏听到此处却敏锐道:“无碍,让他说,你先说说案发当天佛香受潮之?事吧,不是说佛香用完了吗——”

    厚朴怯怯地看向白珉,白珉不耐道:“让你说你就说,看我做什么?”

    厚朴忙道:“是,大人,佛堂里其实常年备着光福寺佛香的,有两匣,一匣常用放在外面,还?有一匣放在柜子?里,当日?外头的确实用完了,本来应该取了柜子?里的用,这样就不耽误老?爷礼佛,可不想前几日?下?大雨,柜子?里的佛香竟然受了潮,点了火半明不灭的,很是对菩萨不敬,老?爷这才?让我们出去买。”

    裴晏点了点头,“菩萨泣血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厚朴回答,白珉道:“大人别听他说,二楼佛堂大人是去过的,里头挂着的经幡红红绿绿的,再加上铜炉里头常年点着香烛烟熏火燎的,他是眼花了。”

    厚朴缩着肩背并不反驳,显然是同意白珉所言。

    裴晏便又问?:“那你们老?爷摔跤之?事,还?有你犯了老?毛病又是怎么回事?”

    白珉叹息道:“先说小人的老?毛病吧,小人有心悸的毛病,乃是肝郁气滞之?症,有老?爷在,小人偶尔用两天汤方,倒也没出过什么大事,老?爷宴客那日?,也不知是不是忙了一整日?没有用午膳还?是怎么,晚间小人去厨房问?膳食时便发作了。”

    裴晏看向厚朴,厚朴忙道:“岷叔说的不错,当夜小人在厨房帮忙,岷叔来吩咐准备上晚膳时,他有些气短面白,外加心慌手抖之?象。小人当时还?打了半碗鸡汤给岷叔,岷叔喝了两口说客人都来了不能?耽误功夫,便又去了望舒阁方向,随后老?爷就出了事。现在想来,岷叔这病来的说不定就是不详的征兆——”

    白珉横他一眼,“当着老?爷的遗体,别说这些玄乎的话。”

    厚朴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白珉继续道:“大人,上个月月中,老?爷的确在佛堂摔了一跤,但不是厚朴说的在菩萨眼皮子?底下?,是在楼梯上。大人上过那楼梯,那里采光不好,从傍晚开?始便昏暗下?来,老?爷是在上月十四摔得,当时动静不小,一楼还?有厚朴他们几个在帮忙收拾杂物?,大家都吓了一跳,所幸并无大碍。”

    裴晏看向厚朴,“当真无大碍?你来说。”

    厚朴心性?纯直,亦无防备,便答道:“也不能?说全无大碍,老?爷毕竟有病在身,当时摔的腿上青了两块,胃里也绞痛起来,在楼梯上坐了片刻才?缓过来,哦对了,老?爷手上带着的佛珠手串儿也被摔破了,有一颗珠子?裂成了两半,您说这是不是不吉?”

    听到此处,见宋亦安验尸还?有片刻,裴晏便道:“仵作还?有一会?儿,你二人随我去佛堂看看。”

    厚朴愣了愣起身,又怯怯地看向白珉,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见裴晏已经朝外走去,他二人也只得跟上,一路到了回春堂,一楼仍是满地的血色狼藉,裴晏直奔北面的楼梯,走上两步后问?:“你们老?爷摔在何处?”

    白珉指着他前面几阶道:“就在转角处,这楼梯年久,早就被走磨平滑,老?爷当时也是有些不小心了,摔下?来的时候手腕磕在了台阶上,这才?磕碎了一颗佛珠。厚朴这一点倒是没说错,老?爷礼佛,尤其这两年病重,他是格外信奉药王菩萨的,在自家佛堂外面摔了,佛珠还?碎了,他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安,后来还?专门用了几日?素斋祈福。”

    厚朴这时跟着道:“那佛珠还?是在相国寺请主持开?过光的人,自从送给老?爷,老?爷日?日?戴着,但也没想到戴了半月便磕碎了。”

    裴晏不禁道:“佛珠是旁人送的?”

    白珉道:“就是永茂堂钱老?板派人送的。”

    裴晏目光一利,“永茂堂?”

    白珉应道:“是啊,自从外头知道老?爷要?告老?还?乡了,不少和白氏有来往的富贵人家都送来了饯行之?礼,钱氏知道老?爷这两年信佛,便送来了一串佛珠,那佛珠一百零八颗,沉水木雕刻,每一颗上面都细细刻了一句佛偈,再加上相国寺主持大师帮忙开?过光,是消病消灾的,老?爷便戴在手上日?日?亲近,那日?佛珠碎了老?爷难受了半晌。”

    厚朴也道:“开?过光的物?件都碎了,虽也能?说是为老?爷挡了灾吧,但老?爷最大的灾乃是他的病,摔一跤佛珠就碎了,那病怎么办呢?反正这事对老?爷打击极大,后来两天老?爷都不怎么出门,小人们都担心坏了——”

    裴晏眉心蹙起,“佛珠可还?在?”

    白珉道:“在的在的,佛珠碎了,老?爷也觉得不好,便重新供奉在了药王菩萨座下?,眼下?还?在贡台下?面的屉子?里放着呢。”

    白珉说着话“咚咚”往楼上走去,裴晏也一路往佛堂来,待入了佛堂,便见白珉打开?供桌下?的抽屉,从中拿出来一个锦盒,他将锦盒递过来,“大人请看,便是这串佛珠,一看便是上品吧?”

    锦盒的白布之?上果然躺着一串佛珠,这些佛珠大小皆同,颗颗散发油润微光,若白珉所言,仔细看时能?看到棕褐色的纹路之?上刻有梵文。若不是缺了一颗珠子?,这样一串佛珠可价值千金,而眼下?,碎裂的珠子?正靠在锦盒一角。

    裴晏先拿起珠串,入手有些发沉,他掂了掂,正欲放回时,忽然见那颗裂开?的珠子?有些古怪,他捻起木珠,很快问?:“这珠子?中间的孔洞为何如此之?大?”

    白珉一脸纳闷,“大吗?小人也不知为何啊,可能?是匠人的工艺吧。”

    裴晏盯了白珉一瞬,又问?道:“府中可还?有别的沉水木佛珠?”

    白珉想了想,“有,但是大小不一。”

    “去找来——”

    白珉转身去窗边的柜阁之?中翻找,没多时又找来一串普通的佛珠,裴晏接在手中掂了掂,剑眉一时拧的更紧,“这珠串可要?留念?”

    白珉不明所以,哀叹道:“珠串已毁,老?爷也故去,还?能?如何留念呢?”

    裴晏便道:“那我可能?再碎两颗珠子??”

    白珉闻言更是一头雾水,但如今这佛珠残缺不说,还?已失了主人,也并无太大价值,他便道:“大人……大人想碎便碎吧,反正这些东西也都要?想法?子?处置的。”

    “啪”的一响,两颗木珠在裴晏指尖应声而碎。

    他将裂开?的佛珠放在掌心,便见与先前那颗佛珠一样中孔颇大,但诡异的是,这两枚木珠珠心之?内并非木质,而是填着一团雪白晶莹之?物?——

    白珉惊讶道,“这是何物??!”

    第198章 医馆偶遇

    “晶末分?明, 触之柔滑,虽瞧着色白,但仔细一看里头还有其他颜色,像是白石英, 但严格说来又?有不同?, 这粉末触感偏软, 石英则更硬,石英虽有紫、黑之色,青色却不多见, 这异物之中还有青色晶末——”

    岳柏恩对?着那几块儿芝麻粒大小的白色粉末研究半晌,眉头越皱越紧,又?道:“也不似云母与滑石,玛瑙、钟乳、阳起?……也都不算像, 并且,我也没听?说过在佛珠之内填充此等药石啊,薛姑娘, 你?可认得出此物?”

    裴晏和四周众人看向姜离, 姜离也作难道, “我也瞧不出到底是什么。”

    裴晏又?问白珉, “当?日佛珠摔碎之后, 你?家老爷可曾发现佛珠之内有此物?”

    白珉一头雾水, “当?日老爷摔倒之后,只看到佛珠裂了, 但还在串绳上没取下来,后来老爷把佛珠放回锦盒时珠子才掉落下来, 小人还真不知道老爷看到没有。”

    裴晏看着锦盒道:“这盒内并无异物,可见珠子里的东西掉在外头, 白敬之不可能没有发现,他难道没有探究过这古怪之物?”

    白珉恭敬道,“大人,当?日把老爷扶上来之后,小人没待多久就?去给老爷煎药了,再端着汤药回来之时,佛珠已经被收起?来了,小人什么也不知道。”

    裴晏又?看向厚朴,厚朴重重点头:“确是如此。”

    岳柏恩这时道:“这佛珠品相极其难得,但也没听?说过要往里头填充异物的,莫非在佛家有什么说法?”

    白珉茫然不知,裴晏略一沉吟道:“这珠串有异,收做证物,待衙门探查吧,若查明后与案子无关,届时再归还回来。”

    白珉见状也不做挣扎,裴晏便连同?锦盒一并交给了九思收着。

    这时他又?看向贡台之后的药王菩萨,问厚朴道:“菩萨泣血……你?当?日看到的大抵是什么模样?”

    厚朴缩着肩背道:“小人当?时是来打扫佛堂的,正要把香炉里燃烬的香灰收走,一抬头,便见菩萨眼角似有一滴血泪,小人当?时吓的不轻,转身就?跑下了楼,等在前院找到岷叔再来佛堂点亮灯火看时,那‘血泪’又?不见了——”

    厚朴仍是心有余悸,白珉无奈道:“都说你?看错了,你?还在这胡咧咧。”

    厚朴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到底没再争辩,裴晏则拿着近前的灯盏往菩萨面上照去,这一照,只瞧药王菩萨宝相庄严,哪有什么泣血之说?

    他回身看向厚朴,厚朴缩着脖颈道:“小人眼神?确是不好,请大人恕罪。”

    裴晏自?然也不会追究,只道:“如今府中异处颇多,这佛珠,还有适才岳大人和薛姑娘发现的医案,衙门皆需再查——”

    话?音刚落,十安自?一楼上来,“公?子,宋仵作验完了。”

    裴晏面色微肃,当?即往楼下走去,其他人面面相觑片刻,也一同?出了回春堂。

    待回灵堂院,宋亦安正在院门口相候,见裴晏过来,他拱手道:“大人,今日复验与前两日所验并无不同?,白太医身上的擦伤还是那些,和凶手有关的线索还是极少,不过……不过属下适才在白太医咽喉处发现了血色,其肋下也发软鼓胀——”

    微微一顿,宋亦安道:“其咽喉处的血色,应是胃脏中来,因其死亡三?日,五脏内已开始腐败胀气,后将血水推涌了出来,其肋下正是胃脏所在,鼓胀、发软之象亦是脏腑腐败之症,有理由怀疑他胃脏里本就?有多处糜烂出血,腐烂速度极快,灵堂内虽放了不少冰盆,但还是无济于事,想要更好的保存遗体,只怕得再多添冰盆才好。”

    岳柏恩惊道:“这便是说……敬之此前已经病入膏肓?”

    宋亦安点头应是,岳柏恩又?看向白珉,“白珉,前些日子敬之出入太医署,没瞧出他多有苦痛之色,这到底怎么回事?”

    白珉眼眶微红道:“大人,老爷的病确是严重了,不然也不会一心想着回族地,自?入了三?月,老爷病发时常常疼痛难忍,用了药后才得缓解,当?着我们的面他也不常言痛,小人、小人都不知他到了这个地步,哎……”

    如此一言众人都哀默下来,裴晏看了眼天色道:“如何保存遗体,你?们府里自?己?安排,那佛珠既是永茂堂钱老板相赠,我们这就?去永茂堂走一遭。”-

    裴晏先走一步,姜离从白氏离开时已近黄昏。

    马车里怀夕纳闷道:“姑娘,一串佛珠能有什么古怪?那些白色的粉末莫不是什么毒药?可也不像啊,佛珠并不会入腹,隔着一层木珠,就?算真有毒性,那得戴个几十年才能中毒吧,白太医不是只有三?五年好活吗?”

    姜离道:“若按宋仵作所言,他只怕活不了那么久了,若永茂堂真用木珠□□,那这毒物一定不是凡俗之物——”

    “也是,岳太医也没瞧出是什么。”

    怀夕话?落,姜离沉眸道:“比起?那佛珠,我倒更想看白敬之那本医案文卷,适才我翻看了片刻,发现除了病患皆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白敬之用药上也有些怪异,几乎每个人都会用金液丹丹方——”

    怀夕不解,“金液丹不是常见的医方吗?”

    姜离颔首,“金液丹固定的用药就?那么几种,但大部分?大夫都会根据病状调整配比,甚至增加用药,此前我已怀疑当?年淮安郡王就?是因为白敬之用药过量,才加速其病亡,白敬之这些年只怕不认为是他之过,还在不同?的病患身上试这方子。”

    怀夕一阵头皮发麻,“虽说这病是绝症,可有淮安郡王做为前车之鉴,他还不知悔改,这和草菅人命有何不同??”

    姜离叹了口气,“看裴晏何时来寻我吧。”

    主仆二人说着话?,马车已缓缓入了平康坊,没多时,驾车的长恭在外道:“大小姐,虞姑娘来了——”

    正值夕阳西下,姜离掀帘去看,果真见薛府府门之外,虞梓桐站在自?家马车旁候着,见她回来,虞梓桐惊喜地迎来几步。

    “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姜离忙道:“怎么了?生了何事?”

    虞梓桐笑嘻嘻道:“别紧张,是喜事,你?来坐我的马车,我们去看宅子!”

    待姜离上了虞氏马车,虞梓桐才道:“就?是上次你?去看我的时候,我说的那宅子,三?日之前我父亲找了相国寺的师父去做了法事,我们给牙行下了定银,下个月开始便要动工翻修宅子了,待年底翻修好了便去住新宅子去。”

    这确是喜事,姜离先道了恭喜,又?忙探问她伤处,虞梓桐按着腰侧道:“全好了,你?看,一点儿事没有,我父亲都未发现不妥,阿泠,这都多亏了你?,我知道近日拱卫司在暗查这事,若没有你?帮忙,我还真不知如何遮掩。”

    马车辚辚而动,直奔宅子所在的安仁坊而去。

    虞梓桐这时拉着姜离的手道:“你?今日是不是去了白府?”

    姜离瞳底微凝,总算明白虞梓桐今日用意可不止看宅子,待她点头应是,虞梓桐便道:“所以,当?真是宁珏杀了白敬之?”

    见姜离有些犹豫,虞梓桐情急道:“我和宁珏不对?付你?是知道的,从前那些旧事你?也知道,但是还不知,这个白敬之也不是好东西——”

    不等姜离发问,虞梓桐继续道:“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这白敬之早年间与我那堂姑父是好友来着,他们少时相识,我堂姑父一早入了太医署,他则考了两年才进?去。后来他们各自?成婚,我堂姑父青云直上,这白敬之始终与我姑父交好,我姑父心善,还总将自?己?的家传绝学?分?享给白敬之听?,白敬之遇到了什么难解病症,也多会来问我姑父,一来二去的,也帮白敬之早早当?上了侍御医……”

    虞梓桐说至此,咬牙道:“这本是情同?手足的一段佳话?,可万万没想到七年前我姑父出事之时,他竟然指证了我姑父,我一度怀疑他用心不良。”

    姜离听?得心底苦涩,面上只做平静之状问:“那你?想问什么?”

    虞梓桐道:“白敬之死了我应该解气,可我没想到凶手竟是宁珏,宁珏此人纨绔不羁,仗着父亲和姐姐耀武扬威,可有一点我很清楚,当?年皇太孙之死始终是他心头之痛,他们也一直认为我堂姑父是故意为之,背后还有幕后黑手,只是始终不曾找到证据。如今宁珏忽然杀了人,杀的还是作证的白敬之,我便想知道此事是否与当?年旧事有关?”

    姜离简直要赞扬虞梓桐的敏锐了,她回长安图谋旧事,本不愿让虞氏卷入,奈何虞梓桐性子冲动执拗,若心有疑而未解,反而易莽撞行事。

    于是姜离先将命案经过道来,末了道:“宁珏没有认罪,他也不会傻到那般杀人,因牵扯了醉欢楼那位姑娘,此案尚是疑点重重,等大理寺查证罢,陛下给了裴少卿半月时间,半月之后应会有消息。”

    虞梓桐神?清沉重起?来,“我也不信他会杀人,那便奇怪了,宁珏去白府做什么?拱卫司查邪道我知道,总不可能是为了查邪道?白敬之和邪道有关?”

    她越想越夸张,又?摇头道:“不,一定是和当?年的旧案有关,别的事只怕不会让他如此冒险——”

    姜离哭笑不得,忙安抚道:“无论是为了什么,只要我探到消息,便立刻告诉你?可好?你?此前刚受过伤,这几日可千万别冒险,拱卫司那姚指挥使可不好相与。”

    虞梓桐闻言冷静了些,见姜离满眸担忧,先应道:“好,我听?你?的。”

    两炷香的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虞氏定下的宅邸之前。

    姜离下马车,抬头便见宅门高阔,并无牌匾,因多年不曾住人,门额梁脊之上有些灰扑扑的蛛网附着。

    虞梓桐道:“别看外头瞧着破败,底子却好,咱们进?去——”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即将隐去,昏昧的暮霭笼罩在旧宅的屋脊瓦砾之上,姜离绕过影壁,愈发觉得这宅子古旧荒凉,但如虞梓桐所言,宅中布局建筑的确十分?精巧。

    “这是东三?进?西三?进?的布局,最巧妙的便是西北方向的内湖,虽已干涸多年,但到时候重新引来活水,将是这安仁坊最妙的水景,我和父亲都是因为这内湖对?此处念念不忘,什么死人不死人的,都顾不上了——”

    一路穿过老旧灰败的院阁,虞梓桐直奔内湖而去,到了跟前,指着满是淤泥的内湖道:“就?是这里,说原来的主人要买隔壁的院子,为的便是隔壁的荷花池也在此处,买了隔壁的院子,将两边的湖景打通,一下就?得了这么大一片水泽。”

    这内湖占地不小,虽多年无人打理,湖畔的古柳仍发着新芽,险峻嶙峋的太湖石假山亦奇峰万壑,巧夺天工,虞梓桐越看越满意,又?指着西北方向的院落道:“以后我的院子便在那里,南边的全给哥哥,待我有了嫂嫂,他们二人独居这大片院阁也不会受打扰,我父亲居东边的主院便可,你?觉得如何?”

    姜离还念着她提过的死人之事,本想多问两句,可见她如此雀跃向往,又?不想惹了她晦气,便笑着应道:“若再有一处邻水的花厅就?最妙。”

    虞梓桐忙拉着她往西走,“自?然有的,就?改建于此处,届时避暑纳凉,赏荷赏月,皆是便宜,我还想辟出一块儿养锦鲤呢……”

    如此说说停停逛了大半个宅子,眼见暮色初临,虞梓桐才意犹未尽地与姜离出来。

    待上了马车走动起?来,她又?掀开窗帘指着周围道:“这宅子北面是民?宅,安静,南边街市上则十分?热闹,到时候出来走不到百步便可采买。你?瞧,这两家茶酒铺子口碑极好,这家酒楼也是老字号,还有前头的绸缎铺子、米粮铺子,都开了多年,再往前还有一家医馆,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也好请大夫——”

    虞梓桐滔滔不绝,姜离的视线也随着她的指向而动,但就?在她看向已亮起?灯火的医馆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闯入了她的视线。

    见虞梓桐要放下帘络,姜离忙将帘络抓了住,“等等——”

    虞梓桐吓了一跳,“怎么了?”

    她仔细往那医馆里看,只看到一个年轻的灰衣男子站在柜台前,正一脸焦急地与坐诊的大夫说着什么,虞梓桐眉梢扬起?,“你?认得那人?”

    姜离沉声道:“他就?是那个来白府给白敬之磕头的醉欢楼伙计。”

    第199章 病案遗失

    马车停在?昏暗小巷里, 等了半炷香的功夫,怀夕利落地爬上了马车。

    “姑娘,查问到了,确是宝砚无疑, 说是来给他母亲买药的, 这是奴婢花了一两?银子买来的药方——”

    怀夕递上药方, 虞梓桐打亮火折子,姜离看着药方轻喃道:“茯苓、白?术、人参,麦冬、阿胶、当?归……是心痹病的方子, 他母亲患有心痹之症?”

    怀夕道:“奴婢问了,医馆的大夫说不认得?宝砚,还说他是最近两?日才来他们这里买药的,这副药一次便要花四两?银子, 一般人都用不起,但看他装扮朴素,还以?为是给哪家夫人买的, 却不想他说是给自己母亲买药, 那大夫还夸他是个孝子。”

    虞梓桐眨了眨眼, “醉欢楼的差事如此挣钱?不可能吧?这些?日子城中各个花楼都在?遴选花魁, 生意虽好了, 可这些?伙计只怕涨不了多少银子。”

    姜离叠好药方, 道:“今夜时辰已?晚,明日再详细查问, 或许是我多疑了。”

    虞梓桐叹了口气,“我还真想知道白?敬之是为何?被害, 最要紧的是,宁珏到底要去白?家探查什么, 阿泠,你可是答应了我的,你若知道了,可要早些?知会我。”

    姜离笑?着应下,眼见夜幕四垂,待上了朱雀大街,便与虞梓桐作别,返回了自己马车。

    待走远了些?,怀夕才松了口气,“姑娘要瞒着虞姑娘到何?时?”

    姜离摩挲着药方道:“在?她心里我已?经死了,就这样瞒着最好,若让她知晓了我是谁,只怕又要横生许多枝节,于所谋无益。”

    怀夕不由皱起鼻尖,“可按理说,虞氏和?伯夫人可是血亲,姑娘也并非魏氏亲生之女,姑娘如此犯险,还要被她记恨,哪有这样的道理?”

    姜离摇头,“不一样,师父和?虞氏舅舅并非嫡亲,早年间师父对他们兄妹虽多有照顾,但虞氏舅舅在?师父未出嫁之前,也帮了她诸多。而我,当?年我流离失所,若非师父和?义父,我能不能平安长?大都不定,更别说师父教我学医,后来行医济世,一切功德皆源自师父和?义父,此恩之大,早已?远胜血亲了。”

    怀夕听得?有些?惭愧,“是奴婢狭私了。”

    姜离抚了抚她发顶并不责怪,待马车入平康坊近了薛府,驾车的长?恭倏地放慢马速,又轻声?唤道:“姑娘——”

    姜离心中微动,待掀帘去看,便见一人一马自暗巷之中走出,正是九思。

    他轻驰而来,到了车窗之外拱手见礼,“姑娘——”

    姜离看向那暗巷,“你自己来的?”

    九思苦笑?道:“公?子被急诏入宫了,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心知姑娘牵挂,便让小人先走一趟——”

    九思说着从怀中掏出个包袱,“姑娘,这是白?敬之那文卷,还有白?日那佛珠,下午我们已?去过了永茂堂,查问之时,那钱继礼说这串佛珠是五年前在?漠北遇到一位高僧收来的,后来又在?相?国寺开过光,他也不知佛珠里的异物是什么。如今没有证据,也不好将人捉住审问,那钱继礼也是个油滑的,我们派了人去相?国寺,眼下还没回来。”

    姜离接过包袱,问道:“敢提起相?国寺,这一点上多半不会作假,我拿回去好好看看,若得?了消息立刻告知你们,哦,对了,你们可调查过宝砚?”

    九思一愣,  “宝砚?自然查问过,他怎么了?”

    “他母亲是不是病重??”

    九思微讶,“姑娘如何?知道?他本是长?安人,家里世代瓦匠,到了他这一代,因父亲早逝,年少时便也没学到手艺,早早入了醉欢楼做杂工。他家里我们去过一次,可说是家徒四壁了,他母亲卧病在?床做不得?重?活,偶尔接些?邻里街坊的绣活儿来做,但宝砚还算有孝心,每月的银钱有一二百个大钱,都拿去给她母亲买药,如此勉强保住她母亲性命。”

    姜离听得?眯起眸子,“那你们要再好好查一查宝砚了。”

    姜离说着从袖中拿出药方来,“下午我与虞姑娘去安仁坊看宅子,经过一家医馆时看到宝砚在?买药,这方子里的人参和?阿胶都不便宜,他何?处来的银钱?”

    “安仁坊?他家在?安善坊,这两?处的距离可不近。”

    九思愕然不已?,揣好药方道:“小人明白?了,这就去回禀公?子好好查一查此人。”-

    待回盈月楼,主仆二人用过晚膳便上了楼。

    更衣之后,姜离打开九思给的包袱,将白?敬之那卷文册和?装着佛珠的锦盒一齐打了开。

    “姑娘,那宝砚难不成有何古怪?”

    姜离的目光先聚焦在锦盒内的佛珠之上,一边拿来手边的竹钳瓷碟等器物,一边道:“今夜这副药四两?银子,就算他除了醉欢楼的银钱还有别的进项,也极难应付,何?况他还跑到了安仁坊买药,便更为古怪,等裴晏那边的消息吧。”

    怀夕叹了口气,“这案子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障眼法越多,幕后之人可露的破绽越多,要做到步步为营,滴水不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若我猜得?不错,宝砚或许就是他们对付宁珏的手段。”

    姜离说着话,目光却始终在?眼前的青瓷碟盏之中,那木珠内取下的米白?异物已?被她移入瓷碟,以?此方便观察,但眼下看来看去,她仍一头雾水。

    “拿清水来——”

    怀夕拿来清水,姜离在?干净的竹板之上,将那异物化开少许,沉吟片刻,又道:“把灯罩拿开——”

    怀夕听令而为,便见姜离又拿出一把银色的药匙,将那粉末防止药匙之上,放于火焰之上灼烤起来,然而片刻之后,她的眉头仍然紧拧。

    眼见水沁火烧皆无用,怀夕也着急起来,“姑娘,莫非这是诸多药石混合,根本不是什么奇珍异石?奴婢瞧着还像珍珠贝壳粉呢。”

    姜离摇头,“不是,定是矿石无疑。”

    怀夕又道:“莫非是什么宝石?”

    姜离想了想,又吩咐道:“去把药经拿来——”

    怀夕一阵翻箱倒柜,不多时捧来一本药书,姜离便伏案而坐,细细翻看起医书来,怀夕在?旁道:“那第一颗木珠内的异物已?不在?了,必定是被白?敬之发现了,而后他只怕也研究过那异物,他们白?氏不是药理起家吗?他是不是知道此药为何?物了?”

    姜离指尖翻动着书页,口上应道:“极有可能。”

    怀夕见姜离专注,便也不再多言,只在?旁时而添茶倒水,时而修剪灯花,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姜离疲惫地直起腰身,又一脸深沉地看向那木盒。

    她略作权衡,先将木盒移放于一旁,又拿起白?敬之的医案记载细细研看起来。

    这记录她白?日便翻看过,此刻细究起来,竟是越看面色越沉重?,怀夕在?旁瞧的心惊,“姑娘,怎么了?”

    姜离指尖正按在?其中一张书页之上,她一脸古怪地看着此处医方,道:“这用药绝不是白?敬之所创……”-

    裴晏从宫里出来已?是亥时二刻,听完九思禀告,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九思便道:“公?子,要不要连夜派人去宝砚家里搜一趟?”

    裴晏摇头,“不可打草惊蛇,派两?个机灵些?的盯着宝砚,如今宁珏尚未被定罪,若他心中有鬼,不可能不露端倪——”

    九思重?重?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吩咐。”

    窗外夜色已?深,裴晏沉思片刻,出门往北面地牢行去。

    宁珏已?经被关了四日,到了今夜他已?习惯了许多,也没了前两?日火烧眉毛屈辱难当?之感,听见脚步声?来,他自木床上起身,待看到裴晏的身影方才往牢门口来。

    “师兄!今日如何?了?!”

    裴晏挥退守卫,道:“你父亲告病,你姐姐在?东宫闭门不出,朝上弹劾的折子有二三十本,陛下适才诏我进宫,令我十日之内查出内情。”

    宁珏猛地攥紧拳头,“一定是肃王,一定是他!好了,这下便能看出朝堂上哪些?人是他的人了,陛下难道不怀疑他结党营私吗?!”

    裴晏目光沉沉,“这不是最紧要的——”

    宁珏知道裴晏最厌恶的便是朝堂上的党派之争,见状也不多言,裴晏则问他道:“莲星身边的宝砚,你可有印象?”

    宁珏一愣,“宝砚?那个年轻伙计?他怎么了?我对他自然有印象啊,他对莲星态度很?好,和?其他人不一样,莲星被移居到了醉欢楼后院,其他人害怕染病,对她避之不及,只有宝砚前后照料颇尽心力,除了他,还有两?个婢女,但那二人每日大抵也就去一次,我对他印象蛮好,怎么?难道他有什么证据?”

    裴晏道:“薛姑娘发现他有些?古怪行径,事情或许和?你想的相?反。”

    宁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正要色变,裴晏又道:“此事衙门还需再查,但按你所言,此人就算有何?猫腻,也是在?你出事之后了——”

    宁珏云里雾里的,忽然又喜道:“薛姑娘还在?帮我查案子?”

    见他重?点在?此,裴晏寒星般的眸子沉郁了两?分,“她这两?日在?白?氏帮忙,便也知道案子进展,今日之发现算是巧合。”

    “哪有那么多巧合!”宁珏笑?眯眯的,“就算是巧合,那她也用了不少心思,前帮小殿下治病,后又帮我洗冤,薛泠真是和?她父亲大不一样。”

    裴晏两?张俊脸已?板了起来,但因他素来沉稳若定,一时倒也瞧不出他不快。

    反是宁珏有些?酸楚道:“师兄,不经历这些?事,我还没什么感觉,如今经历这些?,我也算是感受到了世情冷暖了,师兄,你说如果我——”

    裴晏听见这话,心底登时警铃大作,而宁珏说至此处,也一下想到了侄儿之死,他忽地停住话头,面上一下溢满了苦涩。

    裴晏看破不说破,只道:“薛姑娘从江湖中来,从前也并非薛氏大小姐——”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她做这些?,自然有为了你的缘故,但她心性仁善,最看不得?人受冤屈,此事便是换了其他友人她也会尽心尽力。”

    宁珏偏头一想,只觉裴晏这话虽有几分道理,却又有哪里不太对劲,他轻咳一声?道:“师兄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反正此番情谊我都记住了!”

    裴晏简直要骂一句朽木难雕,可这时宁珏又面色一正,道:“对了师兄,那莲星既然是中毒而亡,关于她的生平你们也一定要多留意——”

    裴晏道:“那是自然,虽无亲属为她报官,但既是毒杀,自当?以?命案论?处。”

    宁珏听得?直摇头,“不不不,不仅如此,这莲星起初便被拱卫司摸查过,但因她病殃殃的,又未查到与邪教有何?关联,便被拱卫司略过了。但我后来仔细查过,发现这个莲星真的有些?古怪,我之所以?前后去了两?次,是真的怀疑她与邪道有染——”

    裴晏眼眶轻缩,“怎么说?”

    “首先,冯筝显是信了邪道吧?且我们盘问过冯家的管家和?下人,得?知他性情大变乃是在?他夫人过世之后,大家都以?为是他夫人的死让他心性大改,可万一这其中也有邪道影响呢?而在?这最近一年多,这莲星是冯筝最亲近之人,虽说比不上冯筝身边那几个亲信护卫,可主仆之情与红颜知己还是大不相?同的——”

    宁珏沉吟着道:“前些?日子我心底压着的事情多,这两?日被关在?这里,我反倒仔仔细细盘算出了好多东西,冯筝是被人引导着入了邪道的,这人我思来想去只能是莲星,而我查过,这莲星的病早前还有救,但她从两?年前开始,也不知怎么就渐渐放弃了用药,她屋子里虽然没有什么天尊画像,但她的行为不是和?程大嫂很?像吗?”

    裴晏面色寒峻起来,“你可和?姚璋提过?”

    宁珏轻哼一声?,“自然没有,我料定这个莲星有古怪,当?然得?查明白?了再上报,赤霄是知道的……”

    宁珏没料到自己会有牢狱之灾,因害怕被抢了功劳只自己暗查,却不想也正是因此,两?次单独去往醉欢楼之行为自己埋下了祸端。

    见裴晏神容凝重?,宁珏又道:“此事我告知师兄,师兄也不必知会姚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白?敬之这案子查透,待出去了我还想自己跟进。且我还在?想,我此前是不是打草惊蛇了,不然莲星为何?死的这样快?”

    裴晏和?姜离最担心的便是有人利用邪道图谋大乱,此刻听宁珏一言,裴晏心弦也不由得?绷紧,他颔首,“我会好好留意。”-

    翌日清晨,姜离起身后先往白?府而去,到了府中,便见岳柏恩带着两?个医师,正要将已?经筛选过的文卷医案带回太医署。

    姜离帮忙整饬,又道:“岳大人,我知道太医署内藏书颇多,尤其药典,待会儿回了衙门,不知能否让我借阅两?本药典?”

    岳柏恩含笑?道:“姑娘太客气了,姑娘如今有授医之责,回去我便给姑娘取。”

    姜离闻言不由松了口气,太医署有整个大周最齐全的药经籍册,要查明那佛珠异物,少不了要开这个口,待将一应文卷搬上太医署的马车,姜离与太医署的车架一同往朱雀门轻驰而去。

    时节已?入孟夏之季,晨起的日头已?有些?灼人,马车辚辚而动,眼看着快到朱雀门,在?外驾车的长?恭忽然轻呼了一声?,“姑娘——”

    姜离心底起疑,待掀帘一看,她也快惊掉下巴。

    只见朱雀门前的广场上,三十来个平头百姓齐齐跪着,最前的是个灰袍老者,老者手捧一卷血书,正对着朱雀门高声?哭喊——

    “……白?太医医者仁心,功德无量,如今含冤惨死,亡灵难安,请陛下为白?太医做主,速速严惩凶徒——”

    嘶哑沧桑的呼喊响彻城门之外,朱雀大街上涌来围看的百姓也越来越多,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私语,皆是为白?敬之言不公?。

    “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阵势请命,好多年没见过了吧?”

    “听说这些?人都是那白?氏家主救活的,还未收银钱,此等救命之恩,他们自然愿意冒险,说杀人的是宁氏公?子,抓了几日了也没个说法……”

    “宁氏,那可不好惹啊……”

    “所以?才来此地献血书请命啊,这么大的动静,陛下不会不知道……”

    姜离秀眉紧拧,一颗心也高悬,前头岳柏恩见如此阵仗,立刻吩咐车夫道:“快,走安上门,快离开此处——”

    太医署的车架向东转,长?恭便也挥鞭跟了上,待到安上门方才得?清净。

    两?处城门距离并不远,姜离下马车遥遥看去,只见守朱雀门的禁军已?经执坚披锐而出,将跪地的请命百姓围了住,又将四周围看的百姓喝退,然而围看的人实在?太多,众人只退不走,禁军们也没了章法。

    岳柏恩忧心忡忡地看着这一幕,“快,我们先回衙门。”

    几个医师搬着案卷行在?前,岳柏恩沉声?道:“怎么就闹到了为敬之请命的地步?多少年没有这等事了,这么一闹,只怕反而会坏事。”

    姜离也觉怪异,皇家最忌讳此等聚众请命之行,白?敬之遇害不过五日,何?至于到此地步?

    “岳大人不必担心,人不多,应该很?快便能劝走。”

    她安慰一句,岳柏恩眉眼间郁色仍是不减,待回衙门,他一边吩咐亲随去城门处看看,又带着姜离往衙门后院的藏书阁而去。

    这处藏书阁内多有药经,岳柏恩令姜离自己挑选,姜离便拿了三本多记载药石的古册,待离开藏书阁时,忽见不远处一个中年医师快步行来,瞥了一眼姜离后,倾身在?岳柏恩耳边低语了两?句。

    岳柏恩也不知听到了什么,喝道:“这怎么可能?!”

    来者苦涩道:“大人,是真的,我们前后翻找了三四遍了,真的不见了,那两?处柜阁只有白?……”

    医师说着话音低弱下去,姜离心中微动,却不好近前细听,待医师说完,岳柏恩一张脸已?覆了一层寒霜,“若真是他,那——”

    姜离已?是起疑,上前半步道:“可是衙门遇到了什么难处?”

    那医师眼含怯色地看着姜离,岳柏恩几番犹豫,终是心一横道:“不瞒姑娘,是一卷旧卷宗丢了——”

    不等姜离发问,岳柏恩切切道:“正是当?年淮安郡王的病案卷宗,存放案卷的那处柜阁,只有前几日敬之来讨要旧医案之时打开过……”

    姜离一阵心念电转,忙道:“速速去请裴少卿来!”

    第200章 东宫急诏

    “裴少?卿, 就是这处柜阁——”

    库房院东厢之内,岳柏恩紧拧着眉头道:“这里存放的案卷都是十年之前的旧医案了?,已经一两年没有打?开过,但就在上?月下旬, 敬之定了?归乡之心后, 来衙门借过病案卷宗查看——”

    岳柏恩说着看向姜离, “薛姑娘也碰见过的,敬之胃疾危重,他也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了?, 便说回乡之后要穷尽毕生心血钻研这胃疾治法。前两日裴少?卿也看到?了?,要研究一种恶疾,少?不得需要大量医案病例,而整个大周, 再没有比太医署病例记载更多的地方了?,且这里的医案都出?自?历代老太医之手,其上?所记皆是良方, 本来这些?是绝不外借的, 可敬之当了?六年太医丞, 连年外任更是劳苦功高, 不论是我还是金大人, 都无法拒绝他, 便给了?他几日功夫来库房借案卷。”

    裴晏寒声道:“要借胃疾医案,何以淮安郡王的病案会丢?”

    岳柏恩一摊手, “这我也不明?白啊,敬之是衙门里的老人了?, 那几日我们?开了?库房,虽有医工在旁候着, 可也没时时监视,他、他确有许多拿走案卷的机会。”

    岳柏恩再不想承认,此刻也不敢多做隐瞒,见裴晏面如霜雪,便试探着问:“裴少?卿,难道此事?和敬之遇害有关吗?”

    裴晏道:“岳大人以为呢?”

    岳柏恩苦涩道:“事?有反常即为妖,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但这好端端的,淮安郡王的病案总不会给他招去了?杀身之祸吧?”

    “岳大人也知道,表面上?看白敬之与周遭故旧无冤无仇,眼下这案子除了?抓到?宁珏,并?无其他线索指向,宁珏的杀人动机也尚存疑。连日来我们?走访近百人,亦是想查出?白敬之遇害前有何异处,除了?昨日寻见的佛珠,如今倒有两处古怪都指向了?淮安郡王,这不能不让人怀疑。”

    裴晏字字铮然,岳柏恩也道:“我知道,淮安郡王当年便是因肾痨而亡,早先敬之那本与肾痨有关的记载还无法确定,如今卷宗也丢了?,实是解释不清了?。”

    裴晏道:“若我不曾记错,当年他曾是给淮安郡王看诊的侍御医之一。”

    岳柏恩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心底生出?些?不祥的预感,见裴晏目光沉郁地盯着眼前柜阁,他一时紧张道:“可事?情过了?这么多年……”

    “正是因事?情过了?多年才显得格外古怪,白太医即将离开长安,何以拿走案卷呢?”姜离忍不住开了?口,又道:“白管事?或许知道案卷下落。”

    裴晏心中有数,又看向岳柏恩道:“确定只有这一卷病案丢失?上?月他多番来太医署,早先我们?未曾深查,如今看来他来太医署乃是有所图谋。”

    岳柏恩额上?已生冷汗,“眼下只发现这一卷丢失,别处我们?这就筛查。”

    裴晏颔首,又看向姜离道:“本来关于医道上?的事?也要请岳大人相助,但事?已至此,太医署只怕要避嫌,请薛姑娘借一步说话罢——”

    岳柏恩自?不敢多言,姜离随着裴晏出?了?房门。

    待至院中垂柳树下,姜离语速疾快道:“佛珠内之物还未探明?,但我昨夜看了?许久白敬之的卷宗,发现他给所有年轻病患医治之时,都会用一个特殊的金液丹方,这个丹方,和我义?父当年调制过的丹方十分相似,他用药甚至比我义?父所用之药更猛,倘若当年给淮安郡王用的药也是这方子,那淮安郡王定是中毒无疑了?。”

    裴晏忙道:“这是白敬之拿走卷宗的理由?”

    姜离闻言欲言又止,裴晏往厢房处看了?一眼,幽幽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

    姜离默了?默,“白敬之做好了?离开长安的打?算,没道理时隔十三?年后还要节外生枝,且当年他绝不敢明?着用那猛药,太医署的记录上?应该不曾留下罪证才是,我实不明?白他偷走病案的理由——”

    裴晏沉吟片刻道:“宝砚那里我派了?人监守,昨夜去永茂堂,若佛珠当真有异,已算是打?草惊蛇,且看他们?接下来有何行动。肃王府那两家?人我已查到?下落,当年马源被赶走之后,前后不过半年他们?两家?也被肃王找到?由头赶出?王府,后来都已经离开长安过活,眼下一个在陇州,一个在商州,不算远,三?五日内定有消息。”

    姜离怀中尚抱着药典,便道:“那佛珠之物我抓紧研看。”

    裴晏颔首,“昨夜我见了宁珏,他尚稳得住,不过他提了?一点,说那位莲星姑娘身上?确有邪道之嫌,她的病本可控制,但两年之前起,她忽然断了用药——”

    姜离讶然,“像程大嫂那般?”

    “不错,不过眼下最紧要的还是白敬之和淮安郡王的案子,如今淮安郡王之事?到?了?明?面,反而对我们?有利,我这便去见白珉探病案下落。”

    裴晏语声利落,刚抬步欲走,姜离道:“朱雀门外的请命你?可知道了??”

    裴晏驻足,“知道了?,怕是肃王手笔。”

    姜离便道:“那宁珏——”

    见她眼底多有担忧,裴晏安抚道:“陛下不会因为这道请命血书便速速给宁珏定罪,你?不必担心。”

    姜离确是松了?口气,却又见裴晏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姜离不明?所以,扬眉道:“怎么了??”

    裴晏不知想到?了?何处,眉峰展了?又拧,像有满腔话语说不出?口,末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袖袍轻拂,转身而去。

    姜离愕然一瞬,哭笑不得道:“这是哪一出?……”

    待裴晏离开,姜离复又回库房之中,想到?昨夜所见文卷,问岳柏恩道:“岳大人,敢问太医署中,可记载着金液丹的医方?”

    金液丹乃前朝名方,岳柏恩颔首道:“那是自?然,姑娘适才所在的藏书阁中,便有多本医经记载此方。”

    姜离道:“那太医署内可有改良过?可加过石英与赤石?”

    岳柏恩听之色变,低声道:“这方子流传二三?百年,已是配伍合宜,自?不会轻易改良的,且此方本需慎用,更不可能加石英与赤石,或有加的,也务必因人而异不敢轻慢,姑娘问此事?,可是前日看了?敬之肾痨医案之故?”

    姜离颔首,岳柏恩长叹一声,“那日我看了?几眼便觉敬之用药过于猛烈,如今医案又丢了?,我便是想帮他开脱,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岳柏恩颇有自?责之意,姜离正待安抚,前署方向却有医工快步而来。

    姜离住了?话头,本以为医工是来寻岳柏恩这太医丞的,却不想那医工到?了?跟前直直望向了?她——

    “薛姑娘,东宫来人了?,请您立刻入宫。”

    姜离心头一跳,“是我姑姑诏我?”

    薛兰时如今有孕在身,姜离只怕她有何事?端,但那医工摇头道:“不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常英副将——”

    姜离愕然,很快定下心神?往前署去。

    常英年过而立,为太子李霂亲信,其人出?身寒门,因武举入神?武军。

    五年前,常英在皇家?秋猎之时,拼死救了?被猛虎攻击的李霂,由此被提拔为东宫亲卫,后因武艺高强,行事?可靠,渐渐成了?太子颇为倚重的左膀右臂,在东宫极有人望,太医署的医师们?认得他,皆不敢怠慢。

    姜离行至前衙之时,便见常英剑眉方额,宽肩长臂,一身武将公服英武非常,他身边带着两个武卫,三?人都身形笔挺地等着她。

    姜离与他打?过照面,此刻道:“怎是常将军来?”

    常英严声道:“奉殿下之命来请姑娘入东宫,姑娘随我来吧。”

    姜离怀着忐忑的心情入了?东宫。

    常英步伐生风,姜离也一路快步跟随,待入嘉福门,本以为要么是去嘉德殿见太子,要么便是去景仪宫见薛兰时,然而过了?內仪门,姜离便发现此路从未走过。

    她不由道:“敢问将军,这是去何处?”

    常英声若沉钟道:“去景和宫。”

    ——景和宫?!

    姜离惊疑难定,景和宫是侧妃宁瑶寝宫,姜离入东宫多次,还从未去过那里,如今太子要见她,竟是让她去景和宫相见?!

    “宣城郡王殿下有些?不好。”

    常英素来寡言,心知姜离多有疑惑,便开口解释了?一句。

    姜离明?白了?缘故,但更纳闷,宣城郡王若有何不适,宁瑶应该传左春坊药藏局的侍御医,这般大老远的传了?她来,难道明?面功夫不做了??

    一路穿廊过殿,姜离悬着心入了?景和宫,刚要进正殿,便听见孩童的啼哭声嚎啕而出?,姜离眉头紧拧,正是宣城郡王李瑾在哭。

    “殿下,薛姑娘请来了?——”

    李霂在正堂焦急地踱步,一见姜离,他摆手道:“不必多礼了?泠儿,瑾儿今日有些?不好,林太医适才来看过,还扎了?针,但无大用,瑾儿受了?痛,闹得更凶,本宫知道你?医术高明?,还擅小儿病症,你?给瑾儿看看可好?”

    微微一顿,他道:“事?情紧急,你?姑姑那里本宫已经派人去说了?,你?不必担心,快,随本宫进来吧——”

    李霂直奔后殿,姜离定了?定神?,也忙跟了?进去。

    刚一进门,便见正北方向,侧妃宁瑶一袭月白宫裙坐在紫檀木床榻边,李瑾面色绯红,头覆湿巾,正仰躺在榻上?,宁瑶紧紧握着李瑾的手,但李瑾像是浑身有蚂蚁在爬,身子拧动着哭嚎不止。

    李霂瞧着李瑾,眉头紧紧拧起,难掩的嫌恶一闪而逝,道:“这位是宁侧妃,你?还没见过,这便是瑾儿了?,你?快给他瞧瞧——”

    姜离福身行礼,与宁瑶目光一触而分后上?前请脉,很快她道:“不知殿下因何如此?”

    宁瑶红着眼道:“劳烦姑娘了?,因晨间知道了?他舅舅入狱之事?,非要闹着去探望,但未能成行,便发了?病秧,他这两日染了?风寒,已有些?不适……”

    李瑾还在哭,但瞧见姜离,他哭声略小了?些?,姜离怕他说漏嘴,连忙道:“殿下无大碍,只是急情攻心气机不畅,请娘娘取银针来——”

    说着又看向李瑾,“殿下莫怕,殿下想哭便哭吧。”

    宁瑶吩咐侍女素玉拿银针来,李霂在旁问道:“当真无大碍?”

    姜离重重点头,“不敢欺瞒殿下。”

    李霂似松了?口气,但李瑾哭声未止,又惹得他眉头紧皱。

    宁瑶见状道:“殿下,薛姑娘的医术臣妾早有耳闻,您先以公事?为重,这里看完了?,臣妾遣人送薛姑娘去太子妃娘娘那里,必定照顾周全。”

    孩童的嚎哭刺耳,李瑾神?智难控之态更磨人心。

    李霂撇开眼,道:“也好,泠儿,待会儿给你?姑姑也请个平安脉。”

    待姜离应是,李霂转身而出?,姜离盯着门口,直等到?脚步声远去了?才看向宁瑶,“娘娘——”

    多日不见,宁瑶似清减了?些?,她此刻悲恸是真,不知是心疼李瑾,还是为李霂的态度而心寒,她道:“是我向太子开的口,如今游之身陷囹圄,没法子把瑾儿带出?宫去,他前日便有些?不好了?,但不敢换药,直至清晨知道了?游之之事?,便有些?控不住了?。”

    “舅舅,我要见舅舅,母亲——”

    李瑾不安的挣动着,浑身大汗仍不觉疲累。

    姜离忙道:“殿下别着急,我见过你?舅舅——”

    此一言不仅李瑾微愣,便是宁瑶都觉诧异。

    姜离道:“娘娘放心,宁公子在大理寺极好,裴少?卿很照顾他,如今裴少?卿正加紧查那案子,再过几日定有好消息。”

    她又看向李瑾,“殿下信我,宁公子还让我带话与殿下,说这几日城外漫天?柳絮,呛人的很,不好去跑马,待月末城外的杜鹃花都开了?再带殿下去。”

    长安城外跑马最佳之地乃是百丈原,那原上?确有柳林成片,李瑾哭声一噎变作?抽泣,自?是信了?她,不多时银针送至,姜离一边哄着李瑾一边施针,因早与她见了?多次,也并?不排斥,数针施下,李瑾难制的溃态终于平静下来。

    要留针一炷香的功夫,姜离便退了?开来。

    李瑾泪花未清,嗓音沙哑地对宁瑶道:“母亲,我又惹父王生气了?,我又耽误夫子布置的课业了?,我愿学的母亲,母亲别哭……”

    姜离还在跟前,宁瑶却也顾不得了?,抚着他额头道:“父王没有生气,瑾儿只是病了?,你?父王明?白的,他太忙了?,等瑾儿好了?父王定来看你?。”

    李瑾红肿着眼睛,语声涩然道:“母亲,我明?白,我都明?白,父王喜欢兄长,皇爷爷也喜欢兄长,我永远也比不上?兄长,等薛娘娘生下皇孙来,我——”

    “瑾儿!!”宁瑶喝止他,“谁与你?说的这些??”

    李瑾泪眼朦胧地看着她,“母亲,他们?都在说,我明?白的,等薛娘娘诞下皇孙,我便不必吃药了?,我再也不想吃药了?——”

    姜离本以为李瑾要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言,正胆战心惊着,却不料他只是想“不必吃药”了?,看一眼泪光闪烁的宁瑶,姜离也跟着心腔发酸起来。

    “瑾儿别怕,等此番好了?,我们?便停上?三?五日。”

    宁瑶沉默片刻,却还是只能宽限三?五日,李瑾听来,眼底立刻溢满泪水,又紧抿着嘴唇,直愣愣盯着帐顶。

    宁瑶满眸歉疚,却哪能说出?更温柔合意的话?

    李瑾年纪尚小,他不知这“不吃药”代表着什么,可宁瑶却是再清楚不过,母子二人一时僵持住。

    姜离在旁眼观鼻鼻观心,颇有些?坐立难安,直至退针之后,方道:“近日的方子要改,请备笔墨来——”

    宁瑶收敛心绪,抬了?抬手,素玉自?去取笔墨。

    姜离退了?针,见李瑾面上?绯红褪去,呼吸也平稳下来,便去写新方,这时宁瑶抹了?抹眼角跟来近前,“让姑娘见笑了?,太子妃娘娘有孕是好事?,太子殿下也是欢喜的。”

    稍稍一停,宁瑶语气艰涩道:“姑娘也看到?了?,瑾儿如此,太子殿下最想要孩儿不过,瑾儿说的话,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姜离头也不抬,“娘娘安心,眼下我是医家?。”

    宁瑶自?上?而下打?量着姜离,正微松了?口气,忽闻身后有响动,回身一看,色变道:“瑾儿!你?去哪儿——”

    姜离正写下最后一笔,循声抬头,便见李瑾不知怎么从榻上?窜了?起来,靴子都未穿便往寝殿西侧的后角门冲去,宁瑶和素玉都吓了?一跳,连声唤着李瑾追上?去,姜离愣了?一愣,忙也跟了?上?。

    姜离未来过景和宫,自?然也不知李瑾要去何处,宁瑶情急之下回头看了?一眼,见她急急跟来也未出?声阻止。

    出?后角门是一段往西北方向走的昏暗甬道,甬道之外,是一方种着碧树芳花的中庭,中庭廊道再往北,则伫立着一方精致的独立后殿。

    隔着花木扶疏,姜离只瞧见李瑾在最前一路小跑着,直直蹿进了?那后殿之中。

    姜离跟着宁瑶,待过廊道走得近了?,方见这后殿门额上?挂着书有“含光”二字的描金牌匾,姜离眼眶微缩,脚步一时僵慢下来。

    她当然知道,当年李翊五岁便被景德帝册封为皇太孙,赐住东宫含光殿,后为方便宁瑶照顾,还在宫中大兴土木,打?通了?含光与景和二殿。

    景德三?十三?年,李翊病逝在含光殿。

    宁瑶至殿门口便不再追了?,素玉则抱着李瑾的鞋履与外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姜离缓步而上?,待至宁瑶身后,方才见这含光殿内布置齐整,不染尘埃,像多年来一直有人住着似的,再看一应器物摆设,大到?兵器架上?的弓箭,小到?书案上?的  文房镇纸,皆是孩童所用,而只着了?单袍的李瑾,此刻坐在屏风下的矮几旁,一边抹眼泪,一边捧着本书册在看,素玉守在旁,小心地哄着他为他披上?外袍。

    姜离心底莫名涌起几分怪异来,“娘娘,这是——”

    “这是瑾儿兄长当年的寝殿,瑾儿自?开蒙起,常常在此处读书。”宁瑶大抵也觉心酸,继续道:“他起初并?不喜欢来此,后来为了?使我安心,为了?让父皇喜爱,为了?让他父王喜爱,便常常来此处进学。但姑娘最知道,他学的并?不快,时而发起脾气来无人能制,起先只以为他性子养坏了?,时间久了?亲近之人便也瞧出?不妥,那日在姑娘点破之前,我和他舅舅就已经为此事?烦恼,能遇见姑娘倒也是瑾儿之幸。”

    李瑾这幅模样多是歉疚,又哪里真看得进书?

    姜离只道如此对李瑾之病并?无助益,便道:“娘娘,殿下此疾不可求速,但只要殿下能坚持用药,纵然比不上?皇太孙殿下,也至少?能如寻常孩童一般长大。”

    “寻常孩童?他哪里能做寻常孩童?”宁瑶扫过殿内每一处,眼底痛楚隐现,“除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这殿内的每一样物件都是他兄长当年所用,父皇和太子殿下也常来此睹物思人,他们?是亲兄弟,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像他兄长一样。”

    姜离一阵心惊,李瑾在此进学,可这殿内物件都还是李翊的,这是怎样一副诡谲迫人的场景?莫说李瑾身患弱疾,便是个正常孩童也难自?在。

    她不由道:“娘娘,如此不利殿下之疾……”

    宁瑶涩然道:“姑娘之意我如何不知,我这做母亲的,又何尝想把孩子逼到?如此地步?只是姑娘不知他兄长的份量,有翊儿这个做兄长的在前,既是他之福,也是他之祸。瑾儿虽年幼,心智虽与常人不同,但时间久了?,他也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每一次发病后,他总是花上?更多时间在此温书,他的心肠和他兄长一样软。”

    说至此,她已不知多少?遍地看尽了?殿中的一切,她幽幽道:“若翊儿还在一切皆好,可……我总觉得,翊儿在天?之灵一定会护着他的……”

    她凄凄地深叹一句,忽然目光一转往殿内东侧看去,“姑娘看到?那株龙游梅了?吗?”

    姜离往前迈半步,这才瞧见殿内东窗下的矮几上?摆着一盆二尺来高的龙游梅盆景,那梅树杯盏粗细,枝干虬结扭曲,斜散无刺,宛若游龙之姿,极赏心悦目。

    “这盆龙游梅,乃是翊儿病逝半年前亲手种下的,当初只有半尺来高。后来翊儿染病时,这龙游梅也差点没养过来,他病中牵挂,每日拿自?己剩下的药汁浇灌梅树,再后来,这梅树竟活了?过来,当时我以为这是好兆头,他也定能平安无恙……”

    宁瑶说着不忍再看,又凝望着李瑾道:“这些?年来,这龙游梅只需两三?月浇点儿茶水便能活,我时常在想,这定是得了?翊儿在天?之灵的护佑,连梅树都能活,瑾儿的病总也能好,总也能成为让陛下和太子殿下满意的皇孙——”

    宁珏一早便说过,宁氏所有人都希望李瑾能像李翊一样。

    想到?这些?,再看看李瑾怪异的模样,姜离心口越是发堵,“娘娘,郡王殿下才是眼前人,要想治好他的病,便不能如此逼迫他——”

    微微一顿,姜离低下声道:“回长安多日,我也听过一些?传闻,宁公子也提过太孙殿下的旧事?,这么多年娘娘也未释怀,可是与宁公子一样对旧案尚有怀疑?”

    既说到?了?李翊之死,那姜离自?忍不住试探,可这一问显然激起了?不好的回忆,宁瑶倏地蹙眉,面上?忧色散去,复若初见一般神?容冷清起来。

    她迈步入殿,“今日多谢姑娘了?,素玉,你?送薛姑娘去景仪宫吧。”

    素玉应是起身,姜离看着宁瑶的背影欲言又止一瞬,到?底还是先告辞而去。

    待到?景仪宫,薛兰时早就面色不耐地等了?半晌,见姜离好端端进殿,连忙道,“好孩子,没出?什么事?儿吧?快来姑姑身边——”

    姜离近前落座,薛兰时不快道:“太子殿下怎么会让你?去给李瑾看病?这若是有个好歹,宁家?岂非赖上?咱们??如何?李瑾是不是又发疯了??”

    姜离心想她早就看过多回了?,面上?只静然道:“姑姑放心,郡王殿下身患不足弱疾,侄女施了?针留了?方子,没出?什么岔子。”

    薛兰时松了?口气,又忙问:“你?告诉姑姑,李瑾那孩子是不是以后都比常人呆傻了??她们?瞒了?多日,岂不知纸包不住火。”

    姜离沉吟道,“应不至呆傻,但若想与当年的太孙殿下一样聪慧是不易。”

    薛兰时抚着肚子,似笑非笑道:“和李翊一样聪慧?慧极必伤,到?不如做个糊涂贵人,在这东宫,太聪明?可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