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安悦出事那日的旅客名单,安良军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当日报案的是负责打扫五楼的云姨,云姨那会儿还年轻,动作比现在利索,每天都要打扫两遍卫生,晚上八点钟是她固定要打扫卫生的时间。

    当时501房门是虚掩的,云姨记得住在这里的是一对夫妻和两个小姑娘。

    那对夫妻玩心重,刚到招待所就跑了出去,在楼下嘀嘀咕咕不知商量什么。云姨想提醒两个小姑娘关好房门,这一开门,给云姨留下小半辈子的阴影。

    两个女孩都倒在床边,凶手行凶时用的是最普通的刀子,二人都是被砍死的,血溅当场。

    云姨报案后,平舆县当地的刑警很快赶到,但那会儿各方各面管的都不严,是否有人趁乱跑了不得而知。

    袁修夷就是离开的人之一,刑侦队一直没找到他。

    除了袁修夷,还有另外几人也跑得无影无踪,其中包括一个有犯罪前科的人,估摸着是怕担上罪名。

    平舆县的治安就是如此。

    总而言之,很多年前的案子,侦破手段太少,遗漏的线索太多,条件如此,没办法。

    穆昔听说袁修夷曾在508室住过,便去找他同伴的名字。

    “小香?这种名字也能登记?”

    曾霖说:“小香我认识,她都不用登记,她就是干这个的。”

    “平舆县人?人在哪儿?”

    “死了啊,”曾霖平静道,“她们这行,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危险多,而且容易染病。我记得小香两年前就死了,就是染了脏病,没治好,或者根本不愿意治,反正人已经没了。听说尸体扔在出租屋,她家里人不愿意管她,最后是小姐妹给收的尸,火化了事。”

    安良军道:“悦悦遇害那天,508室有两人入住,一个是袁修夷,另一个人叫徐华。”

    “徐华和小香是一个职业?”

    “徐华……我没什么印象了,这名字好像是第一次听,想不起来。”

    穆昔笑里藏刀,“曾老板,你是真的记不起来,还是选择性记不起来?”

    曾霖:“我哪敢说谎?”

    穆昔说:“现在时代不同了,座机安装率都比从前高,实在不行我和余水市的记者同志说说,让他们好好过来采访,看看这家招待所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就有命案,还要不要再开了?”

    曾霖露出这辈子最真诚的笑容,“您放心,我马上努力去想。”

    曾霖这个人,喜欢贪小便宜,不爱干净,对客人不负责,毛病一大堆。但隐瞒案情的事是不敢做的,即便是508室的血迹,他说的也有道理,在化验结果没出来以前,连警察都不能保证是人血。

    当年的登记单被刑侦队收走了,穆昔想看到,还得去找应时安要。

    穆昔和安良军一起开车回分局刑侦队。

    应时安刚审完王元虎,王元虎杀害于斋一案基本了结,下午他们就要带王元虎去现场指认,这是必须要有的环节。

    中午十二点,分局的食堂已经开饭。

    分局食堂的伙食比派出所食堂的伙食要好,安良军和穆昔都想看看当年的登记单,赖着不肯走,冉兴平便叫他们一起去吃饭,刷冉兴平的卡。

    食堂吃饭有补贴,一顿饭要不了多少钱,基本都有一个肉菜三个素菜。

    肉菜是限量的,今天是卤鸡腿,虽说这鸡腿小的像鸽子腿,但好歹沾荤腥。

    即便是生活在发达的余水市的居民,也不能保证顿顿都吃肉,日子过得紧巴的,半个月能闻到肉味就不错。

    安良军是刑侦队的老熟人,食堂除了刑侦外,还有其他警察也在,看到安良军都低声议论起来。

    “老安怎么过来了?上次和局长闹得不愉快,我以为不会再来了。”

    “来了好几次了,去刑侦那边,这次还带了个女孩来,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那女孩有点儿眼熟。”

    “一看就是刚毕业的,应该也是民警,管户籍的吧?有几个女警察能跑前线的?”

    在前线的女警察数量少是现状,也成为一件默认的事,穆昔当然不服。是男是女有何区别?她上班时,办公室里几个男生都躲着大桶水走,穆昔和几个女同事天天去换水。

    人可以各有志,但不能被规定志向。

    穆昔坐下后,看他们的目光不太友好,“他们也参加比赛?”

    冉兴平:“什么比赛?”

    “竞赛,分局组织的。”

    “哦,那个啊,应该都参加,一般都是年轻的报名,”冉兴平往嘴里塞米饭,“你也报名了?”

    穆昔点头。

    “什么项母?”

    穆昔声音凝重,“五公里。”

    “五公里……噗。”

    米饭均匀地洒在冉兴平的餐盘里。

    穆昔镇定自若,“吓到了吧?我也吓到了,是吧,师父?”

    安良军假装没听见。

    冉兴平看了自己的餐盘好半天,最终还是没能接受“肮脏”的自己,重新买了一份饭来。

    “怎么想起来报五公里了?”

    穆昔的目光悲壮又从容,“我一定尽全力参加比赛,就算是五公里,爬我也要爬到终点,爬我也要拿到名次!”

    冉兴平说:“那是肯定的。”

    “你也认为我有潜力?”

    “呵呵,每年报名的也就三四个人,运气好,只有三个,都是前三名。”

    穆昔:“……”??!

    冉兴平问:“你不知道?这项目有几个人能喜欢?不知道是谁想不开加上去的,每年大家都推来推去,人不够很正常。你看看这些人,基本都结婚有孩子了,这肚子起来的比怀孕都快,有几个人能跑下来五公里?就算是局长来了,他也跑不下来,所以有三个人报名就够意思了。”

    穆昔:“……”

    合着这根本不是必须报名的项目?她还想在赛场上一展风姿呢。

    冉兴平无情地嘲笑道:“拜托,五公里,还是这些普通人跑五公里,谁看?看都看累了,大家关注的都是短跑还有格斗,格斗是咱分局的特色,每个单位都得报一个人。”

    穆昔:“……”

    她原本就想……

    穆昔不肯死心,“你才刚来分局,了解的情况或许和实际不一样?”

    冉兴平说:“我们领导也有病,也搞这一套。”

    穆昔:“……”

    她风风光光打败应时安的机会消失了。

    不仅不能去和应时安对打,还要在无人关注的赛场上苦哈哈地跑五公里,最后和其他两位选手激动相拥,因为他们都获得了名次。

    穆昔心中的光灭了,她再也不会相信光了。

    恰好有个坐办公室的警察和安良军打招呼,然后顺便问了穆昔一句,“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出来跟着安良军乱跑?别让他把你带坏了,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

    穆昔灰暗的瞳孔转过去,面无表情道:“找个好男人嫁了,这是好事?”

    那人见穆昔愿意搭腔,便端起前辈的架子,“当然了,女人最重要的就是嫁个好人家,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这可是你能选择的。”

    穆昔说:“可以,你喜欢哪个男人,我给你介绍介绍。”

    “……,?”

    穆昔小脸冷若冰霜:“嫁人不是好事吗?我帮你也找个男人,性别方面你就别那么挑剔,嫁人是男人一辈子的大事,我会帮你好好把关。”

    “安良军,你这徒弟……”

    安良军悠闲地吃鸡腿,“你惹的,可不关我的事。”

    穆昔继续咄咄逼人,“是不是还要劝我赶紧生孩子?生孩子也是好事?你赶紧也生一个,可以试着去做手术,泰国那边以后会发展的不错,可以考虑过去。”

    “安良军??”

    安良军说:“我都不敢惹她,就你喜欢乱说话,叫我干什么?叫爹都没用。”

    “……”

    餐桌上的几个男人都笑眯眯地看着他。

    冉兴平问:“泰国真的能做手术?”

    穆昔说:“以后想找人妖,都得去那边。”

    两人热情地聊天,显然没人愿意搭理他。

    “……”

    挑事的灰溜溜走了。

    十分钟后,食堂又来了一批人。

    冉兴平看到几个来人,立刻招手打招呼,“时安,这边。”

    穆昔背对食堂大门,听到“时安”二字,立刻把臭脸摆出来,坐直坐好,吃饭都变得小口了。

    应时安还在打饭菜。

    冉兴平问:“你最近和他吵架了?好像一看见他就不高兴。”

    “只有最近?”穆昔说,“我看见他就没高兴过。”

    “他可是我们局长的宝贝,就算他天天旷工去和局长拍着桌子叫板,局长都不舍得骂他一句,你和他作对,将来很难办。”

    穆昔恶狠狠地吃了一大口米饭,“局长的宝贝怎么了?局长的宝贝就能大晚上见……”

    应时安走过来,在穆昔对面坐下。

    冉兴平追问:“你说大晚上的怎么样?”

    穆昔拿起鸡腿,“没事。”

    十秒钟后,又有三人走过来,在应时安旁边坐下。

    食堂一张桌子能坐八个人,还可以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坐下这些人绰绰有余。这三人之中,穆昔只认得一个,那就是陆杰。

    穆昔热情地向陆杰打招呼,“抓到袁修夷没?”

    陆杰惋惜道:“他们父子俩的户口有点儿问题,没放在一起,好像只有很小的时候才在一起生活,目前我们还没找到人。”

    穆昔将蓝天招待所的情况告诉陆杰,“巧是巧了点儿,就是不知道这两个袁修夷是不是同一个人,这个名字的重名率应该不算太高。”

    二人愉快交谈,穆昔全程无视应时安。

    有几次应时安想搭话,都被穆昔迅速盖了过去,应时安拿着筷子,饭菜一点儿都没动,冉兴平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陆杰见状,主动说道:“招待所的案子,应队更了解,你们可以一起商量。”

    穆昔满口应下,应完就安静吃饭,也没和应时安讨论的意思。

    应时安:“……”

    饿了一天的应时安现在毫无胃口,上午讨论案情时,都没能让他的眉头皱得这么厉害。他一皱眉,氛围就显得严肃,应时安不想影响气氛,抬手去拿水杯。

    食堂不提供开水,每个人来吃饭时都要自备水杯,应时安也是如此。

    就在他即将碰到水杯时,杯子像是长了腿儿,往右方移去。

    是穆昔堂而皇之地动了杯子。

    应时安手一顿,跟着杯子的方向走。

    穆昔再次把杯子往左移,杯盖擦过应时安的掌心,就是不停下。

    冉兴平:“……”

    安良军:“……”

    冉兴平:要打起来了?看戏看戏,回办公室拿瓜子看戏!

    安良军:呵,又要世界大战。

    其他刑警们:恐怖,好恐怖。

    水杯从桌子的一端移动到另一端,穆昔嘴上还很客气,“应队吃菜,别客气。”

    大方得好像是她在请客。

    穆昔的笑容很是小人得志。

    她牢牢把控着水杯,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应时安捏紧杯盖。

    穆昔不动,他就没法把水杯拿起来。

    应时安不动声色地看了穆昔一会儿,左手直接握住穆昔的手。

    穆昔晃个神的功夫,手就被人家握了,温热的触感很是陌生。她心中一慌,匆匆忙忙想收回手,应时安却不肯如她的意。他左手拉着穆昔的手,右手去拿水杯,慢条斯理地喝水。

    只要穆昔有抽手的动作,应时安便会加大力气,就差与她十指相扣。

    两人在餐桌上方光明正大“牵手”,越来越多的人看过来。

    应队长这是……铁树开花??

    冉兴平:*&%,不是打架吗?这是在干什么?!

    安良军:……哥都离婚了,还要受这种折磨。

    其他刑警们:恐怖,更恐怖了!!

    穆昔的脸颊迅速升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丢进沸腾的锅里,马上就要熟透了。她一边用力,一边偷偷看陆杰,陆杰好像在追应时安,这种行为在她面前实在不妥。

    大约是太慌乱,穆昔没注意到,陆杰一副吃瓜的表情,甚至想找照相机录下来。

    可惜了,她没带相机。

    食堂内吃饭、聊天的声音都小了。

    应时安在分局里是名声担当,从他调到黄岩分局的第一天起就万众瞩目,现在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在饭桌上抓人家女民警的手。

    如此流氓行径……当然要多看看热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应时安冷静地喝完水,冷静地松开手,然后冲着穆昔温和的笑,“好好吃饭。”

    穆昔的手背已经变成鲜艳的红色,不知是应时安手心的温度太热,还是她拽得太狠。

    不过她的耳朵、脸颊显然已经蒸熟,心里更像是有七八匹马疯狂地逃窜,把她的脑子踹得七零八落,什么都想不起来,连怒视应时安都忘记。

    应时安低下头,安静吃饭。

    冉兴平骂道:“你要耍无赖,谁能耍得过你?”

    穆昔的大脑终于重组成功,她想顺着冉兴平的话骂几句,但一抬头,就见整个食堂的人都盯着自己。他们大多不知道应时安“已婚”,更不知穆昔“已婚”,吃瓜的人更多,目光相当暧昧。

    穆昔不敢再作妖了,迅速低下头,炫了几口饭后就要跑。

    应时安的声音清清冷冷,好像刚刚耍流氓的另有他人,“袁修夷和徐华,对吗?”

    穆昔踹了一脚安良军,安良军痛得龇牙咧嘴,“对对,好好查查他们,都是住508的,508的血迹有结果了吗?”

    “A型血,”应时安说,“可以确定是人血。”

    *

    下午,安良军随穆昔一起回所里。

    唐英武听说二人回来,便将他们叫了过去,安良军怕他唠叨,先开口承认错误,“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肯定不跟着刑侦乱跑。”

    唐英武一愣,道:“你关注你女儿的案子,情有可原,我倒是没想过第几次的问题,你不愿意查了?没问题,以后就……”

    “查,查查查,”安良军奇怪道,“不是来训我的,叫我来干嘛?”

    “呸,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只训你!我对你不好?”

    安良军露出鄙夷的目光。

    唐英武:“……,咳,偶尔也会表扬。”

    唐英武叮嘱了安良军几句,把二人赶走。

    安良军一走,杭立群就冒了出来,“这就完了?”

    唐英武说:“他的状态不错,比以前好多了。”

    “我是问你,他跑到刑侦那事,就不管了?”

    唐英武无语道:“是我让他去的,你想训他,你刚刚怎么不出来。”

    杭立群义正言辞道:“坏事你做,好事我做。”

    唐英武:“……”

    臭不要脸。

    *

    下午所里难得清闲,除了昨晚值班的人,其他人都在办公室。

    整个办公室没有一个人敢说“闲”字,每个人都努力看文件,营造一种很忙的氛围,就怕听到电话响。

    周谨小声嘀咕竞赛的事,“我报的是一百米,我短跑还行,但是不知道能不能赢过他们,穆昔,你的长跑怎么办?”

    穆昔幽怨地看向安良军,“还不是我师父,莫名其妙报个五公里,现在好了,出不了风头了。”

    安良军说:“风头?你还想出风头?不知道谁今天和应时安在食堂牵手,还没出够风头?”

    穆昔扑过来捂安良军的嘴,还是晚了一步。

    周谨几人迅速向穆昔靠拢,“你和应时安牵手??你们不是亲戚还是朋友的吗?”

    “误会……”

    付叶生说:“你太让我失望了,交男朋友都不告诉我,交下一个的时候得和我说啊……对了,应时安和你老公哪个算我妹夫?”

    穆昔真是百口莫辩。

    “这是个误会。”

    “都牵手了还是误会?!”周谨说,“你就直说吧,我不鄙视你,你劈腿的事我也尽量不告诉别人,我早就看出来你和应时安不对劲,果然不对劲!”

    “其实穆昔和应时安在一起也好,”付叶生说,“应时安在分局,不,应时安在警界是什么地位?穆昔和应时安在一起,以后我们就多了一条路。”

    “这倒是,利大于弊,谢涟再来张牙舞爪,我们就把穆昔推出去。如果哪天得罪了应队长,我们还能把穆昔祭天。”

    穆昔的嘴角快抽没了。

    他们考虑的居然是能拿她换多少利益?!

    安良军用力地咳了一声,周谨和付叶生看过来。

    安良军装模作样道:“这事不怪应时安,她手欠儿,非不让人家喝水,这下好了,人家是水也喝了,豆腐也吃到了。”

    周谨:“啥意思?喝水?”

    穆昔连忙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讲了一遍,省去了她针对应时安的原因。

    周谨和付叶生集体无语了十秒钟。

    “你总针对应队干嘛?”

    “不爽,”穆昔随口乱编,“这次他估计会去参加格斗对抗,说不定又会拿第一,你们高兴?”

    周谨说:“他不拿第一才奇怪。”

    穆昔:“……你们不觉得他目中无人,太高傲了?!”

    “刚开始是有点儿,”付叶生道,“但都相处这么久了,我觉得他人不错,挺正直的。”

    穆昔:“……”

    应时安一定是给他们灌了迷魂汤,他果然是个危险人物!!

    穆昔抗拒道:“我和他势不两立!”

    几人正说着,林书琰提着几瓶汽水走进来,每个桌子上都放了一瓶。他拎着最后几瓶汽水走到穆昔旁边,“你先挑,有荔枝味和橙子味。”

    周谨酸溜溜道:“就知道让女生先挑,我们在你心里算什么?”

    林书琰说:“算个人。”

    “算个人?!”

    林书琰:“那就不算人。”

    周谨:“……”

    迟早被文化人气死。

    林书琰问:“你们刚刚在讨论什么?”

    “讨论穆昔如何和应队长在一起,我们能拿到什么好处,能不能在刑侦队横着走。”

    林书琰惊讶道:“穆昔和应队?”

    付叶生说:“你没看出来他俩奇奇怪怪的?”

    “不可能,”林书琰一脸正直,“穆昔和应队清清白白,他们二人都已婚,不是这种人。”

    他停了一秒,在与穆昔对视后,又改口道:“穆昔我不知道,应队长不是这种人。”

    穆昔:“……”

    什么叫他不知道!!活该单身!!

    穆昔气不动了,她挑了瓶橙子汽水,回自己工位上冥思苦想。正好现在不需要出警,她能好好整理整理袁修夷的情况。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袁修夷曾经的“相好”,从事边缘职业的不会跑的太远,应该就是在平舆县找的小姐,找到小姐比找袁修夷容易。

    但他们目前知道的小姐只有两人,一个是已经去世的小香,另一个就是徐华。

    徐华,听着是个很正常的名字,从这个名字上几乎得不到任何信息,甚至分不清男女。

    如果徐华还活着,他们起码能知道悦悦被害当日508的情况。

    安良军坐到穆昔身边,“袁修夷与徐华是金钱关系,他们二人趁警察来之前逃跑是说得通的。当时我试图去找五楼所有住客,但当时五楼一共只有三间房住了人,除了悦悦和袁修夷,住了人的是505号房,住在这里的是一对老夫妻,去平舆县看望远嫁的女儿。”

    袁修夷住在五楼,是安良军重点关注对象,当时也去找过徐华,但一无所获,徐华和小香一样,很有可能是化名。

    安良军不知自己为何要将这些事告诉穆昔,想查明白几年都未查清的事不容易,好像把这些话和穆昔说一说,安良军心里就能舒服些。

    穆昔问:“当时你们应该有追查徐华吧?”

    “当然查了,都知道她是做生意的,我们当时把平舆县所有小姐都找到了,就是没找到徐华,甚至都没人听说过这个化名。我还记得那些小姐说过,他们就算用化名,也不会用徐华这种名字,男人不喜欢。”

    穆昔说:“如果他们都没听说过,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个化名是她现编的,并不常用,要么她就不是他们小团体的人,是单独做生意。”

    “现编一个名字?这倒是不常见,她们的名字一般是固定的,也好招待旧客。接一次客就换个名字,这似乎不利于长期发展。”

    穆昔顺着安良军的话说:“或许她就没想长期发展?”

    如果不想长期发展,那便是……

    安良军:“仙人跳?!袁修夷被骗了?!”

    他眼中又燃起希望。

    穆昔知道他不会因失望而颓废,说话便大胆许多,“现在知道这些情况用处不大,重要的还是找到徐华本人,如果是仙人跳,应该还有其他人才是。”

    这些可能都需要曾霖提供线索,穆昔和安良军决定明天再去平舆县一趟。

    下午三四点,穆昔去处理赵亮的案子。

    赵亮入室盗窃是板上钉钉的,他本人承认全部罪行,还交代了几起案子,虽然那几起案子没偷到任何值钱的东西。要给赵亮定罪,就必须去查他已经入狱的同伴,穆昔联系监狱后才得知,对方上个月已经被释放。

    赵亮的同伴朱宇,一年前被捕,狱中表现良好,多次减刑,刑期满后出狱。

    教官说他经过改造后与从前大不一样,应该是不向重蹈覆辙,所以出狱后没有联系赵亮。

    赵亮得知后非常难过,“他早点来找我,我就不会被抓了,如果不想偷了,去干其他活儿也行啊!过不下去再继续偷呗!这个人可真是!”

    穆昔:“……”

    偷东西还能有商有量的。

    朱宇坐牢期间没有提过赵亮,虽然仗义用错了地方,但看起来的确是仗义的人。

    这也导致赵亮即便入狱,刑期也不会高,毕竟他智商有限,涉案金额实在太小。

    忙完赵亮的事,已经到下班时间,穆昔徒步回应老爷子家。

    为了多表现表现,穆昔特意去菜市场转了一圈,挑了几样昂贵的水果和蔬菜。她现在不必付房租,日常开销也不需要她花钱,金钱方面很富裕。

    穆昔提着大包小包回应家。

    田玉琴正在家门口和邻居聊天,离得老远就看到穆昔,见她在应家过得不错,喜气洋洋道:“这熊孩子,在家住的时候没见她往家里买菜。”

    邻居问:“小昔的老公搬过来了?光听说她结婚,我们都没见过。”

    结婚是一件大事,对邻居们尤其重要,这会影响他们闲聊时的话题。

    穆昔的婚姻非常神秘,虽说是结婚了,但没有举办婚礼,而且穆昔仍然住在家中,他们这些邻居,都没见过穆昔的老公。偶尔说起来,也是说他工作忙,如果不是应老爷子搬了过来,房子看着气派,他们还以为“小秋”是种地的。

    “玉琴啊,你怎么也得让我们见见小昔的男人,我们也好替小昔把把关,当初你们可是说都说过一句,就把孩子嫁了,我们连喜糖都没吃到。”

    田玉琴在心里冷笑。

    何止他们没吃到喜糖,她都没吃过!

    田玉琴说:“有啥好见的,我现在就盼着他们能早点生孩子,婚礼等他们有时间再补办。”

    “见见啥模样呗,咱小昔长得漂亮,得找个好看的男人。”

    田玉琴对容貌是否漂亮还真没概念,在她心目中,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就是她田玉琴。

    至于最好看的男人,勉强算是穆子明,当然,穆子明这个“最好看”和她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的。

    田玉琴说:“就那样,一般吧。”

    邻居们频频摇头。

    没想到最漂亮的小昔嫁了个一般的老公!

    田玉琴对长相不关心,但对孩子很关心。

    这俩孩子一看就是阳奉阴违,嘴上答应的好,其实一点儿都没上心。

    田玉琴固执地认为家庭有了孩子才能更稳固,她决心要更推进一步,帮帮俩孩子!

    *

    应家的阿姨已经记住穆昔回家的时间,穆昔刚到家,阿姨便开始从厨房端菜,“小昔回来了,来吃饭了。”

    穆昔提着的菜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这么巧?”

    “不是巧,”阿姨笑道,“爷爷想让你吃点儿热乎的,而且你工作一天了,肯定很饿,爷爷说要让你到家就能吃上饭。”

    穆昔嘴很甜,“辛苦阿姨了,爷爷呢?”

    “在房间,爷爷有点儿奇怪,”阿姨低声道,“他今天去了一趟二楼,回房间之后一直没再出来,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二楼?二楼有什么?”

    “不知道啊,时安让我不要去二楼打扫,我没上去。”

    穆昔想不到二楼有什么,她对家里的情况还不了解。

    她正想去应老爷子的房间看看情况,就见他自己转着轮椅出来了,应老爷子笑呵呵道:“回来啦,正好我也饿了,咱俩的节奏很合拍!”

    话音刚落,开门声再次响起,是应时安回来了。

    应老爷子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讨厌鬼也回来了。”

    应时安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新外号,“我是小讨厌鬼,你是老讨厌鬼。”

    应老爷子:“……,小昔,你看他!!”

    穆昔很无奈,应时安明明蛮成熟一人,非要和爷爷较劲。她正想帮爷爷说几句话,一回头看到应时安,便想到今天在食堂的事,耳根又红了。

    应时安问:“有话要说?”

    穆昔狠狠捏了下大腿,痛得她龇牙咧嘴,耳根的热度这才退了点。

    穆昔义正言辞道:“你不要总气爷爷!”

    她说完,做好应时安负隅顽抗的准备,她要和应时安斗争到底!

    应时安却微微笑了笑,说:“好。”

    穆昔:“我就知道你不服气,你……你说什么?好?!”

    应时安说:“都听你的。”

    穆昔:“……”

    她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胳膊,这些鸡皮疙瘩攒一攒,能铺满地面。

    应时安疯了?

    两人被应老爷子叫到餐桌前。

    老爷子有自己的品味,餐桌上放有筷子、叉子、勺。阿姨准备晚餐时通常是四菜一汤,今天穆昔和应时安都在,就多准备了几道菜。

    应老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应时安。

    如果他没猜错,这孙子今晚又要作妖。

    应时安先一步走到餐桌前,帮穆昔拉开椅子,“坐。”

    穆昔:“……”

    应时安替穆昔倒温水,“外面冷,先暖暖。”

    穆昔:“……”

    应时安贴心叮嘱,“以后不用去买菜,小叔联系过送蔬菜的,两天送一次,都是新鲜的。”

    穆昔:“……”

    应时安主动给她夹菜,“不知道你的口味,喜欢什么告诉我。”

    穆昔挡住应时安的筷子,头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应队长,我错了,你原谅我。”

    穆昔以擅长胡搅蛮缠为名,要她道歉,难于上青天。

    现在她真心实意的道歉,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

    再让应时安“温柔”一会儿,她的鸡皮疙瘩就能盖别墅了。

    应时安轻轻推开穆昔的手,把鸡翅防到她碗里,“爷爷说我对你不够好,今天特意回来陪你吃饭,一会儿队里还有事,还得走。”

    穆昔:“……”

    原来是因为应老爷子训过他,所以才这样?

    这……这都是她自己造的孽,即便用鸡皮疙瘩盖别墅,也是她自己作的!

    穆昔立刻看向应老爷子,“爷爷,应时安对我挺好的,真的。”

    应老爷子嗤笑道:“这孙子什么性格,我还不知道?看着老实,其实蔫儿坏,他小时候就暗算过我,因为我不陪他玩皮球,把我的自行车全染成了粉色!他就是故意的,别搭理他。”

    穆昔眼前浮现出一个流着鼻涕,吵着玩皮球的应时安,和现在的他完全对不上号。

    应时安平淡道:“我父母工作忙,是爷爷把我带大的,小时候贪玩,正常。”

    应老爷子:“染成粉色也正常?!”

    应时安说:“我是看您的毛巾、枕巾、床单全是粉色,以为您喜欢。”

    穆昔:“……爷爷喜欢粉色?”

    应老爷子老脸通红,“是你奶奶喜欢!”

    “奶奶喜欢蓝色,她想换称蓝色的床单,您不同意,还说用半年蓝色床单用半年粉色床单。”

    应老爷子:“……,小昔,把这个陌生人赶出去,咱俩吃饭。”

    吃过晚饭,穆昔虎视眈眈跟在应时安身后上楼。

    应时安七点钟要赶回队里,还能休息一个小时,他要先换一套衣服,再去浴室洗澡,在案发现场待了大半天,身上都是血腥气。

    应老爷子不在,穆昔的气势比刚才还要强,“你故意在爷爷面前气我。”

    应时安慢条斯理道:“我是要对你好一点。”

    “这是好?!”穆昔不可置信道,“给我夹菜,给我倒水,给我搬椅子,这是好?!”

    应时安打开衣柜找衣服,“不是好?”

    穆昔:“这……”

    这当然是好,但应时安来做,就很奇怪。

    应时安找出衬衫和西裤,又去柜子里找熨斗,“以后我继续努力。”

    穆昔:“……”

    她面无表情跟在应时安后面,见他把衣服铺好,正要拿起熨斗,手便欠儿欠儿的拔了电源。

    应时安:“……”

    应时安哭笑不得,“你最近对我好像有意见。”

    “没有。”

    “有,就这两天,我回余水后,你就有意见。”

    穆昔问:“我表现得很明显?”

    应时安道:“明显到我担心你晚上会把我杀了,好去继承‘老头’的遗产。”

    穆昔:“……”

    穆昔也说不清楚为何这几天怎么看应时安都不爽,有客观原因,也有主观原因。客观原因她能列出一长串,但主观原因却说不出一二三来。

    她甚至知道自己是在闹脾气,但并不想停下来,就是想闹。

    穆昔提着熨斗的电源在屋里乱转,“袁修夷找到了吗?我和师父打算明天去一趟平舆县,我们想找徐华。”

    “徐华是化名,真名还没查到,也不知道是不是流窜作案,在平舆县很难找到,如果你们想去找,我建议找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你是说配合徐华仙人跳的人?男人?”

    应时安笑道:“原来你们已经想到了。”

    他走到穆昔面前,“我回答了,能把电源还我了吗?”

    穆昔刚想冷笑表达不屑,抡起的电源线便被应时安接住,穆昔一边伸手去抢,一边防备应时安攻击她,然而应时安却没有躲,他只是碰了电源一下便很快放下,在穆昔伸手抢时,两手控制住她的手腕,将她向前拉去。

    穆昔一只手是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两只手的,她身体前倾,扑到应时安身上。

    她和应时安中间只隔着薄薄的衬衫,她能听到应时安平缓的心跳声,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穆昔快速红温。

    应时安放开她,捡起落在地上的电源,客气道:“谢谢。”

    穆昔:“……”

    他是故!意!的!

    第72章

    从应时安熨衣服到淋浴,穆昔一直乖乖坐在书桌前看书,看起来已经被应时安制伏。

    自古以来,用美男计这套的,都格外卑鄙。

    最卑鄙的是,人家后世小鲜肉直播还得露露肌肉,应时安居然什么都不想露?!

    穆昔眼瞅着收拾好的应时安准备下楼。

    应时安打开房门,却又停了下来,手扶在门上,回头。他刚洗过头发,还没完全干透,刘海上挂着两滴水珠,快要遮住眼睛。

    穆昔的目光从应时安身上一闪而过,没敢多留。

    她可不是心无旁骛之人,她就一俗人,虽然应时安穿得整整齐齐,但他刚淋浴过,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应时安说:“一会儿我会直接去队里,如果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穆昔偷偷翻白眼——没话找话。

    她没理会应时安,做出一副沉醉在书中的模样。

    应时安走到穆昔身边,这回她的书没拿反,她还认真的在上面记笔记,看起来是真的在好好学习。

    应时安问:“林书琰,你们很熟悉?”

    他走近时,像带来山泉间轻快的风,混杂着雪中松柏的气息。穆昔的心被这风吹了起来,她眼睛还盯着书本上的字,却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穆昔不知应时安为何会提到林书琰,以为是工作上有安排。

    她很努力的从古怪的氛围中抽离,镇定自若道:“我们是同事,他的办公桌就在我隔壁,当然熟悉。”

    “我不是这个意思。”

    穆昔困惑地抬起头。

    应时安认真问道:“你们是情侣?”

    穆昔大脑宕机了足足十秒钟,才反应过来,“我是已婚,怎么可能和其他男人交往?!”

    她可是认认真真在赚“结婚”这笔钱,应时安该不会是想反悔,把钱收走吧?以前他身边没有其他女性,可挑选的对象不多,但现在有一个喜欢他的陆杰,陆杰各方各面都很优秀……

    穆昔悲愤地看着“过河拆桥”的应时安。

    钱,这可是一大笔钱!

    应时安说:“我想问的是,你喜欢他?”

    穆昔:“我?喜欢林书琰?我们是同事。”

    应时安道:“如果你喜欢他,可以和他来往,我不介意。”

    穆昔放下手中的书本,认真看着应时安。

    应时安竟有一丝紧张。

    穆昔严肃道:“我和林书琰看起来很像是在搞地下情吗?”

    居然让她的金主有此疑问,实在是罪过。

    应时安:“……”

    地下情……

    穆昔认真发誓,“在和你离婚之前,我绝对不会和男人有过密行为,完成自己的任务,我和林书琰是纯粹的同事关系,我对他绝对没有男女之情。”

    应时安:“……”

    穆昔的回答听起来怪怪的,但他勉强要到答案,便不再多说。

    临走前,应时安点了下穆昔方才看的课本,说:“这一本是图书馆的书,不能乱写乱画。”

    穆昔:“……”

    刚刚一心想装一波,完全忘记了!!

    楼下,应老爷子等候多时。老爷子虽大病一场,平日又总与应时安斗心眼,但不苟言笑时,威严犹在。应时安能很好的分清他的状态,开玩笑是一码事,处理事情又是另外一码事。

    应时安将外套搭在沙发靠背上,正要坐下,应老爷子故意看向二楼。

    “她在房间里,听不到。”

    应老爷子冷哼道:“你心里倒是清楚。”

    应时安问:“您想说什么?”

    “你实话和我说,你和小昔是怎么回事,你俩是不是在骗人?”

    应老爷子腿脚不好,平时不会上二楼。今天心血来潮,想去书房找几本书看,却看到书房的单人床上放着铺盖。

    被褥都没有收拾,一看便是刚使用过。

    再联想这二人平时一点儿都不亲密,结婚以后一直两地分居,要孩子更是没影儿的事情,他心中便有判断。

    应老爷子很生气,他们竟然拿婚姻大事开玩笑!

    他承认当初让应时安娶穆昔是有私心的,穆昔的爷爷曾是他的战友,两人一起出生入死,在枪林弹雨中互相扶持,早已成为生死兄弟。

    穆昔的爷爷运气不好,为了送一份情报,死在炮火之中,应老爷子侥幸捡回一条命。

    穆昔还小时,应老爷子时常来看望,他很喜欢穆昔这个奶娃娃。

    后来身体渐渐差了,不方便走动,和穆家的来往才减少。等他走到鬼门关时,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想给穆家一个交代。

    应家的家底比穆家丰厚得多,穆昔嫁到应家绝对不是坏事,于是他挑了最优秀的孙子。

    说实话,应时安结不结婚,他根本不在意。

    这死小子想结就结,不结婚也就那么回事。

    应老爷子已经想好该怎么对付应时安了。

    先用言语辱骂,再动用拐杖,敢逃跑就直接上热武器。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应时安便说:“我们结婚,的确是为了您的身体考虑,我们约好,等您身体好转就分开。”

    应老爷子:“!!”

    他的拐杖刚要举起来,应时安又说:“我们能不能成真,还得看您。”

    应老爷子:“……”

    他冷静地思索几秒后,选择放下拐杖,靠近应时安,“怎么说?”

    爷孙俩像是特务接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五分钟后,应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你这小子,就你心眼多,就我那帮老朋友还说你正直,你如果正直,世界上都没有坏人了。”

    应时安淡笑,“爷爷,那我就先去工作了。”

    应老爷子眉开眼笑,爽快地挥挥手。

    这小子,原来对人家有心思,是小昔还没动心。还要他帮忙,死小子可真是……等等,他好像没骂他也没打他。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还有,这混蛋不是爱干净吗,怎么会不叠被子?!

    应老爷子痛苦地捂住胸口——这个混蛋利用他!!

    *

    穆昔今天看起来很乖,没折腾应时安。

    应时安不知她为何与他作对,看起来她是在生气,但应时安推断不出她生气的原因。穆昔不肯说,他又猜不出来,只能先让穆昔气着。

    好在穆昔今天很乖。

    在拿出车钥匙之前,应时安都是这样想的。

    应时安站在车边,看着被拆了壳子的车钥匙,安慰自己——穆昔很乖,起码没把钥匙拿走。

    *

    应时安接送穆昔不方便,穆昔还是继续骑车上班。

    她早上要从应家潜回到自己家,然后骑上自行车,和周谨几人一起往派出所走。几人会互相等对方,基本上是一起到,如果谁起晚了,那就是一起迟到。

    今天早上付叶生没起来,四人慌慌张张赶到时,派出所门口正热闹。

    穆昔将自行车放在车棚里,然后才走到门口去看,原来是老熟人来了。

    今天早上,蓝天招待所的杀人案登上报纸,刘晓雅的父母刘长军、庄絮莲看到报道,发现案发地点又是蓝天招待所,早餐都来不及吃便赶了过来。

    普通人可能记不住一个改过名字的招待所,但他们是受害人家属,会一辈子记得。

    这一次,刘长军不说其他废话,就要安良军把凶手交出来。

    “当年抓不到凶手,现在几年过去了,又有新案子,还找不到?!”

    周谨头很大,“他们是想一辈子缠着安哥。”

    安良军被夫妻二人打骂的场景再次浮现。

    穆昔心里蹿出一股无名火,同样都是失去孩子,安良军为何要负担所有,就因为他是警察?别说是几年前,就说现在的刑侦手段和国外相比都是落后的,抓不到凶手能怪警察?

    如果安良军是个渎职的警察,被骂被打都不为过,但受害人之一可是他得女儿,他恨不得24小时连轴转,怎会渎职?

    穆昔正要往前冲,安良军从大厅走了出来。

    他穿戴整齐,扭扣一丝不苟的全部扣好,从容地走到刘长军面前,伸出手,“好久不见。”

    刘长军都要撸起袖子和安良军干架了,看到这场景着实是不知所措。

    庄絮莲一根筋,见安良军语气友善,便自认为高他一头,她把丈夫推走,打掉安良军的手,“这事你得给我们一个交代,蓝天招待所怎么会又发生命案?难道全世界的人都喜欢去蓝天招待所杀人?!就是因为你们没抓到杀害晓雅的凶手,现在才会有命案!”

    早上围观的人不多,只有几个附近的商户在看,其他人还得赶着上班。都是老住户,其中有几人已经见刘长军闹过好几次,熟悉他的套路,见他又叫起来,都在议论。

    “说实话,这件事的根源还是当时没能抓到凶手。”

    “没抓住凶手的案子多了,一个招待所接连发生命案,它本身没有问题?”

    “如果不是老安的女儿也遇害,他们来找警察没毛病。”

    安良军没有像以前那般等着训话,他既没消极对待,也没动怒,等庄絮莲说完,才解释道:“老刘,你比谁都清楚,这里是派出所,不是刑侦队,你三番两次来闹,已经对我们的工作造成困扰,上一次已经提醒过你,这次没法让你回去,进去配合调查。”

    安良军一说要带刘长军进去,穆昔昂首挺胸走过去。

    周谨三人还没想通这是何意,就见穆昔朝他们挤眉弄眼,三人疑惑地站到穆昔身后。

    在刘长军看来,这就是要来逮他!

    虽然他也有一点儿想替女儿讨回公道的心,但这公道绝对不是建立在牺牲他的前提下。

    刘长军边退边喊,“反正总有命案就不正常,你们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安良军的神色骤然严厉,“这里是派出所!要解释去刑侦队!我倒要看看他们会不会惯着你的臭毛病!走!你进来说清楚,你女儿遇害当天,你们夫妻俩究竟去哪了?!”

    穆昔一听安良军声音变严厉,二话不说就擒住刘长军的手,如果不是她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这会儿手铐都能亮出来。

    刘长军一面害怕穆昔真把他逮进去,一面安慰自己,他只是让警察找到凶手,可没犯法。

    “你们这样对我,我要找记者曝光你们!你们这是滥用职权!我没犯法,你凭什么抓我?!”

    庄絮莲遇到事情就哭,她朝穆昔扑过去。

    按照她的设想,她扑,穆昔扶,她又哭又闹,穆昔无奈放人。

    然而她刚刚起步,穆昔便向后退去,庄絮莲眼睁睁看着穆昔要倒下去。

    她还没碰到她?!

    庄絮莲来不及刹车,穆昔的速度配合的十分完美,两人一同倒在地上。

    周围人炸了锅,“这是袭警?是袭警吧?人家一个刚来没多久的警察,按吩咐办事而已,他们怎么能动手打人?!”

    “这个女警察人可好了,这俩人臭不要脸。”

    穆昔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周谨几人慌乱地围过去,“穆昔,你没事吧?撞到哪儿了?”

    穆昔指着腰,气息微弱,“不敢动,疼。”

    付叶生快急哭了,“你们俩太不是东西了,她也和你们女儿的案子有关系?怎么能动手!”

    庄絮莲:“……”

    天杀的,谁能证明她还没撞到混蛋警察,混蛋警察就开始倒了?!

    刘长军抓住庄絮莲的胳膊拖到一旁,气愤道:“你对她动什么手?你还不知道袭警是什么罪名?!”

    庄絮莲:“!!”

    她真的没动手,没动手啊!

    穆昔还在专心致志地演疼,周谨真心实意地“哭丧”,“赶紧和唐所说一声,你好回家休息,哎,你头上的伤才好了多久,现在又受伤了,不会留下病根吧?”

    付叶生亦是一脸担忧。

    林书琰有所怀疑,但见穆昔痛得额头都流汗了,便深信不疑。

    安良军无奈地看着四人。

    这届的新人,脑子都不好使。

    安良军配合穆昔演戏,“赶紧把她送医院去,先检查检查骨头,别摔坏了,被人撞一下,这冲击力可不小。”

    安良军特意看向刘长军。

    刘长军急道:“我们也是关心女儿……是你们警察办案不利,都几次了,连凶手都抓不到!”

    安良军目光严肃,“我知道各位都此案都有疑惑,也想知道蓝天招待所为何总是出命案,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刑事案件由刑侦队负责,他们已经抓到犯罪嫌疑人,但要落石情况需要时间需要证据,我想大家也不希望警方随便抓个人糊弄大众,我们需要时间。”

    “原来已经抓到嫌疑人了,这夫妻俩真有意思,案子刚出,就要凶手,如果不要证据能定凶手,我提议把这夫妻俩全都送进去!”

    安良军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支援他的人越来越多。

    刘长军那套也就只能骗骗不知道真相的,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跑到派出所来要凶手。

    刘长军想跑。

    周谨几人义愤填膺,挡住二人去路,“把我们的人推倒了就想跑?!”

    庄絮莲说:“你们可别冤枉好人,我都没碰到她!”

    “你还敢狡辩?!我们亲眼看到的!在场的人都是证人!”

    有几人附和着喊道:“我们都能当证人!”

    庄絮莲:“……”

    这个女警察,臭不要脸!!

    在林书琰的搀扶下,穆昔从地上爬起来,她虚弱地走向庄絮莲,“我没事,只是小伤,您别自责,没关系的,我可以,今天还能工作。”

    围观人为之动容。

    看看人家警察同志,自己受伤了,还惦记着安抚施暴者,这是多么广阔的胸怀,这是以德报怨啊!

    庄絮莲:“……”

    穆昔冲她温柔的笑笑。

    庄絮莲:“……”

    想去撕烂她的嘴!!

    庄絮莲当然不可能再动手,就现场的架势,但凡她敢说穆昔一句不是,周谨三人都能将她绑进派出所。

    刘长军趁乱想跑,老婆都不要了,安良军的速度却更快。

    “二位,去派出所谈谈吧。”

    二人被带进派出所,人群被疏散,穆昔的腰逐渐挺直。

    付叶生还在为穆昔不平,“我们拿这么点儿工资,天天加班干活,他们居然对我们动手!太寒心了,寒……穆昔你好了?!”

    穆昔拍了下付叶生的肩膀,“好姐妹,实诚人。”

    周谨:“……,你都是装的?”

    “才不是,”穆昔捂着腰说,“摔下去的时候没掌握好力道,真的有点儿疼。”

    林书琰:“……”

    他默默掏出笔记本,在第一页上写下至理名言:不要相信穆昔。

    穆昔不敢走太快,该装的还得装,她拉着几人回院里,无意间回头,目光扫过马路对面,看到一个女人站在街边。

    女人大约四十多岁,未施粉黛,但风韵犹存。五官素净,肌肤丰润,清冷如新月,又如艳丽花朵,相互交融。

    是个美人,是个有故事的美人。

    穆昔的直觉告诉她,女人与刘长军夫妇有关,她停下来是在看这场闹剧。

    穆昔停下脚步,“你们先去,我马上进去。”

    她思考了一会儿,选择扶着腰过马路。

    演戏要演全套,总归还是有一点疼的,不算骗人。

    女人看到穆昔走过来,没有躲。

    面对美人姐姐,穆昔下意识露出讨好的笑容,“您是来派出所报案的吗?”

    女人莞尔一笑,“在马路对面也算报案吗?”

    穆昔傻笑。

    女人没有为难穆昔,她说道:“我是来找安良军的。”

    “找师父?”

    “你就是他的徒弟?”女人对穆昔生出好奇心,“难怪他最近状态不错,多亏了你。”

    穆昔猜出女人的身份,“您是……师娘?”

    “不能算了,我叫冯敏雨,和你师父离婚了。上次见面,听他提过有了新的徒弟,我还和他打赌,看他会不会把你气跑。”

    穆昔不好意思道:“可能是我把师父气跑了。”

    冯敏雨淡笑道:“有可能,你比他机灵得多。”

    穆昔说:“我去帮您叫师父。”

    “不用了,你替我转达吧。”

    “可是……”

    “我们的关系,本来就没必要见面,是他说要给赡养费,每年都要见两次。其实悦悦已经死了,我们离婚后就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哪需要他给什么赡养费?”冯敏雨从背包中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他这些年给我的钱,我没动,都给他攒着,现在……现在我有新的生活,希望他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去过自己的日子。”

    来之前,冯敏雨准备了很多话要对安良军说。

    他们二人是高中同学,冯敏雨是文艺委员,安良军是成绩好但不听话的“坏”学生。冯敏雨喜欢文艺的诗集,安良军喜欢武侠小说。

    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冯敏雨甚至没与安良军说过几句话,两人的命运因为一顿早餐连在一起。

    安良军贪玩贪睡,早上来不及吃早饭,体育课差点儿饿晕。

    冯敏雨把省下来的牛肉馅包子送给安良军,从此以后,安良军一有时间就在冯敏雨附近乱晃。

    与他关系好的同学明明都坐在后排,他偏偏跑到前排来联络感情,新朋友交了一大堆,就是没敢和冯敏雨说话。

    一直过了三个月,安良军扭捏地拦住冯敏雨,问她的意思。

    冯敏雨很疑惑。

    安良军说:“我都追你三个月了,你不知道?”

    冯敏雨真没看出来。

    他们运气很好,都没去下乡,顺利毕业。

    冯敏雨被安良军追到手,全校老师“震怒”,纷纷谴责这个坏小子把好学生拐走。

    大学期间二人一直保持联系,大四毕业,两人顺利找到工作,安良军提着礼品到冯敏雨家见父母。

    在朋友心目中,他们一直是佳话,如果安悦没有出事,这段佳话会一直流传。

    可惜,一夜之间发生巨变。

    穆昔轻声道:“这是托词,对吗?”

    冯敏雨眸光闪烁,“这不重要。”

    穆昔说:“您心里还有师父,既然如此……”

    “没办法的,”冯敏雨双眸温热,她笑着说,“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到悦悦,想到悦悦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想到杀害她的凶手还没找到……我们尝试过继续生活,但真的做不到,我做不到,他也做不到。”

    “如果找到了杀害安悦的凶手呢?”

    “不可能了,这么多年过去,你是警察,你比我清楚。”

    冯敏雨的话就像一把刀,剜得穆昔心痛。她甚至无法用苍白无力的语言敷衍冯敏雨,她接过信封,说:“我会转告师父。”

    *

    所里的工作不能耽误,穆昔还得去巡逻。

    最近所里抓了好几个小偷,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小偷都跑出来冲业绩。过年期间最头疼的是铁路上的乘警,绿皮火车上总是乱糟糟的,出远门的人会在秋衣里缝口袋,值钱的东西都塞进去。

    余水市有很多外地人,过年期间城要空一半,那会儿派出所的任务会少一些,现在免不了要与各种小偷、酒鬼打交道。

    除了工作,穆昔一整天都在思考安良军和冯敏雨的关系。

    冯敏雨说得对,丧子之痛,是他们迈不过去的坎,如果只要看到对方就会想到孩子,那实在是痛苦。

    可如果真的能找到凶手,这种痛苦会不会减轻?

    安良军这些年一直关心冯敏雨,穆昔相信他们之间还有感情。

    穆昔将此事告诉林书琰三人。

    周谨和付叶生比安良军都激动,“师娘竟然还帮安哥存钱?!真是个好人,如果是我,肯定全都花了。”

    穆昔说:“所以你找不到对象。”

    周谨:“……”

    付叶生问:“我不在意前,我怎么也没对象?”

    “你每天都躲在派出所和家里,去哪儿找对象?”穆昔问,“是等单位给你发对象吗?”

    付叶生:“……”

    三人一起看向林书琰。

    林书琰说:“在工作有成就之前,我不打算谈恋爱。”

    “先成家才能立业!”

    林书琰问:“你找到女朋友后,工作就能有进步?”

    周谨:“……”

    好像不能。

    穆昔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先打探清楚他们的心意,如果两人在一起不会痛苦,那最好,如果真的放不下就算了。”

    于是四个人还是轮番往安良军面前跑。

    周谨主动给安良军倒茶水,“安哥,您喝茶。”

    安良军:“茶叶是昨天的。”

    付叶生花大价钱订了餐馆,还让人家厨师跑出来外送,“安哥,都是请你的。”

    安良军:“?”

    林书琰最实在,他把平舆县、余水市所有已知的边缘职业工作者都列了出来,交给安良军,“安哥,希望能帮到您。”

    安良军:“……”

    他拉着邹念文几人偷偷商量,“他们是不是闯祸了?”

    邹念文说:“应该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宗井说:“大度点,原谅他们。”

    就连严绍都说:“睁一只眼闭一眼算了。”

    安良军:“……”

    他冥思苦想好一会儿,想搞明白这几个孩子能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想了半天,安良军坚定道:“我昨天放在办公桌上的糖一定是被他们三个吃了!”

    宗井:“就因为一点儿糖?”

    邹念文:“以他们的智力,或许真有可能。”

    四人对他们的智力水平评价达到高度一致。

    安良军决定大度一些,他正要说些宽慰那三人的话,就见穆昔无语地走过来,“师父,你就直说吧,你是不是还喜欢师娘?”

    安良军差点儿坐着掉到地上。

    周谨&付叶生&林书琰:“??”

    不是要迂回要婉转吗?!

    穆昔道:“你们拐的弯儿是不是太大了?师父的脑子能转回来吗?等转回来都明年了!”

    安良军:“??”

    说谁脑子不好??

    “穆昔啊,你这没头没尾的,在说什么?我和你师娘已经离婚,我俩是清清白白,都这么多年了,我还能再惦记她?我是不想结婚,不是结不了。”

    安良军的牛吹得非常高。

    穆昔微笑道:“是吗?师娘说她有男友了,我去祝她幸福。”

    安良军:“我们再谈谈!!”

    安良军其实一直都没能忘记冯敏雨。

    他对冯敏雨的情谊超越任何人,他爱女儿,但更爱妻子。

    “……我年轻的时候,不说风流倜傥,也是英俊潇洒,像应队长,和我根本没法比。我追了你师娘整整三个月,每天都很殷勤,她能不答应我?”

    穆昔满脸问号,这和师娘讲的不一样哦?

    “师娘说,你和他表白,她就答应了,之前都没有交集。”

    安良军:“?”

    他不是追了三个月吗?

    “这不重要,”安良军说,“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找她和好,我是说不出这种话。悦悦被害,我连凶手都抓不住,别说她了,我连自己都没法面对。”

    穆昔问:“所以每隔半年就去给一次钱。”

    “我们虽然离婚了,但她始终是我心目中的妻子,我赚来的钱,当然都要交给她。她是女人,将来如果再找,有一笔存款对她有好处,不会受委屈。”

    穆昔看向周谨和付叶生,“想找女朋友吗?还不做笔记。”

    俩人立刻翻出纸笔。

    穆昔说:“追人那段别记。”

    安良军:“?”

    他追的不好吗?

    “说起来很惭愧,我是真的想和她和好,但也真的没办法。她一看到我就想到悦悦,太痛苦了,我能理解这种痛苦,每次看到悦悦用过的东西,都好像要重新经历一遍当年是如何接受悦悦的死讯的。我爸妈一直让我把悦悦的东西收起来,不要天天看着,可是不看更难受,我害怕有一天,对凶手的恨会减弱。”

    安良军和冯敏雨的心态完全不同。

    失去安悦,他更珍惜冯敏雨,想陪伴在她身边,可换来的却是歇斯里地的冯敏雨。

    安良军发现,冯敏雨在见不到他时笑容会更多,于是他同意离婚。

    直到现在,他依然没能忘记冯敏雨。

    周谨提议道:“按照当年追师娘的方法再追一遍不就好了。”

    安良军努力回忆他是如何追冯敏雨的,“好像行不通。”

    “为啥?”

    “当年就是多方面地展现我的帅,现在不帅了。”

    穆昔:“……,都和你们说了,别和他瞎学追人。”

    多少有点儿油腻了。

    穆昔强调道:“如果师娘不舒服,就不能去撮合他们两个人,得是师娘认为,她和师父在一起会生活得更好才行,懂吗?”

    *

    下班后,穆昔和安良军一起去租车。

    安良军的工资、奖金几乎全都交给冯敏雨,他每个月只给自己留生活费和烟钱。吃饭不舍得吃好的,抽烟更是如此,攒下来的钱有不少,安良军的想法是给冯敏雨当嫁妆。

    如果能买套房子更好,她以后能有安身之地,没有后顾之忧。

    安良军一直没买车,这年代买车还是奢侈的事,有车的人家不多。

    穆昔想租一辆桑塔纳,体验学车的感觉。

    两人正商量租车的事,应时安的车停到街边。

    师徒俩虎视眈眈盯着应时安。

    穆昔是心虚,她拆车钥匙时力气用得太大,钥匙有一定损坏,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现在看来还是能用的,她的技术果然优秀。

    安良军则是——这个有妇之夫又打算来勾搭他徒弟??有时间他得和应时安好好聊聊。

    穆昔问:“你要干嘛?我们不会屈服的!”

    安良军也说:“我们师徒的事,你别管。”

    应时安道:“上车,我去平舆县。”

    师徒俩对视一眼,飞似的奔向应时安的车。

    不坐白不坐。

    二人刚坐好,应时安自觉地汇报进展,“已经确定是人血,但现在只能确定血型,时间太久,很久检测都做不了。我们正在核对最近几年的失踪名单,如果对不上,恐怕没法继续查。”

    穆昔问:“陆队长呢,她没和你一起?”

    应时安奇怪道:“她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穆昔小声和安良军嘀咕,“应队急着往余水市赶,就是为了见陆队长。”

    应时安:“?,你说什么?”

    “没事啊,”穆昔放开声音,生硬地岔开话题,“陆队长找到袁修夷了吗,袁修夷究竟是怎样的人?”

    应时安:“……”

    安良军神色复杂。

    他总算把故事拼凑明白,原来不是应时安纠缠穆昔,而是穆昔……看她刚刚的神态,分明是在吃人家的飞醋!

    丢人,真丢人,不能把应队长玩明白就算了,偷偷吃人家的醋还不敢说!

    和勇敢追女朋友的他一点儿都不一样。

    陆杰还没找到袁修夷,他们对于袁修夷的了解只有一个人名。

    袁家的情况有些复杂,凶手袁毅从小没见过母亲,袁修夷告诉他,母亲是一个出卖身体为生得人,因为嫌他穷,跑了。

    这是袁毅后来选择杀害小姐的原因之一。

    袁毅八岁那年,袁修夷不愿再抚养袁毅,将他一脚踢开。一对好心的夫妇收养了袁毅,袁修夷害怕该夫妇将孩子还给他,选择远走高飞。

    他每年都会去看望袁毅几次,会给他留一些钱,但不多。

    袁毅的爷爷奶奶都已去世,其他亲戚都不走动,他的生活是以养父母为主的。

    养父母说这孩子性格阴郁,与他们并不亲近,但又不忍心放弃一个生命,才养到现在。

    这就导致除了袁毅,没人知道他的生父究竟是怎样的人,找到袁修夷十分困难。

    应时安的车经过分局门前。

    冉兴平刚下班,拎着公文包站在马路边拦车,看到应时安的车嘀咕道:“不是说要早点回家,又往哪里跑了?”

    *

    林书琰整理的名单起到一定作用,三人到达平舆县后,按照名单开始找人。

    找徐华很困难,但也得找,安良军直接去找人,穆昔和应时安去蓝天招待所堵曾霖。

    到了招待所门前,穆昔还在和应时安客气,“应队长忙自己的事就好,别为我们耽误时间。”

    应时安道:“我就是来见曾霖的。”

    “这么巧?”

    应时安面不改色,“有工作。”

    穆昔很怀疑他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曾霖早知警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现在已经躺平,看到穆昔和应时安来,还热烈欢迎了几秒钟。

    “又来找事……呸,又来办案啦?快坐快坐,想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今天我请你们吃饭!”

    应时安把曾霖请到沙发上,“徐华是一个人来的吗?”

    曾霖说:“我觉得请你吃饭比回答问题更简单。”

    应时安没理会他,继续说道:“徐华是化名,她可能只来过这一次,也可能来过很次,只是每一次的名字都不一样。如果她经常过来,你应该会看到她和同一个或者两三个男人接触频繁,需要你仔细想想。”

    这几天曾霖的脑子都快爆炸,都没想起来什么,现在更是没思路。

    曾霖唉声叹气道:“依我看,让我去上吊都比回答你的问题简单!”

    穆昔听了应时安的话,把名单拿了过来,“我忽然想起来,如果徐华经常过来,就算名字不一样,字迹也是一样的。”

    “字迹?”

    应时安只看过招待所最近的登记表。

    穆昔把安良军保存的登记单和在曾霖家找到的登记单展开,“他爱偷懒,以前都是让旅客自己写名字,最近两年才是他来登记。”

    曾霖:“……又被你们抓到把柄了?”

    应时安微笑道:“目前来看,是好事。”

    第73章

    穆昔对辨认字迹不在行,她对自己的知识仅限于课本中。

    字为心画,相人不如相字,古人相信字迹是人生的记录,看字如看人。

    分局与文检专家有合作,可进行专业的笔迹鉴定,经验丰富的侦查员也能从字迹中看出一二。近两年还会根据自己推断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特征,对抓捕嫌疑人有很大的作用。

    穆昔与应时安仔细比对名单。

    曾霖说:“人家如果来了很多次,每来一次都要取一个假名,那字迹肯定也是假的,这哪能看得出来?”

    穆昔回应道:“伪装字迹时笔画僵硬、力度大,中途会有夸张的停顿,心理一直想着掩饰,字就不和谐。对比字迹时要看字体的整体形态,看文字的得配方师,看连笔方式、收笔方向,想伪装字迹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算你找到人名也找到人了,人家就是不承认,怎么办?”

    穆昔将本子递给曾霖,“写下你的名字。”

    曾霖嘀咕了几句,但还是按照穆昔的话,将名字写好。

    穆昔说:“现在你就是犯罪嫌疑人,你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们对你展开调查,你需要将名字写的不一致,你来写。”

    “你也太小瞧我了。”

    曾霖原本的自己是偏小的,圆圆的字体挤在一起。他又写名字时留了心眼,故意把字写的横平竖直,又大又方。

    写完,曾霖得意道:“你能说这两个字是一样的,都是我写的?”

    “别着急,上面还有很多空白的地方,继续写。”

    “?”

    穆昔微笑,“我不说停,你就要继续写。”

    曾霖已经代入嫌疑犯的角色,好像真做了亏心事,现在搞不清穆昔的用意,心里直犯嘀咕。他已经不愿再提笔去写,勉强拧开钢笔,刚写了一笔,就心虚地看了眼穆昔。

    只是写几个字而已,他一直注意就是,明明知道写得一样就会被捕,他还能掉以轻心?

    曾霖继续写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是又大又方,有两个字已经快脱离汉字结构。

    穆昔没喊停,偶尔笑着看看他,大部分时间她的注意力都在登记名单上。

    饶是如此,曾霖还是越来越紧张,好像他真是个即将被捕的嫌疑犯,马上就要去吃牢饭了。

    他的名字也越来越怪异,不由自主地收了笔画,字体越来越小。

    直到一滴墨水落在纸上,字迹被墨水浸染,曾霖的焦躁感越来越强,胡乱写了个名字,再定睛一看,竟真的与自己的字迹差不多。

    他对比着两个字迹,再看穆昔时,呆若木鸡。

    穆昔惊叹道:“以前只在书里看过类似的案例,原来真的可以。”

    曾霖:“……”

    被耍了……

    穆昔指着曾霖前面的字说:“你看,你这些笔画都快飞了,是为了伪装才如此,警察不是傻子,看得出来你心里有鬼。想从字迹上伪装很难,我还没看过伪装成功的例子。”

    应时安虽然在看名单,却一直在留意穆昔和曾霖。

    他其实能感觉到曾经的穆昔对书本中的知识都不熟悉,甚至总采取稀奇古怪地处理问题的方式,她能找到与真凶有关的线索,全凭机灵聪明。但穆昔愿意去学,除了工作、训练,其他时间她都在看书。

    这样的精神难能可贵,多少人在大学毕业后就放下书本,闲了几年,连书都读不下去了?

    应时安已经找到线索,“这两个名字……”

    “等等!”穆昔大喊一声,制止应时安。她拿走曾霖用的本子,在上面迅速写下两个名字,“是这俩吗?”

    应时安唇角攀上笑意。

    穆昔自豪道:“我就知道我不会出错!”

    曾霖现在对穆昔充满敬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穆昔说:“当然是凭借我的聪明才智。”

    曾霖:“……”

    聪明才智不知道有多少,但厚脸皮这一点他是看出来了。

    被挑出来的三个名字是徐华、王英、李娜,都是普通的名字,满大街都是,很不起眼。

    曾霖对这三人当然毫无印象,招待所客流量大,而且是多年前的事情,他早就记不清了。

    找到相同的名字是好事,起码说明徐华不止来过一次,如果来过很多次,她就极有可能是平舆县人,找起来更方便。

    拿到名单后,穆昔和应时安加入安良军,开始满大街的打听。

    平舆县不算大,但真要从中找一个人,难度很高。

    安良军主要是按照名单去找,专门往红灯区进。

    天色已晚,穆昔从招待所出来时,月亮已经挂在空中,现在正是营业的时间。

    穆昔和应时安走进一条漆黑的胡同。

    在穆昔的设想里,红灯区不说有多繁华,起码该是美发一条街,霓虹灯招牌是必须要有的。但他们刚走进胡同,就听到操着地道的余水话的女人在叫他们,“弟弟进来玩玩啊,妹妹也在?弟弟玩得挺开,一起啊。”

    穆昔好奇道:“一起怎么玩……”

    应时安把她拽走。

    一条胡同,不断有女人从黑暗的店里走出来,看到应时安便各种招呼。

    穆昔好奇极了,总想问几句,应时安索性揽住穆昔的肩膀,招呼他的声音才少了一些。

    但有人开始招呼穆昔,“小妹妹,我们这也有帅哥,可帅了,来不?”

    穆昔的目光下意识瞟过去,“有多帅……”

    应时安揽着她的肩膀加快脚步。

    穆昔:“!”

    这也太耽误她了!

    走过这条街,穆昔已经开始不爽。

    以前她即便经过这条街,都没人搭理她,现在身边多了一个应时安,就成为被招呼的对象,这可是难能可贵长见识的机会。

    应时安说:“我们是来找线索的。”

    “你怎么知道她们不认识这个徐华?说不定就是线索。”

    应时安:“……先去找安哥。”

    穆昔喋喋不休道:“我是来办案的,是来工作的,不对,我是来帮你工作的,你一点儿职业精神都没有!我马上就要看到帅哥……我马上就要找到线索了,你居然把我拉走了!”

    这时,一个穿着紧身裤的男人从另一条胡同里钻出来,“美女,帅哥,走错地方了吧?这里可不能谈恋爱,不过你如果想和我谈的话……”

    穆昔看着男人的眼线和口红,立马挽住应时安的胳膊,“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帅。”

    应时安:“……”

    安良军也已经被纠缠许久。

    他原本是想不动声色地打探消息,但有人盯上他这块“肥肉”,来拉扯的人越来越多。他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魅力,而是钱的魅力。

    近几年国营大厂接连倒闭,许多人走上这条路,扫黄扫了一次又一次,但始终扫不干净。背后的产业链也极其可怕,贩卖妇女的情况屡见不鲜。

    安良军忍不住教育她们,“如果能找到工作,还是要找份正经的工作……”

    其中一个女人恍然大悟道:“哥喜欢扮演老师?今天我就是你的学生!”

    安良军:“……”

    还有几人嘲讽道:“都是来消费的,你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教育这个教育那个,男人,是想让我们从良,想让良家妇女做娼。”

    “可不是,没有钱,这些化妆品包包从哪来,你给我买?”

    安良军无奈之下,只能亮出警官证,“和你们打听个人。”

    几个女人脸色大变,离安良军远的,抬腿就跑。

    安良军早就准备,把离他最近的两人扣下。

    “我不是来扫黄的,只是打听一个人。”

    方才还努力往安良军身上贴的女人颤抖着说道:“我、我都是被逼的,我是被家里人卖过来的!我不想做这一行!”

    “你刚刚不是说要赚钱买化妆品和包吗?”

    女人:“……,被卖过来以后,我发现这些东西也挺好的。”

    安良军:“……”

    他今天不是来扫黄的,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安良军询问她是否认识徐华,着重询问是否有身边常年跟着男性的女人。

    女人一脸懵。

    “其实我们这边有很多人都是被管理的,你看前面那家理发店,店里有五个姐妹,两个男人管店。那两个男人是收钱的,她们赚多少钱,都要给男人分红,我怀疑里面真有被拐来的,总是能听到有人哭哭啼啼的。”

    女人身边跟着男人很常见。

    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好生活才来这里,真的有人是被骗来或者被家里人推过来的。她们不愿意做这种人,便有人专门管着,一旦发现有逃跑的迹象,就拖回去打一顿,打到她愿意为止。

    安良军听得心里不舒服,“有没有搞仙人跳的?”

    女人害怕道:“我可是正经人,给钱办事,不做这种事的。”

    安良军:“……”

    太正经了。

    正说着,穆昔和应时安终于找到安良军,应时安的手还轻轻搭在穆昔的肩膀上。

    安良军本就苦大仇深的脸,现在更加愁苦,“你们俩……”

    应时安放下胳膊,“人太多。”

    安良军有一种自家的白菜被已婚的猪拱了的感觉。

    “回去再说。”

    穆昔问:“查到什么了吗?”

    女人的目光在应时安身上停留许久,“你也是警察吗?现在的警察长得真俊俏,你要不要……”

    穆昔把应时安往后推,“袭警?”

    女人看到穆昔,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我可不敢,我这是在配合调查,你们如果真抓人,能不能别抓我?”

    安良军说:“但你什么线索都没提供。”

    女人委屈道:“你就说个人名,还说身边有男人,我哪里能想得起来?你看看我们身边谁没男人?”

    穆昔道:“有没有经常换名字的?她还叫过王英和李娜。”

    “你这么说,好像真有这样做的,但我记不清楚了,以前听姐妹说过几次,是在东边。具体是什么位置我不记得,但好像是有个弟弟,我记得她弟弟挺出名,是个混蛋,经常进监狱。”

    *

    即便是平舆县,东边的范围也太大。

    至于她说的姐妹,早就不做这行了。离开的人都不愿提及过往,自然不想和从前的姐妹联系。

    穆昔几人只能去东边碰碰运气。

    车上,安良军回忆当年的证词。

    “当时505的住客是配合调查了的,一对夫妻,就是平舆县的,和父母住在一起不方便,偶尔就去招待所。他们说没听到异常的声音,但听到有人在走廊里跑来跑去。我测试过,在505是听不到501喊叫的。如果他们正在进行……就更听不到了。”

    穆昔在,安良军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他尽量委婉。

    然而穆昔根本不在意这些,“你说有人跑来跑去?”

    “对,经过505门前,他们听得很清楚。”

    “可是楼体在中间,505和508是是在同一端,刘晓雅逃跑时,不该经过505门口。”

    安良军道:“他们记不清楚具体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晓雅在跑,云姨说她在那段时间上去打扫卫生,到处在找拖布。我们当时想找508的人了解情况,可惜一直没找到。”

    “你们就没怀疑过住在508的人就是凶手吗?”

    “当时住在招待所多的人很多,其中还有两个逃犯,我们主要调查的是逃犯,你认为508的人很可疑?”

    穆昔问:“当时查过其他房间吗?”

    “都看过一遍。”

    “有没有挪开床,仔细检查?”

    安良军道:“你是想问当时508有没有血迹?这就不知道了,查得最细的是501,其他房间没查这么细,当时我们并没有怀疑508。”

    招待所有逃犯,警方的注意力都在逃犯上。

    至于508跑路这件事,嫖娼的人发现警察来了跑路,是有逻辑的。

    而且508并没有出现尸体,没人关注508,大家只想着能找到508的人,好多问出一些线索。

    “505的情况如何,那对夫妻不可疑?”

    “是对年轻的夫妻,他们的情况都和家中核实过,九个人住在两居室的房子里,的确不方便,他们经常去招待所。次数很多,曾霖给他们便宜了一些钱,就是因为熟悉。”安良军看着路边的牌子,“那对夫妻好像就住在这条路上,具体的地址我记得,但分不清是平舆县的哪里。”

    应时安踩下刹车,“不如先去见见他们?”

    当年那对夫妻是刚结婚,感情正浓,家里乱糟糟的,所以总往招待所跑。

    事情曝光后,二人还被父母骂了一顿,父母嫌他们浪费钱,说以后再有想法,他们都出去等着。

    安良军找到他们当年的住址,一家人还真住在这里没搬家,只是女主人不在。

    尹鹏端来茶壶和茶叶,“家里没什么好茶叶,你们凑合喝,解解渴。”

    “不用麻烦,”安良军问,“你妻子不在?”

    尹鹏尴尬地笑笑,转身去拿水壶。

    安良军看了眼卧室,里面的结婚照已经被取下来了。

    “离婚了?”

    “你看我家的情况,一点儿私人空间都没有,能不离吗?”尹鹏这些年过得很憋屈,见到安良军,就像见到多年前的朋友,忍不住倒苦水,“她跟着我,只能受苦,这么多人挤在一个房子里,我没本事,赚不到大钱,不能让她过好日子,他们天天吵架,她说实在不过下去了,就离了,孩子也带走了。”

    尹鹏的母亲拎着刚烧好热水的水壶走过来,数落道:“你连媳妇都管不住,你还好意思说?是我们让你们离婚的?是你俩日子过不下去了,才离婚。我看就是她外面有人了,不然一个女人,怎么敢轻易离婚的,女人离婚了,哪里还有人要?”

    穆昔幽幽看过去。

    正要开口,安良军一把按住她。

    穆昔:“?”

    安良军说:“这位同志,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结婚的事,男女没有分别,离了婚户口上都会写明离异,哪有女人离婚就没人要一说?男人没多金贵。”

    一个大男人,还是警察,和自己说这番话,尹鹏的母亲多少还是不好意思,但有些想法根深蒂固,她小声说:“男的离婚还能再找。”

    穆昔嘴快,“尹先生怎么没再找,是不想吗?”

    尹鹏母亲:“……”

    安良军无奈道:“劝您改改自己的想法,主席几十年前就写过文章,妇女能抵半天,这不是随便喊喊的口号,是实情。你自己就是女人,哪有瞧不起自己的?而且为了您的身体,我劝您少说几句。”

    否则他就要放穆昔咬人了。

    尹鹏说:“当初就是人家不想要你儿子,我千方百计想留下她,是她不愿意,还说什么女人离婚之后怎么样,她离婚以后过得比以前好多了!”

    前有狼后有虎,还有一只被安良军按住、蓄势待发的穆昔,尹鹏母亲选择逃走。

    安良军说:“不好意思提到你的伤心事,我来主要是想问问当年的情况。”

    安良军的女儿是受害者之一,这一点尹鹏也清楚,他们住在五楼的是被调查的最多的。

    “我知道,招待所又出事了,我都从报纸上看到了,凶手还没抓到?”

    “嫌疑犯已经抓住,是对当年的事情有一点疑问,”安良军说,“我记得当年问过你,508的情况,你知道吗?”

    尹鹏道:“真不清楚,我俩当时是从厂子下班之后赶过去的,本来打算直接睡一晚,当时还年轻,干柴烈火的,根本不关心外面。哦对了,508进去的时间应该和我们差不多,我听到声音了,不过离案发时间还有很久。”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真想不起来。”

    尹鹏的母亲抱着洗衣盆气呼呼地来到一楼。

    他们住的是尹鹏父亲当年分到的家属院,两室一厅,有40平米左右,就当年的情况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小。可惜他们家没钱,没法买大房子,老大结婚后挤在房子里,老二结婚后,也挤在同一个房子里,家里人口越来越多。

    偶尔乡下的亲戚来了,他们抹不开面子,非邀请亲戚来家里住,还得临时赶出去几个人。

    这是他们生活在县里的面子。

    尹鹏的侄女尹萌萌刚放学。

    尹萌萌已经读高中,成绩在班里还不错,但是县上的教育质量不好,考上大学有些困难,正冲专科学校使劲。她打算去考幼师,将来当个老师也算好工作。

    尹鹏母亲一看到她就唠叨道:“又这么晚?赶紧考吧,考不上就消停了,回家就知道往屋里钻,就不能多帮我做做家务?饭也不做,地也不扫,天天等着吃现成的。”

    尹萌萌已经习惯奶奶地责骂,她不耐烦道:“弟弟不是也不干吗?他还不爱学习,你们非要供他。”

    “男娃和女娃能一样?男娃不多读点书,将来哪来的本事娶媳妇?这也和你弟弟比,你真是没救了。”

    尹萌萌捂住耳朵往家里走。

    尹鹏母亲喊道:“过来帮我洗衣服啊!”

    尹萌萌加紧脚步上楼。

    家里多了几个陌生人,是稀罕事。

    就他们家这种小地方,人家都不乐意来挤,每一次过来,都得被她奶奶唠叨五分钟,嫌浪费家里的东西了。

    尹萌萌好奇地打量三人。

    最吸引她注意的不是长得帅的,而是穆昔。

    穆昔不太爱打扮,但爱干净。不注重穿着,可家里条件不差,衣服、鞋都不便宜。脸好、身材好,随便搭一搭都好看。在尹萌萌看来,穆昔就是典型的好看的城里人,皮肤吹弹可破的美人。

    她也想去城里,但不是因为城里人好看,她听说城里的女人和男人一样。

    尹鹏母亲追了上来,“你就不能搭把手?!我一天要给你们全家人洗衣服!”

    苍老的声音把尹萌萌从去城里的幻想拽了回来。

    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穆昔面前被吼,尹萌萌很难堪,她吼道:“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

    “你、你……我养你,你就不能帮我?!”

    “是我爸妈给我出的学费!”

    祖孙俩就快打起来。

    尹鹏拦住母亲,从中调和,“萌萌还得学习,她马上就要考试了,我不是和你说了,放在那,我等会儿就洗。”

    “哪有男人做家务的?没出息!她就算去考试,能考出什么名堂?”

    穆昔板起脸。

    安良军想拦,但看尹萌萌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只能放手,他嘀咕道:“我可先提醒过了。”

    穆昔走过去,把尹萌萌拉到沙发前坐下,和颜悦色道:“你要参加高考?”

    尹萌萌看到穆昔有些紧张,她小幅度点头。

    穆昔拿出自己的钢笔,“送给你,是我参加高考的时候用的,它特别厉害,只要用了它,就能考上大学。”

    这是假话,是安慰尹萌萌的,但贵是真的。这么一支钢笔,花了田玉琴一百多块钱,田玉琴花钱不眨眼,穆昔的心都痛。

    尹萌萌看到漂亮的钢笔,又惊喜又害怕,“我不能收你的东西,太贵了。”

    她用的都是弟弟剩下的文具,被铅笔涂黑的橡皮、被咬烂笔头的铅笔,或者是笔尖已经摔劈叉的钢笔,重新捏紧继续用,经常漏墨。

    像这种好看的钢笔,班里只有一个女同学有,她不敢碰,怕摔坏了赔不起。

    “价格不重要,”穆昔严肃道,“这只钢笔是高考必备,它有魔力,你相信我,用它一定能考上大学。”

    穆昔把钢笔塞给尹萌萌,高声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只能你自己用,如果让我发现这支钢笔跑到别人手里,我会按照偷窃处理。阿姨,您应该不想和我回派出所吧?”

    尹鹏母亲:“……我才不稀罕。”

    虽然两秒钟之前,她还在想等穆昔几人离开后,就把钢笔拿出去换钱。

    “还有,高考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事情,与性别无关。如果有人和你说女生就该辍学回家,找个人嫁了,你就来找我,我倒要看看她嫁了个什么好人,过得是什么好日子,应该不会还在洗衣做饭照顾一大家子吧。”

    尹鹏母亲:“……”

    穆昔问:“你认为这是好日子吗?”

    尹萌萌看着奶奶,坚定摇头,“这是最苦的日子。”

    尹鹏母亲:“……”

    尹鹏偷笑。

    他母亲虽然勤快,但嘴碎,而且不喜欢看男人干活,只使唤媳妇和孙女。他现在是孤身一人,总想着帮父母分摊一点,可每次刚拿起扫帚或者刚进厨房,就被她赶走。

    尹鹏还没离婚时,他给老婆端盆洗脚水都要被念叨十几分钟。

    终于能有个人治住亲妈,尹鹏竟然挺高兴。

    穆昔说:“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我是棋山派出所的穆昔,如果有人欺负你,可以去找我。进城不麻烦,现在市里到平舆县的公交车通了,很方便。咱得努力,把属于咱们的权利拿回来,不然就会像一些清朝遗民,自己压迫自己,不能做那种人,知道吗?”

    尹鹏母亲:“?”

    清朝遗民是啥?

    穆昔说:“看,不学知识,别人骂你都听不懂。”

    尹鹏母亲:“??”

    这死丫头??

    尹鹏母亲不敢放肆,人家是警察,她惹不起,等穆昔走之后……

    穆昔又开始教训尹鹏,“你如果想帮忙,就直接去,你一个大男人,抢不过老太太?你妻子受委屈的时候,你真帮忙了吗?我就不信这衣服你洗了,还有人能上吊自尽不成?”

    尹鹏惭愧道:“确实是这样。”

    “你家里就每个能顶事的?天天欺负人家小姑娘?我告诉你们,我会给她的学校打电话了解情况,直到她考试结束,如果让我知道你们欺负孩子,到时候可不是说说这么简单。”

    尹鹏母亲越听越急,“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别骂小鹏!”

    穆昔无语。

    妥协是因为不想儿子挨骂,清朝的人确实很难适应现代生活。

    尹萌萌双眼含泪,她小心翼翼把钢笔用手绢卷起来,想收藏好。

    穆昔笑道:“钢笔就是用来写字的,你不用,它就失去了价值,没有价值的东西就没有买的必要,你放心用,绝对能用到考试。”

    尹萌萌点头,打起精神问道:“姐姐,你是警察吗?”

    “我是民警。”

    “民警怎么会到我家里。”

    “我们在查一起几年前的案子,最近招待所出事,你也听说了吧?”

    尹萌萌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是蔚蓝招待所吗?”

    安良军问:“你也听过?”

    “我小时候经常过去呢,”尹萌萌羞赧地低着头,“小叔和小婶经常过去,我偷偷跟过去,小叔就给我糖吃。他们和我说,他们是去读书的,家里太吵,看不进去。”

    尹鹏捂着老脸,没脸见人。

    穆昔问:“案发那天你也去了?”

    “去了的。”

    “啥?!”尹鹏说,“我没看见你。”

    尹萌萌回忆道:“去了,然后被赶走了。”

    “谁赶你?”

    “一个男的,特别凶,应该是招待所的人吧,不过我以前没见过,他凶了我好几句,我害怕,跑开了。当时招待所后面是有个小树林,他就是往树林里走的。”

    安良军忽然说:“当年我们判断凶手是从树林逃走的。”

    尹鹏惊道:“难道萌萌见到凶手了?”

    “凶手?凶手是两个人吗?”

    “两个人?”

    “是呀,当时凶我的叔叔扶着一个阿姨,我以为他们要去医院,不敢多待,就跑了。”

    尹萌萌没接触过刑事案件,一直认为她看到的叔叔是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尹鹏不知道侄女当日去过案发现场,没人去问尹萌萌,尹萌萌已经忘记此事。

    最近听说改名后的蓝天招待所又出命案,警察找到尹家,尹萌萌才想起来。

    这是安良军等了很多年的消息,他难掩激动之色,“还记得他的长相吗?叔叔为什么扶着阿姨,他们是什么关系?年纪如何?”

    穆昔说:“师父,你慢慢问。”

    尹萌萌道:“阿姨好像受伤了,我看到她捂着脖子,脖子上有血迹。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应该很熟悉吧,很着急,叔叔一直回头看,至于长相……我记不清了。”

    毕竟是多年前的事情,尹萌萌实在描述不出长相。

    “我只记得他们都挺年轻的。”

    “如果当年还有一个受伤的人……是住在508的房客!”

    第74章

    女人极有可能是508的徐华,墙上的血迹或许就是她的血迹。

    伤害她的人,与杀害刘晓雅、安悦的是否为同一人,还不能肯定。但在同一天发生杀人、伤人事件,绝不会是偶然。

    假设凶手为同一人,凶手已经杀害两人,不会再带一个累赘逃命,除非受伤的女人是被安悦和刘晓雅伤害的。从情理上讲,两个小姑娘人际关系简单,她们先去攻击受伤女人的可能性不高,将女人带走的男人或许不是凶手。

    如果是凶手带走女人,伤害女人的又是谁?解释不清楚。

    穆昔说道:“就算凶手不是同一人,508室的袁修夷、徐华也有重大嫌疑,必须立刻找到他们。”

    “别忘了我们的推测,徐华可能是被袁修夷所伤,带走徐华的应该不是凶手,是徐华的同伙。”安良军心绪不宁,他掏出烟盒,看到尹萌萌后怔了一下,又将烟收起来。

    安良军等这一刻实在太久,绝无可能冷静面对。

    他拿着打火机,不能抽烟便拨弄打火机的开关,火光跳跃,又迅速收敛,像隐忍蛰伏的巨兽。

    安良军在心中整理案子的所有线索,试图找到突破口。

    袁修夷、徐华、安悦、刘晓雅,会有关联吗?

    一个嫖娼的男人,为何要对两个陌生孩子下手,安悦和刘晓雅都没有被性侵,他们之间的关联会是什么?

    在尹鹏家不方便讨论案情,穆昔几人先告退。

    临走之前,穆昔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尹萌萌,叮嘱她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打电话找她。不管什么年代,女人生存都没有男人容易,能帮就帮。

    尹鹏的母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但一想到穆昔是警察,再生气也得忍着。

    三人回到车上,应时安顺路买了包子和豆浆,做三人的晚饭。

    穆昔看着热腾腾的包子,忽然想到她还在和应时安过不去。

    她收回手,阴阳怪气道:“看起来案子和袁修夷有很大的关系,不赶紧和陆队长聊一聊呀?”

    安良军捂住耳朵,不忍心听。

    也幸亏穆昔阴阳怪气活跃氛围,安良军才没被安悦的案子牵着走。

    往年他对案子的执着可以说是疯狂的,如果他得知凶手的身份,即便没有证据,他恐怕也要让他受到惩罚。局里曾多次提醒安良军收敛,后来因手段太狠还被举报过,之后才去派出所。

    现在安良军就好像在云雾里飘荡,他有预感,他马上就能脚踏实地的生活,重担即将卸下。

    应时安没听出穆昔的弦外之意,他拿出小灵通,说:“我现在告诉她。”

    穆昔:“……”

    她偷偷摸摸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然后拿走一个包子。

    安良军问:“还吃啊?”

    穆昔:“饿了。”

    “不是对人家不满吗?”

    穆昔振振有词,“我是对应队长不满,但包子是无罪的,不能因为应队长,就失去被吃的资格。”

    安良军:“……,我替包子谢谢你,你可真会伸张正义。”

    陆杰目前还没找到袁修夷的下落,如果仍然没有进展,他们很快就要回去。得知新的线索,陆杰回应说现在就赶过来。

    应时安道:“她马上来。”

    安良军小声说:“傻眼了吧。”

    穆昔:“……”

    在等陆杰时,穆昔三人顺便去找徐华。

    有关徐华的线索太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当年受伤的是徐华,她必须要包扎伤口,她需要去医院。平舆县的医院不多,正经的只有两个,凡遇到情况复杂的病例,都需要送到余水市诊治。

    三人先去了人民医院,询问安悦案当日的情况。

    时间隔得太久远,穆昔连续找了好几个医生,才联系到一个资历老一些的医生,查到当天在急诊值班的人。急诊每天接待数十位患者,脖子被割伤的案例不算多,但也不少见,值班护士想了很久,都没想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情况不对劲,我们一般会选择报警,像你们说的脖子上有伤、有血迹,还很有可能是刀伤,我们接诊后会报警的。”

    另一家医院的说辞相同。

    三人站在医院门口,急诊门前来来往往数人,的确没有明显外伤的。穆昔担心安良军着急,安抚道:“师父,咱们得慢慢找,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萌萌可能看错或是记错了,兴许她不是脖子受伤。等会儿我去找医院要名单,挨个查。”

    应时安说:“多年前的病例,只怕留不下来。”

    “那也可以查,总归她是外伤,说不定哪个医生有印象,今天咱们见的人不全,明天再来一趟,就守在医院挨个问。”

    穆昔努力营造出还有希望的局面。

    安良军看着伶牙俐齿的穆昔,忽然笑了。

    穆昔好奇地看着他。

    安良军把刚想点的烟丢进垃圾桶,笑道:“你和悦悦挺像的,悦悦脾气也不好,不知道像谁了,小雨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悦悦怎么会强势?我在家都得听她的话,但是她懂事,看到我被案子难住,总是想方设法逗我笑。学习上也不用我们操心,总是班里的前三名,她还说高考要考警校,要和我念同一所大学,和我一样做个刑警。”

    穆昔听得伤心。

    好好的孩子,就这样被害了。

    还有刘长军夫妻俩,他们虽然爱占便宜,但毕竟也失去女儿,不会不伤心……

    刘长军?庄絮莲?

    穆昔问:“师父,刘长军和庄絮莲带悦悦和晓雅来玩,他们去哪了,为什么不在招待所?”

    “说是夫妻俩想一起走走,出去逛了,这怨不得他们,悦悦和晓雅年纪不小,如果不是遇到凶手,怎会发生这种事?谁都没想过她们会遇到凶手。”

    “可是当时时间不早了,他们一直在外没有回去?毕竟还带着别人家的孩子,他们一点儿都不担心?”

    安良军道:“我问过很多次,他们一直没改过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但不可能和案子有关,他们不至于去杀自己的女儿。”

    就算他们逼着安良军给钱,安良军也相信,没人会害自己的孩子。

    半个小时后,陆杰带着两名刑警赶到。

    人手一多,查起来更方便,几人势必要将医院全都翻一遍。

    陆杰将任务吩咐下去,便上了应时安的车,她递给应时安一瓶汽水,“谢谢,为我的案子费心。”

    应时安伸手去接,还碰到汽水瓶子,陆杰便又收了回去。汽水是玻璃瓶,需要启瓶器还能打开,陆杰蓄力,单手将盖子弹开,这才笑盈盈地递过去,“想吃什么吗?我去给你买,我记得你不太吃辣,口味清淡?对了,汽水还喜欢吗,是你以前爱喝的。”

    应时安:“……”

    奇奇怪怪的。

    安良军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他看向穆昔,拎着她下车,“我们去医院里面转转,你们聊。”

    应时安瞥了眼穆昔,又看着陆杰坐下来。等安良军关上车门,应时安确认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后,他才说道:“陆杰,你该不会是在……”

    “不是,别多心,”陆杰淡定地系好安全带,“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应时安道:“给我一个人买汽水,似乎不是应该做的事情。”

    陆杰笑容倨傲,“你应该相信我的实力,这绝对是我现在最该做的事情。”

    应时安:“?”

    车下的安良军和穆昔也不太平,俩人沿着小路往前走,恰好路上几个路灯都被人用弹弓打碎,除了月光一点儿亮都没有。氛围有些神秘,安良军配合着神秘的氛围问道:“后槽牙咬碎了?磨好牙了?一会儿打算咬谁?”、

    穆昔瘪嘴表示不满。

    安良军道:“得了吧你,可别装了,我以前还以为是应时安对你有意思,合着是你看上人家了?你确定他的婚姻状态了吗,就敢往上冲?”

    穆昔傻了几秒钟,“我看上……应时安?”

    这话倒是没错,穆昔见人家第一面,就很馋他的身子。

    如果不是后来应时安态度冷漠,穆昔应该会义无反顾的……馋他身子,何尝不是一种喜欢?她现在和应时安挨得近,心跳还会加速,想到和应时安是法律上的夫妻,就总会想些可能被和谐的事情。

    穆昔说:“这不是很重要。”

    安良军无奈。

    他这傻徒弟,但凡有他当年不要脸的精神,也不会单相思。

    “我问你,你看陆杰人怎么样?”

    “陆队长人很好啊,大气、漂亮,年纪轻轻就是队长,说明有能力。”

    “他俩配吗?”

    穆昔:“……”

    她叉着腰,神色复杂,一分钟后,穆昔泄气道:“其实挺配的,长得都好看,学历相近,能力相近,陆队长家里条件应该也不错吧?如果陆队长能追上应时安,不是稀奇的事,应该恭喜她。”

    安良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错了。

    如果喜欢,不就该大刀阔斧抢过来?居然还要去恭喜?!

    穆昔还在反思自己,“以后我不能只和赌毒不共戴天,黄赌毒都不能放过!师父,咱们有机会去扫黄吗?我要去扫黄!我要为扫黄事业奉献力量!”

    安良军:“……”

    他怀疑自己不是人,所以才听不懂穆昔的话。

    “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琢磨。不过我可提醒你,应时安是有家室的,你也是,甭管是真是假,最好先处理好家里的问题,再谈感情。”

    安良军义正言辞,听起来十分正直。

    穆昔正动容,又听安良军说:“当然你如果非得搞点儿违背道德的事情,哎,也就那样,我也不会揭穿,你自己掂量着办。”

    穆昔:“……”

    她的师父果然没有道德。

    *

    几人在医院查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得以确定安悦遇害当日,并没有一个受外伤的女人来急诊。女人没来医院,也又可能去诊所或者黑诊所,找到她的方式还有。

    但她不去医院就诊的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什么人会在受重伤的情况下选择远离医院?

    陆杰和应时安在车上讨论案情,穆昔与安良军在后排听着。

    “我怀疑被伤到的女人没能活下来,招待所508室的血迹不少,死亡是又可能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人,同一个招待所出现两名杀人凶手实在太过巧合,我无法接受凶手们跑去招待所团建的说法。”

    “你认为如何?”

    陆杰说:“我认为凶手先杀害刘晓雅和安悦,随后杀害你们口中的女人,他带走女人不是为了救她,而是要隐藏尸体。”

    应时安问:“凶手为何不处理安悦与刘晓雅的尸体?”

    “这很简单,女人与凶手有关系,如果把女人的尸体扔下,我们就会查到他的身份,但他和安悦、刘晓雅没有关联,可以不用管尸体,即便我们发现尸体,也查不到他。事实就是,我们的确没有抓到凶手,甚至多年后都没抓到。”

    “你如何判断凶手与安悦、刘晓雅无关?既然无关,杀人动机是什么?”

    陆杰语塞,答不上来。

    穆昔凑到两人中间,“其实我在考虑一个问题。”

    安良军把她拽了回来,“就坐在这里说。”

    陆杰怔了一下,向应时安的方向挪了几厘米,看起来与应时安更接近。接着她拽住应时安的胳膊,应时安下意识想抽走,陆杰坚定道:“你来听穆昔说。”

    应时安只好回头。

    两个人同时回过头,距离接近,画面和谐,如果不是不应景,穆昔都要以为他们是在拍结婚照。尤其是陆杰的手,到现在都没放开应时安。

    穆昔的后槽牙疼。

    她是不能找陆杰麻烦的,陆杰没做错什么,她决定今天继续找应时安的麻烦。

    应时安当然也没做错什么,但男人嘛,总要接受一些怒火。

    穆昔还没说自己的想法,应时安便觉得冷风阵阵,冬天还没来,他已在寒冬中。

    安良军催道:“别磨牙了,赶紧说。”

    陆杰:“穆昔在磨牙?”

    穆昔:“……”

    她偷偷踩了脚安良军,才说:“505的尹鹏说他曾听见过走路的声音,505在楼体右手边,501要往左手边去,501的人不会路过505.”

    “没错,有可能是508的人出来,路过505?508的人是凶手?”

    “又可能,但结合尹鹏当时的状态,应该没那么简单。”

    陆杰问:“什么状态?”

    “新婚夫妻做的事情,”穆昔堂而皇之道,“做快乐的事情。”

    安良军:“……”

    还不如让她去磨牙。

    穆昔不以为意,“师父,我们是在办案,又不是做坏事,这种事有什么不好提的?依我看,就该给小朋友们科普,好让他们懂得保护自己。”

    安良军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带你去扫黄,赶紧说吧。”

    “我是想说,尹鹏说他连叫喊声都没听到,足够说明他们当时有多投入,忽视掉外界的一些声音是正常的。但是他们二人都注意到脚步声,而且是跑来跑去的声音,他们这才能听到。我在想,会不会不是508经过505,而是501有人过去?”

    安良军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可能性。

    受伤的女人,508的血迹,曾经喊救命的刘晓雅。

    凶手为何要杀害两个不相识的高中生?他们的交集,或许就在招待所。

    “这只是我的想法,暂时没有证据,当时是刘晓雅先往楼下跑,或许是她看到了不该看的,比如,508正发生命案。刘晓雅看到,要逃,508的人出来追,这才有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只是我还想不通,刘晓雅既然已经跑到楼下,为何又要返回去。”

    安良军的眼皮快速跳动。

    他脑中有十几秒的时间是空白的,只有安悦曾经的笑容闪过,世界无比安静,安悦的笑容若即若离。

    安良军的手哆哆嗦嗦的去拿烟,又翻找打火机,按了好几下都没按出火来。

    “其实我也很奇怪,晓雅为什么跑到楼下后又跑上楼,我本来想的是有人在追晓雅,但如果真有人追她,她就不会再上楼,这点说不通,所以我当时对5楼的客人没那么关注。”

    陆杰说:“穆昔说的有道理,这是又可能的,我有预感,我们现在只要找到袁修夷,就能搞清楚当年的事。”

    穆昔说:“要找袁修夷,恐怕还是得先找到这个徐华。”

    “我认为徐华已经殒命,要找只能找她的尸体,尹萌萌看到的她是被割了脖子的,这不是小伤。我们在医院也没找到她,她不可能不就医。”

    穆昔道:“她必须要就医,但不一定是来医院。”

    “?”

    “与其说是隐藏尸体,不如说他们的行为更像是在逃跑,他们害怕警察,不敢面对警察,这样的人,是不会去正规医院的。只要医生看到她的刀伤,就一定会报警,他们不敢报警。”

    陆杰轻轻拧眉。

    穆昔笑起来,面对陆杰,仍能游刃有余,“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去查一查在逃的通缉犯,或者查平舆县有没有黑诊所,这种场所,不会少的。”

    *

    现在已知见过徐华的人是曾霖和尹萌萌,应时安需要将全省的通缉犯档案调出,这不仅是分局的工作,得去余水市公安局。繁杂的工作短时间内无法完成,穆昔和安良军明日都要上班,一切只能等明天。

    陆杰是单独开车来的,回去时却没有回自己的车,而是心安理得坐在副驾驶。

    应时安面色如常,但陆杰从后视镜中能看到穆昔小脸很严肃。

    陆杰的地位比穆昔想象中要高,她与应时安做同事时,局里除了应时安就是她陆杰。比不过应时安不是她不够努力,实在是智力上有差距,但陆杰敢说,除了应时安外,她不输任何人。

    所以最开始陆杰并没有把穆昔放在心上,穆昔对她来说只是应时安喜欢的一个女生。

    喜欢得太明显,陆杰看得出来。

    她曾经追求过应时安,时间没超过三天,应时安拒绝得太果断。

    陆杰有自己的傲气,从此没再纠缠,但说完全不惦记应时安是假的,她心里始终有他的位置。

    现在看到应时安有了自己喜欢的人,陆杰想推两人一把,她能理解应时安为何喜欢穆昔,穆昔看起来和她不同,穆昔很有趣也很可爱。

    直到刚刚,陆杰忽然发现,穆昔不仅仅是有趣,她还很聪明,似乎是不输给应时安的聪明。

    她以为男人都喜欢比自己弱的女人,但他们是势均力敌。

    陆杰想,穆昔以后必定会比她走得更远。

    安良军还在和穆昔唠叨,“你啊,有空去看看你的牙,我怕你后槽牙掉了,以后不方便吃东西。”

    穆昔:“!”

    陆杰莞尔一笑,从口袋中拿出一块水果糖剥开,递给应时安,“吃块糖?”

    应时安往后躲,眉头都快拧死。

    陆杰笑盈盈地往前凑。

    后排的安良军说:“穆昔,看牙!”

    这块糖应时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吃的,陆杰也不是真想让他吃,应时安拒绝了两遍,陆杰便自己吃了。吃完还不忘对应时安说:“这是你喜欢的口味,我喜欢葡萄味的,为了你特意带过来,你还不领情。”

    陆杰说完这话,明显感觉到油门被踩得更狠。

    穆昔撑头看窗外,坚决不被陆杰影响。

    陆杰说:“送我回酒店就好,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说完,陆杰自己先捂着胸口防止干呕。

    应时安:“……”

    他隐隐感觉到今晚不会太好过。

    *

    应时安要先送完陆杰、安良军才能回家,车开到胡同附近时已经快十一点钟。

    穆昔下车便往穆家的方向走,应时安停好车,快步追上她,“今天你恐怕不能回家住。”

    穆昔问:“不回家,要去酒店吗?陆队长住的酒店看起来不错,比招待所强。”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联想到陆杰今日的反常,应时安眉宇舒展,眼底星光淡淡。

    他正色道:“你在生气。”

    “我怎么会生气?你们男人真奇怪,总说我在生气,应大队长,今天我要回家去住,再见。”

    应时安拽住她,“又翻墙?”

    穆昔说:“那也比打扰到你好。”

    “今天真不行,”应时安示意穆昔看家的方向,“爷爷还没睡,一楼亮着灯,如果你回家,爷爷会起疑。”

    十一点钟,余水市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梦乡,整条胡同都是安静寂寥的,唯独应家还亮着灯。应老爷子年纪大睡觉早,今日不知为何还没休息。

    穆昔不情不愿道:“我这可是为了爷爷。”

    “当然,我知道你是为了爷爷,也知道你没生气。”

    穆昔:“……”

    听应时安的语气,好像话里有话?

    穆昔担心吵醒爷爷,进家门时蹑手蹑脚,应时安一切如常。二人往楼上走,路过应老爷子的房间时,穆昔向里张望片刻,听到了熟悉的鼾声。

    爷爷已经睡了。

    睡了,还要开灯?

    应老爷子和家里的阿姨都节约,不舍得多用水用电,既然睡了,一定会关灯,好奇怪。

    应时安面色如常,“或许是忘关灯了,明天我提醒他们。”

    “哦……”

    还是奇怪。

    今天时间晚,穆昔没再看书,她明早还要起来跑步,备战五公里。虽然五公里的项目听起来更像是随便玩玩,但比赛就是比赛,每一个比赛穆昔都会认真准备,拿到名次。

    穆昔简单淋浴后,去找自己的睡衣。

    她的衣服几乎都是田玉琴买的,运动服不挑款式,但睡衣不同。田玉琴至今为止还把穆昔当成小孩儿看,买来的睡衣上都是卡通图案。如果是后世常穿的小恐龙造型、小黄鸭造型就罢了,田玉琴买的卡通睡衣,是把当时流行的卡通角色密密麻麻印满衣服,连毕淑兰都嫌丑,时不时的就去找自己的秋衣。

    穆昔今天要换的睡衣,就是毕淑兰死活不要,田玉琴只好塞给穆昔穿。

    她换好睡衣后,站在镜子前欣赏着卡通人物诡异的脸,越看越丑。

    现在穿睡衣的人家其实不是很多,穆昔宁可去穿秋衣睡觉。

    她离开洗手间前还不忘先推门看看,确定应时安不在走廊后,才蹑手蹑脚往房间里走。

    途中经过书房,穆昔特意停下来,想确认他人在书房。

    刚停下,耳朵还没来得及贴上去,书房的门便开了。应时安看到鬼鬼祟祟的穆昔一愣,“你喜欢住在书房?”

    穆昔:“……”

    她努力拽睡衣,再拽一点,再……

    应时安还没换下衬衫,依旧是玉树临风。再看穆昔,顶着一身的扭曲卡通头,比她奶奶穿的碎花衣裳还丑,穆昔的脸越来越红。

    她的反应让应时安很奇怪。

    穆昔凶巴巴道:“看什么?没见过睡衣?!”

    应时安明白了,他看了睡衣一会儿,说:“……好看。”

    穆昔:“主要是我天生丽质,我要睡了,晚安!”

    她说完便要往房间里溜,应时安叫住她,“今天我恐怕没法睡书房。”

    “?”

    应时安说:“今天早上爷爷和我谈过,不知为何,他知道我住在书房,很不高兴,我担心他看出端倪。”

    穆昔心中的违和感越来越强烈,她应该是忽视了某些重要线索?

    “你要和我睡在一个房间?不好吧。”

    应时安道:“我保证不会做什么。”

    女孩有自己的担忧,应该的,应时安都认为自己太过卑鄙。穆昔一定会拒绝,他只能拿爷爷当挡箭牌,既然已经卑鄙,干脆卑鄙到底。

    应时安在脑中规划如何回答拒绝自己的穆昔。

    穆昔说:“可我没法保证。”

    应时安:“我知道你有忧虑,但……你说什么?”

    穆昔道:“你看你长得细皮嫩肉的,还挺好看,万一我晚上色心大发,对你做什么怎么办?到时候你可别哭着让我负责。”

    应时安:“……我尽量不哭。”

    睡在同一个房间这种事,说大挺大,说小也小。房间的床是两米的,这是穆昔特意提的要求,她喜欢睡大床,家里的床都是一米五的,她睡不习惯。

    两米宽的床,她肯定碰不到应时安。

    穆昔找来一床被子,放在两人中间。原本是平均分配一张床,但铺床时忽然想到陆杰给应时安喂糖的画面,穆昔把被子朝应时安那边移动。

    应时安淋浴后换好睡衣,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地盘,沉默许久。

    穆昔说:“别越界啊,我怕我把持不住。”

    应时安:“很难。”

    “我要做正人君子,别诱惑我犯错误。”

    应时安问:“所以你只给我留六十公分?”

    穆昔微笑,“好好睡,别乱动,越界后果自负,出现任何差错,我概不负责,晚安。对了,你的睡衣有点好看,这不行,我家里还有两套我妈买给我爸的睡衣,我爸不想穿,明天我拿来给你哦。”

    应时安:“……”

    *

    安良军住的还是单位分的房子,当初一家三口住嫌拥挤,现在他一个人住,四十多平的房子总是空空荡荡。

    他回家后没有立刻开灯,而是将要是随手丢在沙发上,挨着沙发坐在地上。

    墙上的钟表有规律的发出滴答声,万籁俱寂,一如以往,但又不完全一样。

    他闭上眼睛,没有抽烟的冲动,心中只有平静。

    这一天,他期待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来了。

    没有想象中的疯狂和激动,有的甚至只是疲惫感。

    安良军想过很多次,就算找到凶手又如何?即便找到了,女儿也回不来。但一觉醒来,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又变成抓住杀害女儿的凶手。

    曾经,他希望这一天快些来,又不希望它来。

    现在,他无比期盼这一刻。

    半小时后,安良军起身去给女儿摆上新鲜的水果。

    他看着女儿的遗照,头一次觉得她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

    安良军笑起来。

    *

    对“徐华”的追查总算有线索,应时安在平舆县找到一家已经关门的黑诊所,开诊所的是有行医资格的医生,曾为地头蛇办事,后来离开公立医院开诊所,专门帮这些有违法行为的人治病。

    黑诊所背后还和地头蛇有其他利益牵扯,后来地头蛇被抓,诊所也关门大吉。

    在安悦遇害当日,他曾医治过“徐华”。

    “徐华”原名朱芸,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叫朱宇。

    他们亲生父母走得早,兄妹俩很早就合作做一些非法勾当,主要是朱芸去勾引男人,朱宇负责敲诈。更巧的是,朱宇曾经因盗窃入狱,他未供出的同伴就是赵亮。

    朱宇出狱后不愿再与赵亮合作,赵亮还惦记着他仗义,想去找他。

    这些消息是应时安告诉穆昔的,在睡了一晚“六十公分”的床后,应时安老实很多,非常听话。

    穆昔一边看朱宇的资料,脑中还会有昨晚的画面闪过。

    虽然话说得漂亮,但这其实是她第一次和男人“同床共枕”,光是听到应时安的呼吸声,她就睡意全无,一直到两点多才睡着。

    想到以后她每晚都要有类似的经历,穆昔都担心自己睡眠不足,跑不下来五公里。

    周谨和付叶生抱着枕头从休息室走出来,周谨打着哈欠说:“下个月发工资,我买个床垫扔进去,床板太硬,我感觉在睡炕,东北火炕你知道吗?”

    付叶生问:“为什么要等下个月,这个月不想睡软床?”

    富二代的疑问总是能深深刺痛周谨。

    “重点是下个月发工资,工资!”

    “缺钱?”付叶生眼底流露出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惊奇,“那我去买。”

    “不用!!”周谨疯狂尖叫,“我要靠我自己睡觉,睡好觉!好好睡觉!”

    俩人刚好走到穆昔身后,昏昏欲睡的穆昔弹跳起飞,“谁说我昨天和男人一起睡觉了?我没有!”

    周谨:“……”

    付叶生:“?”

    穆昔清醒了。

    第75章

    周谨问:“你昨晚和男人一起睡觉?”

    林书琰、邹念文看过来。

    付叶生说:“你和你老公成真了?!”

    宗井看过来。

    周谨:“你们难道……咦!”

    安良军看过来。

    除了值班三天后放假两天的严绍,所有人都看着穆昔,包括从小办公室探出的脑袋。

    穆昔:“……”

    安良军想破脑袋,也没理顺穆昔的感情问题,已婚?喜欢应时安?吃醋?睡觉??安良军本就沟壑的脸更沟壑了。

    穆昔很尴尬,但她的尴尬没持续多久,便理直气壮说道:“我做梦了。”

    “梦到……”

    “梦到帅哥了,你没梦到过美女吗?”

    整个办公室的男人集体沉默,谁还没做过一点儿不方便说出口的梦?

    “而且我只是困了,”穆昔说,“你看你,乱想,思想不健康,我要向所长揭发你,你工作不用心。”

    周谨道:“别别,我错了,我马上就去工作!”

    穆昔满意道:“去吧,不要再开小差了。”

    “一定!!”

    三个老油条一言难尽地看着周谨,这家伙已经完全被穆昔拿捏,脑子都不会转了。

    十分钟后,唐英武召集所有人开会。

    “最近余水市的盗窃案数量剧增,局里刚给我们开了会,有一个盗窃惯犯已经流窜到余水市。此人有一定文化水平,懂反侦查,入室盗窃后会拆解门锁留在茶几上,余水市内已出现九起此人犯下的盗窃案,局里交代,务必尽快捉拿此人,从现在开始要增加巡逻次数,高度重视。另外,此人有些身手,应对时要小心。”

    唐英武开会的速度向来很快,布置完任务便想散会。

    穆昔为有这样的领导而开心。

    所有人正要走,杭立群起身说道:“我得说两句,最近所里的卫生情况不太乐观,我昨天晚上竟然看到地上有一张纸,咱们是人民警察,看到就要捡起来,我们……”

    穆昔为有这样的领导而难过。

    杭立群念叨了十分钟,基本都是可以写成稿子的大道理,这种道理最大的特色就是没有实质内容。

    付叶生奋笔疾书,他知道开完会又会轮到他写材料。

    十分钟后,唐英武揉着太阳穴哀求杭立群,“杭所长,杭哥,我好像还有点儿事得去处理,你先开着会。”

    唐英武起身想溜。

    穆昔立刻说:“唐所,您昨天不是找我吗,有什么事?”

    穆昔眼睛眨得都快掉出来了,唐英武顺势说道:“对对,你跟我过来一趟。”

    林书琰站起来,“唐所。”

    周谨和付叶生跟着站起来。

    唐英武:“……你们都过来。”

    四人眉开眼笑,猫腰跟在唐英武身后准备开溜。

    被留下的安良军和其他二人对视后,一齐起身把唐英武按了回去,“杭哥快说完了,都是所里的大事,一起听。”

    安良军朝穆昔四人露出森冷的笑容,“你们几个,也一起听。”

    唐英武:“……”

    穆昔:“……”

    绝情的师父,难怪不讨师娘欢心!

    *

    会议开了将近一个小时,但是重点只有一个——最近有盗窃案,需要尽快抓人。

    开完会,穆昔头都昏了。

    “真羡慕应队,听说他不喜欢开会,不想听的内容直接走人,领导还不追究,”周谨唉声叹气地坐好,表达对应时安的钦佩,“这种特立独行的人一般官运都不好,但人家应队有本事,局长都捧着,不开会也没人管。”

    林书琰问:“刚刚开会说了什么?”

    付叶生拿起笔记本念,“看到纸张要随手捡起来,拖布、扫把要摆放好,扫把要在拖布左边……”

    “等等,”穆昔问,“扫把为什么非要在拖布左边?在右边不行吗?”

    付叶生道:“杭所说了,这样看着整齐。”

    穆昔:“……”

    安良军几人随后走过来,“别抱怨,值班表谁排的,重新排,出去巡逻。”

    穆昔抗议,“刚刚我们明明能先走!”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杭所长还没讲完话,你怎么能先走?”安良军苦口婆心地教育穆昔,“你要清楚,所长是为了我们好,他提出的要求是在帮助我们进步,你连所长的话都不听,将来如何进步?为师是为你的前途考虑。”

    穆昔感动得痛哭流涕,“师父,你脸皮真厚。”

    刑侦队已经掌握朱芸、朱宇兄妹二人的线索,朱宇又曾经被判过刑,找他们很容易。穆昔知道今天一定能有结果,快到下班时间就换好衣服准备开溜,过两天轮到她值班,就没那么自由了。

    穆昔沿着白墙轻手轻脚往前走,每走动一下,就要左右观察,力图做到不引人注意。

    穆昔刚走没两步,已经换好便装的安良军紧随其后,穆昔冲他瞪眼睛。

    一个人逃走正好,两个人目标太大。

    安良军不为所动。

    就在这时,小办公室的门打开,杭立群拿着扫把走出来,穆昔立刻蹲下去系鞋带。

    安良军来不及躲,转身面对墙站着,杭立群呵斥道:“老安,又想跑?今天轮到你做值日,你看看地面有多脏,打扫完再走。”

    安良军板着脸转过身,穆昔偷偷朝他扮鬼脸。

    鬼脸还没扮完,杭立群又道:“穆昔,你别和你师父学,好好的孩子都学坏了,你今天留下来帮忙。”

    安良军:“呵。”

    留下来打扫卫生可不简单,杭立群每天都要仔细检查过后再走,他的要求很高,像是扫把必须摆在拖把左边这种要求数不胜数。留下来就得耽误很久,说不定人家刑侦队都快乐下班了。

    穆昔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想求情,但有知道杭立群一定不允许。

    天使在这一刻到来。

    唐英武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穆昔想做什么,他朝穆昔招手道:“过来,有工作要交给你。”

    安良军立刻说:“所长,没有任务给我吗?”

    唐英武还没来得及说话,穆昔就表态道:“师父,杭所长让你打扫卫生,是为了你好,他是在为了锻炼你磨炼你,只有迈过这道坎,你才能成为真正的人民警察。”

    杭立群感动道:“还是穆昔觉悟高!”

    安良军:“&%¥!”

    穆昔主动接过杭立群手中的扫把,殷勤地递给安良军,“师父,所长是在帮助我们进步,你先进一步,我去完成唐所的任务了,再见。”

    安良军的眼珠已经瞪成鲜红色,“*&@#!!”

    不远处的邹念文:“啧,这师父也被徒弟拿捏住了。”

    *

    刑侦队已将朱芸与朱宇带到队里了解情况。

    朱宇嘴硬,不愿多说,朱芸却是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朱芸如今已经结婚生子,她盘起长发,穿颜色朴素的毛衣和棕色棉质裤子,是良家妇女的打扮。未成年时,朱芸便跟在朱宇身后混,是朱宇带她走上这条路。

    审讯室明亮的灯光让朱芸不适,她只抗了十分钟,便全都交代。

    “我记得那天的事,这辈子都忘不了,太吓人了。那个男人叫袁修夷,我记得特别清楚,他是做苦力的,但是识字,好像家里以前挺富,后来家道中落,他一直做苦力为生。我听姐妹提起过他,出手挺阔绰的,我当时不知道他穷,只想着他既然识字,应该挺有钱,就拉着我哥一起骗他。”

    应时安问:“你们打算怎么骗?”

    “就是……让他给钱嘛,不给钱就告诉他老婆,告诉他单位,我拿报警吓唬他。谁知道他老婆早就跑了,家里也没什么人,他根本不怕威胁,我当时挺生气的,我就逼着他掏钱,骂他是穷鬼,我俩争执起来,他就想杀我。”

    朱芸把脖子处的疤痕亮给应时安,“你看,这就是当时留下来的,我以为我要死了,幸好没割到那条流血很快的血管,医生告诉过我名字,我忘了。”

    “动脉?”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我看他要杀我,我就大叫,我哥正好在走廊躲着,我们提前约好了时间,他是看着时间上去的。我哥把我救了,我俩就跑,后来是我哥帮我找了一家诊所,说是医生的手艺很好,经常帮他们处理各种突发情况,我就活下来了。”

    应时安问:“蔚蓝招待所之后发生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不清楚了。”

    “你不知道发生了命案?”

    “知道,但不是我们杀的人,我们就是要钱,不会杀人,我听说死的还是两个小姑娘,我们更不会杀了。”

    应时安问:“你没见过那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扎了两个麻花辫。”

    “麻花辫?好像见过,在哪里看到的……我想起来了!袁修夷想杀我,我逃命时看到的!”

    朱芸全都想起来了。

    她想起匕首是如何扎向她的脖子,想到鲜血喷涌是什么感觉,想到她在垂死挣扎之际,朱宇粗暴地推开挡在门口的小姑娘冲了进来……

    小姑娘穿高中校服,扎麻花辫,像受惊的兔子,惊恐地看着“杀人现场”。

    校服上别着铭牌,上面写着:刘晓雅。

    原来这才是她们招来的杀身之祸。

    朱芸一时错愕。

    应时安问:“逃跑之后,没再见过她?”

    “我当时意识不清,不记得之后的事情。”

    “为什么没去医院。”

    “去了。”

    “你们去的诊所,并不正规,是害怕报警吗?”

    “……”

    应时安道:“你已经做了母亲,如果遇害的是你的孩子,你作何感想?”

    “……我和我哥一直在这种事,怎么敢报警?在那不久前,有一个男人也不乐意给我们钱,和我打了起来,我把他的头打破了,当时看着像是死了,我以为我杀了人,和我哥一起逃跑,不敢报警。”

    “他没死?”

    “没死,前两年我见到他了,又换了一个新老婆,听说以前的老婆得病死了。”

    因为担心所作所为暴露,他也选择不报警。

    朱芸当年为了敲诈袁修夷,特意了解过他的情况,袁修夷不是平舆县人,当时是在平舆县打工。他不想回家,四处漂泊,觉得这地方好就留下了。

    袁修夷虽然识字,却不会做其他工作,只会做苦力,朱芸知道他一直在工地干活。

    应时安抱着碰运气的想法在余水市内以及各个县城的工地找人,还真找到一个叫袁修夷的,多亏他特别的名字,重名率不高。

    找到袁修夷的线索时已是傍晚,大部队准备前往工地时,穆昔悄悄溜进队伍。

    谢涟对穆昔的出现见怪不怪,他甚至有穆昔就是刑侦队一员的错觉。

    “才来?人都快抓住了。”

    穆昔说:“早来了啊,刚刚你们开会,我就在旁边听着,朱芸还蛮配合的,幸好她配合,如果只有朱宇就难办了,他之前被捕,为了不把从前的事吐出来,连同伴都没供出来。”

    被抓进去的人没多少义气,检举揭发立功能减刑,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出卖曾经的同伴,但朱宇没有。

    穆昔以为他是讲义气,没想到是要藏自己的老底。

    谢涟惊讶道:“我怎么没注意到你?没人说啊。”

    穆昔表示自己也不懂。

    她在刑侦队怎么就开始来去自如了呢……

    穆昔钻进谢涟的车里。

    谢涟指着最前面说道:“应队在那边。”

    应时安正在上车,与他一起的还有陆杰,陆杰就是为袁修夷而来,两个队长当然要坐在一起,这很正常。

    穆昔呵呵笑了一声,“我就喜欢你。”

    谢涟:“?!”

    穆昔催谢涟快些开车。

    就在谢涟启动车子时,车门再次被拉开,安良军坐了进来。

    谢涟:“?,我这是派出所专用车??”

    穆昔说:“赶紧开,工作一点儿都不积极。”

    安良军道:“回头告诉你们队长,让他教训你。”

    谢涟:“……”

    他都给派出所开车了,怎么还要被教训??

    去工地的路上,谢涟忍不住小声嘀咕,“你不是一直和应队在一起,怎么跑来坐我的车?”

    该不会真对他有意思吧?他承认,他的确是风流倜傥,但他可不想招惹穆昔这种性格的,把穆昔娶回家,他家里所有人都得被穆昔玩得团团转。

    安良军瞥向穆昔,“难道又在磨牙?”

    穆昔:“……师父,为生做好了吗?”

    安良军笑盈盈道:“做好了,现在应队长和陆队长就能直接去派出所做客。”

    穆昔:“……”

    是安良军变聪明了,还是她有软肋了?

    谢涟很奇怪,应队和陆队?他俩怎么了?应队对陆队客客气气的,陆队对应队也客客气气的,听说两人从前一起公事,但谈话时恨不得离三米远,没感觉有什么特别情况??

    安良军拍拍前座,“小谢,陆队这几天都在刑侦队?”

    谢涟警惕道:“有问题?”

    这师徒二人憋了一肚子坏水,他得小心提防。

    安良军说:“没问题,我看她这孩子不错,和你们应队很配。”

    谢涟:“……”

    安良军和穆昔总是问起陆队长,一定有问题。

    他们为什么问陆队?谢涟的脑子告诉旋转数十圈,得出一个结论——穆昔一定是喜欢他。

    就是因为喜欢,才害怕陆队长会为难他,所以总是提起陆队长!至于应队嘛,应时安是队长,和陆队平级,两人需要一起处理公务,他们只是为了引出陆队长才提到应队!

    完美的逻辑链在谢涟脑海中出现。

    穆昔果然!!她从前欺负他,都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谢涟严肃道:“他们只是工作关系,不能这么说。”

    他不接话,安良军也没法逗穆昔,三人都沉默。

    工地距离黄岩分局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后半程,穆昔和安良军选择闭眼休息,唯一需要努力的人只有谢涟。

    谢涟搞不明白,他明明是刑侦队的,现在怎么像是这师徒俩的专职司机?!

    但既然穆昔喜欢他,他只好先忍忍,不能伤了姑娘的心。

    七点钟左右,几辆车停靠在工地的路边。

    夜色寒凉,穆昔裹紧外套下车,看到被蓝色铁皮围起来的工地,吊塔还在运转工作。

    应时安提前联系过工地的负责人,确定此刻袁修夷就在上工。

    工头悄悄走过来,低声询问:“哪位是应队长?”

    应时安走上前。

    工头说道:“按照您的吩咐,没敢惊动他,你们跟我来。”

    应时安留了几个人守在工地的各个角落,又叫剩下的人随他一起进去。

    点人时,应时安看到穆昔和安良军。

    他们二人会来,在应时安的意料之内,但他以为他们会来找他。

    穆昔与谢涟站在车前,不知在说什么。

    陆杰走到应时安身后,低声问道:“他是穆昔的男朋友?”

    应时安:“?”

    “看到很多次了,他们经常说话,看起来关系挺亲密,我以为是一对,不是吗?”

    应时安沉默地看向二人,片刻,他转身往工地内走,“不要惊动袁修夷。”

    旁边的刑警好奇地问陆杰,“穆昔和谢涟经常说话?有吗?穆昔倒是真的经常叫他二百五。”

    陆杰笑笑,“没有,我瞎编的。”

    刑警:“?”

    远处的谢涟打了个喷嚏。

    黑夜乌云笼罩,谢涟有一种即将要面对世界末日的奇怪感觉。

    他严肃且郑重地告诉穆昔,“我再和你说一遍,你能听我的吗?”

    穆昔点头,“你说,快点儿说,我还要去看袁修夷。”

    谢涟诚恳道:“我知道你的条件很不错,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你,你以后不要来打扰我。”

    穆昔满口答应,“好的好的……打扰你??!”

    啊??

    *

    即将下雨,空气有些黏腻。

    下雨后工地会停工,工人一散,势必混乱,他们必须抓紧时间。

    安良军叼着刚买的烟,粗眉拧着,手里是打火机,但一直没点燃香烟。他快步跟在大部队后面,心里着急,但是不敢加快速度,也不敢抬头。

    安良军走进工地。

    他余光看到钢筋水泥,还有推砖块的小推车。

    穿着藏蓝色工作服的工人走来走去,他甚至不敢抬头确认对方的长相。

    工头还在给应时安介绍袁修夷的情况,“他年纪不小了,很老实的一个人,家里条件不好,儿女都不孝顺,没人愿意养他,所以一直跟着我。他做的活儿比年轻人少,拿的工钱也少,但是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大家都挺喜欢他的。您说他和一起杀人案有关?这我真是想不到,他怎么可能和杀人扯上关系?他不被杀就是幸运的了。”

    工头不断念叨袁修夷的老实。

    刑警们看向安良军,安良军泰然自若。

    工头指着不远处正在搬砖头的人说道:“就是他。”

    应时安比了几个手势,刑警们分散开,将他包围。

    所有人慢慢靠近男人,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停下,男人听到声音,抬起头。

    安良军从队伍中走出来,走到最前面。

    乌云聚集,冷风呼啸,工地的挂灯飘摇欲坠。雨还未下,便已有咸湿味儿,工地之外的街上,刚下班的人拼命踩车蹬往家中赶,亦如曾经每一个夜晚。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男人,向别人描述时,只能说“老实”。

    若找不到一个人的特色,大多数人会将其称之为老实。

    他个头只有一米七,穿一件单薄的浅蓝色工装,裤腿用麻绳扎紧,以免灌风。长年累月的劳作让他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年长,眼睛很小,但鼻头很大,是让人记不住的普通长相。

    从他眼中,安良军看到平和。

    不是露出獠牙的妖魔鬼怪,将安悦和刘晓雅生命终结的,就是这样普通的人。

    如果没有于斋的案子,或许他就能一辈子做一个普通人,直到死亡。

    安良军感觉到了委屈。

    他走上前,朝袁修夷亮出警官证,“你好,我是安悦的父亲,请跟我走一趟。”

    冷风吹乱袁修夷乱糟糟的短发,他的目光还是那般平和。

    *

    据袁修夷交代,他被朱芸激怒后,冲动之下拿出刀。他瞧不起朱芸,靠出卖自己赚钱,当他听到朱芸辱骂他时,他很生气,这违背了他心目中的等级——在他看来,他的等级比朱芸高。

    袁修夷承认杀害安悦和刘晓雅,因为刘晓雅不仅看到他“杀人”的一幕,还大喊大叫。

    他气血上头,顾不得太多,朱芸被朱宇救走后,他就去追刘晓雅。

    或许是心里的暴虐分子作祟,当时的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再被其他人看到怎么办。

    等到刘晓雅快要跑到一楼时,袁修夷的意识便清醒了,他溜回房间想处理现场。如果刘晓雅没再上楼,事情会到此结束,他处理完现场就会去逃命,远离平舆县,远离余水市。

    没想到刘晓雅又上楼了。

    袁修夷看到刘晓雅往501的方向走,他很错愕,但他必须解决掉刘晓雅,因为她看到他的长相。

    这个念头冒出来,就再也制止不了,袁修夷选择动手。

    “袁修夷还说,他是进了房间才知道房间里还有一个女孩,就一起都杀了,在他嘴里,杀人比杀鸡还容易。”

    谢涟刚和应时安一起审了袁修夷,他负责记录。

    穆昔说:“他本质上是个喜欢吃喝嫖赌暴力的人,说是为了灭口杀人,其实还是享受这一过程,不然他该追着朱宇去杀。”

    谢涟向右边移了两个座位,骄矜道:“我已经拒绝过你很多次,你为什么还要特意坐在我旁边?”

    穆昔:“……,二百五。”

    谢涟:“不许叫我二百五,这种爱称我不想再听到。”

    穆昔:“……”

    穆昔感觉自己受了内伤。

    五分钟后,应时安与陆杰一起走进来。

    陆杰见二人离得很远,特意问道:“吵架了?年轻男女吵架正常,不要真影响感情。”

    应时安看向穆昔。

    穆昔的白眼比他翻得还快。

    应时安拉开椅子坐下,“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刘晓雅已经逃下楼,为何又折返。”

    谢涟殷勤地起身倒水,“应队,你看啊,会不会是刘晓雅想到好朋友安悦还在房间,所以回去揪她?她俩不是关系好吗?没想到正是这一举动才把安悦一起害死。”

    换做平常,谢涟提些想法很正常,但今天应时安的反应异常冷漠,“谢涟,让你做的事都办好了?”

    谢涟:“啊?”

    应时安说:“工地那边都处理好了?”

    “……让我去了吗?”

    陆杰咳了一声,给谢涟使眼色。

    谢涟看着冷冰冰的应时安,识趣地起身,“应队,我现在就去。”

    谢涟想破脑袋都没想通,应队这个人,怎么就突然不好相处了?

    穆昔说:“如果刘晓雅不上楼,袁修夷可能都不知道安悦的存在,安悦又没看到凶手行凶。但如果说刘晓雅故意上楼,我也不太信,她就算和安悦只是表面上的好朋友,也不至于为了害安悦把自己搭进去。”

    安良军一直站在窗前听他们讨论。

    听到这里,安良军才走过来,“不,她们的关系非常好,是朋友。”

    “师父,你和刘晓雅熟悉吗?”

    安良军缓缓点头,“晓雅是女孩,在家里不被重视,长军夫妇俩经常骂她打她,她受不了了,会去我家住。其实我提醒过长军很多次,希望他对待孩子能一视同仁,但他只是嘴上答应,行为上从来没有改变。我接触过晓雅,是个很老实的孩子,而且她很依赖悦悦,她知道我和小雨工作忙,经常帮她准备午饭,我相信她对悦悦是真心的。”

    安良军有自己的判断方式。

    他既是警察,又是安悦的父亲,说这话是可信的。

    穆昔说:“刘晓雅应该是跑到一楼后发生了什么,所以才折返,一楼能出什么事?”

    “难道是看到逃跑的朱芸和朱宇?”

    “他们两个走的是小门,和晓雅不是一条路。”

    “应该是害怕,所以才要返回吧?”

    “想要躲回房间?结果又遇到袁修夷?什么会比杀人犯更可怕?”

    比杀人犯更令人害怕的是什么?

    穆昔好像想到些线索。

    如果是这样,他们在最初提供证词时便撒谎了,为什么会撒谎,他们不该撒谎。

    如果晓雅在一楼遇到的真的是他们……

    第76章

    如果遇到的是他们,他们当时在招待所,就应该有证据能证明。

    最关键的人物应该是曾霖和云姨,但穆昔不敢确定他们是否还有记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什么都不记得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安良军拍了下穆昔,“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穆昔道:“我也不确定,没有证据。”

    “怎么才能找到证据?”

    穆昔知道安良军只是看似平静,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真相,这一天的意义对安良军来说非比寻常。穆昔说:“我想去一趟蓝天招待所,就现在,一起吗?”

    穆昔是想邀请安良军一起去,但应时安和陆杰也跟过来了。

    他们甚至都没和穆昔商量,自然而然地跟在他们身后,还主动提供了一辆刑侦队的警车。

    应时安开车,陆杰朝穆昔笑笑,然后坐进副驾驶。

    穆昔板着脸站在车旁,“师父,我们不能自己去吗?”

    安良军说:“就算我们现在骑自行车去,他们也会跟着,区别就是我们累,他们不累。”

    穆昔认命。

    她上车后,坐到驾驶座后面,顺便踢了前面一脚,应时安习以为常。

    安良军叹了一声。

    穆昔安慰,“师父,已经抓住凶手,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他会为此付出代价。”

    安良军说:“你师娘是真的温柔,我有点儿想她。”

    穆昔:“?”

    内涵她?

    陆杰笑道:“穆昔也很温柔。”

    穆昔确定了,确实都在内涵她,她和温柔毫无关系。

    “你们年纪还小,不明白,找对象一定要找温柔的,”安良军意有所指,“将来能少挨很多揍,对吧,应队长?”

    应时安睨向穆昔,接着回答安良军,“不会,我不怕。”

    安良军颇为嫌弃。

    陆杰笑着摇头。

    只有穆昔震惊道:“你该不会是……”

    陆杰期待地看向穆昔。

    穆昔说:“你该不会是想还手吧?!”

    就应时安的身手,有几个女孩能打得过他?这个禽兽!

    陆杰&安良军&应时安:“……”

    陆杰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能不能找到另一半需要看天意,她的努力毫无用处。

    蓝天招待所目前还没有重新营业,发生命案后,招待所大名远扬,可惜是负面影响。当年安悦、刘晓雅遇害时,虽然场面更为血腥,但当时媒体的数量远远不如现在,如今蓝天招待所的命案全国家喻户晓,连带着从前的案子也被翻出来反复讨论。

    再加上招待所管理出现各种问题,目前已经是停业整改的状态。

    曾霖痛定思痛,终于决定规范招待所的管理,雇佣几个前台和打扫卫生的阿姨,不再省那几个钱。

    穆昔几人到时,曾霖刚定好前台的工资,心疼地肉痛。

    看到穆昔,不光肉痛,连心都痛,“你怎么又过来了?!”

    穆昔诚恳道:“主要是想请你用用你的大脑,回忆当年的情况。”

    曾霖痛苦万分,“我有脑子吗?有吗?我没有啊!”

    陆杰小声问安良军,“这个老板是怎么了?”

    “没事,和穆昔相处久了,换你你也疯。”

    陆杰:“……”

    穆昔将现在的情况告诉曾霖。

    曾霖当晚在招待所,但不在一楼,当时一楼没人,没人看到刘晓雅与谁有交集。曾霖把云姨叫过来一起想。

    云姨和曾霖一样,一看到警察就头疼。每个人都让她回忆几年前的事情,就她马上就要老年痴呆的脑子,怎么可能想得起来?

    穆昔尽量把当时的情况描述清楚,“当时有叫声,有个女孩从楼上跑下来,可能在一楼附近,也可能是一楼到二楼中间。一楼可能有人,也可能是有什么东西,或许是很可怕的事务,你还有印象吗?”

    云姨说:“招待所能有啥可怕的事情?都是些男男女女的,要说可怕,老曾最可怕,动不动就用扣工资威胁我。”

    曾霖:“……,云姨,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穆昔说:“老板的确很可怕,都是资本家,您再想想别的。”

    曾霖:“……”

    “您刚刚说招待所都是男男女女?当时一楼有什么人你还记得吗?”

    云姨道:“应该是有几个男女,是啥人我忘了,我就记得一楼有人。”

    “当时没调查他们吗?”

    安良军说:“肯定调查了,晓雅曾经往楼下跑过,只要他们没跑,一定会询问,我没印象一楼也跑了人,应该是都问过。奇怪了,当时没有察觉到异常,都问过。”

    “一楼的人说没有听到动静?”

    “我印象里一楼是没人的。”

    穆昔问:“是没有人,还是有无法引起你的注意,非常合理的人。”

    陆杰道:“穆昔,这话是何意?”

    安良军呆住。

    穆昔有想法,但不能直接说出来,她没证据。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证据,她得找到证明他们撒谎的证据,但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还会留下证据吗?

    穆昔若有所思道:“云姨,当时一楼的人在做什么?”

    “入住登记,我记得在前台附近。”

    穆昔心头豁然开朗,“师父,登记表你带了吗?”

    登记表一直是安良军随身携带的,他和应时安打过招呼,在案子结束以前,他会一直留着。安良军把登记表拿出来交给穆昔,“你就直接告诉我,你是什么想法。”

    应时安神情冷峻,“她在怀疑刘长军和庄絮莲。”

    “别开玩笑,他们可是晓雅的亲生父母。”

    应时安说:“不是怀疑他们杀人,而是认为刘晓雅折返回楼上可能与他们有关。”

    安良军无言以对。

    如果刘晓雅是因为他们才回楼上,如果刘晓雅没回去……她们是不是都不会死?

    *

    刘长军曾经是厂子里的工人,和绝大部分人一样,厂子效益不好,他平时人缘差,是第一批下岗的工人。下岗后他和庄絮莲一起做小买卖维持生计,但总是入不敷出。

    儿子要娶媳妇,要生孩子,哪一样都得花钱。

    他们又不能不出钱,生了孩子是老刘家的种,他们宁可省吃俭用,也得把孩子养好。

    刘长军家住的还是自建房,二楼也是他家盖的,但前两年缺钱,全都卖出去了。现在他们夫妻俩和老大一家住在一起,庄絮莲要帮儿媳妇带孩子,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前两天他们去派出所闹,刘长军是主导,到现在都没出来,庄絮莲还有“袭警”的嫌疑,目前还不能自由行动,只能在家待着。

    一连发生这么多事,庄絮莲心中苦闷,抽空去给刘晓雅上香。

    儿媳妇坐在板凳上看电视,看到庄絮莲对着刘晓雅的遗照念叨就烦闷,“整个吓人的照片天天摆在家里,也不怕你孙子做噩梦。”

    庄絮莲对儿媳妇是敢怒不敢言。

    儿媳妇又说:“又上香的功夫,都能把小宝的戒子洗了。”

    庄絮莲低声下气道:“晓雅也是你妹妹,她听到这话该伤心了。”

    “又不是我杀了她,她伤什么心?我天天在这里看她的遗照,我儿子天天闻这破香的味道,她该知足了。要不是你们两口子赚不来钱,我们至于挤在这么个小地方吗?给你小儿子花钱的时候就有,给我们就没有,偏心眼!”

    庄絮莲不敢作声。

    庄絮莲的大儿子刘建国叼着烟从外面走进来,儿媳妇一视同仁地开火攻击,“小宝这个月已经感冒几次了?昨天晚上还咳嗽,你又抽烟?你是不是想让小宝进医院?我告诉你们,小宝进医院,也得你们家花钱!”

    刘建国骂道:“钱钱钱,你眼里只有钱!我妹妹已经死了,你还和她计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儿媳妇一点儿都不怵,站起来叉腰骂道,“你爸妈真把刘晓雅当女儿?还不是打着爱女儿的名义天天找人家要钱,要来的钱都给你弟弟,他们眼里还有你吗?!他们就庆幸吧,幸好杀他们闺女的人没被抓住,如果抓到了,他们还怎么要钱?!”

    “泼妇!泼妇!”

    庄絮莲扶着安放刘晓雅遗照的柜子哭,“晓雅啊,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该带你去平舆县,妈妈真的爱你,你要相信我啊!”

    刘家又闹腾起来,院子里的狗跟着叫了好几声。

    穆昔几人听到狗吠声,找到刘长军家。

    这不是安良军第一次来刘长军家,但没一次如此气愤。他第一个走进刘长军家,铁门“哐当”撞在围墙上,震得附近几家的狗都叫起来。

    应时安紧跟安良军走进去,担心出事。

    刘家人一脸懵。

    刘建国问:“你们这是干嘛?私闯民宅?”

    庄絮莲哭喊声更凄厉了,“安良军!你找不到杀我女儿的凶手,你还把我男人抓进去了,你不是人,你不是个人!还我女儿,还我男人!”

    穆昔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庄絮莲,她悄悄走到刘建国身后。

    应时安按照程序出示证件,“庄絮莲,有关你女儿刘晓雅遇害一案,现在需要你配合调查。”

    庄絮莲怔住,眼泪和鼻涕都来不及擦,一起往下流。

    刘建国问:“杀我妹妹的凶手找到了?”

    儿媳妇在警察面前很收敛,但事关到“钱”,忍不住上前问道:“该不会是你不想给钱吧?你上次给的钱都给他家小儿子了,什么时候给我们?”

    穆昔对这一家子臭虫无比嫌弃。

    庄絮莲也不肯相信,“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找得到凶手?你们骗人。”

    刘建国一听母亲这样说,抬腿就要往前冲,穆昔顺手把他扣住。

    穆昔笑吟吟地问庄絮莲,“既然你认为找不到凶手,前几天为什么还要去派出所闹,是家里缺钱了,想要钱?”

    庄絮莲:“……”

    儿媳妇见势头不对,逮住机会想往院子里冲,却被陆杰拦住去路。

    她干脆直接在家里大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声音不小,附近两家邻居听到,走出家门站在刘家门口往里张望。

    “里面在做什么?警察来了?”

    “估计是为了晓雅的案子,这几年不是经常有警察过来。”

    “那还打人?不是老刘的女儿被害了?”

    穆昔笑道:“当年杀害刘晓雅的凶手已经被捕,等处理完后续工作,就会对他提起诉讼。庄絮莲,我们要问你什么,你应该清楚。”

    刘建国忍着痛问:“你少诬陷人,说的好像我妈和我妹妹的死有关!”

    “你问问她,”穆昔松开刘建国,“说不定真有关。”

    刘建国茫然地看向母亲。

    庄絮莲目光躲闪,“晓雅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把她养到高中,马上就要毕业了,我害她?你真是疯了。”

    应时安说:“你的确没有杀害她。”

    “我当然不会对亲女儿下手!”

    应时安道:“但我们已经审过刘长军,他没有否认。”

    庄絮莲:“……”

    儿媳妇骂道:“我看你们就是想推卸责任!他俩是不是东西,但也不至于去害自己的女儿!”

    穆昔见庄絮莲嘴硬,掏出已经放进物证袋的名单,展示给几人看,“看道了吗,上面有刘长军、庄絮莲、安悦、刘晓雅几人的登记,字迹是刘长军的,他文化不高,还有错字。”

    “这又如何,不就是登记吗?”

    穆昔指着名单下方,“在这里,还登记了一个叫魏蔓的女孩。”

    刘建国怔了怔。

    儿媳妇道:“和我们有关系?”

    “魏蔓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不是魏蔓写的字丑,是当时登记的人故意写成如此。”穆昔看向庄絮莲,“魏蔓的名字,也是刘长军写的吧?”

    刘建国道:“魏蔓这个名字,我好像见过,是我家以前邻居的女儿。魏蔓怎么也在现场?她和晓雅的死有关?”

    穆昔敛起笑容,冷厉道:“这就要问庄絮莲了,庄絮莲,当年刘晓雅下楼,你为什么呵斥她?是因为魏蔓吗?!”

    尘封的记忆袭来,刘晓雅跑向她的场景历历在目。

    庄絮莲扶着柜子站起来,一偏头便看到遗照里刘晓雅的笑容,她激烈地尖叫起来。

    “妈,你该不会真的害了妹妹吧?!”

    刘家门口的人越来越多。

    “你们听到没,她女儿的死和她有关。”

    “都这样了,还好意思找警察要钱?我听说他们骗了那个警察不少钱,那个警察的女儿也被害了。”

    “你们别吵,听警察说是怎么回事。”

    穆昔问:“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庄絮莲闭着眼睛往屋里跑,被刘建国拦住,“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声“妈”,格外熟悉。

    当年刘晓雅从楼上跑下来,也是先叫的“妈”,当时庄絮莲和刘长军正在给魏蔓办理入住。魏蔓比庄絮莲小五岁,曾经是他们的邻居,后来嫁到平舆县,他们来平舆县,其实是见魏蔓的。以带女儿出来玩为借口,去见魏蔓。

    刘晓雅慌慌张张跑下来,庄絮莲和刘长军都被吓到,他们做的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女儿。

    刘长军黑着脸大声呵斥,让她滚回房间。

    刘晓雅疯狂地喊“杀人了”。

    庄絮莲和刘长军都没信,也可以说他们的心思都不在刘晓雅身上,二人骂着刘晓雅让她滚上楼。

    刘晓雅害怕他们,又往楼上跑,再然后,他们见到的就只是刘晓雅和安悦的尸体。

    刘建国不可置信道:“妹妹向你们求救,你们居然让她滚?”

    庄絮莲满脸泪水,“我们哪里想到真有杀人犯?以为她是在胡说八道,等我们回去就……这是我和你爸一辈子的痛啊!”

    “虚伪,”穆昔冷笑,“如果你真的爱女儿,这种重要的细节会隐瞒不说?就因为你们隐瞒此事,警方才不知刘晓雅是因看到杀人现场才被追杀。你敢说你们为什么害怕刘晓雅下楼吗?”

    庄絮莲小声说:“我们想让她早点休息。”

    “还在撒谎!”陆杰厉声道,“我们已经见到魏蔓了!你们夫妻俩和她做交易,你让你男人单独开个房间和她睡觉!”

    庄絮莲眼前乌黑一片。

    刘建国:“……,妈?!”

    儿媳妇的嘴都合不上了。

    和公婆相比,她也叫作孽?她也叫坏人?!

    当年庄絮莲被刘长军抓到出轨,刘长军一直把此事当成把柄威胁庄絮莲。庄絮莲一边被良心折磨,一边又被丈夫折磨,她决定“回报”丈夫,给他找一个女人,让他心理平衡。

    魏蔓从前就不正经,庄絮莲只能想到她。

    没想到刘晓雅会突然下楼。

    庄絮莲总不能告诉女儿,她是在帮爸爸找女人,两人这才急急忙忙赶她走,根本没仔细听刘晓雅在说什么。

    刘建国、儿媳妇还有邻居们都惊呆了。

    他们总会在无聊时说些八卦,一家的八卦传给百家听,但没有哪一家的八卦是如此抽象劲爆的。又是出轨,又是帮丈夫嫖,最后竟然还害死了女儿。

    就是这两个人,居然好端端地活到现在,还用女儿的死去威胁警察,明明被害的安悦才是最无辜的。

    “为了不让自己那点儿事露出去,居然一直憋着不说,连杀女儿的凶手都不想抓了?”

    “以前他们对晓雅也不好,天天催着晓雅干活,好像晓雅欠他们的。”

    “唉,晓雅多好的姑娘,都被爹娘吓傻了,宁可往回跑……”

    “平时得多苛待她呀!”

    邻居们议论时,没人注意到人群最后站着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女人。

    冯敏雨出神地看着安良军,潸然泪下。

    *

    对袁修夷的审判还需持续一段时间,可惜对刘长军与庄絮莲只能稍微关一关。

    唐英武给安良军放了几天假,让他好好调整。

    袁修夷现在归黄岩分局,陆杰不能将他带走,但她要查的案子也算了结,可以放心回去。归队之前,陆杰特意将穆昔几人邀请过去,说是要请他们吃饭。

    穆昔觉得陆杰人很好,但不太想和他们私下见面,陆杰便去邀请林书琰,叫他把穆昔带去。

    陆杰选了一家卡拉OK。

    他们第二天都要上班,不能喝酒,陆杰便买了饮料和果盘。

    卡拉OK有点儿古老,曲库里都是穆昔不熟悉的歌,穆昔和林书琰一起在角落里傻坐着。

    应时安坐在穆昔相反的方向,与陆杰在一起。

    陆杰递给应时安一杯果汁,“你得抓紧了。”

    应时安:“?”

    陆杰看向穆昔,“人家穆昔又聪明又漂亮,还年轻,说实话,你都一把年纪了,有点儿配不上她。”

    应时安淡笑,“确实如此。”

    另一边的穆昔:“看,还笑,和我说话就不笑。”

    林书琰:“?”

    陆杰说:“你得抓紧时间,你看林书琰,人家不比你条件差,还年轻,和穆昔多配,女朋友被追走了,后悔可来不及。”

    应时安看了眼林书琰。

    林书琰觉得有点儿冷,不光是冷,穆昔显然又在生气,好像他一出现,穆昔就不高兴??

    谢涟见林书琰神色不宁,主动走过来,“老林,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就是觉得阴冷。”

    “我也有同感!!”谢涟终于找到知己,“我就觉得我好像得罪了什么人,最近几天都不敢大声说话。”

    林书琰不想附和,但他真的有同感。

    陆杰还在劝应时安,“你和穆昔在不同的单位,虽然家离得近,但你工作忙,又不能天天见面,你得自己制造机会。”

    家离得确实近,昨晚穆昔起夜,还险些把应时安的腿踩断。

    应时安笑道:“我知道,不过还是要看她的意思。”

    “还用看?!”陆杰惊讶,“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

    “?”

    陆杰头一次对应时安产生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拽着应时安要上台唱歌。

    应时安拧眉想拒绝,陆杰大声道:“把我刚刚点的情歌顶上来。”

    此话一出,其余人立刻开始起哄。

    一片哄笑声中,穆昔的脸快鼓成河豚。

    应时安不知陆杰想做什么,只好接过话筒。

    二人还没开口,穆昔起身对林书琰说道:“你喝汽水吗?我去买。”

    林书琰看着一桌子汽水沉默了。

    谢涟迅速向陆杰打小报告,“陆队,穆昔不喜欢你买的汽水!”

    原本穆昔是打算悄悄溜走,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包括准备演唱的两位。

    穆昔的默默收起河豚脸,乖巧地解释道:“陆队,我肚子有些痛,我是想出去买药,你们先唱,我马上回来。”

    她找完借口,不敢看其他人,迅速闪人。

    谢涟茫然地问林书琰,“她为什么肚子疼,你打她了?”

    林书琰:“……”

    他抓起外套起身。

    *

    穆昔身体倍棒,当然不会肚子痛。

    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这么多小情绪,最近总是不高兴,想调节也调节不好。

    最能放松心情的方法是吃,穆昔决定找个大排档大吃一顿缓解心情。

    至于卡拉OK,就让他们继续唱好了,反正里面人多,没人会注意她,最多是林书琰不放心她追出来。

    穆昔沿着街往前走,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烧烤摊。烧烤摊搭了大帐篷,在外烧烤在里面吃,很保暖。可惜烧烤的种类不如后世丰富,穆昔点了羊肉串和鸡肉串。

    她坐在马扎凳上等。

    帐篷里吃烧烤的人不少,基本都是男人,边撸串边喝酒。

    穆昔听他们讨论道:“就是老李家,又被偷了,这个月都两次了,小偷怎么只盯着他们家偷?”

    “他太张扬呗,天天恨不得把大金链子戴脖子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小偷不偷他还能偷谁?”

    唐英武刚开过会,要抓那位挑衅警方的盗窃犯,穆昔竖起耳朵。

    “我还听说,他家门锁都被拆碎了,而且人家不是走的门,人家是从窗户爬进去的,拆锁就是个玩儿。”

    是他。

    穆昔努力把耳朵竖得更高。

    “他家第一次被偷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小偷了,一个中年男人,看着老实巴交的,怀里揣着好些东西,我上楼的时候遇到的。”

    “你告诉警方了吗?”

    “没,我当时喝多了,看得不准确,我要说了,警方还得一遍遍来找我,太麻烦。”

    穆昔悄悄走到几个喝酒的大哥身后,“大哥?”

    几个大哥吓得险些从马扎凳上摔下去。

    穆昔讨好地笑道:“大哥,小偷的事,能不能再给我讲讲。”

    *

    应时安拦住了想去追穆昔的林书琰,还要林书琰留下来好好玩。

    直到应时安离开卡拉OK,林书琰都没反应过来,他和应时安相比,难道不是他与穆昔的关系更亲近吗??突然被剥夺关心穆昔的资格??

    穆昔走得快,应时安出来时没看到她,只能一边打她的小灵通一边找人。

    也不知穆昔是生气还是没听到,电话一直没打通。

    应时安一边打听一边找穆昔,在一家商店老板口中得知穆昔离开的方向。

    他沿街往前走,看到路边有一家烧烤摊,走过去询问。

    老板给了肯定的答复。

    不去唱歌,跑过来吃烧烤,大约是真的心情不好。

    应时安一边思考如何同穆昔解释,一边往里走。

    他刚打开大帐篷的帘子,就见穆昔举着酒杯对几个彪形大汉说道:“大哥,来,接着喝!”

    应时安:“……”

    第77章

    曾说不爱喝酒的穆昔和大哥们把酒言欢,热情对饮。

    她一个人同三个大哥拼酒,她一杯,大哥喝三杯,应时安一时分不清哪边才是坏人。

    应时安听到穆昔在吹牛,“我敢打包票,所有小偷我都要抓到,你们放心交给我!”

    已经喝迷糊的大哥又灌了自己三大杯。

    穆昔两颊亦有红晕,捧着一瓶已经快喝光的啤酒,配合大哥“干杯”,大哥朝穆昔竖起大拇指,“妹子好酒量!”

    应时安:“……”

    他走过去,拍了下穆昔的肩膀,“回去。”

    穆昔没喝多少酒,但整个人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对于不常喝酒的人,一点儿酒精就足够了。她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但很扫兴,于是选择把肩膀上的手打走,顺便给身后人一个肘击。

    若不是应时安反应快,现在已经该惨叫了。

    应时安只好俯身过去,想把人提起来,大哥的反应速度比穆昔还快,应时安刚要弯腰,两个大哥便气势汹汹地起身,“喂,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欺负小姑娘?”

    穆昔借机向大哥身后躲去,她睁着眼睛看了应时安好半天,“谁啊?”

    大哥问:“你不认识?”

    “不认得。”

    大哥更凶了,“告诉你,你别以为她是一个人,在我们这,就没有欺负女人的老爷们,你臭不要脸的。”

    三人虎视眈眈蹬着应时安,每个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彪形大汉。

    应时安拧眉看着穆昔,“我是她同事。”

    大哥低头问穆昔,“他是你同事吗?你好好看看。”

    穆昔认认真真盯着应时安看,然后认认真真答,“不是,我没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同事。”

    应时安:“……”

    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谢谢穆昔夸他好看。

    大哥说:“好看吗?你觉得好看?要不然你把他带走玩玩得了,我仨给你撑腰,他不敢不去。”

    穆昔低声道:“不合适吧,万一人家不愿意……”

    大哥捏起拳头。

    应时安面无表情地看着穆昔和人家商量如何“拐卖妇男”。

    金钱利诱、打晕带走,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大哥总结道:“找个小白脸真难,还是我老婆好,死心塌地跟着我,我回家还给我端洗脚水!”

    另一个大哥嗤笑,“还拿扫帚收拾你。”

    大哥:“……”

    应时安手摸向口袋,找警官证,“我们是警察,她确实是我同事,现在我必须带她走。”

    大哥们看了过来。

    好巧不巧的,今天没带。

    应时安动作僵住。

    大哥微妙地笑起来,“我也是警察,她也是我同事,你有老婆有女朋友没?和我妹子谈个恋爱,我们就放过你。”

    四个醉鬼开始起哄。

    应时安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还会落到这般境地,他平静道:“想动手,我也可以奉陪。”

    穆昔忽然想起来了。

    好看的同事她不认得,但她记得有个打架厉害的。

    穆昔拽拽大哥,“感觉他真是我同事。”

    大哥说:“是你同事你不早点下手?追上了吗?”

    穆昔:“……记不清了。”

    应时安向前走了一步。

    挡住他去路的两个大哥听到穆昔的话,没再拦他。

    应时安走到穆昔身边,大哥还想再拦一拦,应时安道:“追上了,已婚。”

    大哥凑到穆昔耳边:“妹子,你俩都结婚了?!”

    穆昔比大哥还震惊,“结婚了?!”

    应时安无奈。

    看起来很聪明的少喝了很多酒,结果还是把自己灌醉了,但凡这三人有一个是有坏心眼的,今晚都会出事。

    应时安蹲下身看着穆昔,“走,回家。”

    穆昔却好奇地打量他,“真的结婚了?”

    应时安说:“回家看结婚证。”

    穆昔不信这些,她羞赧地笑笑,然后又期待地看着他,问:“结婚了,能摸吗?”

    应时安:“?”

    穆昔伸手捏住应时安的脸,左扯右扯,然后露出满足的笑容。

    应时安:“……”

    穆昔又问:“结婚了应该也能亲吧?”

    大哥说:“妹子,这还在外面,不好吧?”

    穆昔坚持道:“都结婚了,肯定能亲的,不让亲就是假的。”

    三个大哥都看向应时安,一副“我们不是人你们随便亲”的表情。

    应时安:“……回家再说。”

    穆昔冷笑,“果然是在骗人。”

    应时安:“……”

    穆昔正义凛然地看着应时安,好像要摘掉他虚伪的面具,正义到应时安都要以为提出无理要求的人是他了。

    应时安再次摸向口袋。

    他平时带的东西多,偶尔出危险任务还会领配枪,但今天却是什么都没找到。

    三个大汉虎视眈眈,应时安虽然不怕,但他们三人目前来看没有坏心思,应时安不想动手伤人。他安静片刻,对穆昔说:“我抱你回去。”

    大哥:“嘁,说好的亲,改成抱,蒙谁?”

    穆昔喜笑颜开,张开手臂,跳到应时安怀里,“好呀。”

    大哥:“……”

    妹子一点儿都不矜持。

    应时安扶着穆昔站起来,他以为的抱,不是面对面抱。

    他故作淡定,迅速离开烧烤摊,以免大哥看出他们不够亲密的破绽。

    冷风吹过来,应时安冷静了些,但双手还是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不扶着,怕穆昔摔了,扶着,又怕冒犯穆昔。

    好在穆昔聪明。

    她搂着应时安的脖子,感觉到不太稳当,于是自发地缠住应时安的腰,确保应时安现在起飞她都不会掉下来。

    人嘛,就是该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这个姿势让应时安足足愣了两分钟,直到他的小灵通响了起来。穆昔不老实,听到声音便去摸应时安的衣服口袋。应时安还来不及问是谁,穆昔便替他接了起来,对面听到女声明显怔住,说要找应时安。

    应时安……穆昔记得她和叫这个名字的人有仇,他们不对付,她很生他的气。

    穆昔凶道:“你谁?”

    对面说了句“领导”。

    穆昔说:“不干了,辞职了!”

    被辞职的应时安:“?”

    穆昔嘀嘀咕咕、骂骂咧咧挂断电话,顺手还想把小灵通丢了,应时安抢先一步夺走。

    应时安好笑道:“替我辞职?”

    “应时安不是好人,”穆昔坐直,苦口婆心地告诉应时安,“咱们不和他一起,你长得好看,咱俩一起玩。”

    应时安本就是抱着她,她虽然坐直了,距离却仍然很近,近到应时安能同时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他的心跳是急促的,穆昔……很稳,稳稳当当地调戏他。

    应时安问:“他为什么不是好?”

    穆昔道:“坏人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你看你,太单纯,长得好看的人都单纯。”

    应时安:“……行。”

    应时安的车停在店门前,他抱着穆昔走回去,想把她放到后排让她休息。穆昔不肯,八爪鱼似的抱着应时安不肯撒手。

    难道遇到长相对她胃口的男人,听说已经和她结婚,不得多抱抱回本?

    登记结婚还得花钱呢。

    应时安只好说:“先回家,回家再说。”

    穆昔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回家什么都好说?”

    应时安附和,“当然。”

    穆昔乖乖松手。

    应时安终于得到机会去摸方向盘。

    刑警虽然不像派出所民警那般需要面对无数酒鬼,但平时办案还是能遇到喝醉的犯人。在应时安的印象中,酒鬼在耍过酒疯后就会呼呼大睡,第二天醒过来,可能连昨晚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

    按照流程,穆昔怎么也该睡了,但穆昔没有。

    她精神抖擞地探出头,全神贯注地看路,应时安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装醉。

    直到回到家,穆昔还是精神百倍。

    应老爷子已经休息,今天没留灯。

    穆昔躲在车上不肯下来,朝应时安张开手臂,“不是说回家怎么都行吗?做人不能和应时安一样。”

    应时安又被骂又被夸。

    应时安问:“今天抱过你,明天不会又说我欺负吧?”

    穆昔笑嘻嘻道:“只抱的话可能会,亲亲的话就不会了。”

    应时安都不知道穆昔和谁学的,穆家人一个比一个保守,除了穆昔。刚认识商量假结婚时,应时安和穆昔的接触虽然很少,但他看人准,可一点儿都没瞧出穆昔是个开放的姑娘,而且最开始,她对他这张脸毫无兴趣。

    应时安蹲下来抱穆昔。

    穆昔一得逞,就开始捏应时安的脸,越捏越兴奋,“这是怎么长的哦,除了我,你就是最好看的人。”

    调戏人还不忘夸奖自己,应时安想给穆昔颁脸皮厚的勋章。

    应时安抱着穆昔,不方便开灯,摸黑上楼难免磕磕绊绊。

    应老爷子被惊醒,最初还以为是家里进小偷了,他坐上轮椅移到门边,偷偷打开门,看到应时安把穆昔抱上楼。

    应老爷子:“……”

    龟孙子前两天还说和穆昔关系不亲近,说穆昔不喜欢他,他求着他帮忙!

    结果就这??

    遗产不留给他了!

    到了房间,穆昔也不太老实,应时安把她放到床上,她第一反应是——“哇,我们真的睡一张床,快脱衣服睡觉!”

    穆昔有脸说,应时安都不敢听。

    他把分界线摆好,穆昔立刻把被子踹了下去,“太多东西乱,耽误事。”

    应时安:“……”

    穆昔抱着应时安不肯撒手,还偷偷摸摸地确认应时安是不是有腹肌。应时安眼瞅着衬衫都要被掀开,终于做了决定……

    *

    穆昔醒得很早。

    她在梦里还惦记着跑五公里的事,一路狂奔,腿都跑麻了,一睁眼发现天刚亮。早上穆昔要出去跑步锻炼,虽然头不太舒服,但她还是坚强地想爬起来。

    这一爬,出事了。

    穆昔发现自己的手是被绳子捆在床头的,虽然捆得很松散,手腕上连红印都没有,但的确是捆着的。

    这一瞬间,穆昔脑海中冒出许许多多少儿不宜的画面。

    制造这些画面的只有可能是一个人,应时安!!

    穆昔惊恐地发现,原来应时安是个禽兽。

    她迅速检查自己的衣服,还是昨天那套,昨天……

    昨天穆昔为了套出小偷的消息,和几个大哥一起喝酒。大哥们人爽快,说了很多唐英武都不知道的细节,其中一人还见过小偷,把小偷的特征都告诉穆昔了。

    男,四十五岁上下,个头不高,五官周正,走路时弓着腰,躲躲藏藏,一看就不是好人。

    穆昔不太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她把这些信息记得很清楚,得尽快报告给唐英武才行。

    穆昔迅速换好衣服下楼。

    应老爷子起得早,阿姨正在准备早餐。

    看到穆昔,应老爷子的目光相当暧昧,“小昔昨晚干嘛去了,回来得那么晚,注意身体。”

    穆昔一愣,“我?我怎么回来的?”

    应老爷子心说:龟孙子抱你回来的。

    但他不能明说,他得给应时安留面子,“这个……你问序秋吧。”

    果然是应时安!

    *

    派出所除了要为抓盗窃犯加强巡逻,还要准备参加竞赛。除了穆昔报了坑人的五公里,其他人的项目都很正常,几乎全都是新人参加,只有邹念文要去跑接力。

    穆昔最想参加的格斗项目是林书琰参加,唐英武努力地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咱们已经连续五次倒数第一了,五次!这次不说争第一,起码要摆脱倒数第一的名头,有没有信心!”

    宗井戴着眼镜喝着热茶,他嫌只喝茶无趣,还特意配了点心在办公室。他懒洋洋道:“这是年轻人的事,让他们去就行了。”

    宗井几人对比赛一直不积极。

    唯一热心肠的是严绍,但严绍素来被称为古板,只有他一个人积极没用,最后他也加入大部队一起摆烂。

    摆烂有摆烂的好处,起码他们小肚子上就长了不少肉,越来越有中老年风范。

    唐英武说:“得,我也不指望你们,剩下的人……林书琰,争取拿个名次!周谨、付叶生稳定发挥,至于穆昔嘛……”

    唐英武看向穆昔。

    如果是知识竞赛,他会对穆昔抱有很大的期望,但五公里,实在是为难人。

    偏偏穆昔不肯服输,“我也会拿第一!”

    唐英武道:“你……慢慢跑,注意身体,如果不舒服可以立刻停下。”

    宗井道:“这可是唐所给你的优待,他做梦都想摆脱倒数第一。”

    唐英武:“……”

    这帮不食人间烟火的,每次去开会,丢人的都是他!合着他们倒是不丢人!

    “穆昔啊,你不要有压力,五公里就算有报名的肯定也都是男警察,你能跑完就是给咱们派出所争光了!每年他们都有半路退赛的,一点儿毅力都没有。”为了给穆昔加油打气,唐英武光挑好听的话说。

    但很显然,没人认为穆昔真能拿到第一名。

    五公里,男女相比,体力太过悬殊。

    唐英武安慰完便去找林书琰,他这次把宝全都压在林书琰身上,希望他能为派出所赢得积分。

    第一名是不可能的,有应时安在,其他人没戏,但总能拿个前三。

    穆昔很不是滋味,她问旁边的周谨,“所长为什么不看好我?”

    周谨耸肩,“我跑一百米,所长只是提了一句。”

    “你一百米成绩怎么样,能拿到名次吗?”

    周谨说:“我上次跑步还是在学校,不过没关系,我相信大家上次跑步都是在追嫌犯追小偷,平时都不会锻炼。”

    穆昔道:“以后咱俩一起跑步,每天早上五公里。”

    周谨:“?”

    他起身就跑,“我资金紧张,我准备找个送报纸的活儿,得早起!!”

    他们四人中,周谨的家庭条件是最差的,穆昔没怎么听他提过家里的事,谢涟都比他提得多。目前为止,穆昔只知道周谨小时候被谢涟抢过女朋友,从何与谢涟势不两立。

    平时周谨和付叶生相处时间最长,穆昔借接水时摸到付叶生旁边,“周谨家里是不是很困难?”

    付叶生已经学会自己写稿子,他放下钢笔,问:“什么叫困难?”

    “家里经济不好,或者有难言之隐,和父母关系不好之类的。”

    付叶生说:“我倒是经常听周谨喊穷,他经常要等下个月发工资才有钱用。”

    付叶生真诚地问:“他为什么会缺钱?家里人不给零花钱吗?”

    穆昔:“……”

    虽说她借原主的光,家庭条件也不错,但面对富二代时,穆昔总有自己是牛马的自觉。

    穆昔问:“你为什么不去哈佛大学,是不想吗?”

    付叶生说:“我爸妈想让我去,我懒得出去,还得坐飞机,好麻烦哦。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呀?”

    穆昔:“……,我去接个水。”

    *

    下班以后,穆昔又去跑了一个五公里。

    她已经适应五公里的节奏,现在匀速跑下来,完全不会累,她还需要做加速、冲刺练习。

    应时安加班,穆昔便拽着林书琰几人去看望安悦和安良军。

    安悦在这起案子里,完全是无妄之灾。

    她胆大心细,年纪虽然小,但颇有胆识,两人的尸体被发现时,安悦的尸体是叠在刘晓雅尸体上的,安悦到死都在保护她的朋友。

    安良军多年来的夙愿终于实现,或许一时无法接受现实,穆昔实在放心不下。

    他们一起买了给安悦的鲜花,又买了水果、牛奶、各种肉类。看望安良军不必带礼盒,穆昔挑的都是实惠的东西。

    付钱时,穆昔看到周谨从钱包里翻出唯一一张二十块钱。

    周谨的小灵通也是二手的,当初所有人都有小灵通,就他没有,联系时不方便,周谨才为了工作咬牙买了一个小灵通。做民警工资虽然算不上多,但和其他职业相比已经很不错,周谨养活自己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付叶生小声对穆昔说道:“我才想起来,周谨下周过生日,你说他如果没钱的话,我送的生日礼物能不能是钱?”

    穆昔认真且真诚的对付叶生说:“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我四月五号过生日,记得给我包红包。”

    付叶生拒绝,“你不需要钱,我会送你需要的东西。”

    “我需要什么?”

    付叶生坚定道:“帅哥,我把帅哥绑了送到你家,咱们这最帅的就是应队,绑他怎么样?”

    穆昔冷笑,“呵,他?”

    禽兽。

    几人提着大包小包赶到安良军家,安良军是住家属院的,门卫工作用心,凡是进家属院的都需要登记信息,林书琰被几人推出去写信息。

    周谨忽然指着马路另一边说道:“那不是安哥吗?”

    穆昔看过去。

    付叶生说:“安哥领着一个美女。”

    “是师娘?”

    付叶生:“?!,安哥都能追到这么漂亮的?!周谨,快,咱俩也去追,起飞了!”

    安良军与冯敏雨并肩而行,两人走向马路对面新开的咖啡店。咖啡店原本是三四十年代外国人开在余水市的,建国后停止营业,店面做了一段时间的供销社。

    供销社陆续取消后,有人重新盘下店面开了咖啡店,目前来说还算是新颖时尚的。

    安良军绅士地替冯敏雨开门,扶着她的手腕走进去。

    穆昔骂道:“根本不用我们帮忙追!”

    付叶生跟着骂,“安哥就对我们凶!重色轻友!”

    周谨哭道:“如果当年我也这么会讨女孩欢心……呜呜呜。”

    登记完的林书琰走过来,疑惑道:“你们在看什么?”

    “安哥和师娘快和好了!”

    林书琰更疑惑了,“只是一起喝杯咖啡,算是和好?”

    穆昔投来微妙的目光,“林书琰注定是单身的命。”

    林书琰不理解,也不太想理解,他问穆昔,“昨晚应队把你送回家的?路上没出事吧?”

    穆昔说:“我去喝了点儿酒,和盗窃犯有关的信息就是我套出来的,后来估计是应队找到我了,就把我送回家了。”

    “你喝醉了?”周谨惊道,“你没对应队做什么吧?你觊觎他的美貌很久了。”

    穆昔想到了早上的绳子,她“啧啧”两声,“我怎么可能做出格的事情?他没趁机欺负我,是我幸运。”

    周谨对此表示怀疑。

    穆昔便神秘道:“我劝你们,都离应队远一些,应队这个人,啧,不正常。”

    周谨更怀疑了。

    真要说不正常的人,怎么看都该是穆昔。

    付叶生张罗道:“咱们赶紧去看安哥,晚上早点儿回家,我想追电视剧。”

    林书琰向家属院内走去,走了没几步,忽然停下。

    付叶生:“?,干嘛呢?”

    林书琰问:“我们去看谁?”

    付叶生:“……”

    好像不需要他们去看望了。

    *

    应时安大约是遇到棘手的案子,一连几天都在刑侦队凑合睡觉,穆昔已有几日没看到他。

    除了工作忙外,穆昔认为他不回家还有一个原因——禽兽的行径暴露了,他不敢面对她。穆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论有道理。

    穆昔也要开始值班,前段时间她值班少,这段时间得补回来。

    晚上周谨和她一起值班。

    付叶生打算给周谨准备生日礼物,俗人才给钱,穆昔想打听清楚周谨缺什么。

    趁着还没出警,穆昔拐弯抹角问道:“你搬家之后住得还习惯吗,你们几个大男人,肯定会丢三落四的。”

    “完全不会,”周谨说,“我负责做饭,叶生和书琰打扫房间,放假时轮流去采购,每个人买一周的菜,交钱的问题叶生去,挺好的。”

    穆昔:“……,哦,过得比我都规律。”

    穆昔不甘心,“你就没缺点儿什么?!”

    周谨说:“当然缺,我最缺的就是钱。”

    穆昔:“……”

    还是付叶生懂他。

    周谨催道:“不要问这些没用的,一会儿得再去巡逻一遍,万一今天那家伙又出来偷东西,咱们把他抓住,不就立功了吗?他的事迹可都传到市长那边了。”

    该盗窃犯现在“威名远扬”,不过市长知道他并非他的偷盗技术有多高超,而是前天夜里他把市长家给偷了。

    市长震怒,局长被叫去训话,所长们也没能幸免。

    听到抓贼,穆昔精神振奋,“走!年底冲业绩,让他们看看我们的本事!”

    俩人准备去巡逻。

    周谨说:“我去服务大厅拿点儿东西,你在车里等我。”

    穆昔便自己先去车旁。

    天气越来越冷,穆昔打开车门先去暖车。

    她等了十分钟,周谨一直没过来,服务大厅很近,无论如何不会花这么长时间。穆昔锁了车去服务大厅。

    大厅里也有值班民警,见穆昔来,看到救星似的,“穆昔,你快来帮忙。”

    “出事了?”

    “周谨被一个中年女人缠住了!他惹风流债了?!”

    第78章

    周谨是派出所知名的嘴碎纯情男,至今未谈过恋爱,旁人介绍相亲对象一律拒绝,心中只有当年被谢涟抢走的小青梅,虽然他根本不知青梅现在人在哪里。

    周谨是不会与其他女人,尤其是年长女人有牵扯的。

    服务大厅正对马路,在台阶下方,一个中年女人拽着周谨不许走。

    女人的年龄在四十岁至五十岁之间,生活质量不太好,穿一件旧的红色棉袄,头发干枯毛躁,黄黑皮,脸上有曾被冻伤的痕迹,十只手指上几乎都缠着邦迪。

    周谨数次想要躲开她,都又被她拉住,周谨没有对她下狠手,便一直被缠着。

    穆昔以为是难缠的报案人,她走过去打算拯救周谨,刚靠近就听女人说道:“你相信我,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会再管你要钱,真的不会了。”

    是周谨认识的人。

    穆昔装作没听见,走过去热情地拉住女人,“您好,如果您需要报案的话,要先来这边登记,我帮您登记?”

    女人慌张地放开周谨,局促道:“我不是报案的,我是……”

    周谨明显露出不悦,女人却坚持说道:“我是他的妈妈。”

    与周谨拉扯的人只会是他的亲人,穆昔已经想到这一答案,她客气道:“阿姨,我们要去出任务了,您有事的话可以在服务大厅等我们,不过我们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毕竟是工作,希望您能理解。”

    穆昔的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说:“好,我改日再过来。”

    周谨这才冷着小脸说道:“以后也不要过来,我不会给你钱。”

    穆昔把周谨拉走。

    二人回到服务大厅,周谨才哽咽道:“她是我亲妈,我对她是不是太狠了?”

    “可以说说理由吗?”

    周谨坐在长椅上发呆。

    与他一起发呆的还有十一点左右被救助过来的醉酒大哥,大哥清醒了些,但还没想起来自己家在哪,所以没走。

    周谨说:“我以为她不会再回来。”

    大哥嚷道:“女人!不要回来!回来我也不待见你!”

    周谨说:“我爸妈几乎没养过我,我才三四岁,他们就把我扔给奶奶走了,说是去外面打拼,但三四年才回来一次。”

    大哥嚷道:“天天不着家,真以为我稀罕你?!”

    周谨:“……”

    刚酝酿起来的悲伤心态要被大哥搞没了。

    周谨委屈道:“哥,我在难过。”

    “你难过?我不难过?”大哥搂着周谨的胳膊嗷嗷的哭,“这女人,我让她走她就走,我让她回来,她怎么不回来?!”

    周谨没心情难过了。

    穆昔把大哥从周谨身上扒开,“你说说,我们能帮到你吗?”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周谨再也不是刚刚的林黛玉,他强硬道,“我爸妈不愿意养我,不给我钱,我奶奶不高兴,对我不太好,我上班之后,我妈才又出现,其实我已经有十年没看到她。她来找过我几次,每次都是要钱,前几次我给了,这次没给。”

    都说父爱无疆、母爱伟大,周谨却没感受过。都说亲人之间有血缘的羁绊,奶奶一家人对他却也没多少感情。

    或许最开始是有感情的,可当爷爷奶奶发现养周谨会拖累他们时,感情就淡了。

    “我和我爷爷奶奶,还有大伯一家住在一起,爷爷奶奶以前都是农民,后来地都没了,也没退休金,每个月只能领一点补贴,我们吃住都是用大伯一家的,大伯也不富裕,他们本来不该养我,好心给顿饭吃,他们不高兴,我能理解……”

    周谨从小就拼命地表现自己,每天用功读书,努力帮家里干活,但是爷爷奶奶担心大伯不养他们,从来不会夸奖周谨,只会夸周谨的堂哥堂姐。

    周谨成为一家人的保姆,他们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偶尔大伯发奖金,带孩子们出去玩,周谨也是被落下的那一个。

    周谨开始想逃离这个环境,多亏付叶生。

    “我前几个月的工资都给大伯了,虽然我很害怕他,不太喜欢他,但是他们毕竟把我养大,该回报的,我现在没有存款,真的没钱给我妈了。”

    “我知道了,”穆昔说,“你知道她的住处吗?”

    周谨摇头,“她从没提过,拿了钱就走。”

    周谨的母亲阮迎松回余水,不过是在外混不下去,她在余水市的情况也不好,周谨想关心她,她都不愿意,只要钱。

    时间久了,周谨也不怎么追问她的近况了。

    他也知道阮迎松对他没有感情,但他总希望真的有亲人还在意他,事实告诉他,这世上的确没有在意他的家人,他们对他的关爱,还不如他新交的朋友。

    穆昔没想过每天傻乐呵的周谨童年这般不顺,他明明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现在想来,可能只是习惯了开心。

    服务大厅的大哥已经开始高声歌唱,纪念他死去的爱情。

    值班民警大吼几声,毫无作用。

    穆昔和周谨还要去巡逻,没有时间管大哥,二人正要去开车,值班民警忽然朝内院喊道:“来了个走失的小男孩,你们谁带他回家?”

    巡逻是任务,但必须是在没有警情的情况下,现在遇到失踪的小朋友,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小朋友的父母,送他回家。

    穆昔和周谨立刻去服务大厅找小朋友。

    走丢的是个七岁大的小男孩,穿着一件改制的军绿色棉袄,小脸脏兮兮的,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醉酒大哥正在给小男孩讲人生的道理,“以后你长大了,千万不要被女人迷惑,你记住,女人是最最最可怕的,咱们要抵制女人,抵制女人,从娃娃抓起,从……”

    穆昔把他撵走,“老实睡觉,再废话把你丢出去,看看现在的天能不能冻死人。”

    大哥缩起弱小的身体,无声落泪。

    女人果然可怕,呜呜呜呜。

    穆昔坐到男孩身边,“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的反应有点儿慢,但声音很清晰,“徐洋洋。”

    “洋洋小朋友,你是在哪里和父母走散的?”

    徐洋洋怔怔地看着穆昔不说话。

    “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

    “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你得告诉我,我才能帮你找到家。”

    “……”

    他除了表明自己叫徐洋洋外,其他问题一概不回答。

    周谨给徐洋洋接了一杯热水,耐心地兑上温水,交给徐洋洋,“喝点儿水,暖和暖和。”

    徐洋洋接过杯子。

    看他的反应,应该是个正常的孩子。

    穆昔问:“洋洋,你是和父母走散了,还是自己走出来的?”

    “这么点儿的孩子,哪能自己出来?”值班民警说,“你看外面黑灯瞎火的,路灯都没几盏,肯定是和父母走散了,估计走了几个小时才找到咱们这里来。”

    徐洋洋低下头。

    穆昔敏锐地抓住这一细节,她温柔道:“洋洋,你如果遇到什么难处,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是警察,就是抓坏人的。”

    值班民警道:“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难处?愁今天没糖吃了?”

    徐洋洋小声说道:“爸爸妈妈不喜欢我。”

    穆昔引导道:“所以你是自己离开家的,对吗?爸爸妈妈对你不好,所以你离开了?”

    值班民警:“……这么点儿的小孩??”

    徐洋洋点头。

    值班民警的三观要被震碎了。

    周谨找出两块奶糖,“叔叔给你糖吃,告诉叔叔发生什么事了好不好?”

    徐洋洋一看到奶糖,嘴便撇了起来,“爸爸不给我奶糖吃,爸爸只给弟弟吃,爸爸不喜欢我。妈妈也不喜欢我,妈妈只搂着弟弟睡觉,我想和妈妈在一起,妈妈把我赶走了。奶奶说,家里的东西只有弟弟能吃,我不能吃。”

    周谨一听,徐洋洋的经历竟和他有些相似,心疼道:“是爸爸妈妈太偏心了,是吗?”

    徐洋洋用力点头,眼泪汪汪道:“他们和我说,爸爸妈妈生了弟弟后就不会喜欢我了,是真的。今天奶奶还打了我,我想帮弟弟冲奶粉,奶奶打了我。”

    徐洋洋的奶音很重,带着哭腔,周谨听得心碎。他当即表示,“洋洋,你带我们去你家,叔叔和你爸爸妈妈谈谈好不好?不能有了弟弟就忘记你,对吗?”

    “你……”徐洋洋问,“你说话管用吗?”

    听到徐洋洋的问题,穆昔觉得有些违和,一个被冷落的小孩子,居然还知道问谁的话会管用?是家里人经常这样说?

    周谨说:“我先和你爸爸妈妈谈谈,如果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你再来找叔叔,好吗?”

    徐洋洋犹豫地看向穆昔,“这个姐姐说的话看起来比较管用。”

    周谨:“……”

    连小孩子都看不起他!!

    穆昔承诺道:“你带我们去你家,我们和你爸妈谈,好吗?”

    徐洋洋终于点头。

    穆昔开车,周谨和徐洋洋坐后排,方便照顾孩子。徐洋洋从家里走出来,再走到派出所,已经快十二点钟,刚上车便睡了。

    穆昔低声道:“他对车很熟悉,家里有车,条件应该不差,都是男孩,不存在重男轻女,为什么家里人连奶糖都不给他吃?”

    周谨无比感性,“就是存在这样的人,以为是一家人,人家却根本不拿你当家人,他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苦,恐怕在梦里都要吃奶糖。穆昔,如果他爸爸妈妈不知悔改,我想收养他。”

    穆昔:“?!”

    “就这么定了!”周谨坚定道,“反正他们都不喜欢洋洋!我喜欢!我会对洋洋很好,弥补他过去的伤痛!”

    穆昔:“……”

    十分钟后,警车停在徐洋洋家楼下。

    徐洋洋家拥有一幢独立小楼,穆昔还未靠近,便看到一幢灯火通明的楼。小院大门大敞四开,几个人在院前院后来回跑,嘴里喊着“洋洋”。

    穆昔道:“看起来不像是不重视洋洋。”

    “孩子丢了当然要找,如果都不找孩子,就太不是人了,”周谨说,“反正我会和他们好好谈一谈,我要为洋洋的未来负责。”

    穆昔还是觉得奇怪,但周谨情绪上头,她也不好太反对,“行,听你的。”

    二人把徐洋洋叫醒,将他带下去。

    警车刚出现时,徐洋洋的父母便注意到,见两个穿警服的人把洋洋带出来,二人激动地跑过来。

    徐洋洋的妈妈将他搂在怀里,哭道:“你去哪了?吓死我了!”

    徐洋洋的父亲来招呼穆昔和周谨,“二位辛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没来得及报警。”

    他们是在十分钟以前发现徐洋洋不在家的,徐洋洋每天八点半睡觉,徐洋洋母亲起夜时发现孩子不在身边,后来看家里的房门是敞开的,才知道徐洋洋跑了。

    几个人披着外套出来找,刚找了十分钟不到。

    两人对穆昔和周谨千恩万谢。

    周谨一脸冷漠,“我们得谈谈。”

    夫妻二人说:“是不是要做什么笔录?好的好的,我们都配合。”

    周谨持续冷漠,“不,是要谈谈抚养洋洋的问题。”

    两人怔住。

    *

    客厅沙发上,周谨的表情无比严肃。

    徐洋洋的母亲将他哄睡后走下来,“警察同志,您要和我们谈什么?”

    周谨将徐洋洋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严厉道:“既然已经生了洋洋,不要求你们做到一视同仁,起码不要让孩子看出来你们的偏心。我看你们家庭条件也不错,怎么能如此苛待他?!”

    在周谨心里,徐洋洋就是和他一样的被欺负的小绵羊。他现在已经走出困境,迎接新生活,而徐洋洋还要一直留在这个家里十多年。

    周谨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夫妻二人听到周谨的话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哭笑不得道:“警察同志,好像有误会。”

    “不要找借口。”

    “真的是误会,洋洋这孩子特别爱吃糖,才七岁就有蛀牙,医生说了,要控制他少吃糖,我们每三天给他一块糖,平时不给他吃。他弟弟才多大,根本连糖都没吃过,他记错了。”

    “?”

    “还有你说不陪他睡觉这事,我们晚上都是睡在一起的,但他总是抓弟弟的头发,你说弟弟本来就没几根头发,他天天拽,下手没轻没重的,小孩子一拽就醒,我们就说了他几句,没想到他就记住了。”

    “是啊,如果不是睡在一起,也不会醒来就发现他不在了。”

    “……,他还说,奶奶说了,家里的东西只能给弟弟吃。”

    “这事我知道,是弟弟病了,我妈给他冲药,洋洋这孩子非得喝,药当然不能给他喝。”

    “……”

    “还有你说冲奶粉这事,这孩子不认识奶粉,把家里的面粉找出来了,如果不拦着他,面团都快被他揉出来了。”

    “……”

    夫妻俩一脸幸福的笑容,“洋洋是我们第一个孩子,特别乖巧懂事,我们怎么会不喜欢他?我俩努力工作,就是为了他俩,将来我们的财产都是他们的,肯定是要兄弟俩平分的。”

    “……”

    周谨看向穆昔,欲哭无泪。

    不一样,他和徐洋洋一点儿都不一样!!

    第79章

    曾经的周谨以为,世上有许多和他经历相似的悲惨孩子,现在他明白,只有他一个人惨。

    周谨不死心,再一次和徐洋洋确认。

    徐洋洋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无辜的光,坐在妈妈怀里撒娇。

    周谨的的心彻底碎了。

    他强忍悲痛,教育徐洋洋不要离家出走,又教育徐洋洋的父母多关心孩子的心理健康,然后悲伤离开。

    穆昔和周谨顺便在街上巡逻,穆昔能感觉到周谨已经碎了,他幽幽道:“我还是攒点儿钱,我妈过两天肯定又过来。”

    “不给自己留钱?付叶生说你都快吃不起饭了,他们不尽自己的责任,就算将来闹上法庭,你都不会输。”

    周谨生他们的气,却从没想过真的与他们断绝关系,穆昔的话让他不知所措。

    穆昔问:“你爸和你妈离婚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一直没见到他,我问过我妈他去哪儿了,我妈说他在外面乱跑不着家。”

    周谨总想着将来还能与父母生活在一起,但他们连自己的住处都不愿透露。

    他已经忘记父亲的长相,他对父亲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二十几年前的老照片,那时他还没出生,他们老周家人过年拍了唯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没有他。

    父亲是一个伟大的称呼,周谨不敢如此称呼他。

    穆昔一边开车一边思考该如何劝周谨。周谨能从家里搬出来,显然有想摆脱过去的想法,只是他对父母还有期望在,所以任由母亲勒索。

    现在相安无事还好,日后若大伯、爷爷奶奶也来要钱,周谨一个人的工资怎么扛得住?他还要自己生活。

    将徐洋洋送回家又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现在已经快凌晨一点。

    街上空无一人,连行驶的汽车都没多少,九十年代汽车数量还没爆炸。

    周谨不想被家里的事打扰心情,便说:“今天他应该不会出来偷东西,昨天去市长家偷了不少,今天可以休息休息,庆祝庆祝。”

    穆昔:“小偷也有休息日?”

    周谨说:“小偷的休息日比我们还多。”

    穆昔:“……”

    有一只牛马被内涵了。

    穆昔提高车速。

    周谨忽然说:“前面有情况。”

    马路两侧除了商家就是胡同,在右前方,一道黑影先冲出来,一个穿紫色秋衣的女人紧随其后。

    女人崩溃地叫道:“小偷!抓小偷!”

    街上空空荡荡,无人回应。

    穆昔立刻踩下油门,超小偷逃跑的方向追去,小偷听到突然加大的发动机声,扭头看到警车,立马往小路跑去。穆昔急刹车停在路边,与周谨一起下车,她还要锁车,速度比周谨慢一步。

    周谨追进没有路灯的小胡同,可以走的路越来越窄。

    跑在前方的男人将靠在墙上的梯子、扫帚往地上扔,周谨身手虽然不及林书琰,但也能轻松跳跃,踩着墙避开障碍。

    男人的速度明显不及周谨,跑过一整条胡同后,周谨只要一伸手便能抓住他。

    最近市里严查盗窃行为,小偷不是单兵作战,能抓到一个,说不定就能牵出来好几人,周谨的体力几乎用光,他拼劲全力向前扑去,男人回过头。

    穆昔赶上周谨时,他摔在地上,神情呆滞,小偷已经不见踪影。

    穆昔观察过小偷的状态,绝不是体力正盛的青壮年,他的年纪偏大,周谨绝对可以追得上,他的百米成绩还不错。

    现在周谨不仅没追上,还把自己摔了。

    穆昔走过去问:“有伤到哪里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周谨没吭声,但递给穆昔一个钱包,是失主的。

    穆昔只好把周谨扶起来。

    他看起来状态不错,走路姿势正常,只有情绪异常低落。

    穆昔将他送到车里,单独去见家中失窃的女人,女人看到警车后,一直在路边等。穆昔和她确认丢失的物品。

    “我不太清楚丢了什么,我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动静就起来看看,刚好看到有个人在拆我家的门锁,他人已经进来了,看到我出来就跑,跑之前拿走了我的钱包。”

    “钱包放在玄关附近?”

    “下班回来随手放在鞋柜上,他应该看到了。”

    目前为止,已知的有拆锁的习惯的只有那位惊动市长的盗窃犯。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但穆昔的喝酒搭子曾说过,盗窃犯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和今天他们看到的人特征一致。

    穆昔必须去女人家中检查,她想叫周谨一起去,周谨却一直失魂落魄地坐在车里,穆昔叫他,他也不搭话,穆昔只好和女人先去家里查看情况。

    女人家在二楼,没有安装防盗网,现在天气冷,她每晚都会关窗户。穆昔检查过后发现,她小卧室的窗户虽然关了,但没有锁上,卧室内没有被翻找的痕迹,窗户也没有攀爬过的痕迹,小偷是从大门进来的。

    小偷的活动范围很小,女人睡觉轻,大概是他刚开始有动作,女人便被吵醒,他还没来得及翻找,只能先拿走钱包。

    穆昔开始检查门锁,“手法很专业,锁芯没有被破坏,还能继续使用,不过你最好还是换一个锁。”

    女人看着屋门愁眉苦脸。

    穆昔问:“怎么了?”

    女人说:“刚刚的警察同志不能过来吗?”

    “有事可以和我说,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女人磕磕巴巴道:“其实是我不会装锁,想让男同志帮帮我。”

    穆昔挑起眉,“我帮你换,是装这个,还是现在找地方买个新的?”

    女人惊讶道:“你会换锁?”

    穆昔看着年龄比她还要小,她都快把穆昔当成小妹妹看了,穆昔居然还会换锁?在她心里,这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穆昔撸起袖子准备装一波,“交给我,没问题,男人会的我都会,男人不会的我也会。”

    女人家里就有新锁,穆昔换锁的速度极快,手法看起来比小偷还熟练,女人转身去给穆昔倒水,回来时新锁已经装在门上。

    她惊呼:“你们警察会的技能也太多了!”

    穆昔美滋滋道:“主要是我聪明。”

    女人既佩服穆昔的本事,又佩服她的厚脸皮。

    小偷进门时是戴手套的,从被拆的旧锁上没有发现指纹,穆昔将旧锁保存好,她要拿回派出所请人详细检查,现在有关小偷的线索只能去问周谨。

    穆昔回到车上,一直安静的周谨主动说道:“好像是我爸。”

    “?”

    “小偷,我抓到他了,看到他的脸,太像了,我愣住了,他把我推倒跑了。”

    周谨不敢确定自己看到的人是不是他父亲,他只见过周庆发年轻时的照片。那张照片他看过很多次,周庆发的眼睛有多大、鼻梁有多高,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抓到的人面貌和照片上不完全一样,但周谨想过无数次,如果他的父亲老了,应该就是这个模样。

    周谨说:“但我不敢完全肯定,他看到我的时候没有反应。”

    穆昔不忍心说周庆发可能根本不知道周谨现在的模样。

    周谨道:“那张照片在我奶奶家,只有一张,我曾经看过底片,但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用,明天我回去找奶奶要一张照片。”

    *

    值夜班是最头疼的,不仅要熬夜,还要应对各种不同风格的醉汉。

    倒下就睡的是最好的情况,有的人酒品不好,喝醉了就要闹,这种情况就会很麻烦。

    穆昔照顾一整晚醉酒大哥,终于熬过一晚。

    她来不及休息,立刻跟着周谨去他家拿照片。

    其实周谨只是回家而已,他可以处理,但他现在情绪不对,穆昔担心会出事,周家人没有省油的灯。

    周谨住的胡同很局促。

    余水市有高楼也有胡同,平房还有很多,要再过几年才能拆干净。周谨家住的就是最拥挤最破旧的平房。

    穆昔还碰到同样值夜班,刚下班的谢涟。

    谢涟看到穆昔出现在自己家附近,惊恐万分,“你你你……”

    周谨“呸”道:“放心,不是来揍你的。”

    谢涟说:“你已经喜欢我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追到家里来?!”

    穆昔:“……”

    周谨:“……”

    穆昔认为她有必要纠正谢涟的看法,“我只喜欢帅哥。”

    谢涟:“你别再表白了,我害怕!”

    穆昔:“……”

    周谨小声说:“你说得直白些,他听不懂。”

    穆昔便说:“我认为你长得不帅。”

    “我不帅?你是被我拒绝了,故意说这话气我吧?我在刑侦队就是最帅的!”

    穆昔格外嫌弃,“刑侦队最帅的怎么看都是应时安,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谨无语道:“你果然对应队图谋不轨。”

    在今天以前,穆昔可能不会否认,她的确喜欢应时安的脸,也有点儿馋他的身子。但捆绑是一种变态行为,十分变态!

    前天一整晚她都是不清醒的状态,谁知道应时安趁机做了什么?她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孩子,手无缚鸡之力,可能已经被应时安摧残……

    穆昔要为纯洁的自己落泪了。

    最最过分的是,应时安都把她绑住了,居然……居然不叫醒她?!

    错过了。

    穆昔强调道:“总之我对你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来这里是陪周谨取东西。”

    谢涟一边往后退,一边说道:“他取东西需要你帮忙?你只是找个借口来砍我罢了,唉,穆昔,真的对不起,我不能娶你!”

    谢涟伤感地跑回家。

    穆昔:“……”

    有时候想想已婚人设也蛮好的,起码不会遇到第二个谢涟。

    周谨的爷爷奶奶目前还和大儿子一起住。

    他们到时家中只有两个老人,大伯和大伯母都去上班了。

    周谨已经很久没回周家,周家的小院子他既熟悉又陌生。他将穆昔引到家门前,介绍道:“这就是我家,地方有点儿小,我一直都是睡柴房的,没办法,实在没那个条件。”

    穆昔:“!!”

    她就说穿过来后怎么没遇到被欺负的桥段,原来所有的女主情节都在周谨这里,他才是真正的大女主!

    在周家,周谨不仅要睡柴房,还要包揽所有家务。

    柴房漏风,到了冬天,爷爷简单在木栅栏中间塞上塑料袋,偶尔会把炉子拎到柴房。每当这时,大伯母都会跳出来说怕把柴房点燃,取走房中唯一的热源。

    穆昔越听越坚信,周谨就是女主!这桥段堪比卖火柴的小女孩!

    周谨倒没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起码他还有学上,他还能去做民警,吃公家饭。

    爷爷奶奶听到动静,从小房间里走出来,“周谨?怎么才回来?”

    他们对周谨搬出去的行为感到不满。

    如果周谨在家住,就能要他上交工资,他大伯周庆华养他这么久,该他回报的时候,他却搬了出去。

    虽然也能要到钱,但他毕竟还要生活,他们不得不留下一部分生活费,如果他继续住在家中就不会有这些问题。

    老两口没有退休金也没存款,很害怕大儿子哪天不乐意把他们扫地出门。

    如果当初不是他们把周谨带来,大儿子也不用多养一个人,他们怕大儿子有意见。

    奶奶一见周谨便催道:“你大伯说你有两个月没给他钱了,咱家的情况你知道,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你好不容易有出息了,得多帮帮家里。我当初可是给你打过包票的,说你肯定能考上大学,不然你大伯能让你念完高中?”

    周谨心头苦涩。

    他这么久没回来,爷爷奶奶和阮迎松一样,只惦记他的工资,都没问一句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而且所谓的考大学,是老师坚持让他继续学习,为此还去请求校长,校长见他成绩优异,但家庭困难,免了他的学费。就连学杂费和书费都是几个老师凑的钱,现在周谨每年都回高中看望他们,他们只会问他现在过得如何,从不提当年对他的帮助。

    至于他的爷爷奶奶,是如何看待他考大学这事?

    大伯家里两个孩子都没考上大学,大伯不乐意让他读高中。

    爷爷奶奶见大伯态度强硬,便轮流来劝他早点出去打工,不要浪费家里的钱。周谨一度想要放弃,是老师们的坚持,才让他有勇气继续学习。

    虽然如此,周谨依然没有给两个老人甩脸色,他热情地扶着二老往屋里走,“我都记得,没忘,这几个月我妈来了,我手头不太宽裕。”

    奶奶骂道:“那个狐狸精还好意思来?都是她把你爸勾走了!你爸小时候多听话,可不是这种不负责任的人,你别理她,让她滚!”

    周谨为难道:“可她毕竟是我妈……”

    “就是这个狐狸精让我没了一个儿子!还得带着你来拖累你大伯,有这样做亲妈的吗?你别把她当妈,我们老周家不认这个儿媳妇!”

    两个老人的态度很强势,穆昔心疼地看着周谨,插不上话。

    周爷爷没跟着进屋,他特意看了一眼院子,然后失望地摇摇头。

    穆昔想,他大约是在看周谨有没有带东西回来。

    进屋后,周爷爷和周奶奶轮番教育周谨。思想内容非常一致,他们要周谨孝顺,要他报答大伯,要他帮堂哥堂姐换个好工作。

    周奶奶说:“你现在都是警察了,和以前不一样,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清楚,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期望。”

    穆昔在旁边愁容满面。

    周爷爷附和道:“你当上警察,我们有多自豪你是知道的,咱们老周家就你这么一个大学生,还成了人民警察,不要让我们丢脸!”

    周谨沉默地听着他们的教育。

    穆昔捂着胸口,如果她继续保持沉默,今晚可能会做噩梦。

    她顾及着周谨的心情,尽量温和道:“爷爷奶奶,我有个问题。请问你们为周谨提供什么了?”

    穆昔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但周爷爷周奶奶听到后却都尴尬地怔住。

    他们究竟给了周谨什么,能不清楚吗?

    周奶奶不肯承认他们对周谨的苛待,“庆华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能把他抚养成人,还做了人民警察,已经很够意思,养育之恩大于天。”

    穆昔拿出笔记本,诚恳道:“我的意思是仔细算算,我看啊,周谨住的是柴房,柴房一般不住人的,所以房租要算得少一些。你们家条件不好,伙食普遍一般,周谨小时候还使用粮票吧?他算个人头,每年都能发一些,算账的时候得把本来就属于他的部分扣掉。”

    周谨出生那会儿全都都在用工业券、粮券,不少人为了家里多个人头,意外怀孕也不打,养周谨不能说是白养的。

    “最后就是上学的费用,他高中的学费是老师和校长一起出的,咱们就只算小学和初中的学费就好。对了,周谨平时还要在家里干活,劳动是要抵扣一部分钱的。”

    穆昔一席话已经说得二人汗流浃背,当初他们留下周谨,的确有多要粮券的意思。再让穆昔算下去,周谨都不欠他们的了。

    周爷爷说:“话不能这么说,他是家里的一份子,干点儿活不应该?”

    “咱是社会主义国家,劳动最光荣,只有劳动才能获得报酬,你们享受周谨的劳动成果,报酬当然是你们来出。不过你们放心,小学和初中的学费我会去学校问,一定不能亏了你们!”

    穆昔在笔记本上算了好一会儿,越算眉头越紧。

    这氛围让老两口都开始紧张。

    穆昔:“即便算上汇率,周谨欠你们的也不多嘛,周谨,你给他们多少钱了,有记录吗?”

    周谨从未忤逆过长辈,哪见过穆昔的架势,此刻的他就是小白莲女主,茫然无措又拘谨,听到穆昔的问题只会摇头,话都不会说。

    “你看你,你爷爷奶奶和你明算账,你连帐都不记?你太对不起爷爷奶奶的良苦用心了!”

    周爷爷:“??”

    什么苦?什么心?

    周谨也被穆昔说懵了。

    穆昔用心良苦道:“他们一定是担心你心里过意不去,想让你轻松轻松,才会提大伯对你的恩情,不然不就成了拿恩情裹挟你?我看你欠的钱也不多,不如一次性算清楚了,让爷爷奶奶安心。”

    周奶奶:“??”

    他们是这个意思吗?

    不等二人找补,穆昔先对着两人哭道:“你们一心为周谨好,我太感动了,你们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爷爷奶奶!”

    周爷爷试图挣扎,“我的意思是一家人要互相扶持……”

    “对呀!”穆昔说,“你看周谨才刚工作,赚的钱不多,还有一个总要钱的亲妈,又要租房子又要吃饭,他每个月末都要饿肚子呢!就是钱不够花!你们都是一家人,要互相扶持,依我看……这点儿钱你们就别要了,算是支持周谨的工作,怎么样?”

    再让穆昔算下去,他们好像一点儿钱都拿不到。

    周奶奶忙说:“我们是次要的,主要是他大伯,他大伯这些年为了培养周谨没少出钱出力,周谨该报答的还是得报答。”

    “没问题,”穆昔掏出五百块钱放到桌子上,“周谨没钱,我先借给他,账单我都写下来了,咱们的粮票是在92年彻底弃用的,他也就这几年吃了周家的,五百块钱绰绰有余,剩下的就当他报答大伯的恩情,你们看如何?”

    五百块钱不算少,但和他们想象的数目相比也不多,周谨能赚一辈子工资,岂是五百块可以比的?

    穆昔见状,把五百块收起来,对周谨说道:“你看,爷爷奶奶是好人,他们不要,以后不要再提给钱的事情了,我怕爷爷奶奶跟你着急。”

    周谨:“……”

    周家老两口:“……”

    周爷爷最先沉不住气,“你这孩子……我们不要钱,就是他得给他大伯一点儿,你把钱拿过来,我们给庆华。”

    穆昔笑盈盈道:“看来爷爷认可我算的账了。”

    周爷爷板着脸,不太高兴。

    敢不认账吗?再不认下,这五百块钱都没有,也不知周谨从哪里带来的黑心姑娘。

    穆昔把账单递给周爷爷,“您签个字,五百块就是您的,您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们也不和大伯说。”

    周爷爷:“……”

    嫌钱少,但又心动。

    周奶奶还想再争取争取,“我肯定疼自己的孙子,但是他小时候可是我带大的,这笔账没法算,我就差让他吃我的奶了!”

    穆昔笑眯眯道:“对,您得让爷爷多给您些辛苦费,就在五百里出,您看您想要多少?”

    周奶奶:“……”

    她以前总被说是铁公鸡一毛不拔,和穆昔相比,她大方极了!

    周奶奶说:“不是我们不认账,我们都不会写字,你看这……”

    “好办,谢涟家就在旁边,他家肯定有印泥,我去借。”

    穆昔都不用他们说什么,风风火火出了门,五分钟后又风风火火冲进来,身后还有谢涟的鬼哭狼嚎,“穆昔!!不要再找借口接近我了!!和你在一起,你克夫!!”

    穆昔把印泥递给周爷爷,又掏出五百块在他面前晃悠。

    周爷爷琢磨着,穆昔算这个账有什么用?说一次结清,但一家人的事,怎能用一张纸说清楚?

    他了解周谨,周谨心软善良,不可能不管他们。

    周爷爷说:“行,我签!”

    此刻的周谨还不知这张纸能起到什么作用。

    穆昔将账单收好,笑眯眯道:“这样咱们就两清了,我们今天过来,是想要一张周庆发的照片。”

    周爷爷不满道:“你们怎么能直呼长辈的名字。”

    周庆发虽然是不孝子,但老两口对儿子的感情比对孙子深,他们不满穆昔的称呼。穆昔是和周谨一起来的,周庆发也算穆昔的长辈。

    穆昔亮出警官证,声音再没有方才的温和,她冷冰冰道:“我是作为一名警察来调查最近发生的偷窃案,我怀疑你们的儿子是最近出现的盗窃惯犯,请你们配合,交出他们的照片。”

    周爷爷:“……”

    晚辈一秒钟变成铁面无私的警察。

    周爷爷哪里敢再拿长辈的架子来压穆昔,乖乖去找照片。

    拿到照片后,穆昔也不多待,拽着周谨离开。

    周谨似乎于心不忍,还想从兜里找钱出来,老两口的眼睛都亮了,然而他的手还没亮出来,就被穆昔按了回去。

    穆昔的笑容再次阳光灿烂起来,“爷爷奶奶,保重身体,再见!”

    周爷爷:“……”

    这身体是保重不了了!

    *

    自穆昔与周谨遇到过盗窃犯后,往后两天再没有接到失窃的报案。警方目前正积极寻找周庆发,但仅凭一张照片,一时半刻没有眉目。

    穆昔连续值班三天,终于等到两天假期,他们的休息日是不固定的。

    穆昔晚上回家,哈欠连天,这几天她都没休息好。

    应时安也是相似的状态,穆昔已有好几晚没见过应时安。

    今天很巧,应时安回来得也很早。

    这是穆昔在“捆绑事件”后第一次正式面对应时安,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把衣服扣子系好。

    穆昔的衣服一直以休闲宽松为主,天气变冷,她直接换上长款棉服,现在她把拉链拉到最顶端,虎视眈眈看着应时安。

    应时安看到穆昔,他和平时一样与她打招呼,“回来了?洗手吃饭。”

    穆昔不动。

    应时安打量穆昔片刻,问:“不脱?”

    穆昔:“?!”

    听听,这就是虎狼之词!

    碍于应老爷子,穆昔只能压低声音骂应时安,“你是不是人,那天你怎么对我的?!”

    应时安:“?,哪天?”

    “我喝醉酒那天!你趁人之危!”

    应时安没想到穆昔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他趁人之危?现在回想起那晚,他只能想到穆昔一边贼笑一边掀他衬衫,说要看看他的腹肌和石头比哪一个更硬。

    穆昔问:“怎么不说话?心虚了?”

    应时安沉默良久,说:“我现在也想知道,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穆昔重点明确:“也?还有人说我脸皮厚?!”

    应时安:“……,你想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穆昔裹紧棉服,“不用说我也知道你的禽兽行径。”

    应时安温和地笑着,“那晚你帮我和领导提了辞职。”

    穆昔:“?”

    应时安说:“和三个陌生男人一起喝酒,四个人一起商量如何绑架我。”

    穆昔:“……”

    “其中一个人要把我绑起来送给你。”

    “……”

    “你回到房间不肯睡觉,要看腹肌。”

    “……”

    “你还……”

    穆昔尖叫跑开。

    第80章

    穆昔没有喝过几次酒,不知道自己上头快,醉得也快,她以为自己全程是清醒的。

    她心目中的自己:聪敏机智,套出线索,立下大功。

    别人眼中的她:耍酒疯的臭流氓。

    自诩厚脸皮的穆昔躲在房间抓狂发疯不想见人。

    她居然对应时安动手动脚?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穆昔怀疑应时安是在骗她。

    但转念一想,她的信誉和应时安的信誉相比,显然应时安更可信。而且她的确对应时安的腹肌垂涎已久……

    应老爷子让阿姨来敲穆昔的门,穆昔不想见人,但如果真不下楼,就好像她怕应时安,丢人不重要,但不能输了气场。

    穆昔强行镇定,随阿姨下楼。

    她与阿姨有说有笑地讨论未来一星期的菜单,阿姨会根据每个人的口味准备饭菜。

    穆昔想,她曾经多年的牛马经验果然帮助了她,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侃侃而谈。

    直到应老爷子问:“小昔,你是不是发烧了,脸很红,快让序秋带你去医院看看。”

    穆昔摸自己的脸,果然滚烫,她撇嘴咬唇,没有了方才的气势。

    她低着头,委屈地往餐桌旁走,小声说:“爷爷,我是刚刚走得太快。”

    在家里走的能有多快?应老爷子看得明明白白,肯定是有人招惹穆昔。

    这个家中,除了他的龟孙子不会有第二个人惹穆昔生气。

    应老爷子说:“道歉。”

    刚端来几杯热水的应时安:“?”

    穆昔的目光从应时安脸上移到腹部。

    她自己没控制,但目光总忍不住往腹部上跑。

    应时安属于穿衣显瘦但也有肌肉的类型,她见识过他胳膊上的肌肉,对比之下,一定是有腹肌的。

    腹肌……

    阿姨给穆昔拿来刚蒸好的馒头,“小昔一看就是工作太辛苦,饿了,小昔喜欢吃面食,快尝尝我蒸的馒头,刚出锅,香。”

    穆昔:“……”

    她不饿!不饿!

    穆昔特意避开应时安,坐到应老爷子旁边,应时安在她对面。

    应时安给穆昔盛好汤递过来,穆昔低着头接过汤,埋头苦吃。看到穆昔的吃相,应老爷子很心疼。看看这孩子,平时过的是什么苦日子?穆昔是派出所的,棋山派出所隶属于黄岩分局,应时安就是黄岩分局的,总结一下,是应时安对穆昔的关心不到位。

    应老爷子:“你要好好道歉!”

    应时安:“……”

    “和领导说说,别让小昔这么累,小昔是女孩子,就不能做点儿轻松的活儿?”

    这一点领导愿意,穆昔恐怕都不愿意。

    应时安睨向穆昔,“恐怕不行,她还要参加五公里。”

    “五公里?!”应老爷子听着都腿疼,“退休以后我连五米都没跑过,小昔太厉害了!”

    穆昔更震惊,她咽下馒头,“你怎么知道?!”

    应时安说:“看到名单了,今年五公里有五个人报名,听说比往年多。”

    五个人参加的比赛,前三就算名次,应老爷子说:“小昔一定能拿到名次!”

    穆昔说:“爷爷,我得努力拿第一。”

    应时安道:“有一个部队转业过来的,现在是派出所的民警,叫左星华,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包括长跑。”

    穆昔道:“……我得努力拿第一。”

    她在心里抱怨唐英武不及时把消息告诉她,左星华刚从部队转业,体能各方面一定是最优秀的,和其他已经结婚生子的警察完全不同。

    早点儿知道,穆昔就能早做准备,比如再去跑个五公里。

    应老爷子心疼穆昔,不想她太辛苦,“你们单位就没有其他活动?非要跑跑跳跳打打杀杀。”

    “过两天有培训,估计会让所有参加比赛的人过去,会有讲座。”

    一听讲座,应老爷子便说:“还不如跑跑跳跳。”

    穆昔深以为然。

    愉快的两天假期过去,穆昔上班前一天接到要去参加培训的通知,她和林书琰几人都去,邹念文有项目,但她不喜欢听讲座。

    培训不用穿警服,这是唯一的好消息,穆昔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餐想溜回穆家门口去等林书琰几人,刚出门就与他们撞上。

    四人站在应家门口大眼瞪小眼。

    周谨看看穆昔,又看看应家大门,“……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穆昔心中的警报直接拉到最高级,嗡嗡叫个不停。

    付叶生说:“我知道了!”

    穆昔:“!”

    “你和应家的关系真好!晚上竟然能睡在这里!你快去抱应队长的大腿,以后罩着我们!”

    穆昔:“?”

    就连林书琰都颇为羡慕,“应队家里应该有很多珍贵的书籍和资料,我听说他喜欢收藏这些,而且他还看过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卷宗案例。”

    林书琰与付叶生达成一致,“穆昔!快去讨好应队!”

    穆昔:“……”

    周谨:“……”

    他们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早上从别人家走出来,脑袋里只能想到这些?!

    周谨深深感觉到两个舍友已经没救了,他坚持问道:“你们是不是关系不一般?”

    穆昔心虚又害怕,“我是来看爷爷的,应队长昨晚不在。”

    话音刚落,开门声传来,应时安拿着车钥匙走出来。

    周谨三人齐刷刷看向应时安,又齐刷刷扭头看穆昔。

    周谨:果然有情况!!

    付叶生:以后有人罩着我们了。

    林书琰:卷宗……

    应时安在三人的注视下慢慢走出来,穆昔拼命朝他使眼色,“应队也在?昨天没见到你。”

    “早上回来取东西,”应时安不动声色地附和,“你可能没注意。”

    穆昔此地无银三百两,强调道:“我就说嘛,咳,我是来陪爷爷的,我妈非让我过来,还让小棋一起过来……”

    穆昔越说越没底气,然而付叶生和林书琰都相信了。

    只有周谨认为,穆昔和平时不太一样,她可是个就算真去打劫,也不会没底气的人。

    穆昔催着三人赶快走。

    分局离得要远一些,他们统一骑自行车往局里赶。

    周谨几人就是害怕迟到所以想早点儿走,去穆家一问,穆子明说穆昔不在,他们还以为穆昔先离开,没想到在应家门口碰到。

    几人中付叶生的体力最差,骑了四公里后就开始跟不上部队,不断哀嚎,“穆昔,你就不能和应队打好关系,我们一起坐应队的车去?!等等,我的车怎么还没开过来?!”

    派出所离得近,付叶生早就把开车一事抛到脑后,停车的时间都比开车多。

    若在以前,穆昔自认为还能在付叶生面前说上话,但现在恐怕不行。

    毕竟她现在的标签是:替应时安辞职、摸应时安腹肌。

    也不知那晚有没有得手……

    穆昔老老实实坦白,“他现在估计很讨厌我。”

    周谨:“为什么?”

    穆昔说:“我做了些不好的事情。”

    周谨说:“不会因为这个就讨厌你吧?”

    付叶生接话,“你每天都在做不好的事情。”

    就连林书琰都说:“我们已经习惯了。”

    穆昔:“……”

    她不知道应时安会不会讨厌她,她现在只想把这三个人的车链子卸了。

    集合地点在分局,培训的地点是报告厅。

    报告厅拉了新的横幅,被换下来的旧横幅放在一旁,是歌咏比赛的。

    培训持续两日,上午是针对所有新警察的培训,讲做公安民警的相关经验,穆昔已经听过三四次,一听就头晕。之后会请老师来教如何提高体能、如何与歹徒搏斗、如何保全自身,这部分内容比较实用。

    参加培训的警察陆陆续续进来。

    报告厅内放置的是普通的长桌长椅,坐起来很不舒服,穆昔实在无聊,趴在桌子上睡觉。

    谢涟几人离报告厅最近,但最后才走进来。

    周谨轻轻碰穆昔,“应队也来了。”

    应时安正与局里几个领导交谈,他虽然年轻,但交谈时镇定自若,反倒是几个身经百战的局长好似被他比了下去。

    付叶生羡慕道:“如果应队帮我们说几句话,说不定就不需要听无聊的报告了。”

    穆昔也不想听,她叹气道:“他现在不找我麻烦,已经很不错了。”

    “我看应队不会找你麻烦,”周谨说,“我感觉他对你很宽容,对我们很一般,说不定他喜欢你。”

    穆昔想到那日应时安与陆杰唱歌时的场景,瘪嘴道:“他喜欢陆队那个类型的,他们还一起唱情歌。”

    陆杰同样优秀,与应时安很般配,应时安喜欢她也不奇怪,周谨几人都信了。

    他们为攀不上应时安这层关系而叹息。

    只有林书琰总认为有细节不太对。

    那日陆队拉着应队唱情歌,穆昔离开,他想去追,紧接着应队也离开,情歌根本没唱成。

    应队如果喜欢陆队,为何不留下与她唱歌,反而要去追穆昔?

    一定是……

    应队一定是有其他工作,要先离开,顺路带上穆昔!

    林书琰敬佩地看向应时安,敬业的人果然不一样!是他的榜样!

    付叶生还在鼓动穆昔去和应时安打好关系,“只要不让我听这无聊的报告,让我付多少钱都行。”

    不等穆昔回答,付叶生身后有人说道:“真的很无聊?”

    付叶生苦哈哈说道:“尤其是局长讲话,最无聊的,他讲方言,我一句都听不懂。”

    穆昔看到付叶生身后的人,倒吸一口冷气,递给付叶生一个自求多福的目光,然后拿出笔记本,认真道:“这次培训很重要,我们要做好笔记。”

    付叶生:“你疯了?”

    周谨也拿出记录本,“你以前不也做笔记吗?快准备吧。”

    付叶生:“?,我什么时候记过这无聊的玩意?”

    他转身去拍林书琰的肩膀,“老林,他俩都疯了……”

    声音飘在空中还没落下,付叶生惊起地发现,在他的斜后方,林书琰的正后方,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付叶生缓缓抬头,与看似慈祥的男人对视,男人朝他温柔地笑。

    付叶生:“……”

    是局长!!

    这几个疯子都不提醒他?!

    付叶生惊恐地看向穆昔,穆昔说:“这种活动我们必须多参加,我们是新人,就要多学习。”

    付叶生看向周谨,周谨说:“没错,几个领导讲话都很有水准,是他们的宝贵经验,这些经验是我们探索一辈子的。”

    付叶生:“……”

    这两个狗东西!!

    局长大度,没与付叶生计较,但问了他的单位和警号。

    交出警号,付叶生失去所有力气,老老实实握着钢笔记笔记。

    反倒是穆昔和周谨,本子一收就开始聊天。

    付叶生:“呸!”

    他们倒是不怕局长会抽查会议记录!

    坐在穆昔前面的人也是派出所的,还穿着警服,光看体型便知平时训练有素,实力不容小觑。秉承着了解每一个对手的原则,穆昔努力偷看男人的名字。

    会议记录本的首页,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左星华。

    应时安提过左星华,刚从部队转业,分到派出所,是穆昔的有力竞争者。

    左星华从前在部队留平头,现在头发也不长,因身板正,身材好,显得格外精神。评判一个人是否受女孩欢迎的最直接方式,就是看周围的阿姨有没有兴趣给他介绍对象,听说左星华刚工作几个月,介绍对象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他与旁边的人说话时,穆昔看到他硬朗的五官,干净帅气。

    周谨低声问付叶生,“穆昔又在干什么?”

    付叶生道:“应该是有工作要咨询?”

    培训已经开始,领导正在讲话,如果不是有重要的事情,没人会在这关头惹事。穆昔既然去关注人家,肯定有她的理由,一定是为了工作。

    只见穆昔双手放在桌子上,胳膊顶着笔记本,慢慢往前移动,直到本子“不小心”掉在地上。左星华听到声音,转身弯腰帮穆昔捡起本子递给她,穆昔朝他露出最温柔动人的笑容,“谢谢你哦,以前没见过你,是刚刚工作吗?”

    左星华五官硬朗,本就小帅,配上让男人自卑的身材,小帅直接变大帅。他性格也不错,谈吐爽朗,成功与穆昔“接头”。

    周谨:“……”

    这好像不是在工作,更像是……

    付叶生说:“我唾弃她,居然趁着工作和帅哥聊天,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合约老公!”

    周谨也说:“但凡我会搭讪,小怡也不会被谢涟拐走,真没想到穆昔是这种人。”

    二人发誓,培训结束后要一起谴责穆昔恶劣的行径。

    十分钟后,穆昔已经顺利坐到左星华旁边,把他祖宗十八辈的资料都套了出来。

    左星华家庭背景殷实,去当兵是出于保家卫国的理想,转业时可以选择的工作很多,他选择了做警察。

    左星华对穆昔亦有好感,笑着问道:“你呢,为什么做民警?”

    难得碰到聊得来的女同事,左星华不想让话题断了。

    他不好奇穆昔为何做民警,只是想让聊天继续下去。

    这段时间他去相亲过,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给他介绍的人不下二十个,他见过十几个,其中不乏经济条件优越的,但他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与穆昔聊天时倒是轻松有趣。

    左星华的年龄比穆昔还要大几岁,同龄人都已经有孩子,他自己也着急。

    穆昔的目光真诚又热烈,这让左星华开始期待穆昔的回答。

    穆昔说:“这个不重要,竞赛你报名了吗?”

    左星华:“……,啊?”

    怎么忽然说到竞赛了?

    左星华完全搞不懂穆昔的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报了五公里,能在19分钟内完成,成绩优秀。

    穆昔的天塌了,眼中再也没有光。

    坐在第一排的是各个部门的领导、前辈。几个局长、部长与应时安有事要谈,应时安被迫坐在第一排。说是谈工作,其实只是想让应时安在新人面前露露脸,他虽然只是刑侦队长,但地位不一般。

    部长正向应时安介绍最近一年的新人。

    “咱们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爱学习的也多了,这几年来的孩子表现都不错。最近刚来的左星华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在部队表现非常优秀,我本意是想让他跟着你学习,他身手好,你们工作难免遇到难处,或者做个武警也不错,这家伙喜欢在派出所。去也行,只要他工作认真,在哪个岗位都能发光发热。”

    部长看向“认真”的左星华,“瞧,就是那个小伙……”

    戛然而止。

    应时安兴致不高,对左星华没什么兴趣,部长忽然止声,他才看向左星华的方向。

    后排,本应认真做笔记的左星华此刻与穆昔聊得火热。

    两人虽刻意压低声音,但笑容骗不了人,就是课堂上同桌二人偷偷聊天聊高兴了的场景。

    部长:“……这小伙是不是快找到对象了?”

    应时安神情淡漠。

    部长给左星华说好话,“他平时不这样,可能是培训确实无聊,我想让他以后去刑侦队,你多带带他。”

    刚刚讲完话的局长看过来,“你说什么无聊?”

    部长:“……”

    局长温和道:“五千字感言,明天交给我。”

    部长:“!!”

    可恶的左星华!!

    秉着惜才得心,部长打算再替左星华说几句话。想来想去,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想不到其他好词。

    部长便道:“旁边的女警察是谁?这种场合找人聊天,太不合适了,哪个派出所的?”

    反应冷淡的应时安终于看向部长,“部长如何确定是她主动找人聊天的?”

    部长一怔。

    他随口一说,缓解气氛,怎么把应时安的机关枪引来了?

    应时安脸色不太好,部长也不敢把真干活的惹恼,只好说:“小左这人老实……”

    应时安道:“您还是考虑考虑五千字感言如何写,局长的意思是您亲笔写,不能找人代劳。”

    局长凑过头来,“对,我就是这意思。”

    部长:“……”

    混蛋他本来打算让手底下的人去写的!!

    *

    一上午的培训结束,穆昔与左星华已经成为好朋友,现在要她说左星华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父母工作姓名她都能脱口而出。

    中午所有人要去食堂吃饭,左星华与同派出所的朋友一起,才与穆昔分开。

    穆昔满脑子都是——19分钟。

    按照她现在的速度,19分钟肯定是不行的,她锻炼的时间太短,虽然离比赛还有十几天,但跑步这项运动,想在十几天内拿成绩实在太难。

    周谨三人跟在惆怅的穆昔身后。

    付叶生说:“一会儿到了食堂,我们要谴责她,怎么能看见长得好看的就往上冲?”

    周谨说:“谴责!”

    林书琰面无表情地翻看笔记,其他人早就习惯,他不会参与这种话题。

    今天人多,食堂大厨的勺子都块抡出火星,品类也比往常丰富。

    穆昔几人排队打好饭,挑了桌子坐下,趁付叶生没来,周谨严肃道:“穆昔,我要和你谈谈。”

    穆昔抬眼。

    周谨说:“你刚刚和那个人相谈甚欢,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

    周谨说:“你就不能教教我怎么主动和女孩子搭话?!”

    穆昔:“……”

    她可是一心为了工作,脑中只有五公里。

    两分钟后,付叶生回来,周谨去盛汤。

    付叶生比周谨还要严肃,“你为什么单独和他聊天?你就不能教教我们,让我们也去找人聊天?!”

    穆昔:“……”

    这俩人好像都犯病了。

    林书琰终于舍得抬起头,说:“你们两个人的问题倒是差不多。”

    刚回来的周谨刚好听到这句话。

    付叶生:“……”

    周谨:“……”

    好兄弟反目成仇。

    *

    下午是真正的训练,所有人被拉到租借的训练场地,局里请了运动员和格斗教练,跑步时如何发力、如何摆臂都教得清清楚楚,穆昔记得格外认真。

    她一直自己锻炼,没有被转业培训过,现在看来还有机会。

    运动员教完,局长来了兴致,慷慨激昂地拿起喇叭,“同志们,今天咱们要跟着老师好好学,这对我们将来工作有很大的好处!如果路上遇到小偷,咱连小偷都跑不过,是不是太丢人了?!今天天气不错,来,大家一起跑个十公里!”

    全场鸦雀无声,领导拼命使眼色,才响起稀稀拉拉地应和声。

    需要跑步的是参加培训的人,不包括领导。

    应时安与几个领导站在场地外,应时安脸色奇差。

    穆昔几人站在队伍中,最先看到的就是应时安,周谨小声说:“应队看起来心情真的不太好,穆昔,你是不是真的惹到他了?”

    穆昔不知说什么好。

    任谁被耍流氓,心情都不会好吧?那日之后他接连几天都没回家,可能也是生气不想回去。

    但是……穆昔问:“为什么领导不用跑?”

    穆昔的声音很大。

    周谨:“?”

    他的目光像是在看神经病。

    附近一圈人都回头看穆昔。

    周谨说:“人家是领导,跑啥?你快小点儿声。”

    穆昔没有调整音量的意思,相反,因为周围人都安静地看着她,她的声音显得更大了。

    穆昔问:“领导不需要锻炼,是因为他不会遇到小偷?他不上街?街上遇到抢劫的,不去抓人?”

    全场安静。

    局长见所有人都在看同一个方向,问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没人敢回答。

    穆昔不知自己的话已经引起局长的注意,她强调道:“而且应时安只是队长,其他队长都在队伍里,他为什么不跑?”

    周谨:“……,别公报私仇。”

    应时安和局长不一样,不是所有人都怕应时安,于是穆昔的话很快被传了过去。

    “局长,有人问应队长为什么不跑!”

    其他人听到这话,有些失望。

    其实他们的内心更想问……领导为什么不跑。

    部长率先站出来,“谁这么多问题?”

    所有人再次看向穆昔,应时安也看过去。甚至有人为了让局长看到穆昔,特意挪动位置,穆昔的站位完全暴露。

    局长说:“时安今天有工作要汇报。”

    一听便是借口。

    所有人都在看穆昔,穆昔奇怪地问周谨,“他们听到我说的话了?”

    周谨:“姑奶奶,局长都知道了。”

    应时安目不转睛看着穆昔,缓缓站出来,“我参加。”

    穆昔心虚地偏开视线。

    她只是随口吐槽,哪知道刚好说中大家心中的想法,吐槽就这样被传到当事人面前。

    周谨说:“哎呦,你成功了。”

    “哪有?”穆昔下意识反驳,“我是问领导为什么不用跑。”

    穆昔依然没有收声,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她这句话在场地内不断回荡。

    所有人的内心都在痛哭流涕,多少年了,多少年了,终于有人说出他们的心里话了!!为什么训练、写报告的永远是他们!!为什么听报告凑人头的事情都需要他们来做!!为什么钱不是他们领!!

    这个女警察,就是他们的勇士!

    场面一度尴尬。

    局长想以身作则,但摸摸微微发福的啤酒肚,实在没勇气跑十公里。

    几个部长中有一直坚持锻炼的,跑十公里不在话下,可局长没发话,他们当然也不能主动说什么。

    直到应时安看着局长说:“她说的有道理,作为一名警察,应该随时保持最好的状态。”

    全场震惊。

    他们的第二个勇士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