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好,女朋友。
陈礼连着熬通宵加来回赶车, 身体状态早就快到极限了,昨晚又因为气氛太好,格外得放纵, 以至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还是觉得筋疲力尽。
她记不清昨晚到底经历多少次,只隐约知道谢安青后来一直听话地抓着她手——也可能是体会到其中滋味,自发抓紧了——力道很重,不让她有任何机会进行无意识的闪躲,再要命也只能敞开了全部接受。她在那一个多小时里找到了被禁锢的极限兴奋, 谢安青观察、深入, 享受到了挣扎带来的极端刺激。
最后河水都是沸腾的,泛滥在起风的田野。
陈礼翻了个身,腿一上一下压着被子,又有点想了。
“小姨!”
谢槐夏的声音突如其来,听着很远, 像是站在自家后院里喊的。
陈礼伸伸脖子,露出耳朵,听到外面响起开门声, 某人步子慢慢吞吞的,一直走到她窗前。
树枝可以伸进来的北窗。
窗帘拉着, 窗户没关, 她能把谢安青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有一点哑, 放在以前,她只当t?谢安青也是刚睡醒,嗓子太干,现在么……
陈礼掀开被子下床,随便在衣柜里挑了件裙子套上, 走过来将窗帘拉开。
谢安青闻声回头,视线里先是一大片白,定格半秒,看到了自己坐在连廊下亲手洗出来的绿裙子和低头在对面这个人身上亲口吮出来的红吻痕,像赤色的虞美人,清清白白裸露着,视觉效果一点也不清白。
这幅画面对意犹未尽的人来说本就撩拨,偏偏陈礼还要故意装着不知道,抬手把仅有的一绺头发也拨到了身后,懒声说:“早上好。”
谢安青目光闪烁,看到赤色的虞美人在半山腰绽放,很漂亮,但远不如只会开在山顶的凤凰花夺目耀眼、傲立挺拔。
“早上好。”谢安青说。
隔壁院里,谢槐夏一罐牛奶喝完,扯开嗓子继续喊:“小姨!”
谢安青:“嗯。”
声音淡淡的。
应完抬起手,指肚贴在陈礼细腻的皮肤上,深深浅浅摩挲着那枚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吻痕。
她的手指干燥炙热,明明只是在外磨蹭,陈礼却恍惚觉得频率、幅度,甚至力道都和昨晚潜入深处后的某些时刻如出一辙——方位精准、动作耐心,指尖的每一次往复都会让她视线破碎,哀声呜咽。
她是很出色的情人。
很坏。
她越出声她越来劲。
……
记忆复苏带来的情谷欠渐渐在陈礼眼中浮现,不加掩饰。
谢槐夏打了个饱嗝,拍着圆滚滚的肚子说:“猫被热死了!”
陈礼:“谢槐夏有猫?”
陈礼低头,呼吸喷洒在谢安青指缝间。
谢安青下意识勾了一下手指,说:“没有。”
陈礼:“那她怎么说猫被热死了?”
陈礼半垂着眼,吻在谢安青细瘦分明的指关节上。
过电一样的感觉。
被吻的地方像起了火,顺着皮肤血管一路向上,烧到耳朵。
旁边树枝摇晃,推着谢安青的胳膊。
她将手指横过来,发烫的指关节抹过陈礼下唇,来回轻蹭她自然闭合的唇缝,看它随着自己动作的轻重,偶尔张,偶尔合,慢慢点燃十点的太阳。
陈礼惊讶于面前这个人的学习能力,才一晚上而已,她撩拨人的手段竟然就已经炉火纯青,日后——
有她享受的。
陈礼一撩裙摆,侧身坐在窗台上,朝谢安青抬手。
谢安青微怔。
陈礼抬眼和谢安青对视,后者体会到什么,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果然。
陈礼像是已经做过很多回一样,动作自然地搂住谢安青脖子,往她身上靠。
谢安青本能用身体接住,左手搂在陈礼腰后,右手穿过膝弯,把她抱下窗台,转了半圈,然后手往下落,微微曲腿,一双没穿鞋子的脚轻踩到木质地板上,“咚”,白得像玉。
“谢槐夏,猫都被热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陈礼走到护栏前问。
谢槐夏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思想斗争,对陈礼曾经拉走她小姨这件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听言捂着嘴咯咯直笑。
陈礼莫名其妙,回头看到谢安青手插兜的模样,无端觉得她也在笑。
陈礼勾脚踢她:“到底什么意思?”
谢安青不吭声,在陈礼只闻恼怒音,不见恼怒的色的注视下,踩着护栏翻上榕树。
陈礼以为猫在树上,探身往下看,只有谢安青蹲在树干上,一只手抓在上方稳定身体,一只手伸到屋檐下摸索。
片刻,一个白色的小方盒子出现在谢安青手里。她说:“光猫。”
入网设备,热“死”就没网了。
谢槐夏刚才在和谢慧慧视频,热聊到一半的时候画面突然卡住,她一想不对,赶紧跑出来通知她小姨,结果发现阿姨超级傻,连光猫都不知道!
谢槐夏放开嘴巴,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陈礼挑挑眉,这次确认了,谢书记就是在笑,嘴角扬上去,眼睛弯下来,树叶间的光斑在她脸上挪动,明灭闪烁,落日忽然就不沉了,青山也不静了,她因为逗到了一个特别的人,渐渐明媚在明亮的夏天。
陈礼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弄得呼吸轻颤,忍了忍,没忍住俯身过来说:“谢槐夏看不看得见你?”
谢安青:“能看见,看不清。”
“那蹲好了。”陈礼说。
尾音没散,她忽然向前探身,摸在谢安青头上的手下移托高她的脸,偏头在她唇上轻轻贴了一下,说:“我们的第一个早安吻。”
谢安青心跳怦然,蹲在粗壮结实的树枝上,深黑双眼很慢地眨了一下。她刚要开口,陈礼又补充道:“现在是不是已经中午了?”
如果公平,那应该也有一个午安吻。
谢安青的目光从陈礼唇上扫过,下压一条腿起身,凑过去贴住陈礼。
很奇怪,她们明明用的同一瓶身体乳,可陈礼就是谢槐夏之前说的,好像更香。
谢安青闻着,情不自禁张口,抿住了陈礼的嘴唇。
轻如羽毛的压迫感,舌尖安分,呼吸平稳。
陈礼对这种简单的亲昵很受用,双臂交错撑在护栏上,任谢安青四处碰触,她们在极为危险的地方做着极为隐秘的事,彻底把时间和等在下面的谢槐夏给忘了,直到对方舔了一下她的唇缝,想深入,她才偏头避开,笑着重启光猫:“我没刷牙。”
谢安青抿唇,看见陈礼面色平静地垂首,手指怼着光猫上那枚小小的黑色按钮。
片刻后,光猫上的灯重新亮起来,陈礼转头回来说:“你知不知道这种时候装镇定很辛苦?尤其是一直被人盯着。”
谢安青启唇。
陈礼在她开口之前,把她的脸推向一边,低声说:“先欠着,等我刷完牙了马上亲。”
真就是马上亲。
陈礼上一秒放下牙刷,下一秒就把进来拿垃圾的谢安青拉过来,圈在自己和洗脸盆之间,封堵住了她的嘴唇。
和树上不掺情欲的亲昵截然不同,两人因为久等都有点乱,刚开始几分钟亲得乱七八糟的,陈礼受不了掐了一下谢安青后颈,唇口间的激烈水声才慢慢趋向平稳。她们所在卫生间里自带混响,无人打扰,所以毫不意外的,一亲就是小半个小时起步。
今天是个高温天,结束的时候,两人身上都出了点汗,喘得很厉害。
陈礼偏头趴在谢安青肩上,手指尖一下一下划着她白皙的脖颈:“谢槐夏刚才好像叫你了。”
谢安青:“嗯。”
陈礼:“猫又热死了?”
谢安青:“可能。我去看一眼。”
陈礼直起身体,放谢安青出去。
谢安青在陈礼起床之前接待过土壤普查的科研队,穿得比较正式,这会儿她动作敏捷地爬树,上墙,提一提裤腿往墙头一蹲,啧,怎么又乖又不乖的?
陈礼憋了口笑,拧开水龙头洗脸。
谢安青蹲在墙头问谢槐夏:“叫我什么事?”
谢槐夏:“升堂判案!”
谢槐夏从斜跨的小包里一掏,掏出只肥不溜丢的兔子:“它偷吃我的小乳瓜!”
谢安青:“证据。”
谢槐夏爬上梯子,把兔子耳朵一抓,怼脸到谢安青跟前:“嘴!都吃绿了!唉,小姨,你嘴怎么红了?”
谢安青本能抿了一下,后知后觉嘴唇干热发烫。
半小时在心层面就一眨眼的功夫,对生来说,有点长了。
谢安青无视谢槐夏炯炯有神的目光,淡定道:“想我怎么判?”
谢槐夏的思路一秒离题,把兔子抱进怀里,爱得不行:“判它归我养!”
谢安青:“我先在群里问一问,不是家养的才能归你。”
谢槐夏:“快问。”
谢安青被谢槐夏扒拉着,蹲在墙头临时加班。
加完班,下来做饭。
谢槐夏吃一口,视线在谢安青和陈礼转一圈,转得低头发微信的陈礼想无视都无视不了。
【我和她在一起了。】
信息先后发给W和吕听。
发送成功后,陈礼放下手机,看向谢槐夏:“我和你小姨看起来像饭?”
谢槐夏头摇得像拨浪鼓。
陈礼:“那你一直看我们?”
谢槐夏伸手指指,说:“你们的嘴巴都红红的,我怀疑你们也偷吃好东西了。”
“草莓?樱桃?石榴?”谢槐夏猜测。
陈礼:“都不是,我们在吃——”
陈礼手腕下垂,捏着叉子:“嗯,一种很新的水果,过几年你就认识了。”
谢槐夏“嘿嘿”两声,讨好地说:“也可以提前认识。”
陈礼后倾靠着椅背,小腿在空中慢腾腾悠着,谢安青一抬眼就看到她用口型说出了六个字“你小姨的嘴巴”。
隐晦的暧昧暗潮汹涌,丝丝缕缕缠绕着谢安青活跃的神经,她收拾好厨房上来,看了眼陈礼紧闭的房门,抬手敲响。
“进。”
谢安青推门进来,看到陈礼坐在北窗前的地毯上,t?背靠沙发,头发用夹子高高盘起,更显得肩瘦颈长。
“在忙?”谢安青问。
陈礼食指轻点笔记本触摸板:“没,简单处几张照片。”
谢安青“嗯”了声,又问:“还需要多长时间?”
陈礼:“?”
在个人私事上打破砂锅问到底似乎不是这位书记的风格。
陈礼收回手侧身在沙发上,饶有兴味地盯着谢安青:“有事找我?”
谢安青又“嗯”一声,说:“想约你。”
“约我什么?”
“出去谈恋爱。”
谢槐夏的眼睛太能盯了,在家谈处处受限,她想出去。
谢安青说完,目光不错地看着陈礼,等她答复。
陈礼完全没想到谢安青会是这个计划——态度直接,内容纯情,说出来的瞬间,陈礼心就已经飞起来了。她竭力克制着,淡定地朝谢安青抬抬食指,说:“去换衣服,换完之后在门口等我,我化妆打扮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谢安青:“好。”
谢安青转身出门。
“咔。”
门关上的刹那,陈礼嘴角一提,趴在沙发上笑得肩膀直抖。
她刚才其实不是在处照片。
W收到微信后提醒她:【想在一起就不要让她的名字和你扯上任何关系,至少接下来一年是。】
她说OK,立刻联系谢蓓蓓修改之前发在公众号上的文章,把她那部分删掉。
谢蓓蓓动作很快:【已删!】
陈礼心情愉悦地合上电脑,起身打扮自己。
对面谢安青刚刚进门。
余光瞥过窗台,她朝衣柜走的步子顿了顿,转头看过去。
原本只有一盆清香木的窗台现在多了个相框,侧放着,看不清内容,只有透亮玻璃反着光,贴在上面的便签纸微微翘起。
谢安青走过来,拿下相框,先看到贴在正中央的便签。
【给你最想要的。
——礼】
同样颜色同样规格的便签,同样简单的留言。
贴在门上那张和眼前这样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前者只需要一瞬,谢安青的心脏就坠到了谷底,后者,已经十几秒了,她的心跳还在往上升。
谢安青捏了捏指关节,伸手撕下便签,去看下面的内容。
还是那一山的花。
纪录片里动态的开在傍晚的夕阳里,相框里静态的开在谢安青拉长的影子里。她胸腔微热,记忆里的对话逐一闪过。
“我不喜欢出现在照片、绘画、视频,任何可能被人关注的地方。”
“花要开在顺光的方向,你站这儿挡路了。”
“信不信我能拍出你最想要的那一张?”
陈礼拍出来了。
在她的镜头里,她不用露面,就和奶奶出现在同一片花丛里。
她还预留了一张,单独放在窗台上。
谢安青取下来,里面有两道影子,和突然亮起的手机先后出现在她眼睛里。
谢安青看了眼手机。
两道墙之隔,陈礼在微信里说:【看背面。】
谢安青翻转照片,看到了写在背面的字——连贯有力,棱角分明,写在稍矮的一道影子上。
【你好,女朋友。】
第42章 悬日。
陈礼说的在门口等我, 是指家门口或者院门口,谢安青等的是她房门口,和用树叶吹曲子那天晚上一样, 坐在很有年代感的南官帽椅里,后脑勺抵着墙壁,即使知道里面的人已经严重超时,也还是安安静静地,很耐心地靠着,没玩手机没着急, 只偶尔转头看一眼门口。
约莫一个小时, 陈礼终于拉开门出来。
谢安青坐久了有点放空的视线眨了眨,偏头看过去——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还以为陈礼会化全妆,就算不是,也一定穿着衣柜里某一条裁剪性感,颜色张扬的长裙子。
这是她身上最常见的风格。
可事实却是, 她穿着简单大方的水蓝色休闲衬衫,垂感极好的高腰长裤,干净得像今天第一次穿的白色板鞋, 耳垂上一对低调的银色耳钉和腰间一根银扣黑色皮带。
很陌生,但莫名很衬她的打扮。
谢安青心里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南边大窗外的天忽然变得暗淡。
陈礼站在老旧的木门边, 低了点头, 挽衬衫袖子。
挽得很随意。
挽完抬头的时候, 瘦长食指勾着解了两颗扣子的前襟调整衣领位置,整个人显得随性又自在。
“第一遍的妆太浓,衣服太繁琐,全换了,现在怎么样?”陈礼抬起手臂转了一圈, 视线重新对上谢安青。
谢安青靠坐姿势不变,说:“漂亮。”
陈礼挑眉。
枉她担心穿得太过招摇,会和美食广场等地方的环境格格不入,让约会效果大打折扣,所以宁愿不守时也要重新收拾一遍,弄得出了一身汗,结果就换来某人这么冷淡的反应?
一小时前主动跑来约她的热情劲儿去哪儿了?
陈礼走过来,两手撑在南官帽椅的扶手上,弓身下压,目光危险地盯着谢安青:“谢书记,这还没怎么呢,就变回之前那副哪儿哪儿都看我不爽,想躲我的冷淡样子了?我这样穿很没有魅力?”
陈礼说完,弯曲的右膝挤开谢安青的,继续靠近她。
护肤品高级清淡的香气萦绕鼻端。
谢安青抿了一下嘴唇,看着陈礼根根分明的睫毛说:“不是。”
陈礼:“那是?”
谢安青:“没见你这么穿过,脑子有点空。”
陈礼:“漂亮得不知道怎么形容?”
谢安青:“嗯。”
这话听着勉强算是顺耳。
陈礼心情好了,目光懒懒洋洋地往下落,也去打量谢安青——粉绿白的撞色运动短裤套装配白色运动鞋,也是陈礼没见过的打扮,很清爽,很有活力,但……
“我怎么突然觉得年龄差出来了?”陈礼说。
她像工作很多年的老油条,拐了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朋友。
女朋友防晒外套的袖子撸到小臂中央,腕上是根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头绳,她袖子挽过手肘,戴了只复古经典的小方表;女朋友嘴唇上只有被吻出来的自然红,她折腾五六分钟才最终抹上去了一层低调又很有接吻欲望的口红膏。
还真是。
陈礼越看越觉得年龄感明显,越看越被眼前的反差弄得蠢蠢欲动。
一点也不禁忌,只想勾引,然后坏事做尽。
陈礼俯身靠近,暧昧满溢。
唇缝快要挨上的时候,谢安青看着陈礼半睁的眸子说:“没有其他新衣服了。”
这身是今年六一,她替谢筠去参加谢槐夏班里的亲子活动时特意买的。
当时班主任要求年轻有活力。
她没多想,和县里一个相熟的老板打了声招呼,她就让人捎来了这身——只穿着去过一次学校,后头没去跑山,也没下地,是她所有衣服里最新的一套。
陈礼闻言,动作停住,所有暧昧退回到胸腔里,酸酸胀胀的,一半是被重视的高兴所致,一半是面前这个人不重视自己的心疼所致。
陈礼抬眼和谢安青对视片刻,偏头在她唇上蹭了点口红,说:“以后我疼你啊。”
末尾轻得上扬的语气词真的像是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谢安青心脏上扫过去,她的眼眶忽然有一点热,下意识偏头躲开了陈礼的视线。
陈礼看到了没拆穿,低头碰碰谢安青的脖子,把她耳前一绺碎发夹到后面,说:“走了,去约会。”
话落,谢安青被攥住手腕拉起来,走廊、楼梯上同步快速,充满期待的脚步声渐渐把她起伏的心绪踏平了。
走到楼下,陈礼松开谢安青去拿车钥匙,说:“去哪儿约会?”
谢安青腕上一轻,心里随之猛地一空。她低头看着皮肤上红白相间的印子,过了片刻,把外套袖子放下去遮住手腕,说:“县里。”
陈礼:“OK。”
陈礼出了门,径直往驾驶位走。
谢安青锁着门说:“今天我开车。”
陈礼拉门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她。
谢安青:“上次你说拍照没拍成,今天有时间。”
陈礼轻笑:“上次我说拍照是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由接送你开会,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谢安青走下台阶,依旧只是把钥匙挂在石榴树上,坦然地说:“假不懂。”
陈礼把门拉开,胳膊肘搭在门上,微微弓身,和走过来的谢安青视线平齐:“那还旧事重提?”
谢安青:“你喜欢拍照,有几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我刚好知道。”
陈礼:“算是约会的一部分?”
谢安青:“算。”
陈礼目光灼灼地盯看谢安青几秒,唇角高高扬起:“公主,啊,不对,现在应该是——”
陈礼拉开车门站到一边,说:“女友请上车。”
还不太熟悉的称呼。
谢安青手指蹭了一下腿侧,绕过来上车。
陈礼在t?旁边站着,等她把脚完全收进去了,替她关上门,大步往副驾走。
今天不用赶时间,怕谢安青迟到,也不用持续留意路况,怕把她颠醒,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就是再烂的路,只要有风景,就会想办法把车子开过去,然后一个隔着相机看风景,一个靠在车边看女朋友,发现这里山也美,水也美,偏僻的路美,喜欢的人更美。
于是哪儿都留恋。
等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
谢安青说:“没玻璃水了,我找个地方买点。”
陈礼正在看路上拍的照片,闻言随口应了声,没怎么在意。
不久,车子在个占地面积蛮大的汽车美容店门口停下,陈礼一抬头:“嘶。”
什么运气。
这家店的老板就是谢安青之前在微信上找来定车尾灯的女人,后来陈礼在路边偶遇她,和她有过一段对话,现在这段对话应该被谢安青知道了,不然她不会突然回过头来看她。
她不担心偷偷给人定灯这种事被发现会让谢安青觉得羞耻,也笃定她会同意她说的“小孩子知道开不开心”,“小时候不抓紧时间,长大就来不及了”这番言论,现在麻烦的是,她为了让她在意的小孩子开心,同时为了保护她刚刚被掏空的荷包,自作主张替她给谢槐夏买了很多东西,还骗她说是因为喜欢谢槐夏,看到就忍不住想给她买。
有点棘手啊。
这位书记不爱钱,不知道爱不爱有人给她花钱。
自尊这东西吧,天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
陈礼把相机装回去,叠着腿等谢安青过来。
谢安青和老板聊得很短,不过四五分钟就转身往回走,手里拎着两瓶玻璃水。
陈礼侧身,拉动前盖开关,“砰”一声弹向,谢安青刚好走过来。她把其中一瓶玻璃水放在地上,伸手摸索锁扣,上推,引擎盖自动弹起。陈礼的视线顿时被挡得结结实实,心里有一点毛。
很快,谢安青加好玻璃水,把空瓶送回到店里,让老板帮忙处,接着开门上车,神色如常地擦手,清洗挡风玻璃,整个过程淡定得不可思议,完全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陈礼忍了一分钟,忍不住了,开门见山道:“你先跟我说话,开个头,表个态,我才知道怎么狡辩。”
谢安青:“哦。”
陈礼:“‘哦’是什么意思?”
谢安青:“就是哦。”
陈礼:“?”
陈礼侧身,掐着谢安青的下巴给她脸拧过来:“??”
嘴角都要劈叉了,这么憋笑不怕憋出来内伤???
陈礼脑子里灵光一闪,后知后觉自己被耍,心里一下子不毛了,想给有些人仔细长长记性。
“谢安青,给你三秒时间,还学不会好好说话,就别怪我家法伺候了。”
威胁人的陈礼眼神幽幽,谢安青嘴角的笑快压不住:“什么家法?”
陈礼简单调用:“绑了,上床。”
谢安青:“开始倒数吧。”
陈礼:“三,二,一。”
谢安青:“哦。”
陈礼:“…………”
陈礼,陈小姐,陈老师,陈神仙,陈大摄影师,突然就没脾气了,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觉得个屁。
陈礼非常不克制地把谢安青脸扽到自己跟前,偏头舌吻她。
一瞬间的气息格外猛烈,谢安青手打了一下弯,下意识往前撑,好巧不巧撑在陈礼腿上。
陈礼敏感的神经骤然紧缩,咬到了谢安青舌头。
适当的疼痛让她更有感觉。
两人隔着一道玻璃,在绿荫充足的老县城街边深吻了许久,到最后,陈礼是将谢安青推开的,不然她停不下来。她怀疑接吻是罂。粟的变体,染上了就只想染得更深,更重。
凉意习习的车厢里,陈礼平复了一会儿,扭头看着谢安青:“买完车灯之后真没钱了?”
谢安青脖子泛红,呼吸不稳:“没那么夸张,之前是觉得吃住在家,花销少,就想不起来攒钱而已,其实工资完全够花,还能存。”
陈礼:“存的那一点全花给我了?”
对啊。
她才是被人花了钱的那个,刚才到底在穷担心什么。
她完全不觉得这事儿伤自尊,相反的,从一直以来什么都靠自己到被人几乎掏出全部对待,这种变化带来的舒适感不能更适配微妙的心跳频率。
陈礼说:“我应该怎么报答?”
谢安青想说不用,话到嘴边想起什么,她转头对上陈礼的视线,说:“你是不是很怕我没有钱花?”
陈礼:“当时是。”
怕她又有一村人的酒钱要付,一堆谢槐夏喜欢的东西要买,还怕那只跟她没关系的狗哪天真把人咬了,她要去给人付医药费、精神损失费。
她怕得要命。
要不怎么不考虑过不过时这回事,一次性给谢槐夏买了那么多东西?
陈礼都不好意思分析自己当时的心。
喜欢这人都喜欢成什么样了,还在装。
陈礼忍不住笑了声,听到谢安青说:“那你能不能给我买一件喜欢了很多年,但一直觉得很贵的东西?”
陈礼:“什么东西?”
谢安青:“我带你去。”
谢安青换挡开车,路越往前走陈礼越觉得熟悉。
停到西街小兔王国那秒,陈礼觉得自己可能猜到谢安青想要什么了。
谢安青站在一面兔子玩偶墙下,说:“我想要那个最大的。”
果然。
美食广场被谢槐夏要兔子头棉花糖那天晚上,陈礼就猜测她喜欢兔子耳朵是不是因为带她长大的那个人喜欢,无意识影响了她。
当时只是一晃而过的念头,今天确认了。
她在熙攘人声里听到谢安青说:“小时候跟我奶来县城赶集看过几次,这些玩偶因为是老板手工缝的,那会儿就已经卖得很贵,但我奶工资不高,还有一大部分花在学生身上,我知道她买不起,就一直没和她说。”
更是因为知道如果开口,奶奶不管怎么挤,都会从手指缝里挤够钱给她买。
她不想让奶奶太辛苦。
现在它们即使越来越贵,她如果想买,也还是能买得起。
但自己买的感觉不一样。
“我其实没那么非要不可,只是在最可能喜欢这些东西的年纪,怀里没有抱过,就不自觉把那种想要的感觉放大了,然后一直记着,一直觉得缺。”
缺一个能让她肆意生长,不用想太多的环境,缺一个谢槐夏那样的,事事轻拿轻放的脑子。
她当时如果能有,说不定就会把大人的问题交给大人自己处,而不是自作聪明,说我要走。
谢安青假设着,喉咙口有一点哽,情绪很平稳,她转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止了目光的陈礼,重复说在最开始的那句:“我想要那个最大的。”
想要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这个人兑现承诺:疼她。
谈恋爱就是这样吧?
大大方方地说需求,同时也毫无保留满足她的需求。
陈礼懂了,她什么都没说,直接叫人过来拿。拿下来之后塞到谢安青怀里,把一边兔子耳朵推到她脸上说:“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
谢安青没想太久:“两个钥匙挂件,一个挂自行车钥匙,一个挂车钥匙。”
陈礼:“家里的钥匙呢?”
谢安青:“有挂件目标太大。”
也对。
目标一大,就不能随手往树上一挂直接出门了。
陈礼去给谢安青挑钥匙挂件。
货架上琳琅满目,她挑了一个没眼睛的,一个抱胡萝卜的,暂时挂在谢安青外套口袋的拉链上。
那只最大的,出来之后被她一只胳膊搂着,夹在身侧。
她身上长满兔子。
这些迟来的东西永远不会成为她童年的一部分,但旧物刷过同色油漆还能焕然一新,缺口找到恰当材料还能修复如初,她抱着兔子走过浓稠的梧桐荫,还能明亮一点,再明亮一点。
走到一个在那场暴雨里被吹断树枝后,由阳光所形成的,没有围墙的天井里,她攥了一下空着的那只手,伸出去牵住陈礼——爱情里最常见,最普通,但好像最不会腻的动作。她们同时陷入安静里,掌心相对带来的爱意开始疯狂生长。
陈礼反应过来之后手蜷了一下,反扣住谢安青,问她:“这条路通到哪儿?”
谢安青拉长视线看着前方笔直宽敞、幽深静谧的梧桐大道,说:“不知道,我没走过很远。”
陈礼转头:“今天不设时间走一走?”
谢安青:“好。”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在盛夏的梧桐荫里一直走,也不需要说什么话,只是安安静静地走在一起,尖锐蝉鸣就能变成悠然乐曲,响了t?一曲又一曲。
然后“轰隆”一声。
七月的天气阴晴不定,说翻脸就马上翻脸,就那么一声雷的功夫,雨点已经开始密集猛烈地往下砸。
陈礼心情好,还挺想淋这么一场没有危险,没有凉气的暴雨。
她开口,谢安青肯定也不会摇头。
奈何还有大大小小三只兔子大人,某个人的童年,随便哪一个都矜贵得泡不起水。
陈礼拉着谢安青快跑几步,找到个废弃的公交站——雨棚完好,凳子干净。她拍了拍衣服上的雨水,转身坐下:“这雨会下多久?”
谢安青:“不确定。”
陈礼叠起腿,身体前倾,胳膊肘交错撑着膝盖:“要是一直不停怎么办?”
谢安青:“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取车。”
陈礼笑了声,伸手给她拍头发上的水:“有没有不用道具就能玩的游戏?这么干坐着,我会控制不住想亲你。”
谢安青放兔子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陈礼。
陈礼说:“不亲。”
明天周一,冷酷谢书记要准时上岗,不能被双红润润的嘴唇破坏了形象。
谢安青见陈礼态度坚定,想了想说:“有个谢槐夏喜欢玩的。”
陈礼:“什么?”
谢安青伸出右手,手背朝上:“打呱儿。”
打手背。
陈礼垂眸看着谢安青的手背,没说这个游戏行还是不行。
谢安青就等着。
雨已经下到了最大,雨棚上的声音沉闷急促。
从路边经过的车辆溅起一点水花那秒,陈礼悬空的那只脚悠了一下,手猝不及防伸出,打中了谢安青。
“啪!”
下手有点狠了。
陈礼反思。
谢安青手背在腰侧蹭了两下,继续伸出,陈礼继续打,打着打着,谢安青从正坐变成跨坐,陈礼也提上来一只腿横放在长椅上,两人面对面坐着,把一个六岁半小孩儿爱玩的游戏玩上了瘾。
“谢书记,你不行啊,这都连输多少把了。”
陈礼大笑着打人,手背都给人打红了,还嫌人不行。
“唉唉唉,作弊,我都还没动呢,快伸出来。”
谢安青手背压在腰侧,攥了攥发麻的手指,说:“你让我一下。”
和平常没什么差别的平淡语气,表情更是波澜不惊,陈礼却是耳根一软,眸光轻晃,说:“手。”
谢安青把手搭回陈礼手心里。
一秒,两秒,三秒……
快半分钟过去了,陈礼还是没有动作。
谢安青抬头。
陈礼不知道已经盯了她多久,瞳孔深处都是笑意,开口就更藏不住。她说:“不是要我让你一下,还不躲?”
谢安青:“……哦。”嘴角也慢慢牵了起来。
等她慢慢腾腾收回手,游戏双方的角色就换过来了。
“你让我一下”的规则存续。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陈礼单方面挨打。
挨了很长时间,手背上也没什么明显感觉。
有人那不是放水,是放海。
梧桐大道里的雨渐渐小了,乌云散开,太阳升起。
谢安青该再次翻转过来,毫无意外打中陈礼的手往前伸出,搭上了她的腰。
陈礼一愣,抬眸看向谢安青。
谢安青的身体跟着倾过来,下巴磕在陈礼肩膀上,和她头挨着头。
突如其来的亲密,平淡、安静。
动作么,像撒娇,像依赖。
而感觉,甜软得陈礼心跳漏拍,频率加快,她怔了好几秒,才伸手抱住谢安青说:“怎么了?累了?”
谢安青摇了摇头,说:“雨停了。”
橙色光在两山之间炸开,陈礼偏头,在小县城废弃的公交站看到了壮观浪漫的赤色悬日。
第43章 游戏。
隔天, 谢安青去村部之前接到妇女主任凤平安的电话,说为适龄女性做hpv筛选的工作从今天开始,为期五天, 问她这边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谢安青早已经对村里的工作烂熟于心,她没有任何思考,凤平安话一说完,就连着提醒了四条。
一,务必通知到每一户,排查到每一个符合条件的个人;
二, 和县里的医院确认好时间, 每天定时定点,由专人把采集完成的样本送过去检验;
三,现场做好防晒和休息,给来回路远的人准备水和饭食;
四,对于确实有必要的, 就近联系顺车或者村部派人接送,以确保安全。
凤平安一一应下。
通话结束之前,陈礼漱口回来, 用湿漉漉的食指怼了下谢安青脑门。
谢安青对着电话:“稍等。”
然后静音手机,抬头看向陈礼。
陈礼说:“之前在文化广场的照片没有拍完, 借这机会帮忙通知一下, 看谁还有意向?”
谢安青:“你想在村部拍?”
陈礼“嗯”了声:“说到就得做到, 其次——”
陈礼在谢安青对面坐下,眉目舒展着,看着谢安青说:“陪你上班。”
谢安青心旌轻漾,沾在额头的凉水变热。她取消静音,把手机重新放回耳边:“发通知的时候备注一句, 陈礼陈老师接下来五天在村部免费帮大家拍照。”
凤平安:“那感情好啊,有好处拿,大家的积极性肯定会有所提高。替我谢谢陈老师。”
谢安青挂断电话,就近说:“谢谢陈老师。”
陈礼瞥了眼谢安青一本正经的模样,恶趣味突生:“突然很想知道做的时候被叫陈老师是什么感觉。”
谢安青膝盖撞到桌腿,“咚”的一声。
陈礼后倾靠向椅背,鞋尖若有似无蹭着谢安青的膝盖,继续煽风点火:“会不会到得更快,抖得更厉害,把你的脸弄得更湿?”
谢安青说:“做吗?”
陈礼:“……”
谢安青:“开车到村部最快需要十分钟,现在是八点半,我们可以做二十分钟。”
陈礼脚收回来起身,淡定无比:“谢书记,工作日呢,克制点。”
话落,陈礼转身离开厨房,脊背隐隐有些发麻。
二十分钟不算短,足够她把谢安青的脸弄湿,可二十分钟哪儿够她在谢安青手里尽兴,更遑论有人看起来也很想被她满足需要。
陈礼背手走下台阶,意味深长地念:“春叫猫儿猫叫春,听她越叫越精神。”
谢安青伸手揉了揉膝盖,留着陈礼脚尖蹭上去的一点儿土,起身收拾碗筷。
九点,东谢村卫生室,hpv筛选工作正式开始。
这项工作只有东谢村在做,每两年一次,费用从东谢村的集体经济收入里出。一开始很多人不解这么做的意义,尤其是家里没有适龄女性的,反问为什么费用要均摊在没关系的人身上,更有人猜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油水。
谢安青和谢筠为了把事情落实下去,挨家挨户上门解释,制作宣传材料、视频,花了差不多半个月时间,才终于把女性被忽略的高危风险讲解清楚,让大家接受了这笔对于一个偏远的农业产业村来说,相当高昂的隐形支出。
今天的卫生室,谢蓓蓓、山佳、谢小晴都过来帮忙了,一个维持秩序,一个指导采样前的准备的工作,剩下一个跟在谢秀梅身边,记录样本编号。
陈礼在院里转了一圈,找了个风景、光线俱佳的地方架起三脚架,等人过来拍照。
这一上午,东谢村村部人来人往,热闹得像过节。
临近午饭,谢安青存档写了一半的汇报资料,出来找陈礼——她放松地坐在椅子上,食指下压,指挥刚刚排到的一位老人低点头。
公式照对陈礼来说毫无压力。
她的衣服品质很好,仪态大方,指顾从容,和一辈子只去过闺蜜家,连火车都没机会坐的朴素老人同框,竟然没有一点违和感。
谢安青站在树下看着,喜欢她这个人,也喜欢她既能震撼耀眼,又能平凡而充满善意的职业。
不久,拍摄暂时告一段落。
陈礼捶了捶腰站起来,任谢安青帮自己收相机,拿椅子,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往回走。
“午饭在这儿吃,行吗?”谢安青问。
陈礼:“有什么不行。”
谢安青等了两步,等慢慢腾腾的陈礼走上来了,低一点声说:“我给你做了蒜油虾,已经剥好了,在碗底放着,你等会儿吃的时候注意点,不要被发现。”
陈礼听到前半句心里发软,后半句一出来,她莫名觉得偷感很重:“在熟人面前搞地下情,有点刺激。”
谢安青本来没开小灶的打算,无意想起食堂阿姨李香兰的做饭风格——重油,重盐,重辣——其实不只是李香兰这么做饭,村里都这样。乡村多是体力劳动者,饭菜不能太清淡,否则吃起来没劲儿。
谢安青想到这里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借用李香兰的厨房给陈礼单独做了份蒜油虾。
“那t?这不还是暴露了?”陈礼听完之后说。
谢安青:“我和嬢嬢有个交易,她不会说出去。”
陈礼:“什么交易?”
谢安青把椅子放在门口,偏头往里看了眼。已经没人了,所以她的声音没收着:“把你抵给她一天。”
陈礼原本慢悠悠的,闻言跨了一步,走上台阶:“胆子长得过于快了谢书记,我都敢抵。”
谢安青说:“我会亲自护送,等抵押结束了,亲自赎回。”
陈礼乐了,跟她进来村部,隔着长长的服务柜台说:“所以我需要做什么?”
谢安青:“帮忙拍几张照片。”
李香兰的孙女八月中旬结婚,她很疼爱这个孙女,但因为经济能力有限,没办法把婚礼的方方面面都准备到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谢安青知道这件事之后一直想着怎么帮她一把,今天机会刚刚好。
陈礼说:“为女朋友打工,心甘情愿。”
谢安青捏了捏钥匙上的兔子,把陈礼的相机锁进柜子,两人一起往食堂走。
偷偷摸摸的饭吃起来还挺香。
饭后大家都没有休息,因为人还在陆陆续续来,总不能把年迈体弱的扔太阳底下晒着,她们年轻力胜的跑去睡觉。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谢蓓蓓几人忙得昏天黑地。
陈礼还好,她这边只是查缺补漏,遇上文化广场没排到的才有活干,所以她下午没在外面等着,很机智地让谢蓓蓓在卫生室门上贴了张大字报,提示:有需要拍照的,左转村部找谢安青。
没有了,陈礼就坐在谢蓓蓓的位子上,和谢安青面对着面,一个继续写汇报材料,一个修照片。修完一批,借用一下谢安青的脑子备注好序号和姓名,再借用一下她的朋友圈把这些序号姓名发上去,让看到的人相互通知,尽量统一领取,同时村部也会将这些照片存档,给不会用朋友圈和电子照的人免费打印。
村部里静悄悄的,空调声规律,键盘声持续。
陈礼口渴了,朝对坐谢安青伸出一只手。
谢安青敲键盘的动作顿了顿,伸手过去——
握住了陈礼。
陈礼一愣,侧身从谢蓓蓓的显示器后面露出脸,乐不可支地说:“谢书记,让你给我水杯,你握我手干嘛?”
村部不是只有她们两个人,陈礼猝不及防这么一声,会计先推着眼镜笑起来:“陈老师手这么漂亮,谁看了不想握一握。”
“是吗?”陈礼故意在谢安青手收回去之前,捏住她的指头尖,把她又扽回来握住,说:“好好握,什么时候握够了,什么时候松手。”
会计在村部干了四五年,哪儿见过这场面。
算是她们年轻稳重的书记在被人调戏?
会计一时没忍住,笑得出了声。
谢安青耳根发热,往回抽了一下手,丝毫没有抽动。
谢安青抬眼看向陈礼。
陈礼用口型说:“求我。”
谢安青:“求你。”
出声的。
会计:“什么?”
陈礼咳一声,抻了抻手指,松开谢安青说:“水给我。”
谢安青把陈礼因为谢蓓蓓的桌子太挤,临时放在自己这边的水杯递过去,等她喝完了再接回来,打印汇报材料,装订,拿了车钥匙往出走。
走出去又折回来,敲了一下服务柜台。
陈礼抬头。
谢安青说:“我出去一下。”
陈礼:“?”
谢安青:“之前你说,告诉你一声再走。”
好像是有这回事。
桥上找到谢安青那回,陈礼随口和她说的,她竟然还当了真。
陈礼又想笑了,她越来越发现某人的可爱,越来越忍不住,但还是忍了忍,为了谢书记的形象。
“去吧。”陈礼故作淡定道。
谢安青:“嗯。”
谢安青这次走了没再回来。
会计可以放心大胆八卦:“陈老师,您和我们书记关系挺好哦。”
陈礼存档照片,打开下一张:“挺好。”
会计:“我们书记在您这儿挺乖哦。”
陈礼:“挺乖。”
会计:“。”
有点好嗑是怎么回事。
会计一口养生水下肚,安详了,之后四天,每天都是这种状态。
偌大办公区里,谢安青和陈礼各忙各的,全神贯注,会计一扭头,立马笑得春光荡漾。
周五下班,hpv采样工作圆满完成。
谢蓓蓓气都没来得及松一口就接到了她妈的电话:“妞啊,妈今天晚上有约,你27岁的生日就自己想办法过吧。”
不是,谢蓓蓓抓紧手机像抓紧她妈:“妈,咱有事好商量。”
对面:“没得商量,我已经跟我姐妹约好了。”
谢蓓蓓:“我是你姑娘。”还没姐妹亲?
对面说:“生日快乐。”
“嘟。”
谢蓓蓓裂了,捧着手机回想她这一生到底有什么意义。
山佳提议:“我陪你去美食广场吃烧烤?”
谢蓓蓓:“没有兴趣。”
山佳:“喝九珍?”
谢蓓蓓:“感到乏味。”
山佳:“那你还是回家自生自灭吧。”
谢蓓蓓黯淡无光的眼睛陡然睁大:“你真的不再劝一下吗?真的吗?我马上就松口了。”
山佳:“不劝,累了。”
在这儿写了一下午作业的谢槐夏:“哈哈哈!”
谢蓓蓓一拍桌子起立,指着她鼻子威胁:“我姑今天可不在,你再敢笑一声,信不信我揍你!”
谢槐夏:“不信!我小姨在门口跟人说话呢,马上就过来,你揍我一下试试!”
谢槐夏说完脖子一梗,笑得更加嚣张。
谢蓓蓓一屁股坐回去戚戚然抹泪,觉得人生没有爱了。
只是她的人生。
有人的,爱在慢慢复原。
村部门口,邵婕欲言又止片刻,说:“我下午去学校转了一圈。”
谢安青坐在自行车上,单脚撑地:“嗯。”
邵婕:“你写的多媒体设备维修手册很实用,我已经记熟了,以后我负责维护。”
谢安青:“嗯。”
生疏的对话因为两个冷淡的“嗯”戛然而止。
邵婕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谢安青,道歉没有意义,煽情不适合她们,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静了很长一会儿,谢安青勾起脚踏说:“走了。”
邵婕下意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看到谢安青钥匙的兔子晃了晃,从自己面前经过,那一瞬间似曾相识,她心一磕,脱口道:“遇到处不了的新问题,我可以找你吗??”
“吱——”
自行车在门边刹住,谢安青握了一下车把,还是那个字:“嗯。”
然后骑车进了院子,没看见墙边的邵婕一秒红了眼眶。
村部,谢槐夏还在持续地耀武扬威,完全不害怕谢蓓蓓,因为她突然发现陈阿姨也很好用,只要谢蓓蓓一瞪她,陈阿姨马上就会帮她瞪回去。
她真的太可爱了,谁都爱她。
嘿!
谢槐夏一脑门扎陈礼怀里,恨不得把嘴咧到耳朵根。
陈礼顺手撸她脑袋上乱糟糟的毛。
谢蓓蓓这回彻底碎了,黯然失神地打开微信,见人就要捞来给自己过生日。
村部里一半欢喜一半愁。
谢安青拎着车钥匙一进来就看到了欢喜的那一半,她步子停顿一秒,掐紧了兔子怀里的胡萝卜。
“今天你生日?”谢安青经过谢蓓蓓桌边的时候说。
谢蓓蓓蹭一下抬头,眼睛发亮:“姑,你竟然记得我生日?!”
谢安青:“不记得,你妈说的,她让我给你煮碗长寿面。”
谢蓓蓓:“没了?”
谢安青:“你还想要什么?”
谢蓓蓓:“想大鱼大虾,喝酒吃肉,进行一场小!孩!儿!不能参与的娱乐活动。”
谢安青看了眼虽然已经转过来在冲自己笑,但仍然靠在陈礼怀里的谢槐夏,说:“也不是不可以。”
谢蓓蓓一秒重生:“我这就去买!你你你!”伸手在村部里一指,命令道:“全都要来给我祝寿!”
于是晚上七点,谢安青家的露台再次坐满了人。
谢蓓蓓过生日讲究排场,既要又要,把在座全部折腾了一圈还不消停,要玩吹牛皮。
“输了的,要么喝酒,要么冒险。”谢蓓蓓说,完了欠兮兮笑一声,提示,“我劝你们最好喝酒,被我一个一个全部喝趴。”
“来!”
谢蓓蓓撸袖子开始:“5个1。”
山佳:“姐,开局有点猛了啊,6个。”
谢安青:“7。”
在场有8个人,一人3个骰子,那总共就是24个,7这数字不尴不尬的,不好说。
陈礼思考片刻,说:“8个。”
只要把谢安青这儿过了,输赢就都是她的。
她还清楚得记得谢妍丽孩子的升学宴上,山佳和邵婕说过的话,她们一个说谢安青喝酒过敏,一个说她很t?小的时候就被奶奶逗着喝酒,很矛盾。她后来想了想,也许酒这东西只是因为奶奶逗了,谢安青才会去喝,她后来不能逗了,谢安青就戒了,甚至开始回避。
就像她现在不怎么吃糖。
她明白那种潜意识形成的习惯,所以往后的酒,她怎么都得替谢安青全部喝了,直到她哪天主动开口,说想喝一点。
陈礼收敛思绪,等下一位谢小晴继续往上叫,或者直接开。
谢小晴:“开。”
陈礼:“???”
24个骰子,愣是只有她自己摇出来了1个1,什么运气。
谢蓓蓓嚣张地咧嘴:“喝!”
谢安青抬眼,想说你吼谁。
话没出口,陈礼已经端起了桌上的酒。
喝完继续。
谢小晴说:“1个3。”
她后面几个都没玩过,非常谨慎,谢蓓蓓和山佳则是太会,所以轮了快一圈到山佳这里,还是只有6个3。
谢安青参照上一把,说:“开。”
一共10个。
陈礼:“……”
她们俩什么运气。
谢蓓蓓心情大好,咣咣给谢安青倒满酒说:“哈哈哈!给我喝!”
山佳下意识要阻止。
开口之前,谢安青说:“卡,我冒险。”
谢蓓蓓:“做人要听劝。”
谢安青伸手……
“我喝。”陈礼忽然说。
一帮人都转头看向她。
陈礼神色淡淡的,淡淡地说:“她输了我喝。”
“可以这样吧?”陈礼转头问这一轮赢了的山佳。
山佳:“没规定不可以。”
陈礼:“那就是可以?”
谢蓓蓓见缝插针:“作弊要翻倍!喝三杯!”
陈礼:“OK,我就不往出倒了,直接这一瓶。”
陈礼伸手去拿酒瓶。
眼看着要碰到了,手腕被人抓住。
“卡。”谢安青抓着陈礼的手腕,对谢蓓蓓说:“我今天突然想去卖艺。”
谢蓓蓓那副卡牌里最常见的惩罚就是卖艺,要么站起来当大家的面,要么带着才艺去村里游行。
都是很羞耻的才艺。
什么怒音歌唱《我和我的祖国》,暴躁朗诵《月光下的中国》,很红色,很有病。
谢蓓蓓说:“你是我姑我才劝你的,你想清楚啊。”
谢安青:“卡。”
谢蓓蓓摇头唏嘘了好几秒,把卡递出去。
谢安青一抽一翻,看到上面一行扭曲的字——
【亲一嘴你身边的人】
露台上瞬间安静得像案发现场。
谢蓓蓓觉得自己死了。
她姑一个直女好吧,左边山佳,女,右边陈老师,女,让她亲谁她都下不去那嘴,最后不还是得喝,唉唉唉!
她的推才开始。
就见她姑手指一松,把那张卡扔到桌上,接着将身体侧向右边,和陈老师肩挨着肩。
陈老师竟然还在笑,头偏向她姑那边,她姑下巴一抬,在陈老师嘴唇上亲了一下。
露台上顿时更静了。
准备站出来打圆场的山佳和谢小晴同时停了。
谢蓓蓓瞪着一双眼睛,手里的卡刷刷往下掉。
谢安青说:“可以了么?”
山佳呐呐:“可以。”
谢小晴莫名觉得脸热。
谢蓓蓓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们直女可真不是人啊。”
嘴都能随便亲!
她今天可27了啊!
27岁高龄竟然还没有女朋友!
就不能来个人莫名其妙也亲她一嘴?
她人生怎么可以叵测到这种程度!
谢蓓蓓这回真没兴趣了,蔫儿蔫儿地塌着肩膀喝闷酒,喝完走人,发誓一年没有女朋友一年不过生日。
十点,后院彻底安静下来。
陈礼下去之前手机忽然响了,她步子停在桌边看了眼,对谢安青说:“你先去洗澡,我接个电话。”
谢安青应声,下露台洗澡,前后二十分钟出来,陈礼靠在连廊的柱子上笑道:“洗澡不关门?”
谢安青拢着浴巾擦头发:“凉快。”
陈礼:“还以为是在等我。”
陈礼让过谢安青进来卫生间,也开着门,说:“我留门可不是图凉快。”
这话很意味深长。
谢安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到衣服落地的声音在身后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擦着头发进来厨房,泡明天早上打豆浆的黄豆。
陈礼洗澡慢,洗完护肤更慢,她想着马上都十一点半了,某人这么长时间没进来找她,今晚应该就是不打算找她了。她被露台上那个纯情却无端让她心潮澎湃的吻弄得蠢蠢欲动的心思淡了点,关上灯往出走。
晴天的月色乍一看有点像霜花,清亮透彻,树影清纯地洒在地上。
陈礼伸手扯了片树叶,放到嘴边。
“噗——”
她这辈子恐怕是学不会用树叶吹曲了。
谢安青说:“想听什么?”
很突然的一声,猝不及防出现在视线受阻的深夜,陈礼就是对这个音色再熟悉也不免被吓一跳。
她原本闲散的步子陡然定格,心跳加速,抬头看到两三米之外一个模糊的轮廓——长长瘦瘦的,整个人靠在椅子里,一只脚踩着椅子横梁,另一只踩着连廊的美人靠。
只是一个轮廓就很美。
陈礼笑了一声,走过来把谢安青后仰的头按到椅背上枕着,说:“一声不吭坐这儿,故意吓我呢?”
连廊下的夜色很浓,即使谢安青现在和陈礼一下一上面对面看着对方,也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陈礼按在谢安青脑门上的手挪下来,指肚贴着她的喉咙,下一秒,手指和耳朵同时听见她说:“没有。”
手指被震得有些痒。
陈礼搓了搓,问:“那你不进去找我,也不上楼睡觉,坐这儿干什么?”
谢安青:“给你看门。”
陈礼这回耳朵也听痒了,快速提了一下睡衣裙摆绕过来,跨坐到谢安青腿上说:“怕什么东西突然跑进去吓到我?”
谢安青:“不全是。”
跨坐的姿势让陈礼占据了绝对的高度优势,她一只手扶着谢安青的腰,另一只搭在她颈边,拇指摩挲着她漂亮的下颌:“还有什么?”
谢安青仰头吻陈礼嘴角,说:“怕有人趁我不在,往你怀里钻。”
第44章 幸福。
陈礼嘴角的笑意迅速展开, 摩挲谢安青下颌的拇指到她嘴唇上,故意用那种要和她接吻的暧昧动作拨弄着,说:“吃醋了?”
谢安青:“吃了。”
“谢槐夏的醋?”
“嗯。”
“她是你外甥女, 今年只有六岁半。”
“但比我早抱到你。”
“抱我是件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
“多重要?”
“到说话的这一秒都不是很高兴。”
陈礼一愣,畅快地笑出声来,手指趁谢安青说完话嘴唇未合,伸进去抵着她的一颗牙齿来回磨蹭。
微尖的一颗。
陈礼指肚上的疼痛清晰又细腻,谢安青嘴唇合拢带来湿滑柔软的热意,每一样都是谷欠望最好的调剂, 精准地把陈礼淡下去没多久的蠢蠢欲动勾了起来。她在花洒下沁了水汽的瞳孔渐渐融于夜色, 手指轻轻往上一抬,谢安青顺从地张开牙齿,任她已经濡湿的手指又往里探进去寸余,恣意压勾着自己的舌头。
细微的水声在夜色里响起,呼吸渐渐乱了节奏。
陈礼右肩下壓, 讓睡衣細細的帶子搭落在胳膊上,然后抽出手指,抚着谢安青漂亮的唇酒窝说:“我道歉, 以后谨记,现在么, 先来让你高兴。”
谢安青目光如水, 清凌凌荡漾几秒, 顺着陈礼手指上的力道低头。
陈礼说:“凡是看到的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谢安青舌尖动了动,慢慢吞吞剐蹭那处被陈礼磨了许久的齿尖,从喉咙深处应了声:“嗯。”
陈礼轻笑,俯身在谢安青脸侧, 唇口微张,“呼——”,湿热绵长的气息打在她耳骨上,钻入耳道里,带来细微的紧绷颤栗。陈礼好心地替她蹭了蹭血气迅速升腾的耳背,曼声问:“那么谢书记,你想怎么处置我?”
謝安青不语,舌尖又一次扫过齿尖后弓身,用鼻尖碰了碰,張口親吻它们,灌醉它們。
接着呢?
陈礼好像也醉了,背靠柱子站在黑黢黢的連廊裏,裙擺被塞入手心,期待又興奮地看著謝安青一點一點彎曲膝蓋,放低姿態,仰起頭虔誠又耐心地觀摩默默滋養着它們的水域山系。
皎洁月色里开始烧起乌黑的火焰,树影在泪水里剧烈摇晃。
“怎么想到的?”
陈礼斜倚在美人靠上,从四肢到神经全都是软的。
谢安青的手背抹过湿软嘴角,说:“没想。”
本能反應。
因為坐著太低,她膝蓋著地,把身體下壓到最大程度可能才能夠得到,太受限了,能看到陳禮的,能給她的就會t?相應減少。
那不如站著。
她只需要擡起頭就能得到全部。
陈礼听完,只是笑都觉得腰腹隐隐发酸:“高兴了?”
谢安青点了点头,去卫生间拿来包纸。
陈礼现在一眼都不能看她,怕除了抖,喉咙也不会安分,所以偏头趴在胳膊上,看着倒映在一缸荷花里的月亮说:“之前让你陪我看月亮,你不愿意,现在呢?”
谢安青擦幹凈陳禮被親吻得楚楚可憐的“唇“”,換了幾張幹凈地紙繼續擦腿、膝蓋和腳踝:“你还能走的话,今天就可以看。”
陈礼蓦地咬住胳膊,把差點沒掩住的一道聲擋在口腔裏,靜等那張帶著涼意的濕巾從余韻未散的花叢深谷裏離開,才慢慢松了口说:“给我十分钟。”
谢安青帮她把堆在腰间的睡裙放下来,起身说:“好。”
然后拿着团团纸巾回到卫生间,该扔的扔,能用的一连抽出来三四张擦干净自己,换了贴身衣物,出来找陈礼。
她人已经不在连廊下面。
谢安青等了几分钟,看到陈礼穿戴整齐回来后院里,问她:“去哪儿看?”
谢安青说:“露台。”
陈礼真以为是这儿,上来之后步子还没站定呢,忽然看到谢安青长腿一提,跨过了护栏。
陈礼:“???”
谢安青在陈礼逐渐惊讶的目光中翻墙到了屋后,抬头看着她。
陈礼说:“你别告诉我,我今天也得翻墙。”
谢安青朝她张开手臂:“我会在下面接着你。”
陈礼服了,她这些年上山下水一点问题没有,翻墙——
“摔了找你算账。”陈礼说。
谢安青:“不会。”
陈礼回忆着谢安青翻墙的动作照猫画虎。刚开始非常顺利,她不禁想说一句“就这”,几秒后,手脱离开护栏,抠住墙壁,不上不下的感觉立刻来了。
陈礼问:“现在踩哪儿?”
谢安青伸手抓住陈礼四处试探的那只脚踝,说:“松手。”
陈礼:“松手???”
谢安青:“嗯,松手。”
陈礼觉得不是谢安青疯了,就是她自己疯了,真一个敢说一个敢做。
陈礼干脆地松手,身体在空中短暂自由落体,被谢安青稳稳接住。
那一秒,腰腹间紧到发疼的感觉不禁让陈礼轻呼出声,一手本能攥住谢安青横在身前的胳膊,一手撑住墙壁,心跳快得忍不住急喘:“你每次就这么跳下来的?”
也不怕扭到脚。
谢安青说:“不是。”
陈礼:“那你让我跳??”
谢安青:“找个由抱你。”
陈礼又气又想笑:“不是已经在连廊上抱高兴了?”
谢安青:“连廊上抱的是昨天的,现在零点十三分,抱的是今天的。”
谢安青说完,横在陈礼腰上的一条手臂斜上来,下巴压着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陈礼笑了声,拍拍谢安青说:“让我转个身。”
谢安青手臂稍松。
陈礼转身过来和谢安青面对面,也用力抱紧了她。
屋后的夜风空旷凉爽,月光洒满沉睡的田野,河岸上旺盛的桃树在夜色里变得影影绰绰,河水把宁静深情的黑沉世界变成纱一样的银色。
谢安青和陈礼手牵着手走过柳树和坟,打了一声招呼。
“奶奶,她叫陈礼,上周六晚上和你说的那个让我有点着急的人。”
陈礼偏头看着谢安青:“我怎么让你着急了?”
谢安青把陈礼拉上田埂:“没怎么。”
陈礼:“没怎么你和奶奶告状?”
谢安青:“随口说的。”
陈礼:“现在去解释。”
谢安青:“奶奶不会放在心上。”
陈礼:“我当真了。”
谢安青看一眼陈礼,看着河岸两侧绵延无尽的桃树,说:“哦。”
陈礼:“。”
“谢安青。”
“在。”
“你是不是皮痒了?”
“看月亮。”
“今天不让你知道厉害,我名字倒过来写。”
“突然发现我们这里的月亮确实比其他地方亮,痒,哈哈,别挠这里,哈哈哈……”
谢安青一边跑一边拧着身体躲,还是被陈礼反复挠中腰上的痒痒肉,笑得停不下来。
陈礼从来没见过这么开朗的谢安青,不由自主跟着她一起笑。
空无一人的河岸上,零星一两篇落叶被晚风卷着往前滚。
沙沙。
哈哈。
沙沙——
哈哈——
谢安青攥住陈礼一只手腕,把她拉过来再次抱住。
两人跑得不算远,又一直打打闹闹,呼吸早乱了,这会儿猝不及防抱在一起,耳边全是交错的喘息和心跳。
陈礼笑了声说:“这么喜欢抱?”
谢安青:“嗯。”
西谢村在平交道口闹事那回应该就发现了。
今晚抱过之后确认。
谢安青说:“脊背有重量,下巴有地方放的时候会觉得很安全,很踏实,很……”
陈礼:“什么?”
谢安青想了想,看着目之所及一片跟了她们很久的树叶,说:“很幸福。”
陈礼闻言蓦地一愣,手指尖儿都在打颤。
幸福——
已经是很久远很陌生的词汇了,对她们两个来说应该都是。
现在突然碰上,被一个人慢慢地艰难地爱上,像大象席地而坐,兔子抱着它心爱的萝卜,陈礼抬起头,发现今晚的月亮得人眼眶发烫。
陈礼搭在谢安青背上的手上移,摸了摸她枕骨处的头发,五指插进潮热的发根里,轻声说:“那就多抱一会儿。”
谢安青:“快一点了。”
陈礼:“想睡觉?”
谢安青:“不想。”
陈礼:“我也不想。”
两人面对不同的方向,一个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一个低头看映在水里的,没有一点声响,爱情也能被最大程度滋养,然后野蛮地开始往血肉里生长。
窸窸窣窣,横冲直撞。
陈礼第三次看手机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依然毫无睡意,她侧身躺着,手指在屏幕上点一下,点两下,点来一条和她一样辗转难眠的微信。
谢安青:【睡了吗?】
陈礼:【没有。】
谢安青:【那我可以过去吗?】
陈礼:【过来干什么?】
谢安青:【不知道。】
“呵。”
短促的笑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抓耳。
陈礼掀开被子坐起来,按住说话:“过来。”
几乎同一时间,外面传来开门声。
很快到陈礼这边。
她走过来迎接,在只能看到一點影子的暗淡光線裏摩挲謝安青的嘴唇、衣擺,把她帶到床上,親吻著她劇烈起伏的身體说:“從昨天早上忍到現在,還想不想和我亻故?”
连廊下的不算。
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开心过。
陈礼说:“會讓你也開心到哭的那種亻故,還想不想?”
谢安青原本心神恍惚,在陳禮話音落下,膝蓋碰上來的瞬間,她猛地縮緊手指,血色漫到了耳根。
“想……”
陈礼立刻撩起裙子緊緊貼住謝安青,又用裙擺將一切直白的東西掩蓋,只留眼神、表情、身体的曲线和嘴唇张合的幅度给谢安青,像影视剧里恰到好处的空镜,她需要根据这些意味深长的变化,想象出山正在怎么移,水正在怎么动,一对相爱的人正在怎么享受同步的快乐。
快乐被动的,被想象力和未知感加以润色,便成了翻倍的快乐。
……
九点,太阳热起来了,照得床上床下一片狼藉。
陈礼长发散乱,自然转醒,她一如既往侧躺着,胳膊无意识往回折时,搂住的却不是自己的肩膀,而是一具背对她睡得正沉的身体。
陈礼一愣,意识迅速回笼,想起最后开灯看到的谢安青已经虚脱的样子,忽然就不想醒了。
反正今天周六,不如尽情……
“咚。”
近在咫尺一声重响传来,两人同时抖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了?”谢安青问。
陈礼把她要起来的身体按回被子里,看着在床边不知道蹲了多久,腿麻得实在受不了,才在刚刚一屁股坐到地板上的谢槐夏,说:“你怎么进来的?”
谢槐夏扭身一指:“门开着。”
她今天难得走楼梯上来,本来要去喊她小姨做早饭的,结果经过阿姨门口的时候,发现小姨在阿姨床上躺着,阿姨抱着她。
她妈说了,大人要是谈了恋爱的才可以抱在一起睡觉。
那,“小姨,你是不是和阿姨谈恋爱了?”
谢槐夏炯炯有神地盯着眼底已经彻底没了睡意的谢安青说。
谢安青不能确定谢槐夏对自己谈恋爱,还是和同性谈恋爱的态度,神情一时有些紧绷。
陈礼同样。
只有谢槐夏呲着牙“嘿嘿”两声,说t?:“我已经吃过阿姨的醋了,就是去妍丽老师家吃席那天,阿姨不是把你拉走嘛,我心情很不好,后来被我妈知道了,她跟我说,你和阿姨在一起会变开心,那我肯定也要开心啊,所以我现在宣布——”
谢槐夏话到一半卡住,同时也把谢安青和陈礼七上八下的心脏卡在半空。
谢安青目光不错地盯了谢槐夏片刻,问:“宣布什么?”
谢槐夏挠挠脸,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应该管小姨的女朋友叫什么?”
第45章 婚书。
陈礼觉得自己快得心脏病了, 怎么有小孩儿这么……
陈礼顿了顿,想到个已经耳熟能详的词:可爱。
明明是没有太多思考能力的年纪,最应该东边日出西边雨, 一切以自己的喜怒哀乐为主,别的什么都不考虑——谢槐夏好像是这样的,毕竟哭得快,笑得也快,可又好像不是这样,要不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把自己挂在嘴边, 张口就是“我爱你”的小姨拱手让人?
毫无疑问这里面有谢筠的功劳。
而那些日积月累的性格基础, 应该和谢安青脱不开关系。
陈礼紧缩悬停的心脏慢慢恢复跳动,想夸某人前些年的准备工作做得好,地上这只拦路小虎才能快快缴械。
谢槐夏屁股着地往前蹭了点,满脸期待地趴在床头盯谢安青。
谢安青的心路历程不比陈礼简单,她虽然一直知道谢槐夏好说话, 但没想到这么好说话。在露台招待“三下乡”大学生那次,只是谢槐夏自己的一句“我小姨是驻村书记,县里派的, 以后会走很远”,就吓得掉了眼泪珠子, 生怕她走, 现在她明明白白跟别人“走了”, 她反而笑嘻嘻的,瞳孔深处都在发光。
谢安青不由地心尖发颤,抓住了陈礼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还叫阿姨。”
谢槐夏立马坐起来,头一抬,脆生生地喊:“阿姨!”
陈礼心都要被叫软了, 捂在谢安青脖子里遮吻痕的手伸过去,被谢槐夏用脑袋亲昵地蹭着。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课外书?阿姨……”
陈礼话到一半,手悬在半空,谢槐夏已经跑得没了人影。
谢安青动了动,双腿往上蜷,下巴往下缩,被子里传来一道短促的笑。
陈礼:“?”
笑声很快扩大,延长,声音变响。
陈礼低头看了格外嚣张的某人两秒,起身锁门,关窗,拉窗帘,等到房间里只剩一点可视物的微光后,掀開被子壓住謝安青還在抖的左肩,把她壓得趴在床上,從背後貼住她。
“陈礼。”
“继续笑,我爱听。”
陈礼疊起謝安青的雙手拉高到頭頂攥著,膝蓋分開她的膝蓋,另一只手將她的腰撈起來,順著她突然緊繃的腰腹快速往下。
松弛的笑声转眼变成克制的口耑息。
陈礼把第二片扌旨套抵在謝安青唇邊,已經濕透的中指抹著她緊閉的唇縫:“今天我想要两木艮,可以的话,帮我咬开它,不可以——”
陈礼惡劣地用那根手指擠開了謝安青的嘴唇。
一瞬間,血氣漫過耳尖。
謝安青在極端濃烈的,屬於自己的味道裏低口今出聲。
陈礼看似好心,實則更為挑釁地低頭吻她泛紅的後頸,攥緊她的手腕說:“不可以的话,我自己咬开。”
所以,可以和不可以这两个选项有什么区别?
谢安青渾身抖索,後頸被吮吻著的地方像是要燒起來。她頭抵著枕頭,眼睫顫動了幾次,用舌頭把陈礼的手指推出去,咬住了包装袋。
陈礼往下扯,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昏暗的早晨响起,麻雀开始张口啼叫,鱼开始浮游摆尾,谢安青忍不住叫了声:“陈礼……”
陈礼從禁錮她的手腕改為和她十指相扣,溫柔地吻著她的肩膀,說:“好了,进来了。”
……
十点,榕树下的石椅里,谢安青靠着,谢槐夏在她身上趴着,絮絮叨叨地说话。
“小姨。”
“嗯?”
“你现在开心吗?”
“开心。”
“多开心?”
“很开心。”
“会一直开心?”
“会一直开心。”
“以后万一有什么不开心的,你记得跟我讲啊,我可爱你了,会一直陪着你。”
“好。”
“我可以和谢小梅炫耀我多了一个阿姨吗?”
“不可以。”
“为什么?”
“很多人不喜欢女生和女生谈恋爱。”
“为什么?”
“觉得违反自然规律。”
“我听不懂。”
“就像春天不来了,你不会出生了。”
“我已经出生了。”
“嗯。”
“那小姨你就可以和阿姨谈恋爱啊,我没关系。”
“……嗯。”
“我自己知道你开心就好,不出去炫耀了。”
……
一墙之隔,谢筠站在烈日里,手上的肥皂水被高温烤干,皮肤开始紧绷发疼的时候,才迟钝地想起来衣服洗完了。她转头看了眼低矮的院墙,目光和一直坐在二楼走廊的陈礼短暂接触,朝她点了点头,干脆利索地端起盆子去了阴凉处漂洗晾晒。
陈礼叠起腿,看回楼下。她不觉得自己对谢筠应该有什么歉疚之类的情绪,感情这种事始终都是你情我愿,强求不来。
这两方院子里的人似乎都知道这点,才会欣然接受她和谢安青的事,对她们真心祝福。
“小姨,这是我的红包,祝你和阿姨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谢槐夏双手捧着自己的小猪存钱罐说。
谢安青:“两个女的生不了孩子。”
谢槐夏“哦”一声,改变思路:“那你们以后对我好点,我给你们养老。”
谢安青:“我们谢谢你。”
谢槐夏:“不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
谢槐夏祝福送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存钱罐收回来,准备跑路。
陈礼一乐,倾身趴在护栏上,堵住了刚刚爬上来的谢槐夏:“两个女的可以收红包。”
谢槐夏连忙抱紧,咬着嘴巴纠结了好几秒,忍痛把猪放在了陈礼脚边:“阿姨,你省着点花啊,这些我攒了好久的。”
陈礼一口答应,接着垂手,指尖碾着猪脑袋:“想不想出去玩?”
谢槐夏无缝切换情绪:“想!”
陈礼:“去背水壶。”
谢槐夏:“好!”
谢槐夏麻利地翻墙回家。
陈礼曲指悄悄护栏,等谢安青抬头了,说:“上来。”
谢安青抄近路爬树。
陈礼说:“手里有没有现金?”
谢安青:“有。”
陈礼:“全部给我。”
谢安青没问为什么,直接去房间里拿。
再出来,猪已经到了陈礼腿上,她一次从谢安青手里抽两张现金,叠一叠塞进猪肚子里。
塞完了把猪递给谢安青,说:“我给外甥女的见面礼。”
谢安青:“比堆成山的课外书好。”
陈礼:“……”什么刻板印象。
“妈,我走了啊!”
谢槐夏高声和谢筠报备。
谢筠应了声,让她别惹事。
谢槐夏:“嗯嗯,知道了!”然后一撩水壶,麻利地爬墙。
陈礼赶紧压低声说:“先别告诉谢槐夏,我还得再想想别的礼物,争取一次性把形象全部扭转过来。”
谢安青不置可否,伸手把猪放在了陈礼的窗台上,用窗帘挡住。
“等会儿去哪儿?”陈礼问。
谢安青回头跟她对视,眼神像是在说“你的主意,你问我?”
陈礼面不改色:“我对这儿不熟。”
她说出去玩就是随机应变的一种策略,目的在于:讨好小孩子要趁早。只有基础打得足够扎实,才能像今天一样,在关键时候把凶残拦路虎变成小猪存钱罐。
“小猪存钱罐”上来之后,也巴巴地盯着谢安青。
谢安青:“……先下楼。”
陈礼撩裙子起身:“OK。”
谢槐夏双手握拳上举:“好耶!”
两人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期待,谢安青就不得不认真,可最终她把野炊要用的锅碗瓢盆、帐篷食物全部都放上车码好了,车也倒出来了,陈礼还没有下来,谢槐夏正背着包包坐在她房间的地上给她当造型参考。
“好看。”
“超级好看!”
“这个最好看!”
谢安青曲腿靠在车边:“……”
临近十一点,下地回来的嬢嬢快步走过来说:“安青,我女儿不是马上上高中了嘛,花销大,我想再承包点儿地,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谢安青直起身体:“承包多少?”
嬢嬢:“两亩吧。”
谢安青:“你忙得过来?”
嬢嬢:“我就出个劳力,其他都是村里帮忙规划,忙得过来。”
谢安青:“行,我确认一下,尽快给你答复。”
嬢嬢:“唉唉好,谢谢了啊,不过也是特别着急,你空了帮我看看就行。”
嬢嬢说着话,突然听到有人叫自t?己,下意识就向后转身了。
她肩上还扛着锄头,为了省力,扛得特别靠下。
陈礼和谢槐夏一出来,就看到长长一截木头把子随着嬢嬢转身的动作扫向谢安青。
“小姨!”
“谢安青!”
陈礼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这么手忙脚乱,并且手忙脚乱得毫无成果,她隔空接了谢安青的下巴五六次,只接到清清楚楚一声“梆!”
嬢嬢愣住了。
谢安扶了把车身,忍着下颌骨裂一样的疼痛,在原地蹲下。
陈礼还保持着两手伸出,接谢安青下巴的滑稽姿势。
谢槐夏抓着背包带子,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小姨。”
空气静得有点诡异。
陈礼反应过来之后火速在谢安青跟前蹲下,把她的脸托了起来——下巴泛红,泪眼汪汪,嘴唇紧抿,表情暂时失去管,怎么看怎么惨。
惨完了,陈礼嘴角抽动两下,说:“我要是现在笑了,你会不会恼羞成怒?”
这话听着过于无情,可是真的不能怪她。
有些人可以面无表情,可以放声大哭,但不能面无表情地大哭,因为反差太大。
也可能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仅仅只有她看不了一个长相偏冷的人,一边强壮镇定,一边可怜兮兮,一边可怜兮兮,一边眼睛水亮,哦,挨的还是一顿冤枉打。
陈礼抿嘴忍了一下,实在没忍住:“你这副模样看起来太可爱了。”
谢槐夏掀高帽檐:“你这副模样看起来太可爱了。”
心急如焚的嬢嬢:“啊???”
接下来的一路,陈礼只要一扭头看见谢安青就抖着肩笑。
谢槐夏紧随其后捂嘴。
陈礼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从繁忙琐碎的基层工作里发现了一点别开生面的乐趣。
虽然很受伤,但是很好玩。
陈礼不知道第多少次笑酸了腮帮子后问:“这种意外经常发生?”
谢槐夏一听,又想当复读机,开口之前被谢安青用袋瓜子堵住了嘴。
“不常,”谢安青说,“偶尔。”
陈礼:“那就是还有其他有趣的事?”
谢安青想了想:“帮人浇地的时候,一屁股坐泥水地里算不算?”
陈礼:“算,继续。”
谢安青:“有回收玉米,我太渴了,蹲在地头啃玉米杆——”
“有的特别甜!”谢槐夏见缝插针地说。
陈礼点点头,笑已经快藏不住了:“然后呢?”
谢安青:“太阳底下蹲久了会头晕,我没留神,一脚踩空从坡上滚下去,掉隔壁村地里,赔了两平方的黑芝麻钱。”
谢槐夏:“我吃了两星期的黑芝麻饼。”
陈礼:“哈哈哈哈哈!”
超出预期的可爱有趣!
“还有吗??”
“巡视重点水域巡累了,在地头的庵子里睡觉,傍晚一睁眼,六只野兔把我当它们妈,窝我肚子旁边睡着了。”
陈礼抚掌大笑,泪花直冒,她都不知道村里的生活可以这么有趣欢乐,就像车子在贫瘠颠簸的路上突然加速,她一偏头,从后视镜里看到原本凋零在地的红蔷薇被强风卷起,和花墙上那些一道,在身后下起了如梦似幻的花雨。
太惊艳了。
陈礼立刻降下车窗,侧身出去拍照。
谢安青默契地腾出右手紧紧抓住陈礼腰带,以防意外,同时继续加速,让花雨以最盛大的姿态下在陈礼瞳孔里、发丝里和她不会褪色的镜头里。
陈礼一秒都舍不得错过,已经过了蔷薇花墙十几分钟,她还在对着照片回味感慨。
“太漂亮了。”
“春天河岸上的桃花更好看。”
“一定要看。”
“一定要看!”
谢槐夏瓜子磕腻,还是变回了复读机,晃着腿说:“小姨,去小尾河走水库那边不是更快吗?我们为什么绕远路?”
谢安青:“走那边要经过一片荒山,以前是捕猎区,现在还有很多捕兽夹和陷阱没处,太危险了。”
谢槐夏点点头,趴在玻璃上眺望那片郁郁葱葱的荒山。
十二点半,三人终于到了小尾河。
谢槐夏迫不及待下去踩水,陈礼拿着相机四处拍照,而谢安青,默不作声生了火,在帐篷底下做饭。
做好了,还一个两个叫不回来。
好不容易叫回来,谢槐夏张嘴就在给她派活:“小姨,我刚才捡到了一块特别漂亮的石头!你磨一磨,给我做个手链!我要把自己打扮漂亮一点,去谈恋爱!”
谢安青没说什么,直接接过来装进口袋。
陈礼挑挑眉,身体一侧靠住谢安青,把空无一物的右腕递出去说:“我要把自己打扮漂亮一点,去谈恋爱。”
陈礼开口即明示。
谢安青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嘴角噙了点笑:“你适合红色。”
谢槐夏捡回来的石头是绿色的。
陈礼:“那我还能拥有一串谈恋爱的手串吗?”
谢安青:“能,下午我去找石头。”
陈礼满意地洗手吃饭,下午陪谢安青找了差不多四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她想要的。
她说改天再来。
陈礼欣然应允,想着第二周就来,不料谢安青八月的工作堆积如山,光是防返贫大排查这一项就足够折腾,更别说要同时兼顾防汛日常、环卫清扫、道路杂草清、基层工作资料……再来小尾河的计划就被搁置了。
陈礼解,然后闲。
所以每天早出晚归,和谢安青一起来村部“上班”——配合谢蓓蓓做助农直播号。
谢蓓蓓在宣传工作上很有想法,她列了一系列的专题计划,从景观到人文,从田野到深山,分门别类,重点突出,立志要在两个月内涨粉1千。
陈礼听完笑而不语。
谢安青说:“1万。”
谢蓓蓓:“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她这个号都做了两年了,粉丝才刚刚过百好吧。
涨粉是什么很容易得事吗?
她姑怎么越来越像屁事不懂,还很爱瞎指挥的爹系领导了。
啧——
谢蓓蓓腹诽完,听到陈礼说:“不要带我的tag。”
谢蓓蓓:“昂?”
陈礼挪动鼠标,指了下放在首位的#摄影师陈礼。
谢蓓蓓:“不带你名字就没人看了吧。”
陈礼:“我的照片有这么垃圾?”
谢蓓蓓后知后觉自己是在质疑陈礼的专业,尴尬地吐了吐舌头说:“马上删。”
删完发出。
十分钟后,没有野生赞,没有野生粉,没有野生评论;
一小时后,浏览量不过百;
两小时后,吃饭。
谢蓓蓓欲言又止地盯了陈礼半天,试探着说:“陈老师,真的不带tag吗?”
谢安青当时在忙,不知道这件事,闻言看向谢蓓蓓:“什么tag?”
谢蓓蓓:“陈老师的名字,她不让带,然后就,嗯。”
谢安青听明白了,没问陈礼为什么:“听陈老师的。”
谢蓓蓓:“哦。”
陈礼经过这几天,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谢安青的忙碌,不想给她添麻烦,更不想拿自己那点破事分散她的精力,所以没明说,只道:“本来想检验一下我的真实能力,失败了?”
谢安青转头看向谢蓓蓓,说:“再等一等。”
陈礼又想乐了,谢书记现在护短护得完全不分场合地点。
不得已,谢蓓蓓又等了一下午。
到晚饭的时候,流量跟山洪暴发一样,突然就涌进来了,她眼看着短短十来分钟而已,粉丝数就从78涨到了578,点赞评论就更不用说,几乎每一秒都有新增,她一个人差点回不过来。
评论绝大多数在问照片里的地方是哪儿,谢蓓蓓打多了,键盘识相到输入一个“D”就能出来“东谢村”,回复毫无压力。
不经意瞥见一个昵称开头是“摄影师”的,谢蓓蓓顿了顿,把评论截图给陈礼。
谢蓓蓓:【陈老师,这个人好像看出来照片的专业性了,问我谁拍的,我怎么回?】
陈礼:【你本人。】
谢蓓蓓:【这多不好意思。】
陈礼:【/微笑】
谢蓓蓓:【OKK.jpg】
谢蓓蓓一脸矜持,内心忐忑,回完之后继续刷新继续激动,原本两个月涨粉1万的计划只用一天搞定,高兴得她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不是在完善计划就是完善计划的路上。
两周之后,粉丝过二十万,日常点赞维持在一千以上。有几条被官方推广过的,甚至超过10万。
谢蓓蓓一朝升天,终于体会到了被流量宠爱的快乐,开始筹划助农直播。
谢安青没参与,今天周六,她被黄怀亦叫来了家里,说是帮个忙。
“黄老师。”谢安青打招呼。
陈礼无事可做,也跟了过来:“黄老师。”
黄怀亦笑笑,等食堂阿姨李香兰的女儿女婿和谢安t?青寒暄完了,说:“他们的婚书你来写。”
谢安青微愣:“我没写过。”
黄怀亦:“今天试一试,纸笔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谢安青迟疑。
黄怀亦口中的婚书指朱砂婚书,红纸黑墨,百年不会褪色。
据说婚前请人写朱砂婚书的习俗已经在他们村延续了几百年,都是年长且有名望,诸如她奶,黄怀亦这些人写的。
谢安青一个晚辈,不合适。
黄怀亦明白谢安青的顾虑,率先说:“现在不是以前了,写婚书只是图个吉利,没那么多讲究。”
李香兰的女儿也说:“对啊阿姐,我就是想收藏一张,你不用有压力。”
黄怀亦靠在椅子里摇着扇子:“我们这辈就剩下我和你卫老师还能写,往下都在忙着挣钱,没人静得下心好好学,村里现在就你字好,总有一天家谱轴子,各种礼仪文书都靠要你来写。”
黄怀亦说得很平静,谢安青却跟七月哪天突然看到她枯老的手时一样,快速红了眼眶。
她不喜欢听“总有一天”这些话,像是在预告什么。
黄怀亦看了眼谢安青旁边因为她情绪波动而皱紧了眉的陈礼,笑着说:“记着呢,你那张,我肯定要亲自写。今天就当是教你怎么写。”
黄怀亦扶着椅子起身,走过来拉住谢安青的手说:“跟你平时写字一样,只要心平气和就能写好。”
黄怀亦把谢安青拉到书桌前,递给她笔:“我来念,你来写。”
谢安青手指发白,手腕僵硬发抖。
黄怀亦侧身倚在桌边,曼声念:“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诗咏关雎,雅歌麟趾……”
“啪。”
眼泪掉在了朱砂纸上。
黄怀亦摇扇子的动作停顿片刻,给谢安青换了一张纸,说:“专心。”
书房里只剩下轻轻浅浅的呼吸和黄怀亦富有韵律的声音。
不到十五分钟,婚书晾干送出。
谢安青低头靠在仍然站在桌边的黄怀亦腹部,向她坦白:“我不会真的结婚。”
黄怀亦笑了声,扇子轻拍谢安青的后脑勺:“我知道啊。”
很轻快的一声。
一直在关注谢安青,没有说话的陈礼闻言快速转头。
黄怀亦感受到她的视线,笑着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感觉这种东西说不清。”
陈礼无言,现在更多心思在谢安青身上。
她知道黄怀亦教过谢安青写字——还是在露台上接待“三下乡”大学生那次——谢秀梅说谢安青刚会拿笔,黄怀亦就开始教她写字了。
她当时没在意,没细想黄怀亦教了谢安青多久,她们感情多深。
今天看到谢安青的反应,她大概确定了:黄怀亦、卫绮云在谢安青心里的分量应该和谢秋岚差不多。
那就是说,她至少还要经历两次离别。
陈礼看着和小孩子一样额头抵在黄怀亦腹部的谢安青,心跳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黄怀亦说:“婚书是人写的,能写一个女人的名字,就能写两个。只要你们确定了想在一起,就能在这里结婚。”
这里:东谢村。
出去了,没人认朱砂婚书这种东西,一切聚散离合都只能靠双方自己的决心、勇气和爱。
谢安青说:“我确定。”
没有任何思考,话语掷地有声。
卫绮云从外面进来,说:“那就等时间定了,来找你黄老师写,到时我教你一支喜庆的曲子。现在先让你黄老师休息。她这几天老是梦到刚进学校那会儿,和你婆、我,我们三个不服从安排,非要把辍学的、没钱的孩子都找回去读书,气得校长吹胡子的那些事,精神头很差。”
“没有吧,昨天睡了八个小时。”黄怀亦笑道。
谢安青已经站了起来。
卫绮云反驳黄怀亦一句,扶着她边往出走,边和她低低地说话。
“纠正一下,只有你和秋岚不服从安排,我一个教音乐的,哪儿想得到谁上不上学,上不上得起学。”
“不对吧,我记得是你第一个裁了自己的旗袍,给孩子们做衣服穿。”
“你记错了。”
“没错。”
“错了。”
“没有,后来还裁我的。”
“补了你很多件新的。”
“我数着呢,一共165件,还差一件。”
……
谢安青和陈礼目送两人离开,书房里只剩下墨香和寂静。黄怀亦的茶已经不滚了,卫绮云种在院子里的茶叶即将见底。
谢安青从桌子后面走出来,靠在陈礼肩上,说:“我一出生就没有爸妈,但有三个奶奶。”
谢秋岚,我奶:教我做人——念书,教我生活——种花种草;
黄怀亦,我奶:教我怎么安静——写字;
卫绮云,我奶:教我怎么活泼——吹笛。
她们用三个不同的姓,填满了我百分百空白的童年。
现在,她们一个在河边长眠,一个差我一张婚书,一个差我一支喜庆的曲子。
“陈礼,我会等到吗?”
第46章 吞下去。
“陈礼, 我会等到吗?”
等到什么?
谢安青抬手抱紧了陈礼。
等到和这个人一起被朱砂婚书见证百年好合,被喜庆曲子祝贺新婚快乐。
她想等到这些东西。
很突然的想法。
不是因为羡慕谁即将热热闹闹地结婚,是怕都已经到迟暮之年了, 还欠着谁一件量身定制的特别旗袍,或者被谁欠了一条代表爱情的红色旗袍,不能明说。
“黄老师来我们村的时候20岁,来是为了逃避结婚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卫老师来的时候17岁,来是因为喜欢的人来了这里。”谢安青忽然开口, 说:“她们还是十里八乡最受欢迎的小姑娘那会儿就开始互相爱慕了。”
陈礼闻言微愣。
前一秒, 她脑子里想的全是谢安青——她至少还要经历两次离别,她掷地有声的“我确定”,她问的,想要等到的东西。
她的心情和思绪因为这些关联性极差的信息变成了直上直下的跳楼机,生先被动做出反应, 心还在努力跟上节奏。没等同步到百分之百的下一秒,黄怀亦和卫绮云这条没什么关联的信息就又出现了。
陈礼只能放弃前面没有完成的思考,低头看了眼谢安青, 就着当下的话题说:“不意外。”
刚刚从这里离开,她们那段含蓄的对话;
半岛茶楼门口, 她们同频的脚步;
屋后河岸, 她们靠在一起的身体。
这些信息里的每一条对于有经验的人来说都足够明确, 不难猜测。
谢安青说:“那个年代,同性恋是病,是疯,她们偏还没有出五服,罪加一等, 所以即使来了这个谁都不认识她们的村子,也依然恪守本分伦常,最亲近不过走长一点路,在路上牵一牵手。”
就像从茶楼回来,她们拒绝搭便车,觉得步行一个多小时依然很短。
陈礼心下惶然,无法想象这六十多年心照不宣的生活,她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谢安青说:“黄老师爱喝茶,卫老师就种了一院子的茶树;卫老师爱吹笛,黄老师就写了一辈子的词曲。她们每天一起去学校上课,一起回村里休息,空的时候讨论讨论词曲,忙的时候各自牵挂互不打扰。她们爱得很性很淡,能爱到这种程度就已经非常知足常乐。”
她对这种接近于灵魂伴侣的感情无比敬佩,但做不到任何一点一样。
想爱不能的克制无力无端让她觉得恐惧。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贪心了,不止想要一个人至少六十年的喜爱慕和陪伴,还想要性、平淡之外的疯狂、热情,想每天都能一起睡一起醒,睡前醒后拥有一个或浓或淡的亲吻,想要婚书婚礼,海誓山盟,想要所有浮华的形式主义来满足初恋的虚荣、不安和敏感。
可即使是陈礼再次踏进平交道口,她们正式同步了心意那晚,后面这些东西也没有出现。
她们当时说:
“你呢?想清楚了吗?”
“清楚了。”
“怎么想?”
“想和你做,在这一秒,在这里。”
做是爱最直接真挚的表达,她那会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事后也没有追溯,因为在一起的每天都太开心太满了,没由去思考这些有的没有。
现在猝不及防被提醒,她很惶恐,迫切地想要一件结婚穿的,红色的旗袍来证明她的爱情不会到百年之后也无人知晓。
初恋是不是都是这样?
早上还在发生关系,下午就开始质疑它的稳定性,想要巩固。
质疑到什么程度才不算蛮不讲?怎么巩固才不会伤害感情?
谢蓓蓓的漫画书上没有写,她也没有经验,她就是,很喜欢很喜欢陈礼。
喜欢t?得在黄怀亦和卫绮云这对反面参照终于正式出现时,冲动地想,要么不遵守“我还需要两年,两年之后,我就可以有其他选择,所以陈礼,你想一想能不能保我两年之内不被发现”这个约定了,一切行为都只为自己的喜怒哀乐服务?
她在某一秒拥有了一颗不讨喜的恋爱脑,矫情地问对方一句“我会等到吗”,想让她给出同等答案,满足她多疑的,没有安全感的思考。
会很累吧。
要应付这么敏感的一个人。
……
谢安青狠狠一震,迅速调整情绪,自己解决自己的烦恼:“我会等到。”
一定。
只要这个人一直喜欢她,她就一定会想办法等到。
谢安青离开陈礼,说:“我带你去香兰嬢嬢家,她女儿明天婚礼,今天要提前沟通好拍摄流程。”
话落,谢安青转身往出走。
陈礼眉头紧蹙,她被打乱节奏的心情和思绪已经在谢安青最后那段沉默里恢复了,清清楚楚知道她情绪起落的根本原因是恐惧分别,但往后发展到靠过来提问她,突然向她提起黄怀亦和卫绮云的私事——
这时候,谢安青想的是其他东西。
陈礼不傻,猜得到她在想什么,却不知道沉默一阵子之后,她为什么又不问了,就让黄怀亦和卫绮云的话题突兀得停在那里。
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她以前就不喜欢谢安青凡事纠结内耗,现在越来越喜欢她有话直说。
陈礼目光微沉,快步追出来抓住谢安青的手腕说:“我很好沟通,确定拍摄流程用不了多长时间,晚点再过去。”
谢安青不明所以,所以没说话,等陈礼下文。
陈礼拉着她往回家里:“我们先聊一聊。”
谢安青愣了一下,说:“聊什么?”
陈礼:“聊你刚刚在想什么。”
陈礼把谢安青按在堂屋的椅子里,侧身靠着柱子:“说吧。”
明牌发给明白人,谢安青只能明说。
她在陈礼全方位包围地注视下冷静几秒,找到了矫情与坦诚之间那个让自己觉得踏实的关键点。
“想你说一声喜欢我。”谢安青说。
不管是虚荣、不安,敏感、多疑,还是惶恐、迫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她在这件事上没有安全感。
她擅长内耗,也擅长剖白,不是无药可救的那种人。
那只要陈礼把安全感给她了,她就知道应该怎么收起来放好,然后不需要婚书婚礼,不需要形式主义,她也能在事情下一次发生时,只把眼泪掉在亲情面前,不扩大蔓延到爱情里一刹晴一刹雨,搅得谁都不得安宁。
谢安青攥住放在腿上的手,站起来说:“我对你说过很多声‘喜欢’,你对我一次也没有。”
陈礼怔住。
对视的那几秒,她不知道想了多少种可能,好的坏的,有关的无关的,哪一种可能都没谢安青说的这么简单。
它又很郑重,很有分量,对她来说很陌生。
陈礼沉闷的心脏猛然撞上胸口,整个胸腔都在微微震动,她曲了一下膝,不自觉也站直了身体。
“什么时候意识到的?”陈礼问。
谢安青:“刚刚。”
陈礼:“嗯。”
她也是“刚刚”,但不是自己发现,而是经人提醒。
如果没有这个人,她需要多久才会发现自己没有跟谁说“喜欢”的意识?
或者说是她已经在无数次的自我提醒里,把这两个字开除在了她的语言系统里。
她这些年看似情感经历丰富,其实没有真心对过任何一个人,而“喜欢”,这种词一旦说出来必定会让当下的那段关系变得模糊不堪,拖泥带水。
所以她不会说,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说,到今天就忘了和谢安青说。
有点欺负她啊。
陈礼咽了咽发堵的喉咙,倏地笑出一声,快速伸手把谢安青拉进怀里说:“谢安青,你小时候是不是特别乖啊?”
否则怎么都是一个村里最有话语权的书记了,都26了,都被现实摔摔打打多少个来回了,还能这么乖的——要求始终不多,受委屈了脾气始终不大,就这么乖乖地长着,她抱得越紧越觉得她瘦小孱弱,硌她骨头生疼。
“我喜欢你。”陈礼说。
“喜欢工作里认真出色的你,喜欢私下会吹笛会刻章会做石头手串的你,喜欢穿衬衣西裤看起来规矩正经的你,也喜欢穿运动套装看起来清爽活泼的你,喜欢偶尔有一点脾气的你,还喜欢乖的,可爱的,会翻墙爬树的你。”
陈礼低头在谢安青耳朵边说:“我喜欢你。”
熟悉的潮热气息喷洒在谢安青耳边时,带来的不再是情欲,而是丰沛的爱意。
她眼眶发热,胸腔充盈,用力回抱住陈礼说:“知道了。”
以后不会再被影响、惊吓,保持百分之百的纯粹爱意等着婚书写成,曲子吹响那天就好。
陈礼听完经不住笑:“不趁机要求更多?我现在亏,你说什么我都可能答应。”
谢安青摇头:“够了。”
她固然敏感,但也知道感情需要信任,感情的维系需要双方一起付出努力,而不是谁一味迁就。
等下次她为陈礼做什么了,再问她要更多的东西也不迟,反正她们之间来日方长。
谢安青心底的阴霾烟消云散,张口抿了一下陈礼搭在肩上的头发,说:“我想接吻。”
陈礼直接后撤,抬起谢安青的下巴,低头吻在了她唇上。
堂屋里的光线一如既往得昏暗。
喘息、侵犯性极强的水声、欲望蓬勃的呻口今声。
陈礼把谢安青推回椅子里,没和某天晚上一样坐她腿上,而是撑着扶手弓身在高处,迫使她想要继续接吻就不得不把头仰到最高,然后顺成章的,交融的唾液不断往她喉咙里流,堵住了她呼吸的途径。
她的呻口今声渐渐变得很大,手紧抓着陈礼的手腕。
陈礼无动于衷地继续深吻,直到她眼睛湿了,软得没办法再主动,才退离到她唇上说:“吞下去。”
说完拇指压着她的喉咙,侧耳在她脖间。
“咕——”
第47章 婚礼,葬礼。
“咕——”
陈礼被这一声清晰至极的吞咽震得耳朵发麻, 要不是谢安青手机忽然响了,她绝对要听她再吞点别的东西。
现在只能作罢。
陈礼低头在谢安青肩膀上,想起之前故意招她的那句“春叫猫儿猫叫春, 听她越叫越精神”。
错得有点离谱。
陈礼偏头吻了吻谢安青热烘烘的脖子,咬着她的耳朵说:“小谢书记,我才发现,春天里的猫儿远没你能叫。”
谢安青胸口起伏,呼吸急促。
陈礼故意把声音压低到暧昧的状态,撩拨她:“等晚上了, 再像刚刚那样叫给我听?”
谢安青没怎么思考, 说:“好。”
陈礼笑了,奖励似的在她脸颊上亲出很响一声,直起身体:“接电话。”
谢安青眼里水汽弥漫,接电话全凭感觉:“喂。”
谢蓓蓓微愣:“姑,你生病了?”
谢安青:“没有。”
谢蓓蓓:“那你声音怎么哑成这样?”
谢安青张口欲言, 一杯水猝不及防抵到她嘴边,她低头看了眼,就着陈礼的手喝下去一小口, 嗓子勉强恢复清爽:“有事?”
谢蓓蓓:“哦哦对,想问你和陈老师什么时候过来呢, 商量接亲小游戏。”
谢安青:“马上。”
谢蓓蓓:“等你们。”
电话挂断, 陈礼幸灾乐祸地说:“你确定马上?”
谢安青抬眼看向陈礼。
陈礼双手环胸靠着柱子, 一身的镇定:“你现在这张脸完完全全就是刚被我蹂。躏过的事后脸,出去肯定会被围观。”
陈礼说完,好整以暇地盯着谢安青,想看一看血气轰然上涌的画面,以此来缓解身体里不上不上那股的谷欠望。
谢安青的确脸很红气很喘, 攥着手机站起身说:“嗯,刚才有几秒,是觉得到了。”
陈礼:“……”
失策。
安逸太久,差点忘记小谢书记的战斗力了。
陈礼跟在谢安青后面出来院里,看她弯腰在水龙头下洗了脸,抹上护肤品,两人一起过来李香兰家。
谢蓓蓓和山佳她们已经把气球吹得差不多了,正在选游戏。
谢蓓蓓想让新郎做俯卧撑:“做不到跪下,别想进门。”
山佳:“要不要这么狠?”
谢蓓蓓:“我们不狠,我们妹妹以后的地位不稳。”
山佳:“有点道。书记你觉得呢?”
谢安青:“喜庆日子,适可而止。”
谢蓓蓓解但很不高兴地“哦”了声,问:“公主抱深蹲呢?”
谢安青:“他抱得动?”
谢蓓蓓:“t?姑,你有时候真的特别阴阳大师。”
山佳抚掌大笑,突然有了主意:“小乐和陈老师的身高差不多,要不书记你抱着陈老师预演一下?”
谢蓓蓓一拍大腿,两眼放光:“我觉得行!”
她姑一矮子要是都能把人抱起来,新郎明天不行也得行。
妥妥得参照的好吧。
她姑要抱不起来,那只能说明她姑不行,不能作为这个游戏被cut的由,她就还可以继续争取。
最主要,她想看看直女除了敢随便亲别人嘴,还会不会做出其他更不是人的事儿。
谢蓓蓓摩拳擦掌地盯着两人。
陈礼笑道:“她能——”嘴巴闭上又张开,补了个掩人耳目的“吧。”
在一起的第二天早上,某人就已经公主抱过她了——从窗台上抱起来,放在地上,动作非常稳。
谢蓓蓓打定主意闹事,张口就来:“没人看见可不好说呢。”
陈礼没辙了,同情地转头看着谢安青。
谢安青脚尖踢起个粉色的气球,指关节轻轻一弹,气球飞向空中,她走向陈礼。
陈礼和谢安青对视着,眼神里暗潮翻涌。
——“确定要抱?”
——“确定。”
——“我等会儿伸手还是不伸手?”
——“随你。”
陈礼反复确认现场都是熟人之后伸手了,和那天早上一样,双臂搂着谢安青的脖子,不着痕迹靠向她,下一秒,身体腾空而起,气球刚刚好落在她怀里。
原本简简单单的画面,莫名就变得梦幻起来。
山佳一下子兴奋得红了脸,谢蓓蓓在她旁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只想骂直女无敌,骂完又悻又丧又嫉妒地扭头走了。
陈礼趁机贴向谢安青,小声在她耳边说:“气球、婚房、公主抱,谢书记,你想干嘛?”
谢安青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在满地气球里踢开一条路,把陈礼放在了已经铺好婚被的床上。
山佳正侧身和新娘子说话,没关注这边。
谢安青俯身,还残留有陈礼体温的双臂撑在她两侧,然后偏头,在她耳后吻了一下,说:“预演我们的婚礼。”
这个动作只有俯身的部分暧昧,撇开它之后,像是一个人凑在另一个人耳边说话,没什么奇怪。
谢安青便变得大胆起来,说完话后不离开,抬眼和陈礼浓烈炽热的目光交缠着,说:“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让人胸腔鼓胀,心跳加速的声音和内容。
一直念到尾。
“此证。”
“结婚人,陈礼、谢安青。”
“介绍人,天。”
“证婚人,地。”
“公元二〇二一年八月二十一日。”
转眼唢呐在拜堂的时刻响起。
谢安青坐在桌后写礼单,陈礼跟在新娘子身边拍照片,她们婚礼的预演始终只是预演,没有哪一步真的踏上洒满了彩带的红毯。
下午两点,大合照拍摄结束。
李香兰容光焕发地拉住陈礼的手,给她塞红包。
陈礼婉拒,只收了一袋喜糖,用食指拎着,一荡一荡地找到独自坐在桌边的谢安青,明知故问:“席都吃完了,还坐这儿干什么?”
谢安青把手边的相机包递过去说:“给你看包。”
陈礼眉飞色舞地盯着谢安青,发现眼前这个谢安青比给她看卫生间门那晚还要乖——没得倚,没得靠,就一张简陋的圆凳和一袋快吃完的喜糖。
没来由的心动。
陈礼乐不可支地把李香兰给的那袋喜糖扔谢安青怀里,坐下吃饭——谢安青给她留的。
谢安青继续坐着,和陈礼膝盖碰着膝盖。
不远处,来帮忙的阿姨们已经开始收拾桌子了,见陈礼抬头,她们忙说:“慢慢吃不着急,我们收拾过去还得一阵子。”
陈礼客气地笑了笑,然后很不客气地把块沾了油的肉塞谢安青嘴里,让她帮忙解决。
谢安青慢吞吞嚼着,咽下去之前,谢蓓蓓突然满脸着急地跑过来,嘴唇在抖:“姑……”
第六感是种很神奇的东西。
谢安青在谢蓓蓓开口那秒心重重砸在地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她用力掐住指关节把肉咽下去,看向谢蓓蓓的视线仍然不是非常清楚:“怎么了?”
谢蓓蓓嘴巴一张,眼泪快速掉了下来:“黄老师可能不行了,卫老师让你过去送送。”
周边陷入一片死寂。
陈礼空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谢蓓蓓在说什么,她下意识看了谢安青一眼,室外光线本来就亮,她觉得谢安青脸白得刺眼。
“谢安青……”
“喜事还没过,不要声张。”
谢安青像是没有听见陈礼的话一样打断她,攥着她扔过去的那袋喜糖起身往回走。
步子很大。
陈礼怕她出事,用最快的速度伸手去抓她,也只抓到一把空气。
陈礼用力掐了一下手心,提起相机包快步跟上。
到的时候卫绮云正在给黄怀亦换衣服,那件她欠了一辈子的红色旗袍。
早就做好了。
做的时候她们才二十出头,个头高挑,骨肉匀称,衣服就做得长,腰身细。
放在现在穿已经不合适了。
卫绮云昨晚改了一版,边给黄怀亦换,边和她说话。
“黄老师,下回还能遇着么?”
“能,就是又得苦你等我。”
“不会太久,我的牙都开始掉了,日子没剩多少。”
“……”
“哭什么呢,欠你的衣服不是都还给你了。”
“黄老师,下回遇着,我就不叫你表姑了。”
“都不知道隔了多少门多少户的表姑,叫了我吃亏。”
“也不叫黄老师。”
“下次我们都叫名字,行不行?”
“不说话我就当是你应了。”
“黄、怀、亦。”
“我叫卫绮云,今年17,家住山梁村小米屯……”
屋里只剩下卫绮云一个人的声音。
谢安青站在门口,一半脸陷在阴影里,一半在刺亮的太阳里。她的脸一如往常得平静,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如果陈礼不了解她,可能真会像邵婕指控的那样,觉得她“没有良心”。
偏偏她了解。
看着她这副接受不了,又不知道怎么反应的表情,她心像刀绞,还是只能在门外站着,不去打扰她们祖孙道别。
谢蓓蓓哭得一抽一抽的。
谢筠和谢槐夏也来了。谢槐夏一看到谢安青就跑着想去抱她,被谢筠拉回来抱在了怀里。
偌大堂屋只有低低的抽噎,任何一点响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嗡。”
手机震动。
陈礼没有会,沉重视线紧锁着谢安青。
不久,黄怀亦的衣服换好了,卫绮云叫谢安青进去。
陈礼一路目送,到谢安青的背影彻底看不见之后还站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后方拿出手机。
W:【你等的人回来了。】
陈礼凝重的神色一瞬间变冷,握着手机的手骨节泛白发抖。她明明站在艳阳里,却浑身冰冷,记忆里扭曲窒息的画面在脑子里横冲直撞,每一帧都像是要把她拖进阴森的暗室里,她怎么叫怎么喊都只有回声变成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在疯狂切割她的血肉。
她忘了自己在哪儿,任由暴涨的戾气冲出身体,向四周发散。
空气忽然变沉,一寸寸即将压到谢筠几人时,W的第二条信息过来了。
W:【不要吓到她。】
她,谢安青。
陈礼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脑中陡然一空,智回笼,紧接着就感觉到哪里慌了。她本能地攥紧手机抬头,看到谢安青正在往自己跟前走——走得很慢,每靠近一步,谢安青无动于衷的眼睛就红一分,终于走过来,头低到她肩膀上,双手抓住她的衣服那秒,眼泪比她见过那晚的暴雨还要汹涌。
“陈礼,我奶没了。”
胃很难受,不久之前吃下去的那块冷肉翻涌着想往出吐。
她从房间里走出来之前还以为会和上次一样,完全空白地听从一切指令,做出所有正确的反应,像个机器人一样,睡不着也不哭出来。
走出来之后似乎听到好几个人在叫她,她全都分辨不了,只有门边站着这个人的是彩色的,清晰的。
她步子一顿,突然想哭,好像活过来。
活在一个很不恰当的时间。
门边的人是她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她走过来,拼尽全力抓住。
第48章 想的话,我们接吻。……
傍晚, 人都来了,坐在一起商量报丧的事。
还没开始就陷入沉默。
黄怀亦离家六十多年,始终没有回去过, 一开始是不能,回去等于自投罗网,还是逃不了被迫结婚的命运,后来年纪慢慢上去,觉得家里人的念头应该断了,她试着找人打听过, 才知道一家人早就搬走了, 去向不明。
和出生地的t?关系一断,她就没了来处,往后只有分散在天南地北的学生,丧报不到他们那儿。
卫绮云走过来说:“不用报了,黄老师喜欢安静, 到时间了村里谁有空过来坐一坐,送她一程就好。”
唉。
有人忍不住叹气。
卫绮云笑笑没说话,把烧好的茶递给谢安青, 让她招呼好在坐的各位老姑嬢嬢。
谢安青从傍晚坐到深夜。
走到陈礼房门口的时候,她步子顿了顿, 对一直陪着她的陈礼说:“你先睡。”
陈礼:“你呢?”
谢安青:“写讣告。”
从今天开始, 村里的家谱轴子, 红白喜事的礼仪文书都要她来写。
她得专心、安静,得把这些事情做好。
陈礼说:“我陪你。”
谢安青想说不用,话到嘴边静默片刻,伸手抱住了陈礼:“谢谢。”
陈礼摸摸谢安青的头发,一起过来她房间, 陪她村里老人算好的一七到七七的准确日子,逐字逐句确认讣告的内容,然后排版打印,一份份和嬢嬢们已经扯好的白布绑在一起。
“明天我出去一趟,你在谢筠那儿吃饭。”谢安青说。
陈礼:“去哪儿?”
谢安青:“报丧。”
陈礼折讣告的动作微顿:“不是说不报丧了?”没人可报。
谢安青“嗯”了声,把叠好的白布压在讣告上:“我奶走的时候,附近村里来了很多人,有些是她的学生,有些人的孩子是她的学生,很热闹。她教过的,黄老师肯定也教过,我想请他们再来一次。”
走的时候热热闹闹,到那儿了才不会寂寞。
陈礼明白了,她把最后一张讣告折好递出去,说:“我陪你。”
谢安青拿着白布抬头,眼眶迅速酸热发红。
陈礼:“别再说‘谢谢’了,耳朵要起茧子。”
谢安青就没说,第二天一早过去黄怀亦家烧了纸上了香,和陈礼出发报丧。
周边的几个村子和东谢村一样,大部分集中居中,少量分散在附近的山上,人口密度小,数量大,谢安青不可能挨家挨户去报,所以她开了导航,直接过来各村村部,请村干部在群里帮忙通知一声——不送花圈不随礼,有空的话,人过去吃顿饭就行。
村干部都很配合,当即应承下,让谢安青节哀。
谢安青放下讣告继续导航,下一个村子是西谢村。陈礼替她挨了一铁锨那次,她没控制住脾气,和西谢村书记结了仇,西谢村书记刚刚好,擅长睚眦必报。
“我们村不像你们村,有人专门盯着管种管收,办事效率高,我们这才刚开始播种,忙得很,估计没时间去。”西谢村书记装都不屑装,说完直接把讣告扔在了桌上。
谢安青站在桌前,目光平静:“一定要把私人恩怨放在现在解决?”
谢安青的语气和她目光一样平静,看起来没有任何攻击性,但不知道是不是背光的原因,西谢村书记对上她的眼睛时猛地打了个寒颤,差点把杯子里的水洒出来。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两个新来的网格员看到。
西谢村书记觉得丢人,“咣”一声把杯子砸在桌上:“谢书记多心了,最近是真忙,不信我让人带你去地里转转。”
谢安青:“不用了。”
谢安青拿起讣告往出走。
西谢村书记先前的气还没捋顺,现在又添新的,一张脸极为难看:“谢书记,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
谢安青像是没有听见,朝门口一个神情激动的小姑娘微微颔首,兀自往出走。她是那个因为不认路,错走到东谢村村部,被谢安青安排山佳一路送过来的驻村干部。
西谢村书记见谢安青完全不给自己面子,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吼:“报丧不得磕头下跪?今天你只要把礼数尽到了,我让整个西谢村去给黄怀亦送葬!”
这话明摆着是在羞辱人。
驻村干部心里一急,快速道:“书记,就在群里发条信息的事,您要是忙,我……”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西谢村书记恶声打断,“她不是想做人么,我给她机会!”
西谢村书记嗓门粗,在他喊出“磕头下跪”那句的时候,陈礼就已经下车了,走过来刚好听到他冲着谢安青的脊背吼。
陈礼墨镜下的目光冷寂黑暗,跨过台阶往里走。
和谢安青擦肩而过的时候,被她抓住了手。
陈礼偏头,谢安青和她对视一眼,不露声色握了握她的手,转身看向西谢村书记:“给我机会,你也配。”
“谢安青!”西谢村书记暴跳如雷。
两个网格员怕闹出事儿,疾步走出来打圆场。
“书记,算了,人死为大。”
“听说我们村到现在都没有小学,一直是送孩子们去东谢村,那黄老师仙逝,我们于情于都应该帮忙通知一声。”
“谢书记肯定也是心里难受才会这么说话,您别在意。”
谢安青和陈礼已经出来,上车之前,驻村干部急匆匆跑过来说:“谢书记,讣告您留我一份,我最近刚好在入户走访,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通知到每一户。”
谢安青报完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确没时间耗在这里,她看了眼对方真诚的脸,把讣告递出去说:“谢谢。”
驻村干部双手接住:“举手之劳,您客气了。”
回来陈礼开车,她把车停在方便进出的路边,拉上手刹熄火,说:“等会儿你是不是要去镇上?”
谢安青:“嗯。”
陈礼:“我跟你一起。”
订扎纸,买菜、骨胶、油漆刷子……
还要去接漆棺材的老师傅,折侧柏枝。
谢安青最近会有做不完的事,有些陈礼能替,有些她替不了,她也不清楚村里的葬礼习俗,不好贸然参与,只能尽量在可以陪的时候多陪着谢安青。哪怕只是帮忙提一斗纸,她也会轻松一点。
谢安青解开安全带放回去,说:“会很累。”
陈礼握了一下她冷冰冰的手,目光笔直:“那就更要陪着。”
谢安青心里也是情愿的,更准确的说,她想要陈礼寸步不离地陪着。
在分别这种事上,她应该不算一个很坚强的人,她的冷静会没有,眼泪会失控,有陈礼在,她至少能在抬头看见她那一秒觉得自己还有依靠,心就不那么慌了。
谢安青眼睛红了一刹,没说什么煽情的话,只暂时忽略车外的人来人往,用力回握住了陈礼的手。
之后几天,两人几乎寸步不离。
陈礼路走多了,渐渐能单独出门办事,所以墓箍好这天,她没叫已经跪了一上午的谢安青一起,独自去镇上买了烟酒,以她的名义发给帮忙箍墓的人。
再回来黄怀亦家,刚好看到卫绮云在和她说话。
“别跪着了,跟我来下书房。”卫绮云说。
谢安青应了声,继续把手里那几张纸钱烧完,才撑了一下地,起身往书房走。
她不在,陈礼就没进去的必要。
陈礼把车钥匙装进口袋,找了个没人的阴凉地站着。她先前没注意,今天细看才发现角落放了个铁笼子,国庆被锁在里面。
可能是感觉到了主人的离世,它始终趴在前爪上一动不动,不具任何威胁。
陈礼依然在和它对上视线那秒浑身紧绷,阴沉气从骨头缝里往出冒,她一忍再忍,还是控制不住记忆里那些阴暗恶心的画面争先恐后往出冒。
吐着信子的蛇一条接着一条从她袖口、衣领里往进钻,她恐惧、窒息,却被人按在刚下过雨的草坪上一动不能动。
她的视线几乎低到泥里,拼尽全力也只能看到另一双脚漫不经心地踢着走到她面前,旁边立了只烈性禁养犬——罗威纳——暴躁地嘶吼着,随时要扑向她。
“你抖什么?不喜欢蛇啊?”
“这么可爱的东西,你怎么会不喜欢?”
“放心,这些蛇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没毒,不过么……”
“你再这么挣扎下去,我可不能保证它们不会因为受到惊讶咬你了。”
“你这么漂亮,身上真留下疤就不好了。”
“要不这样吧。”
“Max胆子大,我让它帮你把蛇都咬出来。”
罗威纳的牵绳被放松又拉紧,咆哮声让周围的一切全部都变得毛骨悚然。
她眼睛充血,浑身发抖冰冷,在罗威纳以狩猎的凶残姿态扑进脖子那秒,骨子里的求生欲陡然爆发出来,把按着她的人掀翻在地,抄起旁边在她脸上拍过的水果刀,全力插进了罗威纳脖子。
血溅了她满脸。
她眼睛越来越红,内心越来越暗,发了疯似的一刀紧跟着一刀,直到嘶声不断的狗脖子被小小一把水果刀彻底砍断。
然后她起身,看着面前因为爱犬被杀变得愤怒阴t?沉的人,毫无征兆反手一刀,捅进了身后那个刚刚还兴奋地把她往草里泥里按,现在只剩惊恐的人胸口。
刀子穿透血肉的声音让她暂时冷静,恢复智,放了对面的人一马。
蛇爬过身体那种冷冰冰的恶心感她至今难忘,所以回来好啊,最好又养了一只能替他冲锋陷阵的狗,否则,她的刀会直接落在他脖子里。
陈礼视线从国庆身上收回来,平静得可怕,她看到来电显示,滑动接听时甚至带着点笑:“典叔。”
师茂典一如既往得温和有礼:“阿礼,突然打电话过来,有没有打扰到你啊?”
陈礼:“没有,我最近没什么工作。”
师茂典:“那就好。身体怎么样?”
陈礼:“挺好的,您呢?”
师茂典:“老样子,年纪大了,精力一天不如一天。”
两人有来有往地寒暄,俨然一对和睦友爱的叔侄。
如果陈礼垂在身侧那只手没有紧到指关节发白的话。
师茂典伪善的语气、关爱比那些蛇还让她恶心。
师茂典:“对了阿礼,叔叔今天打电话给你呢,是想问问你最近在哪儿,如果离家不远,看能不能抽空回来吃顿饭。飞翼回来了,他小时候不懂事,老跟你恶作剧开玩笑,还,算了,过去的事儿就不提了,阿礼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叔叔把他扔出国十几年不闻不问,也是在替你教训他。”
陈礼皮笑肉不笑:“谢谢典叔。”
师茂典:“你这话叔叔可不敢当,要不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家里得有个能顶事儿的在,叔叔是真不想那个不省心的东西叫回来给你添堵。你就当是给叔叔面子,空了回来吃顿便饭,叔叔一定让他老老实实地跟你这个姐姐认错道歉。”
陈礼笑道:“吃饭可以,认错就算了,您不都说了,飞翼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况且我也没真有什么,过去就过去了吧。”
师茂典连声道“好”:“那你确定时间了给叔叔打个电话,叔叔好提前安排人准备你爱吃的菜。”
陈礼:“嗯,好,您多保重,时间一定,我马上给您打电话。”
师茂典:“行,那叔叔就不打扰你了,注意劳逸结合,别太累了。”
电话挂断的瞬间,恶心感蜂拥而至。
陈礼快速朝屋里看了眼——没看到谢安青,她还在书房里和卫绮云说话。
陈礼便放心地攥紧手机,从院里出来回到谢安青家,在掀开马桶盖的一瞬间吐了出来。
同一时间,卫绮云把张装有婚书的木盒子放到了谢安青面前。
“人到最后那个阶段会有感觉,她发现了,才突然叫你过来给香兰的女儿写婚书,算是交代。”
“你这份,她第一次承诺你的时候就已经写好了,走之前那个晚上添上了陈礼的名字、装裱,现在只缺时间。”
“你别怪她,她比谁都想亲眼看着你们百年好合,但阎王点卯,无常来催,她争取不到更多时间。”
卫绮云说完又推过来一张曲谱,已经填了词,说:“我们一起写的,一整个晚上,一边写一边说话,把以前不敢说的不能说的一次性全说了,所以青,别太难过,更不用替我们遗憾,回去好好洗个澡,明天送她最后一程。”
谢安青眼泪断线,手指发抖,声音哽咽得怎么都藏不住。
卫绮云反而高兴她能把情绪表达出来,她笑着摸了摸谢安青的头发,说:“她爱听你吹北派曲子,明天把笛子带着,高兴点。”
……怎能可能高兴得起来。
谢安青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的卫生间,怎么脱的衣服,花洒打开的瞬间,电灯“咔”一声,她眼前只剩一片黑暗——张着它狰狞的嘴,露出锋利的牙齿,像是要把她连皮带骨头一起吞下去嚼碎。
“咚!”
谢安青身体剧烈晃动,撞在墙上。
陈礼没在隔壁找到谢安青,刚刚折回来,步子甫一出现在连廊,就看到谢安青浑身赤裸地从卫生间里出来,脸上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陈礼愣了一秒,大跨步跑过来抱住谢安青,把她带回到卫生间里。
刚刚是换线跳闸,电已经来了,卫生间里一片光亮。
陈礼快速用浴巾把谢安青裹住,等了很久,确定她完全不抖了才开口问:“刚才怎么了?”
谢安青后腿一小步,手压着洗脸盆:“突然停电,吓到了。”
陈礼不疑有他,只在看到乱丢在地上的衣服时快速皱了一下眉毛——谢安青本质是个很守规矩的人,洗澡的时候乱扔衣服是她才有的习惯,谢安青从来都是折好了放进脏衣篓,或者直接塞进洗衣服,今天……
陈礼抬手解扣子,说:“以防万一再停电,我陪你洗。”
谢安青最近村部葬礼两头跑,压力很大。
她虽然能哭出来,也经常在她突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时候眼睛泛红,情绪外露,没有一直堆积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一秒的谢安青很慌,离不开人。
陈礼把衣服和谢安青的扔到一起,余光瞥见还开着的门时,下意识要去关。
谢安青说:“别关。”
陈礼一顿,把手收了回来,她先走过来试水温,确定OK之后,把谢安青拉到花洒下面,帮她洗头发。
卫生间里只剩下重一声轻一声的水声。
谢安青低头看了一会儿陈礼白皙饱满的身体,伸手握住了被水溅湿的那一边。
陈礼动作微顿,下一秒,谢安青抬起头吻她。她感觉到今天的吻粗糙且草率,好像只是例行的前戲又戈一樣匆匆碰過嘴唇、耳朵、脖頸、胸口,手就摸索著進入了她的身體。
幹澀感帶來強烈的不適。
陈礼想忍的话完全能忍住,也愿意为眼前这个明显情绪不对的人忍,但时间不对。
陈礼迅速把谢安青的手抽出来,心一狠,扭到身后扣住,然后关了花洒,掐着她的脸把她头抬起来说:“你可以拿这种事情发泄,只要你需要,OK,我完全没有问题,我每天跟着你陪着你,不就怕你又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随时都在准备陪你发泄,但不能是现在。谢安青,你奶明天下葬。”
陈礼字字珠玑的一番话出口,谢安青如梦初醒,她望着陈礼,原本散乱的视线一瞬之间聚焦,碰撞,眼眶红成一片。
陈礼心疼了,迅速松开谢安青的脸,手指轻柔地磨蹭几次,把她抱进怀里说:“再坚持一下,过了就好了。”
谢安青嘴唇翕张,很久,才能找到一点声音:“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就是……”
“很想你。”
还有点怕。
不知道为什么怕,在怕什么。
刚才看着陈礼的身体,想起透过书房窗户看到她匆匆离开那一幕,她莫名其妙就慌了神,不受控制地想向自己证明点什么,结果却伤害了陈礼。
歉疚纷至沓来。
谢安青死扣着手指,声音沙哑难听:“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陈礼一开口,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手握在谢安青后颈,细长食指穿过发丝耐心地摩挲着她,说:“想不想跟我接吻?”
谢安青手指间都是陈礼体氵夜,反复提醒她刚才那个瞬间带给陈礼的不适和抗拒,她被歉疚包裹,脑子里空空如也。
陈礼握在谢安青后颈的手上移,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发说:“想的话,我们接吻,多久都可以。”
谢安青:“……你不生气?”
陈礼:“你下次温柔点,或者等我再氵显一点。”
谢安青:“你……”
陈礼:“我不等你回答了,现在是我想和你接吻。”
她今天也不舒服。
她很难受。
想通过和这个人接吻来获得平静。
陈礼把谢安青推到湿淋淋的墙壁上,偏头深吻她,喘息和呻口今很快在水汽氤氲的卫生间里响起,一声叠一声,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身体里的不适正随着唇舌相缠的亲密变淡。
吻得越激烈,叫得越响,不适感淡得越快,她们被蛊惑吸引,全身心投入进去,用力拥抱对方。
空气在燃烧的边缘迅速升温。
彻底消失很久后,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陈礼依旧搂着谢安青的腰,谢安青依旧抱着她的脖子,站在潮热空气里平复身体。
深夜,一切恢复安静。
陈礼接着给谢安青洗头发,她们一起洗澡,一起上楼休息。
谢安青面对面靠在陈礼怀里,眼睛闭上又睁开,静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从心底往上攀升的那股不安,说:“我让谢槐夏转告你国庆是抚慰犬那次,你是不是没有摸它?你还是怕狗。”
比t?在平交道口相遇那天更怕。
第49章 13岁的春天。
陈礼平稳绵长的呼吸停滞了几秒, 睁开眼睛和谢安青在黑暗里对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谢安青:“从书房窗户看出去,能看到的国庆笼子。”
她不止看到陈礼匆匆离开,还看到了她和国庆的对视。
谢安青坐起来, 语速加快:“你怕狗是不是因为核桃树下说的,狗咬过你?为什么还会有蛇?你说的走投无路是什么意思?”
谢安青一连三个问题,全无往日的冷静。
隔壁还有诵经的声音。
陈礼越看不清谢安青的脸,越能从她异样的肢体语言中发现她的紧绷担心。
她在卫生间里反常的行为忽然就有了解释。
陈礼伸在谢安青枕下的胳膊折回来,有一秒想如实相告,话到嘴边想起明天的葬礼, 想起她现在的精力和状态, 陈礼抿紧嘴唇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陈礼坐起来,隔壁诵经的声音忽然停了,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她听着谢安青和鼓点一样密集剧烈的心跳,伸手把她抱过来说:“事情有一点复杂,等葬礼结束了, 我找机会和你说,现在先踏实睡一觉,把眼前的事情处好。”
谢安青不想等, 又怕现在的自己不能给陈礼正确正面的反馈。
陈礼今天遇到国庆,表情一瞬间就凉了, 后来接到电话, 更是像变了个人一样, 嘴在笑,眼神冷得可怕。
她的事肯定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谢安青想知道,想像她帮自己那样,润物细无声地一点一点抚平她, 而不是在眼下精力不济的时候,草草了解她的人生,听她的故事,然后肤浅地给她一些口号式的承诺。
那是把她的伤疤剖开看了眼又关上,除了让她再痛苦一次,毫无其他意义。
谢安青喉咙耸动,拳头渐渐攥紧,压着心里的那股不安说:“好,等葬礼结束。”
陈礼偏头碰碰谢安青耳后的皮肤,说:“在我开口之前不许胡思乱想。”
谢安青:“好。”
陈礼心窝发软,忍不住把谢安青抱到腿上跨坐着,想用“乖”、“可爱”那一类的违和又恰当的词汇夸她。手扶上脊背,摸到她才六天就突然清晰了一圈的肩胛骨,陈礼的语气怎么都轻松不起来,“睡吧。”她说。
两人一整晚都拥抱着。
隔天葬礼,来的人比谢安青预期的多了几乎一倍,送行队很长,氛围始终沉沉的,透着悲伤。
谢安青没能按照卫绮云说的,高兴点,她一直攥着笛子站在旁边,等人都走了,抬头看着盛装走在河岸上的卫绮云——夕阳追在身后,她前方的路正在一点一点消失变暗。
谢安青心咯噔一声,快速将笛子抵到嘴边,回忆着她和黄怀亦一起写的那首新婚贺曲。
夕阳彻底追上去之前,热情高昂的北派笛子传进了卫绮云耳中,她平静数日,慢慢在桃树葱郁的河边弓起了脊背。
谢安青看着,明知道在坟墓前恭贺新婚极为荒谬,还是一遍一遍反复吹,吹到天黑下来,嗡嗡的手机振动在路边响起。
陈礼第一时间按键静音,过了几秒才拿出来接听:“典叔。”
师茂典:“时间确定了吗?本来不应该催你,但一想到人终于到齐了,就忍不住想马上把你叫回来吃顿团圆饭。”
陈礼何尝不是,她等这顿饭已经等了整整16年,但……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陈礼微微一愣,有所感应般迅速回身,果然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谢安青用口型说:“去吧。”
这一秒,陈礼心蓦地一坠,失重感前所未有的强烈。她无意识攥紧了手机,和谢安青对视不语。
谢安青的脸色很平静,眼神像是在说“葬礼已经结束了,我没事了”。
她无底线的体谅解让陈礼胸口酸涩发紧,控制不住握着她的脖子,把她勾到唇边快速吻了一下,才去回应久等不到回复,已经心生疑窦的师茂典:“我明天回。”
空出来的这一晚,陈礼和谢安青从连廊的柱子旁边到卫生间,到卧室沙发,到地毯茶几,到能将一切情绪铺展开的床上,反反复复做了不知道多少次。
到最后两人筋疲力尽,叫都叫不出来了,还是难以克制地去吻对方,抚摸她酸软发热的身体,轻而易举挑起了下一轮能将她们同时送上云端的谷欠望。
谢安青抓着陈礼的头发,嗓音破碎:“明天……我送你……”
陈礼不语,只在轻车熟路找到内里不可视,但能让谢安青立刻弓起身体的那一点时,头低下去,同步亲吻她已经红到惊心的另一点。
谢安青脑子爆炸,往后对陈礼的记忆除了狠,还有自己混乱的眼泪和不断被揉皱的床单枕头,如同能腐蚀骨肉的硫酸,她为了忘记这一晚,差点把自己喝死在无人发现的地窖。
————
陈礼坐高铁走。
高铁站在距离东谢村六十多公里的另一个镇上,谢安青开她的车送她。
“回去路上开慢点。”陈礼扶着行李箱提醒。
谢安青最近肉眼可见的疲惫,怎么看怎么让人不放心。
谢安青:“嗯。”
陈礼笑笑:“走了。”
谢安青:“一路顺风。”
谢安青目送陈礼转身,眼睛被光线刺得酸涩一片,她下意识去那只已经熟悉得不用低头去看,就能描出轮廓的兔子钥匙扣,却只抓到空空如也的口袋。
那个瞬间,她被分别重击,头晕目眩,对着陈礼的背影脱口道:“陈礼!”
陈礼回头:“嗯?”
谢安青张口结舌,脑子像被清空了一样,忽然想不起来任何一个词汇。即将抵达的火车在站里长鸣,她往前走了一步,说:“快到的时候给我发信息,我来接你。”
陈礼嘴角上翘,神情明媚:“好。”
“还有没有其他要交代的?”
“没有。”
“那我走了?”
“走吧。”
行李箱的滚轮声在耳边响起,轰隆隆震得谢安青心脏发麻,她低头咬了一下牙关,才发现那是火车在铁轨上疾行。
走远了,不适感就消了,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空茫。
谢安青一路上走走停停,把车停在平交道口,顺着铁轨往前走。
新一季的种子已经在铁轨旁发芽了,田埂上落着几片黄叶,雁阵南飞的声音猝不及防在头顶响起时,谢安青步子顿住,后知后觉,秋天来了。
所有炽烈蓬勃的生机开始退化,等着在黑土块里发霉腐烂。
谢蓓蓓本来在做最新一期视频,无意点开热搜,她整个人都惊了,点着鼠标就骂:“放屁放屁!全都是放屁!”
山佳吓了一跳,转头问:“怎么了?”
谢蓓蓓:“你看热搜啊!陈老师被个模特爆料交往期间出轨、家暴,说她喜欢SM,好几次差点掐死她!”
山佳:“不可能!”
谢蓓蓓:“我当然知道啊!网民不清楚!现在陈老师的真实性别还被爆出来了,键盘男侠们跟出院了一样,见人就咬,到处发疯!气死我了!什么叫陈老师的作品都是靠营销才出圈的??眼睛里全是他爸的屎吧!”
“蓓蓓。”
“我可去你爸的!你爸才是人妖!你全家都是人妖!”
“蓓蓓!”
“干嘛啊?!”
谢蓓蓓一抬头,条件反射把电脑扣在桌上,磕磕绊绊地找补:“姑,我刚胡说呢,陈老师没什么事,她……”
谢安青站在桌边:“电脑。”
“姑。”
“电脑。”
谢蓓蓓又气又急,见瞒不住,只能一咬牙把显示器从桌上扶了起来。
谢安青弯腰拿着鼠标一条条翻看。
村部安静得人心里发慌。
半晌,谢蓓蓓忍无可忍地说:“陈老师不是这种人,我信她。”
山佳:“我也信,我们都信。”
谢安青上移鼠标,关闭浏览器,直起身体说:“信就该干什么干什么。”
谢安青基本确定爆料的人是谁——美食广场那个电话里,要挟陈礼用她的照片参加比赛被拒,扬言要报复的女人。她以为真到那一步,对方最多也就用到“滥情”这种宽泛的词发泄心中不快,造谣,呵,资源给她不如给条狗。
所以陈礼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这种人?
疑问从谢安青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无端觉得和核桃树下那些话有关,紧接着就更想知道原因、真相。
昨晚应该留一点时间问她。
现在问合不合适?
她说很复杂的事情,能不能通过一个电话,几条信息说清楚?
谢安青回到自己座位上,看了黑屏的显示器t?很久,才想起来开机。
对面,谢蓓蓓憋不住问:“姑,我们就不做点什么?”
谢安青:“不做。”
陈礼有经纪人,比她们专业得多,以前的新闻都是她在处,效率很高。
谢蓓蓓不清楚,还在说:“陈老师帮了我们很多。”
谢安青:“我知道。”
“我们这么袖手旁观合适吗?”
“不合适。”
谢安青抬眼:“所以你觉得我们、我应该做什么?”
谢蓓蓓一瞬间哑口无言,木讷地看了谢安青好几秒,试探着问:“姑,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谢安青握着鼠标手紧了一瞬,收回视线:“没有。”
不可能。
她闭着眼睛都能分析出她姑哪句是平铺直叙,哪句压着脾气。
可是她姑为什么会突然生气?
被网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刺激到了?
有可能。
谢蓓蓓火速披上马甲开骂。
骂一句被怼十句,她竟然没和被西谢村人围攻那次一样气红眼睛,反而越挫越勇。
谢安青靠着椅背,在急促的键盘声里思绪停顿。
她的确没有生气,此刻更多的是心疼和无力。
之前收集的陈礼资料,她其实已经看到过类似的污言秽语,但那时候一点也不喜欢她,甚至在潜意识里觉得她就是那种人吧?才会给她贴上“滥情”的标签,处处防着她。
现在不一样。
亲情、友情之外,她的心已经被陈礼占满了,她明知道自己什么都还不清楚,就已经不假思索地站到了陈礼这边,听不了任何一句诋毁她的话。
她最近一直不太智,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的,随时想要从脑子里跳出来。
谢安青盯着屏幕,文件里密密麻麻的字游动拼凑,一会儿是陈礼看着国庆接电话,一会儿是黄怀亦过世那天,陈礼盯着手机屏幕浑身冰冷。
当时为什么没问她一句怎么了呢?
满脑子只想着被她抱一抱,被她拉着往前走一走……
她到现在才意识到,在这段感情里,她什么都没有为陈礼做过。
陈礼应该不介意,她是个很坦荡的人,什么公不公平,付出还是回报,她不需要。
那她就什么都不做吗?
现在还是不做吗?
手机被打开又锁上,锁上又打开,蓦地“嗡”了一声,谢安青点进微信。
陈礼:【信不信我?】
毋庸置疑。
谢安青快速点开键盘回复:【信。】
陈礼:【那就不要听不要看,安心工作。】
谢安青:【你呢?】
陈礼:【已经有人在处了。】
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用短短半小时时间把原本排名都没有的热搜推到了高位。
现在除了爆料她的人,师飞翼应该也非常高兴,毕竟竞争对手都成了彻底扶不上墙的烂泥了,他日后还不高枕无忧,只需要坐等着机会自己找上门。
陈礼收到谢安青的肯定回复后,把手机扔进包里出站。
沈蔷的车已经在停车场等着。
陈礼从后排上来,看到一个年逾五十,风华依旧的女人。现在是八月底,西林市最高气温仍然维持在38℃以上,她却穿着别人春秋才会穿的长袖长裤,身上盖着一条薄毯。
陈礼倾身过去,轻轻抱住她:“菡姨。”
韦菡,姓氏首字母为:W。
高铁站在北,陈礼的住处在南,她从这里回去需要穿过整座西林城。
车厢里静悄悄的。
韦菡偏头看到陈礼脖子里的汗,提醒沈蔷把空调打低几度。
陈礼:“不用。”
沈蔷还是抽空调了。
陈礼身上的暑气很快淡下去,胳膊肘撑着中央扶手,手指轻抵侧脸:“今晚我去师茂典家吃饭。”
韦菡:“准备好了?”
陈礼:“当然。”
等了16年的饭,她得好好吃,慢慢吃,把每一口的滋味都品到极致,才对得起师茂典当年送他们家那么一份大礼——家破人亡,认贼作父。
————
陈礼母亲陈景是个同时拥有野心与头脑的才女,大学没毕业就和陈礼父亲陈睢,以及当时的同系学长师茂典开办了建筑服务公司,他们从最基本的建筑设计做起,到涵盖成套工程、项目管、建材生产等业务在内的景石建筑花了九年时间。
九年之后陈礼出生。
她的头脑随陈景,七八岁就能从陈景随手扔掉的一张图纸里看出粗浅但正确的信息。
看懂之后开始热爱,陈景自然就愿意教。
只当课外活动教。
陈景是个很清醒的人,她享受忙碌,更想女儿童年快乐,不希望她过早接触那些成人世界的枯燥线条;同时,陈景也是个很有趣的人,经常从世界各地的糖果屋里搜寻一些特别的糖果带回来,挑在陈礼钻研兴趣的时候,故意戳着她的腮帮子打扰她。
“阿礼,妈妈还没有书好看吗?”
“妈妈想请你吃糖。”
“甜不甜?”
“阿礼果然是西林最漂亮的女孩子,用糖果磕牙齿的声音都这么好听。”
还是最幸福的。
她拥有一切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宠爱,被称为“景石小公主”,她一度觉得这个世界只有白天,没有黑夜,活得单纯又自由。
13岁那个春天,是一切幸福的转折。
景石半年前建的一个公益桥梁突然被举报违规,侧翻砸死了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景石被勒令暂停一切业务接受调查,里面包含投入八成可用资金主攻的跨国项目,光是机器、人力花费一天就超过百万。
陈景从不亏待员工,尤其是跨国工作,一出去动辄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基建工人,他们在用家庭幸福交换景石稳定丰厚的薪水。
陈景当机立断拿出自己在景石的股权去做抵押贷款。
事情却还只是一个开始。
死者家属四处找媒体爆料景石无良,导致景石股价持续大跌,还扬言杀人偿命——当天傍晚,陈礼就读的初中刚刚放学,学校门口全是人,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突然冲出来,撞上了意识到事情不对,匆匆来接陈礼的陈景和陈睢的车子,“砰”一声巨响,在场没一个孩子受伤,为了保护陈礼,保护无辜孩子,本能把车横过来当盾牌的陈睢却当场死亡,陈景没熬过那天晚上。
之后葬礼;贷款因为逾期未能归还,股权被依法拍卖;师茂典作为景石创始人之一,以占股9%,代陈礼父亲11%股份的绝对优势接手景石,同时把陈礼带回了自己家抚养。
这个时候的陈礼还不知道师茂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觉得他温和风趣,对父母情深义重。
师飞翼是师茂典唯一的儿子,师茂典一直对他寄予厚望,他却资质平庸,性格诡异,和一起长大的高夷虐待动物成性。
陈礼被师茂典带回去之后,他们虐待的对象变成陈礼。
陈礼天真了13年,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唯一一次发脾气是师飞翼剪碎了陈景送她的一条裙子,还在餐桌上得意洋洋。
那天的陈礼好像突然学会了报复,她体体面面坐在师飞翼对面吃完了那顿饭,擦干净手,抓起身下的凳子砸断了他一条腿。
那之后,师飞翼变本加厉,往陈礼头发里扔烟头,书包里放死老鼠……
最后蛇钻进陈礼的衣服,罗威纳咆哮着扑向她。
师茂典知道后大发雷霆,当着陈礼的面把师飞翼打剩半条命。
一周后,一切责任被推到“精神异常”的高夷身上,加上他不满14周岁,不用接受任何刑事处罚。
一个月后,师飞翼被师茂典送出国,非必要不得回来。
陈礼这时候已经对师飞翼恨之入骨,但陈景和陈睢言传身教,在她骨子里留下的良知仍然清醒,她就以为师茂典至少正直,所做一切真的是在保护她,她不禁感激,直到韦菡——陈景的直系学妹,比她低了九届的学妹——突然出现,告诉她真相。
“桥没有违规,侧翻也不是意外,都是师茂典让人做的。”
“死者家属报复也是他让人在背后教唆,目的是进一步压低景石的股价,再以以股东身份优先购买你母亲被拍卖的那部分的股权。这样他手里就是9%加13.8%的股权,即使你十八岁成年,能顺利拿回你父亲那11%的股份,景石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你父母的死或许是意外,但和师茂典脱不开关系。”
“师茂典送师飞翼出国不是保护你,而是从你那一凳子一刀里看到威胁,怕你有能力之后报复师飞翼。”
“他收养你也不是因为念及和你父母的旧情,而是担心你的天t?赋和你母亲交给的那些东西会威胁到日后的师飞翼,要看住你。”
“陈礼,这才是真相,那么,你准备怎么做?”
————
陈礼记得自己从滔天仇恨中回神的第一句话是“你和我父母什么关系?”
韦菡说:“你母亲资助我读的初中和高中。你出生那年,我毕业进景石,一直工作到你母亲过世。”
“你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报警?”
“口说无凭,证据早就在师茂典将景石据为己有之后彻底被抹掉了。”
“你找我什么目的?”
“报仇。”
“我可以相信你吗?”
“可以,我拿我一辈子的幸福发誓。”
“咚。”
陈礼跪在墓地的石板路上,仰头看着韦菡:“你帮我。”
韦菡:“你刚才应该听到了,我上学都需要资助,没钱没背景,你找我帮忙可能需要很多年才会成功。”
陈礼:“我等得起。”
韦菡:“你想要什么结果?”
陈礼:“师茂典怎么拿走的景石,怎么还给我父母,他必须给我父母偿命;师飞翼……”
陈礼沉默半秒,一字一句:“我要他生不如死。”
韦菡说:“都可以,现在第一步,我去找钱找背景,你想办法让师茂典对你放松警惕。”
陈礼的办法很直接。
再也不碰建筑方面的书籍资料,开始迷恋摄影,顺利地在16岁“意外”成名,于18岁就读国内顶尖艺术类大学的摄影专业,开始系统学习,毕业之后成立自己的工作室,越做越大,好像真要深耕这个行业,和景石背道而驰。
同时,她在感情上极尽荒唐,而景石,一个上市公司,管层的形象直接影响公司形象,那即使有朝一日机会来了,她也不能服众。这样,师茂典对她就能彻底放心。
她们现在万事俱备,师飞翼的回国和今天这条热搜是她们一直在等的东风。
……一开始,陈礼设想的热搜主角是谢安青,她特殊的职业会成为她在师茂典面前最完美的伪装。
猝不及防想到这点,陈礼胸口冰冷发麻。
她当时刚刚听到师飞翼即将回国的消息,一下子被仇恨和多年等待即将成真的兴奋冲昏了头脑,竟然会去打那样一个人的主意。
她以往找的人都没什么底线,相互利用而已,谁都没有损失。
谢安青干干净净,真被迫登上今天的热搜,她不就变成了和师茂典一样下作的人?
陈礼目光一震,惊惧后怕。
韦菡说:“第二步,师茂典做事谨慎,从他身上很难找到突破口,现在师飞翼回来接班,希望他还和以前资质平庸。”
陈礼用力掐了一下手指把胸腔里的不适压下去,偏头看着不远处极具设计感的景石大楼,目光又沉又冷:“吃完今晚这顿饭就知道了。”
晚饭只有陈礼和师茂典父子。
师茂典着急叫陈礼回来和团圆饭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在师飞翼进景石之前探探她的口风。
毕竟她手里有景石11%的原始股,师茂典想把景石变成师家的家族企业得她先松口。
“阿礼,别光吃菜,你现在瘦得都快成一把骨头了,多吃点肉补一补。”师茂典的虚伪让陈礼作呕。
陈礼话没出口,对面的师飞翼像是忍不住了似的,突然笑出一声。
师茂典当即变脸:“这么多年了,还没学会什么叫规矩?”
师飞翼:“爸,今天真不能怪我,是你刚才的话太好笑了。”
师茂典:“哪里好笑?”
师飞翼:“让阿姐补一补啊,你是不是还不知道阿姐就喜欢瘦的,最好是那种能一把掐住脖子的瘦。”
师飞翼说着,陡然在空中抓了一把。
师茂典脸色难看:“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师飞翼:“不是我说的,阿姐前任,一个十八线模特今天亲**料,说阿姐喜欢SM。爸,你知不知道什么是SM?”
“啪!”
师茂典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别逼我把你扔出去第二次。”
师飞翼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毛,把嘴闭上。
师茂典:“道歉。”
师飞翼:“sorry喽。”
师茂典:“你什么态度!”
师飞翼正经危坐,面带微笑:“阿姐,刚才的话,sorry啊。”
师茂典扫了眼双手环胸靠着椅背的陈礼,冷声道:“还有之前Max的。”
师飞翼闻言,嘴角快速抽动了一瞬。
陈礼笃定,如果今天不是师茂典在场,他会和狂躁症病发一样,突然变得狰狞,癫笑。
可惜,师茂典在,他就只能憋着,忍着,咬着牙说:“sorry.”
师茂典:“出去几年,母语都不会说了?”
师飞翼:“对不起。”
师茂典的脸色总算有所缓和,他端起手边的酒杯,笑着转头看向陈礼:“阿礼,以后都是一个公司的人,你们姐弟共同努力,团结互助,让景石再上一个台阶。”
陈礼放下手,端起酒杯:“算了吧。”
冷光从师茂典眼底一闪而过。
陈礼像是没看到一样,兀自说:“一来,我对景石的业务一窍不通,帮不上什么忙,二来,我的工作室马上迁址,手里有一堆的事情要忙,景石还是得辛苦您多费心。”
话落,陈礼朝师茂典举杯。
师茂典纵横商场半载,精明目光掩在镜片后面,不露声色地打量着陈礼,片刻,师茂典和陈礼碰杯,叹了一声:“说什么辛不辛苦,景石是你父母毕生的心血,我一定会把景石做好。”
OK,口风成功送达。
陈礼强压恶心说:“多谢典叔。”
晚饭后,西林突然下起了雨,陈礼随手接过佣人送来的伞往出走。
只有脚步声和雨声的廊道阴森恐怖。
师飞翼嚼着口香糖拐过来,漫不经心地说:“阿姐这就走了?”
陈礼单手插兜,原本横拿的雨伞滑过手心,一端怼在地上,陈礼握着弯柄纹丝不动看着师飞翼。
师飞翼像是喝多了一样,摇摇晃晃往过走:“阿姐,你不是人人称赞的景石小公主吗,聪明、漂亮、善良,怎么会喜欢SM,还差点玩死了人?”
师飞翼狞笑两声,在雨夜里格外瘆人:“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才能把你的小女朋友玩到和狗一样听话,陈礼!”
陈礼手中的伞猝不及防卡住师飞翼脖子,把他死死钉在墙上。
她已经装了一晚上,原本不想走了走了,还浪费精力去一只只会吠叫的狗,但“小女朋友”四个大字对她来说太敏感了。
她的前任几乎都是同龄,只有谢安青比她小了三岁多,那师飞翼突然提起“小女朋友”这四个字,就给毫无准备的她一种错觉,他在指名道姓说谢安青。
然后完完全全本能的反应,她的伞就提起来卡住了师飞翼的脖子,想让他彻底地,永久地闭嘴。
很可怕的潜意识反应。
人无软肋才能无坚不摧,有了就是现在这样,敏感至极,漏洞百出。
漏出她自己,一切前功尽弃,露出谢安青……
陈礼看着面目扭曲的师飞翼,忽然不敢往下想。他以前只是诡异,现在看起来疯癫又神经,如果谢安青被他发现,她们的关系被他发现,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陈礼的脸色难看极了,迅速把智从私人情绪中分离出来,为自己的行为善后:“师飞翼,以景石现在的规模,你觉得你一个毫无成绩的空降兵能受到多少尊重?别蠢了,90后、00后只看能力,管你什么皇族太子。”
师飞翼狰狞阴沉,怒不可遏:“我没成绩,你就有?你现在臭名昭著,连进景石的资格都没有!”
“你笑什么!”
陈礼撤开伞,嫌恶地扔在地上:“笑你怎么能蠢成这样,连真正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师飞翼:“你什么意思?!”
陈礼:“明阳一中一班,师承景,15岁,你的神童弟弟。承景承景,他一成年,你觉得景石还有你的份儿?”
师飞翼身体抖动,血液直往脑子里冲,眼神疯癫迷离。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为什么没一个人告诉我。”
陈礼知道她们的“希望”正是预期了。
师茂典身上没有破绽,师飞翼出去16年,回来还是草包,随随便便一句谎话就骗得他团团转。
哪儿有什么神童弟弟,师飞翼就是再垃圾,师茂典也只能对他这根独苗寄予厚望。
师承景是韦菡资助的孩子,计划里的一环,让他在明阳一中留了段必要的传说给师飞翼,现在改回本名,被转到了其他学校。
师飞翼不会知道,他只会日复一日地恐惧这个弟弟,猜测师茂典把他t?转走是不是另有打断,他会抓紧一切时间做出成绩,稳固自己的景石的地位。
师飞翼猖狂大叫:“景石一定会是我的!”
那当然。
因为他想要的成绩,韦菡五年前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只等他回来。
陈礼在昏暗的光线中踢开伞,大步离开。
上车之后,她马上给韦菡发了微信。
【度假区的项目可以开始招标了。】
师飞翼会中标,设计图会和已经从冷途业务负责人变回建筑设计的沈蔷的毕业作品雷同。
当师飞翼把所有资金都投进去,项目临近收尾的时候,沈蔷再站出来质疑抄袭,然后项目被迫中止,工期延误,韦菡的律师团队向景石索赔。
师茂典如果不想“抄袭”这种字眼上新闻,不想他儿子因为无力赔偿坐牢,就不得不听取智囊团的建议,私下抵押一部分股权给借贷公司,以获取周转资金。
巧了,他的智囊团里有韦菡的师妹,而沈蔷,刚刚好有个做投资的母亲,为了女儿的爱情,她没有什么忙是不能帮的。
那么最终,这些被抵押的股权会顺成章回到陈礼手上,师茂典兜兜转转一圈,怎么拿到的景石,怎么被拿走,他16年的努力将付之东流,和他儿子一起,一夕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他是会在知道真相后急火攻心,自己送自己上路,还是反应过来一切事情的开端都来源于他儿子的愚蠢,和他大打出手,或者,陈礼不介意亲手送他们一程。
这将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和谢安青的两年之约不谋而合。
陈礼想,刚刚好。
等一切结束,她会好好爱她,想尽所有办法补偿她自己曾经恶劣的用心。
另一边,韦菡收到信息回复:【方便的话过来我这儿一趟,确认几个细节。】
陈礼:【半小时之内到。】
沈蔷来开的门。
她的爱情就是大自己23岁的韦菡。
陈礼隐约知道那是很复杂的一段感情,基于两人之间巨大的年龄差,基于韦菡一开始只把沈蔷当成她要找的,那个能帮她们达成目的的“背景”。
她们分分合合好几次,直到沈蔷故意放出消息,要把自己嫁给一个花花公子的时候,韦菡才真正急了。
之后恩恩爱爱,如胶似漆。
三人在书房讨论到了晚上十点。
韦菡提议陈礼留宿,她刚好有点累,就答应了。
沈蔷把身体虚弱的韦菡扶到自己身上,弯腰抱起她进了卧室。
不久,门里传来沈蔷难耐的喘息和低口今。
陈礼从门口经过,喝水的动作顿了一秒,回来房间给谢安青打电话。
谢安青接得很快。
陈礼曲腿倚在桌边:“在等我电话?”
谢安青:“嗯。”
陈礼忍不住笑出声:“等到十点多还没有,不会主动给我打?”
谢安青:“不确定你忙不忙。”
陈礼垂眼,嘴角笑容不减:“有没有听话?”
谢安青:“什么?”
陈礼:“网上的那些消息,不要听不要看。”
谢安青看了眼桌上打开的电脑和陈礼微博下的评论,说:“听了。”
陈礼眯眼,声音危险:“嗯?”
谢安青说:“听了你的话。”
陈礼大笑一声,不吝夸奖:“乖。”
谢安青没再说话,一动不动地握着手机,等陈礼的笑声有所平复了,才说:“那边的事情顺利吗?”
陈礼转身坐在床边,身体后倾,一条胳膊撑在床上:“顺利。”
那什么时候回来。
谢安青想这么问,话到嘴边想起今天在村里听到的议论,改了口:“我想你了。”
陈礼的表情一秒柔和:“我也想你。我这边还有点事,一处好马上回去。”
谢安青“嗯”了声,说:“快到的时候给我发信息……”
“你去接我。”陈礼抢答之后,揶揄道:“就不能打电话?万一你又像平交道口那次一样跑去手机没信号的地方,收不到信息怎么办?”
谢安青:“没信号的地方电话也打不通。”
陈礼:“……”
又失策了。
陈礼:“那你说,怎么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谢安青静了几秒:“最近没下雨,情况稳定,可以让蓓蓓她们去巡视水库,我在村部等你电话。”
陈礼:“我比工作还重要?”
谢安青:“一样重要。”
陈礼笑得撑不住到,躺在了床上。
一样重要啊。
那就是危急关头,某人也会为了她不要命?
陈礼心尖痒痒的,心口颤颤的,低声说:“想亻故。”
谢安青:“怎么做?”
陈礼:“开着视频。”
谢安青毫不犹豫答应了,陈礼让她把镜头对哪儿她就对哪儿,她隔着视频被悉心教导着另一种亻故爱的方式,最后陈礼问她感觉怎么样的时候,她头枕着椅背如实说:“你能让我哭,我自己不行。”
陈礼乐了一声,喘息着答应:“很快就回去让你哭。”
一语成谶,哭的缘由截然相反。
现在谢安青只是暂时关上电脑,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摒弃,从抽屉里找出一块儿白色的石头,一刀一刀,认真刻着陈礼的名字。
村部太安静了,她用再小的声音去念陈礼的名字也会被其他人听到。
可如果有一枚章,蘸上印泥,她就能想陈礼多少次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纸上印多少个她的名字。
礼、礼、礼……
谢安青想到这里睡意全无,她把台灯拉近了一点,一刻就是一夜,等到天明起身,她手心里已经印上了陈礼的名字,去哪儿都可以带着,想攥多紧就攥多紧,想见她就能立刻低头见到。
谢安青愉快地关了台灯,收拾好书桌下楼做饭。
谢筠就是这个时候来的,眼睛很红,欲言又止,旁边的谢槐夏紧抓着谢筠的手,已经哭了满脸的眼泪。
谢安青张了一下口,声音是熬出来的沙哑:“怎么了?”
谢筠:“对卫老师来说是好事。”
她前脚把爱人送走,后脚就去找她,她们说不定会在奈何桥上相遇,然后就不走了,在那个可以获得“永生”的地方永远相爱下去。
这对卫老师,对黄老师来说都是好事。
对谢安青来说呢?
她之前如果有时间仔细想一想,可能会是她的意料之中——相伴一辈子的人没了,支柱和信念就塌了,坚持不了多久。
但她满脑子都是陈礼,没有仔细想。
所以看到木床上,卫绮云梳妆打扮,双手交叠在腹部一动不动的时候,谢安青的思绪是完全静止的,她机械地让人把卫绮云鞋边同样一动不动窝着的国庆先简单处,收起卫绮云决定捐赠两人遗产给村里的遗书,之后按部就班去通知人,准备祭祀用品,在少了陈礼的深夜,坐在灯下写讣闻。
天气预报明明说东谢村近期都没有雨,空气却阴沉沉的,像一块如影随形的巨石压在谢安青身上,沉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她想给陈礼打电话,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打开手机,看到微博推送,所有念头都淡了。
陈礼的爆料还在微博热搜上挂着,对方像是打定主意要把她拖得翻不了身一样,一会儿一篇小作文,一场直播。陈礼的经纪人却好像没有动作,任由热搜发酵,对陈礼侮辱越来越激烈。
谢安青想听她的话不去听不去看,可是做不到啊。
——她一出生就没有父母,但有三个奶奶,现在三个奶奶都没有了。
这个事实是卡住磁带,反复在谢安青脑子里播放。她的耳朵嗡嗡直响,双眼一阵接着一阵发黑,心上像有一团冰捂着,和血肉紧紧黏连,疼得不断皱缩发麻。
她以后就只有陈礼了,只有她一个。
那,真的就这样看着,什么都不为她做吗?
网络这么发达,网民激进尖锐。
万一……
她出什么事了呢?
万一她也出什么事了呢?
“!”
巨大的恐惧砸下来,谢安青脸上一白,天崩地裂。她不受控制地打开电脑,登录账号,上传视频,上传文章,把一颗惊雷扔进网络那潭散发着恶臭的浑水里,炸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陈礼。
第50章 乱了。
陈礼为表谢意, 晚上请了沈蔷母亲吃饭,之后又和沈蔷、韦菡确认了引师飞翼上钩的几个关键环节。等所有事情忙完已经是凌晨一点,时间太晚, 她就没有给谢安青打电话,洗过澡之后,随手关了灯靠在床头刷微博。
她在网上已经是众矢之的,无药可救,从人品到作品全都在被质疑、审判,各种负面言论将她t?越描越黑, 她在一天之内从16岁成名的天才摄影师塌房到一文不值。
这正是她需要的结果, 所以不论吕听多着急,她都只有一句不咸不淡的“冷处”,气得吕听这次不止要辞职,还要绝交。
陈礼陷在黑暗里,双目沉冷无光。
等着吧。
会有她们坐在一起把酒言欢, 将所有过往摊开的那天。
那天,她除了感谢,还会带上心爱的姑娘——很漂亮, 很能干,有时候很有性格, 多数时候又很乖很听话, 还很可爱。
谢安青的脸从陈礼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绷直的嘴角立刻松动上扬,忍不住笑。
有点想她了。
陈礼盯看着屏幕,在它彻底暗下去之前快速切进微信,拍了拍谢安青的头像。手机随之震动,微信提示她“我拍了拍阿青”。
阿青。
她给谢安青的备注, 不记得哪天改的,似乎还没有在她清醒的时候这么叫过她。
下次见面试一试吧。
她应该会喜欢这个称呼。
说不定还会不动声色烧红那双一点也经不起挑逗的耳朵,然后主动说:“我想接吻。”
“呵。”
罕见柔软的笑声彻底打碎了低压和黑暗。
陈礼锁屏手机,嘴里含着一声“阿青”,像是接吻一样翻来覆去在舌尖缠绕,挑起又放下,直到睡意袭来。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殊不知,网上那个俨然已经成为过街老鼠的陈礼,正被谢安青的视频和文章一点一点重建。
视频是谢秋岚的纪录片,发在粉丝数已经超过20万的自媒体号上,表面是在谢秋岚为之奉献终生的小学建校100周年之际讲述这位老校长的生平,片尾一行不仔细看,完全不会发现的特别鸣谢指向“摄影师陈礼”时,关注点陡然发生转变。
观看者不禁疑惑,这个陈礼是不是网上正火的那个陈礼?
她的名字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不知名人士的记录片尾?
炒作吗?洗白吗?
可是快节奏时代,有几个人会坚持看完一个没有宏大故事观,平淡到甚至看不懂结尾那个敲印章动作的无名人士的纪录片?又有几个人会在结尾停顿,保持精力去发现那行模糊的特别鸣谢?
疑虑便淡了,关注点回到陈礼本身,回到一个敏锐而富有同心的摄影师如何从一段已经很旧的时光里挖出那个鲜活、鲜艳、鲜明无比的老校长。
这个陈礼和网上那个大相径庭,一向自诩公正的中客自然要对网上质疑她的言论产生怀疑。
她的名字逐渐出现在评论区,讨论区。
前期询问过照片拍摄者的专业人士闻风而至,将过往照片和陈礼的拍摄风格进行对比,轻而易举得出结论:照片也是陈礼拍的,她在东谢村。
她拍山拍水,拍人拍景,拍白天拍黑夜,拍尽了东谢村,但只字不提。
她那些照片的质量打脸了一切对她职业素养的质疑。
她照片里细腻的情感让路人看客再次疑惑,人品和作品真的可以割裂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种迥然相异的程度?
有人觉得可以。
人性本就复杂。
有人持怀疑态度。
要么模棱两可的就此打住,要么继续去东谢村的公开信息里搜索陈礼的名字,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了那篇名为《东谢村“墙绘师”——陈礼》的文章——讲她怎么因为一条无法证实的微博留言,就慷慨坚定地来了这个偏远的村庄,怎么把一个雨季超过三月个的泥泞村庄看成一幅纯美的画,画在墙上,怎么在暴雨里救人,怎么帮暴雨后的村庄缓一口气,卖掉了那些陷在淤泥的农副产品,怎么在一系列的事情里认识东谢村,深入东谢村,找出它富有闪光点的人和景,从而拍摄出自媒体号上那些细腻丰富直戳人心的照片和视频,最后回顾她从出道至今所有经典作品,发现她一直都看得到人间万象,譬如山河大海、人性阴阳,她也一直看得到天灾人祸,譬如台风、战争,譬如东谢村的田野和暴雨。
她好像一直柔软且丰富。
这篇文章刚开始的浏览量只有个位数,和视频末尾模糊的名字一样,像是一种建校周年的巧合,一种基层工作的例行。
编纂者的口吻也绝对中立,没有任何偏向。
那就不太存在替谁站台的嫌疑。
谢安青即使慌了,也是在把东谢村撇得干干净净之后,才小心翼翼放入了自己的私心,隐晦而盛大,账号里那20多万粉丝不知不觉落入她的陷阱,替她忙碌,薛渡在视频下面留言认领,流量翻倍,一切都以超出谢安青预期数倍的速度在无人察觉的夜里传播、发酵。
次日早上六点半,各大信息分享和交流平台沉寂一夜,逐渐恢复流量,陈礼的名字随着平台的苏醒空降热搜,以另一种全新的姿态和形象,同东谢村一起,重新进入大众视野。
吕听看到的时候一口气没吐匀,快速夹住谈穗刚进去的手指:“别动,我给陈礼打个电话。”
谈穗另一手压着她的大腿皮笑肉不笑:“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你正派女友,我顶多算随叫随到的床友。”
吕听嚣张地抬腰将谈穗手指根也紧紧包裹住,顺杆子爬:“等会儿好好伺候,姐舒坦了有你玩的。”
话落,电话接通。
吕听声音拔高:“难怪你一直让我冷处,原来是有后手!”
陈礼刚醒,昨晚摄入的酒精还没有完全代谢掉,她不舒服地揉了揉太阳穴问:“什么后手?”
吕听:“谢东村的视频号和公众号啊,尤其是公众号!”
吕听到现在还是叫不准东谢村的村名,陈礼心却倏地一沉,恢复清醒:“话说清楚。”
吕听言简意赅说完后坐起来,搂着谈穗的脖子自己动:“这是什么公关天才!不对!应该是谢东村的文员到底是有多了解你,才能写出这样一篇文章???我做你经纪人都快八年了,才敢笃定地说一句你的价值和话题远不该是你交过多少个女朋友,每一任相处多久。她认识你几天?两个月?竟然就洋洋散散写出了一个我都要去细品的你!”
吕听越说越激动,打开外放,掷地有声地说:“陈礼,谢东村的文员是谁,我想要!”
对面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吕听疑惑地看了眼手机。
通话没断。
“陈礼?”
陈礼一开口,声音紧绷发沉:“热搜的位置现在还不高,想办法处掉,立刻马上。”
吕听听不出不对,迅速扶着谈穗的肩膀停下:“怎么了?”
陈礼:“没时间多说,马上处,动作不要太明显。我二十分钟内到工作室。”
吕听:“OK.”
吕听神情严肃,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谈穗也已经抽出手指,拿着纸巾跟吕听到桌边。
这波流量很明显对陈礼有利,吕听下床之前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要,现在她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确认公关方案,语气凌厉,态度强势,而谈穗,一个事业有成,家境优渥的大小姐正毫无怨言坐在旁边帮她清下。身。她看着,慢半拍想到了问题的症结:陈礼的那个“谈穗”在谢东村,她不能曝光。
吕听眉头紧蹙,语速飞快:“两个前提:一,快;二,神不知鬼不觉。”
这一早上兵荒马乱。
七点半,陈礼工作室,韦菡和沈蔷也来了。吕听是第一次见她们。沈蔷说:“方不方便到旁边聊聊?”
吕听还没有处好热搜的事。
不止。
有关陈礼的热搜在另一个词条出现后愈演愈烈。
#驻村书记谢安青#
谢安青在东谢村的六年太扎实了,修路,修排水渠,整治撂荒耕地,统一管农耕土地,关注妇女健康,帮扶老人生活,丰富文娱活动,建设乡村风貌……
她的成绩根本不用费力搜索,随便一查全都是。
在这个利益至上,面子工程泛滥的年代,她质朴踏实得让人震惊。那些曾经在微博拒绝过她,让她诈骗也找个好由的,或者干脆无视不回复她的人,现在纷纷转发她的事迹,回应她的求助,生怕晚了蹭不上热度。
她带着东谢村、陈礼一起,彻底火了。
这把火很快,或者已经烧到了她和陈礼的关系上,否则谁能合解释这样两个八竿子打不着人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版面。
沈蔷说:“现在的情况就像个筛子兜着一桶水,堵得了一处堵不了另一处,水不流干根本不可能停下,有我们先达成共识,才有可能找到损失最小的解决方案,所以吕小姐,有些事,我必须马上和你聊清楚。”
吕听抬手:“这边请。”
吕听带着沈蔷去了会议t?室。
陈礼从来工作室就一直靠在窗边没有说话,整个人静得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蓦地,微信提醒响起,她眼睫闪了一下,又静止几秒,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薛渡。
【之前不是说纪录片是用来哄人的,不公开播出,现在怎么会发在东谢村的视频号上?】
【你要哄的人在东谢村。】
是啊,不能更显而易见的事。
昨晚她做好梦,才刚梦到和那个接吻,因为小别胜新婚,她们恨不得将对方烧融在口腔里、手指尖,还是觉得,她就说啊,“谢书记,我想要更多。”
谢书记很乖地同意,身体却承受不了,最后哀声呜咽着求她离开。
她会听吗?
显然不会。
她对那位书记,打从一开始就很恶劣。
以后……
不远处的会议室里,吕听骤然起身,动静很大。
陈礼余光瞥见,手里只有两百克的手机突然变得沉重不堪,压住了“以后”。她在手腕都好像抬不动了的压迫感里捕捉到了一丝如释重负。
而吕听,她刚刚从沈蔷口中听完了陈礼的故事。
在还不知道这些事之前,她就提醒过陈礼“她是驻村书记,走仕途”,那要是一条很干净的路,谢安青是什么都不能是同性恋。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她只觉得恐怖。
“陈礼轻松洗白,师茂典会忌惮,会怀疑她是不是早有准备。师飞翼就是个疯子。”吕听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那篇文到底是谁写的?!谢安青知不知道,就发出来了??”
沈蔷说:“她。”
吕听:“什么她?”
沈蔷:“谢安青,她写的,她发的。你来之前,陈礼说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能义无反顾站在她这一边,把她当好人,那个人只会是谢安青。”
吕听惊愕不已。
一个能在短短六年做出那么多成绩的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没脑子的人,那她为什么能这么坚定地相信陈礼?她做陈礼的经纪人近八年,离她那么近,也还是在事情发生时质疑过,证实过,想办法在陈礼那儿试探过,最后仍然骂了她一句“真不是东西”。
谢安青只认识她两个月不到,凭什么相信?
爱么。
足够多,足够纯粹。
否则陈礼心里装了这么多事,也不可能轻易沦陷。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师茂典的事??”吕听不懂,“爱都爱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共同承担的?”
沈蔷:“有机会说,陈礼想得太多,推迟了。”
吕听:“那谢安青也该为自己的前途考虑考虑啊,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发出来,她的工作不要了,名声也不要了?”
沈蔷:“不是不要,是比起工作,更喜欢陈礼。”
沈蔷靠在桌边,想起和韦菡过来时,陈礼说的话:
“前天微信,我故意逗她‘我比工作还重要’,她说一样重要。”
“我竟然信了,还沾沾自喜。”
“其实我更重要是不是?”
“她把视频和文章发出来的时候,只想到了不能把东谢村拖下水,所以处处留心,模糊处,到自己这儿了,根本没考虑过事情闹大,她该怎么收场。”
“确定关系之前,她问我能不能保她两年不被发现,她很需要那些时间把生锈的心结彻底打开,让往后的日子好过起来,一转头,她亲手把自己送上了刑场。”
“她可真喜欢我。”
“你呢?”韦菡问:“你有多喜欢她?”
陈礼背靠墙壁,目光倏然放空的瞬间,沈蔷在她身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疲惫只会让一个人的眼睛泛起血丝,不会弄红她的眼眶。
可沈蔷在陈礼身上看到疲惫的那个瞬间,她抿着唇,眼圈通红。
吕听脸色愈加难看:“全乱了,全错了,热搜又不能继续动,反而打草惊蛇,可就这么看着,她们的关系迟早被扒出来。现在怎么办?”
沈蔷偏头,看到韦菡躬身咳嗽时,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说:“现在需要陈礼马上作出决定。”
吕听:“鱼和熊掌不可能兼得。”
一边是师茂典虎视眈眈,陈礼不能暴露动机,是师飞翼疯癫危险,她不能暴露感情,一边还有谢安青职业敏感,不能曝光关系。
这么多要素叠着,哪儿来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所以她要选,用最快的速度。”沈蔷说。
吕听咬了咬嘴唇,替陈礼感到疲惫。
她确实从来就一直靠着玻璃墙壁没动,刚才拿手机看薛渡的信息是她全部的动作。
韦菡坐在离她不远的沙发里,腿上放着平板,页面显示一个被吕听团队压下来的词条:#陈礼新女友疑似谢安青#
谢安青如她一直所说,“我不喜欢出现在照片、绘画、视频等,任何可能被关注的地方”,所以全网搜不到任何关于她的个人照片,但有村部宣传栏的证件照。
韦菡说:“阿礼,她和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都不一样。大家看了13次,早就习惯你和性感复杂,功利心强的人在一起,现在却突然出现一个正向、简单、素面朝天,让你这么尽心尽力,也好像对你赞誉有加的人,就算只是出于好奇,也会忍不住去猜测你们的关系。”
一个常年黑料缠身,现在几乎跌入谷底,一个始终兢兢业业,现在终于走入大众视野;一个是娱乐圈摄影师,一个是乡村基层书记。
从形象到身份职业,一个话题越是对立矛盾,媒体越喜欢在后面推波助澜,以求用最快的速度占据流量风口。
“阿礼,一夜之间全乱了,你需要尽快决断。”韦菡提醒。
陈礼“嗯”了声,过去半晌,才转头回来看着韦菡,说:“你怪我吗?”
很没头没尾的问题。
韦菡滑动屏幕的动作却是蓦地顿住:“你有什么错?”
陈礼:“16年前不是我拉你下水,你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夏季38℃的天都要盖着毯子,冬天就更不用说,风都见不了。
可西林就冬天长,雨季长。
陈礼靠着墙,手指节节泛白。
韦菡看到她这副已经很久没出现过的内疚模样,慢慢沉了声:“阿礼,你要记清楚,是我先去找的你,找你就是在等你开口。”
陈礼说:“我当然记着,连你那天穿了什么衣服,背什么包,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的记性一直很不错。”
那肯定也记着。
“我一开口,你命都快要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