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情浓质疑
那人说完,便是一阵儿叮咚叮咚的玉组佩轻碰声,灯光逐渐靠近,点亮昏暗的巷子口。
也照亮那人飘然若仙的广袖,和一张淡白清雅的面容。
竟是韩翊。
韩翊提着一盏灯,于浓重夜色里轻轻笑了笑,朱唇润泽:“敏王殿下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
楚宥敛手指缓缓松开软剑,道:“今日之前还有几分不确定。”
其实韩翊没想在他面前装,又是姓韩,又是和梅夫人有牵扯,又是在他面前一副倨傲的模样,还比他还提前知道高句丽和亲公主之事……
确认心中猜想之后,楚宥敛反而气定神闲起来:“翊,明日也,韩子明应当是你的表字罢?”
韩翊点了点头:“是也。”
他也不问楚宥敛怎么猜出来的,正如他所表现的那般,他似乎巴不得楚宥敛早知道他的身份。
闷热的夜风中,两人一黑一白,相对而立,一个背着手乾坤已定,一个提着灯盏淡然处之。
丝毫看不出他们曾是在西南境互相厮杀得遍地哀鸿的宿敌,一个比一个轻声细语,神情柔和。
“连炿盟原本不成气候,传闻是多了一位英明的军师,才逐渐发展壮大,甚至敢和朝廷叫板,没想到这位军师竟然是我朝探花郎。”
“叫板算不上,造反罢了。”
“小盟主被当成傀儡操纵,忍气吞声十余载,还能反杀回去,大权尽握,甚至高中探花,属实厉害。”
“过奖,比不得敏王殿下,年十六在西南境平定叛军,年十七在东北境查尽贪腐官员,年十八权势登顶,年十九被封一字王……
“说来还要感谢
敏王殿下,若非殿下远赴西南境,歼灭连炿盟乱党,本盟主还没有机会上位。”
“你还是韩编修时,对本王可没有如今恭敬……本王很好奇,你究竟为何突然不装了?”
楚宥敛背着手,抬眸凝着韩翊,嗜血的暴戾恣睢,显露无疑。
下一瞬,便自街道四周跃出许多黑衣暗卫,齐齐列阵,刀指韩翊。
气氛如滴水凝冰,一触即发。
把楚宥敛引到此地的宣城郡王终于怂了,连忙干咳一声,故作镇定:“楚宥敛既然已经带到,小盟主可别忘了答应本郡王的事!”
韩翊只抬了抬眼皮:“放心,连炿盟向来守信用。”
宣城郡王冷哼一声:“你记得就好……”又扭头瞪了楚宥敛一眼,才晃荡着肉墩墩的身子跑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暗卫们已经步步紧逼,刀锋锃亮如冰霜,怕是要就此诛杀韩翊。
韩翊却盯着楚宥敛,道:“本盟主来此,不是要和敏王打打杀杀的,而是有些事,想和敏王确认。”
楚宥敛眉头微蹙:“何事?”
韩翊道:“和玉儿有关的事。”
楚宥敛脸色立时沉肃下来,杀气四溢道:“玉儿也是你能叫的?”
话毕,一把旋转的飞刃擦过韩翊的脖颈,割断了一缕发丝,嵌入他身后的墙壁中。
夜风狂作,吹的人眼眯起。
吹的韩翊散开的发丝和广袖乱成一团,略显狼狈。
可即便与阎罗擦肩而过,韩翊浑身仍旧有一种好似天生地养的倨傲,还越发狂妄,居然得寸进尺,轻笑一声,提着灯笼一步步靠近。
“本盟主原本不懂敏王为何要横刀夺爱,今日倒是懂了几分。”
韩翊声音很低,眼白浅浅:“原来敏王殿下一直知道玉儿的身份?费尽心机娶玉儿,是想利用玉儿,将连炿盟一网打尽?”
下一刻,楚宥敛已然近身,锋利的软刀抵住韩翊的脖颈。
血从韩翊的脖颈缓缓溢出,瞬息间就染红了胸前白衣。
“韩翊,你躲在阴沟里太久,身边全是蝇营狗苟之辈,便不信这世间有至死不渝的情爱,擅长用自己的龌龊心思揣摩他人。”
楚宥敛缓缓开口:“今日是娇娇的生辰,本王不想杀人,但你若再进一步,本王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韩翊抬眸望着苍白的月色,难得卸去了所有表情:“这话由楚氏王孙说出口,真是滑稽至极。昔日,嵒朝开国皇帝被炿朝通缉时,前往世交颜家避难,却因为疑心深重,杀尽颜家上下五十余口。”
韩翊顿了顿,忽而嘴角噙起笑:“巧合的是,当日颜家幼子和你父亲一起出门玩乐,避开了这场屠杀。”
楚宥敛长睫微颤。
就听到韩翊低声道:“敏王殿下想知道那个颜家幼子……是谁吗?”
楚宥敛不由怔愣。
瞬息间,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和郯王爷曾是至交,还姓颜的男子,除了颜玉皎的父亲还有谁?
韩翊低低笑了起来:“你说本盟主心思龌龊,那你呢?你明知道你和玉儿之间,不仅隔着家仇国恨,玉儿的养父养母也与你家有灭门之仇,你为何还非要娶玉儿!?”
明月当空,星子低垂,夏风安静地吹着屋檐角下的灯笼。
不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楚宥敛仿佛被猛然惊醒,浑身的血液都冷得渗入骨子里,冻得他绮丽的眉眼都笼罩了一层冰霜。
可等他望向韩翊时,一切晦涩情绪又都收敛的一干二净。
他缓缓收回刀刃,后退几步,抬手示意暗卫们都下去。
等空荡的街道就剩下他们二人,楚宥敛才看着韩翊轻声笑了笑,他浑身仿佛缠上丝丝缕缕的黑沉雾气,竟比夜色深处的未知还要可怖几分。
“那怎么办?”
“娇娇已经和本王圆房。”
“她无比贪恋本王的美色,从不拒绝本王的求欢。”
越说,楚宥敛的笑容越放松,竟有几分神经质的偏执。
“这些时日,本王与娇娇不知水乳交融多少次,从未避过孕……娇娇肚子里恐怕已经有本王的骨肉。”
他半垂着眼皮:“家仇国恨?本王自尸山血海中走过一遭,便深刻明白,人生苦短,定要及时行乐,若有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牢牢紧握住,什么成全,什么放手,绝不!”
绝不能给她逃跑的机会!
韩翊抬手捂住流血的脖颈,向来风清气正的面容也忍不住扭曲几分,像是初次认清楚宥敛一般,语气有些匪夷所思:“本盟主不信,你把玉儿留在身边,就不怕她杀你么?”
“那又何妨?”
楚宥敛勾唇笑道:“本王爱她,自然也爱她给予我的所有伤害。”
爱?
这个字对韩翊来说,是从未经受过的,着实新鲜。
他出生丧母,三岁丧父,四岁国破家亡,颠沛流离,被有心人利用当成傀儡摆布,身边全是阴谋诡计,并无一丝真情。
他以为想夺帝位的楚宥敛会懂,毕竟帝王之路,就是要孤家寡人,沉浸在权术中,也死在权术中。
韩翊不由大笑起来。
他身上穿的前朝余韵的常服,在夜色中,刺眼的仿佛祭奠的丧服。
“荒唐,着实荒唐。”
韩翊摇了摇头,看向楚宥敛的眼神却渐渐的意味深长。
虽然荒唐,但也不错。
他想。
就让楚宥敛以为颜玉皎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才故意靠近他的罢。
嵒朝一代天骄,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如此好戏,也不枉费他走一遭。
“罢了,本盟主来此,也不是全是说这些话的。”
韩翊恢复了平静,淡声道:“听闻你堂兄楚元臻自你婚宴后,又咳血了,想必是嫉妒你父母健在,娇妻在怀,马上儿子都要出生了,事事都如此顺遂,不像他,爹死了,爷爷咒他死,妻子也是联姻的,身边没一个知心人……”
楚宥敛眯起眼:“多谢提醒,小盟主确实消息灵通,不过本王与圣上如何争斗就是不劳你操心了,免得本王以为你想和本王联手。”
韩翊脸色阴沉片刻,道:“本盟主只是劝你最好把玉儿送走,你死了也就死了,但玉儿……”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提灯而来,唤道:“夫君!”
韩翊声音一顿。
望向来人。
踏着夜幕的薄雾,颜玉皎提一盏明灯,衣带翩翩,倩影窈窕。
她看到楚宥敛后,蹙起细眉,小跑过去:“夫君!”
美人娇弱,好似海棠凝露。
韩翊望着望着,眼前忽地被楚宥敛挡住了。
“再多看一眼。”
楚宥敛冷声:“杀了你。”
韩翊默了默,道:“本盟主和玉儿是正正经经的表兄妹,我们花灯节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你阻碍一时,阻碍不了一世。”
其实这话,韩翊是试探性的说出来的,但没想到楚宥敛并不讶然,似乎以为他和玉儿真有什么。
思索时,颜玉皎已经跑到楚宥敛面前,还看到了韩翊。
但她并没有搭理韩翊,楚宥敛醋劲大,婚前一见韩翊就变了语气,而且与楚宥敛以为的不同,她一直觉得韩翊有些奇怪,不太喜欢韩翊。
楚宥敛闭了闭眼,强压下几分被韩翊挑衅的暴怒,勉强道:“娘子,宾客们可都离开了?”
颜玉皎忙道:“他们都离开了,我看你离席太久,担心出了事,所以出来找你。”
楚宥敛顿了顿,解释两句:“我还以为楚知乐带我来这里有什么事,却原来找了几个街头混子,想要打我一顿罢了……我把楚知乐赶走后,又恰好遇到韩编修。”
韩翊奇异地看了楚宥敛一眼,他忽然觉得此事真是有趣的紧。
楚宥敛既然以为颜玉皎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是怀揣目的和他成婚,又在这里装模作样什么?
还唤他“韩编修”?
是生怕打破了现状,颜玉皎和
他翻脸,再也享受不到温情柔意了?
楚宥敛道:“还没来及招待如绪和子澄,希望他们能谅解一二。”
颜玉皎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来得及陪闫惜文,也不知她怎么和连炿盟扯上关系,瞧着有些闷闷不乐。”
她看了楚宥敛一眼,因梅夫人之事略有几分心虚,也想借此表明立场地道:“照我看,嵒朝都建国多少年了,海河晏清,歌舞升平,连炿盟区区一个江湖帮派,根本就不可能复立前朝,加入他们的人都是大傻子!”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韩翊犹为沉默。
楚宥敛也抿唇不语。
颜玉皎没得到任何回应,心里有些困惑不解,觉得不应该啊。
她这番话说的多义正言辞,楚宥敛向来不爱附和这种打官腔的话也就算了,怎么韩翊这个翰林编修、未来的天子近臣,也毫无动静?
或许是颜玉皎疑惑看过来的目光太明显了,韩翊干咳了一声。
对楚宥敛道:“臣言尽于此,还望敏王殿下早做准备。”
说完,他看了颜玉皎一眼,眼波流转,轻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颜玉皎一头雾水。
是错觉罢?她怎么觉得韩翊方才那个眼神在勾引她?
楚宥敛脸色难看,抬手勾住颜玉皎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回来:“不许看他,看我。”
颜玉皎:“……”
说完,楚宥敛便松开手,立刻转身磕两三声。
颜玉皎一怔,下意识道:“夫君是伤又痛了吗?”
楚宥敛轻轻呼吸,避开颜玉皎探究的目光,低声道:“是……”
他装的,他说谎了。
颜玉皎却深信不疑,怒道:“都怪那个死胖子……我都听皇伯父和皇伯母们说了,楚知乐最善妒,从小就一直欺负你呢,真讨厌!”
楚宥敛“嗯”了一声,回身握住颜玉皎的手:“别担心,我没事。”
颜玉皎不放心,眉尖不由蹙起,面上全是心疼之色,道:“还是快回静澜轩,让大夫给你看看伤罢。”
夜色渐浓,灯火熹微。
楚宥敛神情不甚清晰,盯着颜玉皎的手,一时没有动作。
颜玉皎抬眸:“怎么了?”
“生辰快乐。”
楚宥敛低声道。
这一句着实猝不及防。
颜玉皎也着实愣了一下,但很快隐密的欣喜慢慢溢上心头。
也不知怎地,明明听了一整晚的“生辰快乐”,可那些人说了那么多句,都远不如楚宥敛这句让她喜欢。
“你真是……”颜玉皎抬手把垂下来的一缕额发撩到耳后,抿唇道,“怎么突然就说这个……”
她眼尾眉梢的羞怯不似作假。
楚宥敛恍惚了一下。
轻声道:“娘子?”
颜玉皎:“嗯?”
楚宥敛却又沉默了
他不敢试探颜玉皎是不是爱他。
最终,他只勾住颜玉皎下巴,张开唇重重吻了上去。
楚宥敛一向吻的凶,这一回也不例外,只是他二人现在并不在静澜轩的寝房内,而是郯王府外,随时都会有人过来的街道。
颜玉皎不由羞愤,作势推开楚宥敛,没想到还真轻易就推开了。
愣神时,颜玉皎就被楚宥敛抬手抱了起来,往不远处的马车奔走。
夜风中,轻薄纱衣纷飞,好似飞蛾赴火,义无反顾。
“我们之前说好的。”
楚宥敛似乎想开了什么,璨璨灯火中,他低垂的眉眼,仿佛融着温热的情谊:“你生辰之夜,带你去城外温泉山庄一起看烟花。”
颜玉皎呆呆地望着他,许久后,脸色绯红,悄然依偎在他怀中。
她轻声道:“好啊。”
其实颜玉皎觉得,她和楚宥敛有必要有一场新婚蜜月之旅,比如去楚宥敛之前说的岭南。或许旅行之后,她会更爱楚宥敛。
但她知道楚宥敛很忙,她不可以任性地提这等要求。
能在生辰夜,边泡温泉边看满城烟花,已经很令人满足了。
马车缓缓停在他二人面前。
驾车的人是个黑衣暗卫,见到楚宥敛就快速道:“已经派人跟上了,定让……”韩翊有去无回。
却在楚宥敛警告的眼神中闭嘴,然后跳下马车消失了,换了真正的马夫来驾车。
颜玉皎没有多想,只觉得暗卫说话说一半,连她都要防着,真有暗卫的职业修养。
等上了马车,楚宥敛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垂下眼帘:“娘子身边的人似乎都和连炿盟关系匪浅。”
看似调侃,实则试探。
颜玉皎不由僵了下,心想,楚宥敛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又是娘亲?娘亲和连炿盟也有联系吗?
她掐了掐衣角,故作迷茫地道:“发生了何事?我身边除了闫惜文,还有谁和连炿盟关系匪浅?”
楚宥敛凝了她一会儿,而后慢慢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轻声地道:“无妨,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颜玉皎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能总是蒙混过关,还是找个机会问一问娘亲究竟怎么回事罢.
马车速度很快,抵达城门口时,本来有士兵上前阻拦,看到马车上的徽记,立即后退。
“开城门!敏王爷出巡!”
下一瞬,刺耳的号角声后,古老而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了。
颜玉皎掀开车帘,望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底莫名生出一丝异样,问道:“京城宵禁,按理说你我是不是不能出城门?”
“是,”楚宥敛转动眸子,盯住颜玉皎的侧脸,“但只要有我的徽记或者手牌,就能在全国畅通无阻。”
颜玉皎还没有品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轻轻地“哦”了一声。
京城外确实有一处山头,却是皇家秘苑之一,去岁才被圣上赏赐给楚宥敛,可见楚宥敛权势之盛。
今夜这处皇家秘苑却装扮的很不寻常,自山脚小路,到山顶台阶,每十步都挂着一盏红灯。
路两旁的树枝上也绑上了红绸,远远望去,竟像百年姻缘树一般。
马车行至半山腰,颜玉皎忽而听到“啾啾啾”的声音,心中一喜,连忙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
无尽夜空,星子如棋盘,却于瞬间炸开一朵五光十色的烟花。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颜玉皎脖颈探出窗外,夜风将她的额发吹乱,她睁大了眼睛,瞳孔里倒映出无数烟花的影子。
忽地,她肩膀一重,是楚宥敛抱住了她,在她耳畔轻声道:
“娇娇十五岁生辰快乐。”
颜玉皎一怔,她已经十八岁了,怎么楚宥敛忽然提起十五岁?
倏忽间,烟花变幻,在空中缓缓停滞,形成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娇娇十五岁生辰快乐]
颜玉皎微微张开了唇。
突然间,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猛地回头,正对上楚宥敛望着她的灼灼目光,楚宥敛薄唇轻启:
“娇娇十六岁生辰快乐。”
颜玉皎顿时鼻尖一酸,缓缓再看向窗外时,烟花再次变幻:
[娇娇十六岁生辰快乐]
“自你我相识——”
身后,楚宥敛的略有凉意的脸轻轻贴住她滚烫的脸。
他低声道,“我缺席了娇娇三次生辰礼,我想弥补回来。”
颜玉皎沉默片刻,眸中已然积蓄泪水,在楚宥敛又一次生辰祝词后,车窗外的烟花再次变幻:
[娇娇十七岁生辰快乐]
她再也忍不住,转身躲入楚宥敛怀中,忍不住小声啜泣。
“对不起……楚哥哥,当初我真不是有意的……和你绝交……我也好难受啊……我也好想你……”
“没关系是,只要娇娇……”
一阵烟花炸裂的声音中,楚宥敛的低声祈求,有些微不可闻。
“别再离开我了。”
颜玉皎悄然掉着眼泪,把脸埋进楚宥敛胸膛:“这几年,在京城宴会上我装不认识你,不理你,看到你失落,我回到家后都会哭的……我是不是很讨厌?……怪不得京城的闺秀们都排挤我……你也不该喜欢我……”
楚宥敛静静垂着眼,大手忽地捧起颜玉皎的脸,望着她脸
上不住滑落的泪珠,默了默,倾身吻了过去。
“别哭。”他说。
“今天是你十八岁生辰,是你我别离后一起过的第一个生辰,娇娇,你应该对着我笑。”
颜玉皎哭得眼尾和鼻尖一片雾湿晕红,模样实在娇怯至极,就连慢慢挤出的笑,也苍白柔美。
“好,我不哭……”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她抬起玉手,轻轻覆在楚宥敛的手背,笑道:“以后的每一日,都是我们夫妻的好日子。”
车窗外,烟花缓缓变幻。
[娇娇十八岁生辰快乐]
[愿朝朝如愿岁岁平安]
恍惚间,颜玉皎心里坚硬的壁垒被彻底打碎了,又在温柔的火里走过一遭,慢慢形成汪洋的水。
她使劲望,望不进楚宥敛深沉如雾的眼底,便沉浸在自己的欢愉里。
“夫君!”
颜玉皎忽然有些迫切。
楚宥敛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正想问她怎么了,就听到。
“我爱你。”
楚宥敛一怔,僵在原地。
夜空中,分明只有烟花不断炸开的声音,他却好似听到了雷霆降世,劈得他茫然失措。
颜玉皎破涕而笑,抬手抱住了楚宥敛的腰,开心道:
“太好了!我好像爱上你了!”
第52章 温泉热潮
颜玉皎兀自开心地抱着楚宥敛,如同泡在蜜糖罐里,蹭了蹭他的胸膛。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楚宥敛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她疑惑地抬头。
“夫君?你不欢喜吗?”
楚宥敛面容藏在夜色中,有些看不分明,片刻后,又莫名其妙道:“改日带你去羽龙卫官署。”
颜玉皎不太明白,她向楚宥敛表白和她去羽龙卫官署有什么干系?
自成婚以来,这好像是楚宥敛第二次提出要带她去羽龙卫官署了。
但颜玉皎沉浸在甜蜜里,并没有和楚宥敛计较这些。
她趴在楚宥敛怀里,抬头看了楚宥敛好一会儿, 第一次觉得他睫毛好长,鼻梁好挺,薄唇也很软润。
尤其他身上的熏香……
“夫君?”
楚宥敛“嗯”了一声,好似还没有回过神,低眸看去:“怎……”
薄唇忽地一热,剩余的话就被颜玉皎堵在他的唇里。
楚宥敛微微怔住。
离得太近,颜玉皎颤动的睫羽几乎扑打在他的鼻梁上,她显然不太会吻,不过贴了贴,就撤回了。
她羞涩地抿住唇,脸也绯红似血,眸眼却大胆地去瞧楚宥敛,隐隐有几分露骨意味。
爱与不爱,真的截然不同。
不爱时,楚宥敛吻她再深,她最多也只能感受到身体的欲.望。
爱上后,她如同帝王巡视一般,从楚宥敛面上扫过,落在他的喉结,一时间口干舌燥,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不懂要领,只能扒着楚宥敛的衣领,再次送上自己的唇。
贴了没两下。
腰就被掐住了。
烟花炸开的声音中,楚宥敛抬手按住颜玉皎的下巴,唇贴唇问道:“娘子觉得,为夫的唇好亲吗?
颜玉皎的回应是又啄了下。
她和幼时一样,对于未定之事,总是犹豫徘徊,但对于已定之事,却是无比地大胆热烈。
楚宥敛的眸子立时红了。
此时,马车也已经行至山顶,马夫敲了敲车门,不等回应就悄然退去。
车内两人正在激吻。
一不小心,桌案上的茶壶倒了,茶水流了满地,浸湿了颜玉皎的肩膀。
楚宥敛停下来,把外衫脱了覆在颜玉皎身上,然后把她抱下马车。
一出马车,夜幕都近了几分,漫天星子似乎伸手可得。
楚宥敛抱着颜玉皎走入皇家秘苑,一路上树木茂盛,凉意沉沉,虫子的叫声此起彼伏。
似乎知道楚宥敛今夜驾临,此地并无一位侍从前来打扰。
越过几扇花鸟虫鱼的浮雕窗户,几道造型别致的圆拱门,视野开阔起来,空气却逐渐潮湿氤氲。
哗啦啦的水声和升腾的热气,让颜玉皎悄悄地探出头。
她看到一些冒着白雾的水从黑黝黝的假山上流下来,落入身前的湖泊中。
颜玉皎似有所悟,低声问道:“这里便是温泉?”
楚宥敛点了点头。
随即俯下身,把颜玉皎轻轻放在岸边巨石,开始解她的腰带。
颜玉皎立时环顾一圈。
温泉四周都用厚重的屏风遮住了,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在。
但头顶便是空荡荡的夜空,星子好似窥视的眼睛,身下又是流动的温泉,依稀能看到岸边有虫子跳跃……和荒郊野外有何区别?
颜玉皎顿时有些难为情。
虽然她早就做好准备,今夜任由楚宥敛施为,但是这种席天幕地好似野.合一般……过于刺激了。
她不由推了推楚宥敛,耳垂似血,声音低不可闻:“你不是说这里可以看到满城烟花么?”
“娘子喜欢我的唇,我就想,先用唇……让娘子快活。”
楚宥敛一本正经道,甚至还微微蹙起眉,颇为严谨认真的模样。
简直难以想象他会用这张俊脸,说这种有些下流的话……
颜玉皎一时无言。
只得任由楚宥敛拆了她的衣服。
幸好天热,白玉般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贴在巨石上,也不觉得凉。
然而颜玉皎闭上眼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她不由奇怪,睁开眼后,正想支起身子看一看。
纱裙被掀开。
颜玉皎猛地睁大眼睛。
不由软在被温泉浸热的巨石上。
无尽的夜空,缓缓移动的星子,似乎有吞噬人的巫蛊之力。
颜玉皎眯着眼,慢慢感到害怕,抬手捂住了唇,克制怪异的声音。
耳边是温泉水自假山上流下来的哗啦啦声音,夹杂着隐晦的品尝声。
她的脚趾踩在岸边石板上,水珠便从脚踝滑落,在石板上积成一滩水。
剧烈的颤抖后。
她哭了出来。
楚宥敛总算缓缓起身,一张薄唇却红润至极,还覆着一层水色。
在颜玉皎望过来的朦胧眼神中,他伸出舌,将那层水色卷入唇中。
一时之间,色气艳绝。
“娘子可还满意?”
楚宥敛俯身,在颜玉皎耳边轻声笑道:“想让娘子的两张唇都爱上我。”
这话也太……
颜玉皎心尖一颤,撇过犹带风情余韵的脸,不想理他。
楚宥敛却不肯罢休的。
他抬手,将颜玉皎轻推下温泉。
哗啦啦的水声后,却是颜玉皎腰软腿软差一点要溺水。
幸好楚宥敛紧随其后入水,将颜玉皎拦腰托了起来。
“你要吓死我啦!”
颜玉皎愤怒地拍了一下楚宥敛的胸膛,触手却一片温热,抬眸一看,原是温泉水打湿了楚宥敛的衣服,他壁垒分明的胸肌隐隐透出。
颜玉皎不由羞红了脸。
她没有镜子,自然不知道自己此刻衣衫浸透,贴在纤巧的娇躯上的模样,有多动人……
楚宥敛视线悄然落在颜玉皎脸侧的一缕发丝上,那缕发丝慢慢蜿蜒,直至雪白沟壑间。
他忽然极吓人地呼吸一声。
听得颜玉皎也心中一紧。
瞬息间,天地倒转,她被按入温泉水中,吻到几乎窒息,才被放到湖面上呼吸片刻,又再次被按入水中。
如此几番。
被入的时候。
颜玉皎神情恍惚,心跳声如同劫后余生般剧烈。
已经感受不到生涩之痛了。
……
不知过了多久。
身后,楚宥敛耳厮鬓磨:“娘子睁一睁眼,今夜宵禁解除,百姓出游,京城一片繁灯。”
颜玉皎已经累的抬不起眼皮,温泉水浸泡,又侵入,她已然热的不知身上是香汗还是温泉了。
但她到底还是睁开了眼。
夜风轻抚着她鬓边热意,也吹来了漫天花灯,好似在天地间燃起了无数星星之火,简直美得不似人
间。
——也不知楚宥敛怎么找到这处能看到整座京城的地方。
“今夜我令人放了许多灯,比花灯节还要盛大,也让每一户都发了银子,让他们家里彻夜点灯。”
“唯一没亮灯的是琼露坊。”
楚宥敛轻声道:“没办法,那位皇厨实在脾气大,若非我给的钱多,只怕连糕点也不肯为我做……”
但那些糕点都被颜玉皎吃了。
“……那里是颜府,也不知岳父岳母自你的生辰宴归家后会聊些什么。”
颜玉皎怔了怔,顿时回眸看了一眼他们赤衤果背对的姿势。
“闭嘴!”
她难得如此羞愤。
这个时候聊起爹爹娘亲也太……
“你可真坏!”
她撅起唇,却细腰纤纤,抬手搂住楚宥敛的脖颈,送上朱唇。
楚宥敛享受着美人投怀送抱。
只是意乱情迷间,他的眼神渐渐地落在巍峨庄严的皇宫中。
与别的地方有他特意嘱咐不同,皇宫是他无法插手的地方,它今夜如此明亮是因为它每夜都如此明亮。
他的堂兄楚元臻,患有夜游症,常常半夜在皇宫四处奔走,若有人靠近,还会暴起杀人。
也因此,自楚元臻登基,一旦夜晚降临,皇宫每个角落都会燃着灯,保证圣上绝不迷路,绝不遭难。
楚宥敛眯着眼,忽而问道:“娘子觉得皇宫好看吗?”
颜玉皎松开手,重新靠在楚宥敛的胸膛,并不在乎的样子:
“我觉得很吓人。”
没料到是这个答案。
楚宥敛道:“为何觉得吓人?”
颜玉皎眨巴着眼想了想,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们婚后圆房的那个阁楼窗户处,能看到皇宫……我当时就觉得好阴森恐怖,像死了很多人的样子。”
楚宥敛沉默片刻。
几息之后,他的声音响起,却听不出情绪:“为了成为皇宫的主人,确实死了太多太多人……”
颜玉皎以为他在说先帝为了建立嵒朝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不由点头:“幸好现在和平了,前朝灵帝的暴虐无道,百姓们苦不堪言,先帝发动战争,虽然死了很多人,但却拯救了更多人……”
颜玉皎回眸看着楚宥敛,眸眼比星子还晶亮,带着少女的活泼:“等除去作乱的连炿盟,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楚宥敛比方才还要沉默。
颜玉皎的神情不似作假,她似乎真心希望天下太平,再无战乱。
也似乎真心希望连炿盟能够被朝廷彻底歼灭,分崩离析,。
可明明……
今年年初,楚宥敛得到消息,连炿盟一直在找的前朝遗宝,其实是个人。
一个出生在前朝俪淑贵妃腹中的小公主,在她还未出生,被御医诊脉出性别的那一刻,就被前朝灵帝封为玉诏公主,可见灵帝对她的喜爱与期盼。
可惜她刚出生,炿朝就灭了。
灵帝无法接受祖宗基业毁于他手,一夜之间彻底发疯,杀了皇宫所有人,连他的旁氏宗亲都没有放过。
唯独那位客居皇宫的旧高句丽的丽公主,不在诛杀名单之列,又因与俪淑贵妃交好,冒死带着小公主离开皇宫,一路奔向江南。
此之后,旧高句丽王族的族谱上,那位丽公主的名字也被划了朱红斜杠,证明已然身死。
楚宥敛望着颜玉皎,心想。
娇娇,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自己就是令连炿盟彻底疯狂,在西南境和江南境创下无数杀业的……玉诏公主么?
第53章 俯首称臣
这些话,楚宥敛没有问出口。
正如他一开始并不在乎颜玉皎是否心甘情愿地嫁给他,他也并不在乎颜玉皎是否对他隐瞒一些事,以及是否……真心爱上他了。
他只在乎结果。
而结果只能有一个。
“娇娇会一直陪着我。””绝不可以离开我。”
颜玉皎抬起头,眸中水气四溢,她的面容被温泉蒸的通红,抬手搂住楚宥敛的脖颈,啄了一下他的唇。
“不会离开你!”
然后又啄了一下,这次神色认真了几分:“除非夫君不喜欢我了,否则就算夫君赶我走,我都不会走的!”
楚宥敛一怔,轻笑了笑。
默了片刻,他慢慢捂住颜玉皎的双眸,似乎不想让颜玉皎看清他的表情。
“那再好不过了。”
这一夜,温泉水滑,玉露凝脂,嘈嘈的水流撞击声,不绝于耳。
……
清早起床时,熏香已经燃烬,窗户大开着,满屋轻纱飘飞。
楚宥敛已经醒了,正衣衫半解,斜倚在床边看闲书,壁垒分明的腰腹于雪色亵衣中影影绰绰,
颜玉皎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看得有些眼热,忍不住伸出手,挨个数了数摸了摸楚宥敛的腰腹。
与想象的不同,楚宥敛的腰腹并不坚硬,而是一种让上瘾的温软,
然而颜玉皎没摸几下。
空气莫名安静下来。
楚宥敛长久地没有翻页。
颜玉皎怔了下,立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回手,悄悄卷起被子,几个翻滚后,躲入床帐深处。
罕见的,楚宥敛没过来闹她。
“今日天晴,我们去山上转一转,再去羽龙卫官署看一眼。”
撂下这句话,楚宥敛翻身下床。
依稀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颜玉皎又悄悄翻滚回来,不解地探出头道:“你为何要带我去羽龙卫,那里阴森可怖的程度,不亚于皇宫罢?”
楚宥敛道:“或许罢,连炿盟副盟主虽然被劫走了,但羽龙卫顺藤摸瓜,又抓住了几个连炿盟的重要人物。”
颜玉皎不是很感兴趣。
她现在更想做的事,是颜府找梅夫人好好聊一聊。
楚宥敛穿戴整齐,走过来,把颜玉皎的衣服放在床上。
又把颜玉皎的被子给她扒了,耐心细致地一点点为她穿衣。
“还记得陈炜炜吗?已经查出来他曾是连炿盟小盟主的伴读。”
“……没记错的话,那个韩逊庶子逃出京城时还不到四岁?这么小年纪就有伴读了?”
“他叫韩子明,毕竟记在卫阳公主名下的,待遇和皇室其他子弟等同,年纪轻轻就有伴读也不奇怪。”
说到此处,颜玉皎疑惑地看了楚宥敛两眼,道:“那你身为皇室子弟,怎么从未见过你的伴读?”
楚宥敛挑眉:“你已经见过了。”
颜玉皎:谁?”
“顾子澄。”
“……”
颜玉皎一时哑然,她就说楚宥敛和他朋友们的性格都截然不同,怎么就志同道合了,原来顾子澄是与楚宥敛生死相随的伴读……
“那崔大人呢?他那样冥顽不灵的风流浪子,夫君是怎么认识的?”
“机缘巧合罢了。”
为颜玉皎穿好衣服后,楚宥敛好似满意地看了看,才解释道:“崔玶的父亲崔仁茂战功赫赫,是先帝留给圣上的两位辅政大臣之一,也是嵒朝当下军权最盛的一位元帅。”
颜玉皎便明白了,崔玶和楚宥敛的关系,可能不如顾子澄和楚宥敛的关系那么纯粹。
但她还有些不明白:“可是夫君,你和崔玶做兄弟,是不是太过高调了,一个王爷,一个辅政大臣的儿子……圣上难道就不会猜忌么?”
楚宥敛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崔仁茂命令崔如绪和我做朋友?”
颜玉皎:?
她大为不解。
等被楚宥敛拉起来,按在坐在梳妆镜前,眉笔轻轻勾画眉毛时。
颜玉皎才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小声地问道:“莫非……崔上都护有造反的心思?所以才让他儿子拉拢你?”
毕竟楚宥敛是当世第一权臣,若是能与他“狼狈为奸”,成功篡位夺权的几率很大。
楚宥敛却有些沉默。
他不知该如何说。
不是崔仁茂有造反的心思,而是他身为内定的下一任皇帝,自然要被知晓内情的辅政大臣保护安全。
而崔玶为了陪在他身边,只能伪装风花雪月之徒,赖在京城不走。
“并非娘子想的那般。”
楚宥敛为颜玉皎描好眉,又让颜玉皎回过身去端详镜子。
镜子里,他一身月白束腰长袍,眉目深邃,薄唇上破了个洞,是颜玉皎昨夜动情时咬的,却更显秾丽之色。
颜玉皎妆容才画了一半,已经足够清丽绝俗,轻薄的宽衣博带,遮不住她修长脖颈上的点点红痕。
镜
中的他们,亲密无间,相貌简直般配至极,好似天作之合一般。
可谁又能想到,他们都对彼此隐瞒了天大的秘密……
“你还没说呐,既然崔上都护不是想造反,那是想干什么?””……是如绪太过荒唐,崔仁茂想让他跟着我学习,好早日定下心。”
颜玉皎想了想,觉得此话有理,楚宥敛无论学识修养,还是文治武功,都比崔玶强多了。
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颜玉皎自觉楚宥敛已经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那她也要找机会对楚宥敛说清楚一切才是。
便道:“午后我想回一趟颜府。”
楚宥敛眸色闪了闪:“好。”
竟然也不问缘由。
颜玉皎不由抿唇道:“我是不是太任性了?才成婚几天就要回娘家,整个京城恐怕都没我这样的媳妇……”
“何必与他们比?”
楚宥敛挑起颜玉皎一缕长发,于鼻尖轻嗅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想让你无拘无束,不必看世俗眼光。”
日光渐盛,窗外花香袭人。
颜玉皎望着镜中揽着她的长发,仿佛向她俯首称臣的楚宥敛。
心脏跳的飞快。
她微微撇过脸,有些受不住热似的拿起桌子上的团扇,使劲扇了扇.
午食后,颜玉皎收拾齐整,和楚宥敛一起坐上马车下了山。
山道两旁的树枝上还挂着红绸,在日光下红成一片,好似漫山红雾。
颜玉皎掀开马车窗帘,原本一路上静静地欣赏着,忽而看到其中一截树枝上的红绸上有字。
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是何字。
便扭头问道:“夫君,这些红绸上都写的什么字?”
不等楚宥敛回,她又恍然大悟,面带几分羞怯道:“不会是你和我的姻缘祝词罢?”
昨夜风动,月弯如钩,满城烟花,千家灯火,是她从未见过的浪漫。
这些好似求姻缘的红绸,应当也是楚宥敛的巧思,只为让她开颜。
楚宥敛正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看了看怀中的颜玉皎,却低声道:“我不信姻缘命理之说,红绸上写的是……愿吾妻娇娇,与我同心。”
颜玉皎一怔,没料到是这个答案,不由心虚起来。
但想到不久之后就能从梅夫人口中得知一切……若是梅夫人不肯告诉她,她就去问贤婆子。
心中大定,颜玉皎看向楚宥敛的眼神也坚定了几分:“今夜我有事要和夫君说,我想等我说完后,夫君就会明白我的心意……”
她起身,吻了吻楚宥敛唇角,目光认真而依恋:“我喜欢夫君,今生只想与夫君白首不弃,同心不离。”
楚宥敛眸色顿时生出几分波澜,然而喉结滚动片刻,他只揉了揉颜玉皎的额头,笑道:“我也是。”.
一路畅行无阻,很快抵达了颜府,楚宥敛还有要务在身,就没有进去,只在颜玉皎下马车时吻了吻她。
“帮我向岳父岳母问声好。”
颜玉皎点点头:“你放心。”
似乎有小厮通报,颜玉皎一下马车就看到梅夫人已经站在门口等待了。
她不由鼻尖一酸。
昨夜生辰礼宴,为了应付皇伯父皇伯母们等重要宾客,她没来得及和梅夫人好好叙一叙旧。
今日看到梅夫人翘首以盼的模样,只觉得娘亲到底是娘亲,和别人不同,是不需要她用利益维系关系,就会全心全意待她好的人。
梅夫人见楚宥敛没有下车,也并没有在意,更没有问半句。只上下打量颜玉皎,看颜玉皎没有瘦,还面色红润,体格丰腴许多,便放下心。
她竟然难得失态,于大庭广众之下抱住颜玉皎,轻声叹道:“只昨夜匆匆见了你一回,怎么也看不够你。”
颜玉皎喉咙哽咽,有些想哭,回抱住梅夫人:“娘亲……”
只这一句,就落下泪来。
梅夫人轻轻抚着她的背,哄着她让她别哭,又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楚宥敛欺负你了?”
颜玉皎勉强止住泪,松开梅夫人,低声道:“没有,夫君待我很好。”
梅夫人却有些不以为然:“你见过几个男人?恐怕楚宥敛对你好一点,你就觉得很好了。”
颜玉皎听不得这些,成婚后,她不必每日侍奉公婆,账上还有花不完的金银,无论想要什么,侍从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能送过来,楚宥敛更是……变着花样让她日日欢愉。
这一切简直自由自在,快活极了,唯一苦恼的只有娘亲的事,和自己的身世不知该如何向楚宥敛坦白。
颜玉皎知道,该面对的,无论她怎么回避,也终究逃不过。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娘亲所有的秘密都撬出来!
颜玉皎慢慢呼出一口气,握住梅夫人的手往家里走。
“娘亲,我有事问你,找个僻静的地方,我们好好聊一聊罢!”
然而才行不过十几步,她看到一个白衣广袖戴青簪的男子背对着她们,站在庭院正中。
听闻脚步声,那男子缓缓回过身,脸上却戴着一张双眼弯弯,嘴角上扬的奇特微笑面具。
颜玉皎一怔。
忽然想起端午前夕,她与楚宥敛出门游玩,遇到“待玉诏”组织里跳游乐舞的那个男子。
他称她为表妹。
果然——
下一瞬,那男子开口道:“表妹,许久不见,不知你可否还记得我?”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熟悉。
颜玉皎彻底傻了,
她回头,望向神色自若梅夫人,声音控制不住地高昂:“娘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朝的待玉诏组织的少主,怎么会堂而皇之出现在她家,还喊她表妹,却没有任何人有意外的样子?
梅夫人左右看了一眼,不过几息,整个庭院所有侍从都退了下去。
庭院瞬间安静下来。
戴面具的男子轻呵一声,抬手就要摘掉面具:“表妹不必惊讶,你我其实早就相识,甚至……”
面具缓缓下落。
露出一张眉目雅致,淡白如兰花,却令颜玉皎无比熟悉的面容。
——竟是韩翊!
韩翊拿开面具,风轻云淡道:“甚至,你我曾有婚约。”
第54章 国仇家恨
“玉儿已经嫁人了,小盟主这些话就不必再提了罢。”梅夫人走过来,姿态高贵,冷冷地看了韩翊一眼。
“嫁人也可以再和离,”韩翊背着手,广袖翩翩,轻笑一声道,“本盟主就是不错的二嫁人选。”
颜玉皎已经惊到深深失语。
她猛地扭头看向梅夫人:“什么小盟主?这话什么意思?”
……目前除了连炿盟有个小盟主,还有哪个组织有小盟主?
又茫然地望向韩翊,喃喃道:“韩公子……你是探花郎啊……”
本朝探花郎,前途无量,假日时日便是圣上的托孤辅政大臣也担得起,所以韩翊怎么会是……是连炿盟小盟主那个反贼团伙头子?
韩翊倒是有胆量的很,轻轻勾唇,笑了笑:“正如表妹所想的那样,在下就是连炿盟小盟主韩子明。”
“说起来,若是能当皇帝,谁想当臣子呢?……便是表妹的夫君敏王殿下也是如此作想的啊!”
颜玉皎惊得呆在原地,霎时间心里混乱如麻,不知该从何问起,只下意识维护楚宥敛,反驳道:“你胡说!我夫君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绝不可能像你一个反贼一样有造反之意!”
韩翊顿时冷笑两声,却神色惫懒,并没有深入解释,只是淡然地说出惊天动地的秘密:“我是反贼,那表妹你这个前朝玉诏公主……又是谁?”
话音未落。
被梅夫人喝止:“够了!我早就和你说过,玉儿不参与你们的宏图霸业,不要和她说这么多!”
烈日炎炎,空气燥热,连地板都被晒的烫脚,颜玉皎却好似被暴雪侵蚀了一般,整个人如同置身于冰
九寒天,只能僵硬地顿在原地。
她茫然极了,右看了看梅夫人,左看了看韩翊,只觉得这两个人都好似笼罩在雾中,怎么都看不清了。
她不禁冷的浑身发抖。
“您若是不想让表妹参与其中,当初为何要应下本盟主的求娶?”
韩翊眉梢微挑,嘴角勾起,极尽嘲讽之意:“高句丽被喦朝打的几乎灭了族,您的亲眷更是无一不上了断头台,国仇家恨,怎能消解?
“您也一直不甘心罢?”
“不止本盟主,您也想让表妹以炿朝玉诏公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号令天下反贼,群起攻打嵒朝,以报血仇!”
晴空并无雷霆,韩翊的这些话却势如雷霆,尖刻锋利,句句切中要害,震得人几乎肝胆俱裂。
梅夫人脸色苍白,眉目隐怒:“不是这样的!我后来后悔了……”
她悄悄望向颜玉皎,而颜玉皎显然无法接受真相,摇摇欲坠,只能勉强扶着廊下栏杆,垂着长睫。
梅夫人闭了闭眼:“玉儿是我拼死救出皇城的孩子,是我辛劳大半辈子养出来的珍宝!我绝不能看着她被任何人挑唆裹挟,陷入战乱之中!……和你结亲不过是稳住你的权宜之计,我定是要将连炿盟赶出京城的!”
或许梅夫人曾经真的有被仇恨蒙蔽过双眼,想着颜玉皎是她养大的孩子,为她报仇也是应当的。
于是教导颜玉皎诗词歌赋,引导她关注朝政,在她心里埋下何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种子。
以盼来日,颜玉皎能表露身份,成为一方霸主,灭了喦朝皇室。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天下归心,海河晏清,嵒朝推行的政策深入人心,报仇成了难如登天,绝不可能的事了。
梅夫人也没了报仇的心气。
其实他们一家来到京城后,何止颜大人变了,梅夫人也变了。
她望着越来越柔弱娇媚的颜玉皎,只觉得颜玉皎和俪淑贵妃一样,是经不得半分风吹雨打的,是需要搜罗尽天下所有珍宝,娇养在深闺的美人。
而这样的娇美人,是不可能成为她复仇的刀刃,为她冲锋陷阵的。
她也不舍得。
“是么?”韩翊笑道,“可本盟主如今好好地站在这里,还能心平气和地告知表妹真相,丽公主殿下,您驱逐连炿盟的大计,半点没实现。”
梅夫人胸中怒火瞬间升腾,忍不住刻薄起来:“什么表妹?你不过是炿朝一个臣子的庶子罢了,和炿朝皇室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这些年打着卫阳公主嫡子的旗号,得了一个什么小盟主的称号,竟得意忘形至此,也敢在玉儿面前一口一个‘表妹’的称呼着?”
“真是可笑,你也配?!”
韩翊的脸色渐渐阴沉起来。
他手中的面具悄然碎裂。
然而他二人争执得有来有回,无非是互相指责对方对颜玉皎心怀鬼胎,想让颜玉皎看清对方的真面目。
颜玉皎慢慢趴在栏杆上,她不想听这些丑恶的话语,可她有些呼吸困难,脑袋更是昏沉至极,耳朵里如灌了水一般嗡嗡的,没有力气捂住耳朵。
而梅夫人和韩翊句句不想让,两个人的言辞愈发犀利——
“本盟主再可笑,也没有您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嫁给自己仇家可笑罢?”
“我既然已经决定忘却前尘旧事,那此生就再没有什么仇家。反倒是你,自幼便被灌输家国仇恨,活在前朝昔日的光辉中,却只能像只老鼠一样,躲在嵒朝的阴暗处,还不知内心扭曲成什么样子,竟然妄图以蜉蝣之力,颠倒嵒朝天地乾坤,真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荒唐至极!”
“忘却前尘旧事?哈?丽公主殿下真的能忘记吗?……据本盟主所知,您当初和表妹从炿朝皇宫里逃出来,是打算从河南道坐船去往高句丽的,却在莱州,亲眼目睹了崔仁茂将您的父王母妃等亲眷绑在大沽河边,一一斩首示众,那日的血,染红了大沽河畔……”
“闭嘴!”
“够了!”
前一道声音是梅夫人。
后一道声音是颜玉皎。
颜玉皎已经不知作何表情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好似埋在地底的极品女儿红,某一日掀开酒盖后,才发现里面早就已经发霉了,酸臭不堪。
她勉强眨了眨眼,抬手抹去眼尾溢出的泪,让阻塞的喉咙发出声音,手指却颤抖不已:“这太过荒唐了……你们一定是在骗我罢?”
颜玉皎站起身,缓缓看向他二人,她从未如此艰难地思索着,甚至因为太过难以置信,而阴谋论起来。
“因为我是楚宥敛的妻子,而楚宥敛最近忙着查连炿盟的事,所以你们想策反我,要我背刺我的夫君!?”
她越说越觉得可信,仿佛这个才是真实的答案,踉跄着走近满脸忧伤的梅夫人道:“娘亲,我都已经知道了,那个前来和楚宥敛和亲的丽公主,是你派来的冒牌货,真正的丽公主——旧高句丽王族仅剩的人,是你。”
她又眼底发红地看向韩翊,好似有点疯癫了,绝望地问道:“娘亲不仅和高句丽有联系,和连炿盟一直有联系,对不对?……迎夏宴那日,娘亲是不是和连炿盟联手要害楚宥敛?却不小心也害了我?”
一想到这个可能,颜玉皎就痛到不能呼吸,若真是如此,她不知她该如何面对梅夫人,又该如何面对楚宥敛……
“我承认,我才是丽公主。”
梅夫人闭了闭眼,也是痛苦不堪地道:“但是玉儿,迎夏宴的事和我没有半点干系,我若想杀楚宥敛,不,哪怕我想杀郯王爷,也早在江阳县时,就有无数次下手的机会。”
此话有几分道理。
颜玉皎心里被压缩极致的痛楚这才缓缓消解起来,滚烫胀痛的大脑也稍稍恢复一丝理智。
但她依旧无法接受,执拗道:“不是的……你们都是骗我的!”
“娘亲想复仇,韩翊也想复仇,于是你们一拍即合,决定利用我!对,一定是这样的,先是利用我的婚事,想让我嫁给韩翊……”
“可……嫁给韩翊作什么呢?”
颜玉皎想不出来为什么,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着,肩背都痛得弓起来。
她这副茫然凄绝的模样,让韩翊都生出几分不忍,接话自嘲道:“是想让你这个真公主和本盟主这个公主的假儿子,生下有炿朝皇室血脉的继承人。”
颜玉皎顿时于茫然中怔了怔。
她率先感觉到的是荒谬可笑。
连炿盟四处寻找前朝公主,想的竟然不是前朝公主能名正言顺地号令天下反贼,由此发展壮大连炿盟,而是看中了公主的肚子……
颜玉皎不敢、也难以想象,如果她真的嫁给韩翊,下场会有多凄惨。
她脸色惨白地摇摇头,而后痛苦地笑了起来,泪水打湿了衣襟。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明白梅夫人之前为何一直阻止她嫁给楚宥敛,还说她嫁给楚宥敛后,定然会后悔。
却原来她是什么前朝公主,和楚宥敛之间,隔着这等血海深仇……
“那后来呢?娘亲突然接受我嫁给楚宥敛,是想等今日告知我实情,让我与你们里应外合,除掉楚宥敛么?”
颜玉皎抬眸看向他二人。
她立在庭院中,左斜方不远处,是淡然而悲悯地看着她的韩翊;右斜方不远处,是哀莫大于心死的梅夫人。
她立在两者之间,仿佛站在人生的交叉点,无论走向哪一边,都是死路。
“不是这样的,玉儿。”
梅夫人似乎精疲力尽:“我真心想瞒着你这一切,想让你以颜家女儿身份和楚宥敛安稳度过一生的。”
“或许你不知道,楚家对不起颜家对不起你爹,他们定会善待你的。”
颜玉皎心想,竟然连她爹爹也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但她已经无力
去问了。
“那今日,娘亲你为何要把韩翊带进门,告诉我这一切呢?”
颜玉皎望着梅夫人。
有那么一刻,她自私地想,对啊,若是她不知道这一切,那就能和楚宥敛做寻常夫妻了。
可是……家仇国恨,好像还是层层累加的家仇国恨,待今日之后,她又该如何面对楚宥敛啊……
第55章 最后依恋
惨烈的日光下,颜玉皎满脸虚弱的汗水,摇摇欲倒。
梅夫人微微合上双眼。
而韩翊沉吟片刻,道:“原本我们并不打算在这个时机告诉你这些。你没有嫁给我,我确实有一些可惜,毕竟这个世上,只有你和我是同类,是前朝最后的余晖……”
韩翊既然自称“我”,那这番话显然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
但也很明显,他并不像他最初表现出来的那样爱慕颜玉皎。
他想娶颜玉皎,除了是觉得把前朝公主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便于掌控连炿盟之外,就是觉得颜玉皎和他是一样的人,颇有些物伤其类,感同身受的怜惜。
“圣上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韩翊语出惊人道:“京城恐有大乱,你必须马上离开,否则……”
颜玉皎心中一慌,来不及深究韩翊从哪儿得来圣上命不久矣的消息,不解地道:“你们不说,我也不说,京城还有谁知道我的身份?我为何要离开京城?”
韩翊挑眉看了颜玉皎一眼:“京城知道你身份的人,或许很多。”
颜玉皎呆愣在原地。
一瞬间凉意入骨。
她简直不敢深想。
只迟疑而胆怯地问道:“你什么意思?都有谁知道?”
韩翊静静看了她片刻,而后一步步走向她,直到立在她身前,高大的身体遮住了烈阳,眉眼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他才微微张开唇。
下一瞬,颜府大门被踢开。
铁甲踩踏的声音踏入院中,震得人心惶惶。不过几息,众多身穿红色甲胄,手持长刀的羽龙卫,就将颜玉皎三人团团围住。
他们气势凶煞,大喝道:“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颜玉皎心中一骇,想着不会罢?她的身世竟然已经人尽皆知了吗?连羽龙卫都来抓她了?
正六神无主时。
羽龙卫突然分列两侧。
颜玉皎心有所感,抬眸望去,看到自列阵中缓缓走出的人,他身着熟悉的羽龙卫总制官服,头戴熟悉的冰玉高冠,肩上摇晃着发坠……
这一身装扮,还是今早起床,她亲眼看见楚宥敛穿好的,那发坠更是她亲自挑选,亲手摸过的。
颜玉皎顿时心如死灰。
她脸色惨白,腿软脚软,恨不得即刻晕过去,可偏偏她这些时日在静澜轩被养的太好,根本晕不过去。
然而楚宥敛气定神闲走来,见到颜玉皎,蹲下身,握住她的胳膊,神色如常,还有些疑惑:“怎么娘子出了这么多汗?”
他还唤她娘子?
颜玉皎顿时生出几分期翼,玉手轻轻盖住楚宥敛的手,眸色哀婉,声音娇柔,试探道:“夫君?”
楚宥敛嗯了一声,一只手臂便伸到颜玉皎膝弯处,将她抱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颜玉皎也丝毫不在意颜面了,把脸埋进楚宥敛胸膛,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先带娘子回家罢……”
楚宥敛抬眸,斜睨了韩翊一眼,语气藏不住的阴戾:“接下来的场面恐怕会吓得娘子。”
颜玉皎紧紧回抱住楚宥敛,发现楚宥敛不知道她的身世后,她那原本如擂鼓般的心跳,也缓下来了,就轻轻地点头:“好,都听夫君的。”
偏偏韩翊语不惊人死不休:“楚宥敛就是表妹的选择吗?本盟主该说什么才好……女子果然不堪大用,满脑子都是情爱。”
颜玉皎吓得要命,生怕韩翊再说出什么话让楚宥敛猜忌,忙道:“夫君,我身体不舒服,我们快走罢。”
她这话不似作假。
她看起来的确像大病了一场,虚汗津津,声音微弱,连呼吸都似乎只有进的,而没有出的。
楚宥敛眸色微沉,对韩翊冷冷地道:“韩编修,不,或许本王应该称你为连炿盟小盟主,望小盟主能有自知之明,不要胡乱攀亲戚,试图挑拨本王与王妃的感情。”
他这一番话很明确,是想让在场所有羽龙卫明白,韩翊是贼心不死,故意喊颜玉皎“表妹”恶心他的。
然而这番话的真实内情,恐怕就只有他和韩翊心照不宣了。
颜玉皎依偎在楚宥敛怀里,尚且心乱如麻,她才初初得知自己身世,国仇家恨于她脑海中还无甚印象。
唯有昨夜温泉水滑,浓情蜜意,抵死缠绵,还留在她身体里,刻在她的脑海里。
她无法不率先在意楚宥敛,所以听到韩翊这番隐晦的指责,她虽然心里感到痛楚,但也只能装聋作哑。
楚宥敛抱着颜玉皎转身就要走,眼角余光看到肩背挺直的梅夫人,想了想,到底还是关怀了句。
“方才匆忙,没来得及和娘子一起登门拜访岳父岳母,如今也算补上了,只是事急从权,骤然得知逆贼首领在此,不得不率兵登门捉拿,还盼岳母不要怪罪。”
梅夫人神色复杂地看了楚宥敛一眼,随即看了眼他怀中的颜玉皎。
片刻后,她好似明白了什么,眉间的沟壑却更加忧虑了。
还隐隐有几分匪夷所思。
颜玉皎也怕梅夫人会自爆身份,忙给梅夫人使眼色:“娘亲,我突然想吃你做的绿豆糕了,你能做给我一份,然后派小厮送到静澜轩吗?”
梅夫人一时没有出声。
直到颜玉皎眼中流露出恳求,她才轻叹一声:“知道了。”
颜玉皎便彻底放松下来,安心地趴在楚宥敛闭上眼,昏昏欲睡。
她根本不在意韩翊会如何,除了和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表兄,还没有建立感情之外,就是觉得韩翊身为连炿盟小盟主,是不会这么简单地就被楚宥敛捉住的。
然而下一刻。
韩翊静静道:“好罢,本盟主就在此地,任由你们处置。”
他竟然束手就擒了!?
羽龙卫立即拿出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韩翊五花大绑。
然后牵着绳子,引着韩翊往门外走,边走边骂道:“你个反贼,给老子老实点!别想耍花样!”
韩翊却老神在在,恢复了以前那副恃才傲物,广袖翩然的模样。
只是临走时,面无表情,眼神深深盯着颜玉皎不放。
颜玉皎不理解。
她一整个呆住,望着韩翊被羽龙卫簇拥着,渐行渐远。
楚宥敛抱着她也往门外走:“先随我去羽龙卫官署,曾救过我的巫医也在那里,让他为你把把脉。”
颜玉皎一怔,想说不必了,她其实没大问题,休息片刻便好。
但又想起被羽龙卫捉走的韩翊,一时犹豫,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楚宥敛此次前来没有坐马车,而是乘一匹快马。
这匹马通体乌黑,浑身腱子肉,显然是一匹宝驹,脾气自然也大,楚宥敛扶着颜玉皎上马时,它烦躁地甩着马尾,打了个响鼻。
颜玉皎有些害怕,怯怯地望着楚宥敛,不敢上马了:“要不然,我坐马车跟着你们后面?”
楚宥敛没吭声,只是抬脚率先坐在马鞍上,而后于马上俯身,伸手掐住颜玉皎的腰,凭借强大的腰力,一把把颜玉皎从地上,抱上马鞍。
颜玉皎惊呼一声,便安安稳稳地坐在楚宥敛身前。
她浅色华丽的衣裙与楚宥敛的深色的羽龙卫总制官服交融在一起,竟然分外和谐,还欲说还休的靡靡之色。
“坐稳了。”
耳畔传来楚宥敛的低语。
随即,他的手臂探过来,一手环住颜玉皎的腰,一手用力扯住缰绳,他们身下的宝驹立时抬起马蹄,仰天嘶鸣一声。
颜玉皎一吓,不由抱住楚宥敛的手臂,喊道:“等等!”
宝驹却已经不管不顾,疯狂地跑了起来。
风声呼啸,街道两旁的所有景物都在后撤。
颜玉皎紧紧闭上眼。
这还是她第一次骑马,偏偏骑的就是这种顶级的快马。
她受不住,只觉得眼花缭乱,耳道鼓胀,
竟恶心想吐。
“夫君,慢一点……”
颜玉皎扶着楚宥敛手臂,都有些哭腔了:“我……”
楚宥敛便又一扯缰绳,宝驹嘶鸣一声,缓缓停下脚步。
他把颜玉皎按在他胸膛,探过身观察她的神情,懊恼道:“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
可紧接着,他就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娘子从未骑过马么?”
颜玉皎捂住唇,勉强遏制住胸腔的难受,道:“你我自小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你还不清楚吗?”
楚宥敛竟然沉默了一下。
然而颜玉皎自顾着难受了,并未发觉这些异常,道:“我三五岁的时候倒是骑过我爹的肩膀……哕……”
她连忙拍了拍楚宥敛的手臂,示意楚宥敛把她抱下去。
由于宝驹速度快,此时,他们已经行到了无人迹的地方,仅有紧随其后的羽龙卫自他们身边而过,有人似是看到这一幕,立即收回目光。
楚宥敛从善如流,先下马后,再把颜玉皎抱下来。
而一下马,颜玉皎就拿出手帕,勉强扶住一棵树,捂住唇。
却什么也没哕出来。
其实她恶心干呕,不仅仅是骑快马的原因,还有她今日骤然得知身世真相,心情大起大落,已经疲惫不堪,经不得半点折腾了。
可这话如何对楚宥敛说?
颜玉皎委屈痛苦,只想哭。
她也就这么做了。
回身紧紧地抱住楚宥敛的腰,无声地落着眼泪。
搞不好,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如此依恋而毫无负担地抱着楚宥敛。
明明一切危险似乎都已经彻底解除了,颜玉皎却隐隐有一种她和楚宥敛彻底完了的感觉。
她脑子嗡嗡的,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正如最初她不知该不该阻止梅夫人毁掉她和楚宥敛的婚约一样。
她总是这样,想要两全其美,想要事事都能如她所愿,却到头来,可能连一件事也不能如愿以偿。
“夫君,待此事了,你带我去岭南罢,”颜玉皎轻声道,“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岭南风景好,民风开放,我定然会喜欢的。”
许久——
楚宥敛抵住她的额头,轻轻嗯了一声:“好,我定然带娘子去。”
第56章 刺目脚链
然而数月后,被禁锢在金丝笼子里的颜玉皎,穿着被撕烂的嫁衣,浑身遍是被狠狠爱怜的红痕,趴在柔软的毛毯里,回想起这个绝望而又掺杂着一丝期翼的午后——
只觉得自己蠢钝不堪,竟丝毫没发现楚宥敛的处处试探.
因身体不舒服,颜玉皎说什么也不肯再骑马了,楚宥敛便牵着宝驹,陪在她身边。
酷热暑气,人影低矮。
他们各怀心事。
颜玉皎慢吞吞地走着,忽而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问道:“我是不是耽误你办案了?”
楚宥敛道:“既然已经抓到连炿盟的贼首,其他的慢慢盘问就是。”
颜玉皎凝了他片刻,颓丧地垂下脖颈:“我知道,你定然想问我,连炿盟的小盟主为何出现在颜府?……其实我的疑问和你一样多。”
楚宥敛淡声道:“我并不想问,也并不想知道,我不想因此和娘子产生任何隔阂。”
颜玉皎却更难受了:“你还是问一问罢,我看我有什么能告诉你的,不然我今夜恐怕睡不着了。”
“那倒不会,”楚宥敛俯身凑到她耳边,眯起眼,悄声道,“颠鸾倒凤几次,娘子自然睡的香甜。”
颜玉皎:“……”
她一瞬间就涨红了脸,心里不由无奈至极,都到了这等关头,楚宥敛还有这些花花心思……
她便抬手拍了楚宥敛一下:“你正经些,我在说正经事!”
“那便说正经事罢。”
楚宥敛停住脚步,他认真起来,眉宇间就会有一丝冷意。
“娇娇是我的王妃,应该把心思多放在我的身上,每日多观察我喜欢吃什么菜,穿什么衣,喜欢哪些书籍古画,名人能士。”
颜玉皎微微怔住,觉得这话令她有些不舒服,好似她需要成为一个每日围着郎君团团转,想着如何讨郎君欢心的深宅夫人。
然而她顺着楚宥敛的话仔细想了想,忽然发现她连楚宥敛喜欢吃什么菜都不知道,更遑论其他。
颜玉皎不由沉默了。
一时心情更加复杂了,毕竟她昨夜才口口声声说喜欢楚宥敛,结果一问人家喜好三不知。
这谈何喜欢?
尤其她想了半天,竟想不到她何时讨过楚宥敛欢心过。
无论婚前,还是婚后,都是楚宥敛想法子讨她欢心……
如她这样的妻子,莫说什么讨郎君欢心的深宅夫人了,便是爱慕郎君的小娘子也不合格。
所以楚宥敛是在委婉地提醒她,希望她能多关心关心他么?
颜玉皎舔了舔干燥的唇,虽然不懂话题是怎么从“颜家似乎与连炿盟小盟主关系非同寻常”,转到“她需要多关心楚宥敛”这件事上。
但她确定了一件事。
心里顿时纠结起来。
最终,她蹙眉道:“昨夜我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根本就没信?”
楚宥敛果然沉默。
但沉默已是最好的回答。
颜玉皎更加烦闷了。
垂着头气恼地往前快走几步。
直到楚宥敛跟上来,她才猛地回身:“我不明白,你既然知道我不喜欢你,那为什么非要娶我,见到我这样忽视你,你不会难过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高兴什么,明明是她不会爱人,让楚宥敛感受不到爱意,楚宥敛不信她也是应该的。
但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憋屈痛苦得快要爆炸的她,也只能对楚宥敛发泄一丝丝情绪了。
楚宥敛却神色淡然:“我爱的人不爱我,我当然也会酸涩难过,但时间长了……这股酸就酿成了酒。”
他顿了顿,漆黑的眸眼深深地望着颜玉皎:“无论这酒有多苦,我都要尝一尝才甘心。”
颜玉皎听不懂楚宥敛打的哑谜,但楚宥敛眼中浓烈的势在必得和隐隐疯狂的占有欲,颜玉皎看得分明。
一时间,她竟心惊肉跳。
“能娶娇娇做我的王妃,我甚至非常庆幸,”楚宥敛笑了笑,过来揽住颜玉皎的肩膀,声音又恢复了诱哄的调调,“无论娇娇爱不爱我,只要娇娇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话毕,他倾身吻了吻颜玉皎微微肿胀的眼角:“娘子之前在颜家哭了是么?……韩翊可真该死啊。”
颜玉皎还摸不清韩翊到底是不是韩逊庶子,但他一声声表妹喊着她,她到底不够狠心,勉强道:“我哭和韩翊没什么关系……”
又觉得楚宥敛过分安静了,心慌地补了一句:“韩翊一个反贼,弄哭我作什么……他,他来颜府,也是因为……因为……”
颜玉皎绞尽脑汁,想到梅夫人那句“楚家对不起颜家”,果断拿颜大人当挡箭牌:“因为爹爹!韩翊想笼络爹爹,让爹爹为连炿盟做事,可是爹爹不在,只有娘亲在……然后夫君你们就来了……”
胡乱地卖完爹后,颜玉皎多少有些心虚,扑向楚宥敛怀里,装可怜地娇声道:“还好夫君来的快,不然我和娘就要成为人质了……”
她又眨了眨眼,想起韩翊当时面对一众羽龙卫,是束手就擒的姿态,丝毫没有要伤害她和梅夫人的意思,立时干咳几声:“我忽然不难受了!我们骑马罢!骑马快一些!”
楚宥敛静静地看着颜玉皎编。
颜玉皎这些借口有多拙劣,他二人都心知肚明,偏偏楚宥敛不揭穿,还点点头道:“好,骑马。”
说完,健步上了马,又俯身把颜玉皎抱起来,稳稳放在马鞍上。
他如此偏宠偏信,不多问一句,让颜玉皎的良心痛了几分
,忐忑地坐在马鞍后,难得讨好地笑了笑:“夫君真有力气,说抱我就抱我,放眼整个嵒朝,如夫君这般文武双全之辈,简直寥寥无几,今日夫君又捉住了连炿盟小盟主……”
话还没说完,楚宥敛就道:“我讨厌你提起韩翊,噤声。”
颜玉皎:“……”
她不明白,楚宥敛为何老和韩翊过不去,她都解释过多次,她和韩翊之间除了有过婚约,什么都没有。
宝驹这次走的很慢。
迎着林间的风,颜玉皎腹中翻滚的恶心感觉缓缓消解。
楚宥敛扯住缰绳,一直没说话,颜玉皎窝在他怀里,望着被树叶割的支离破碎的天空,胡思乱想。
却还真隐隐品到了什么,扭过头却只看到楚宥敛下巴。
她犹豫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爹爹的官职也不大,韩翊非要来拉拢我爹爹,是因为我?”
她还真根据她胡乱想的借口,继续猜测下去了。
楚宥敛似有几分无语,大掌按了按她的脑袋:“你好像对岳父大人的权势有所误解?尚书右丞已经是极大的官了,便是两榜进士,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有这等官职。”
颜玉皎嘟囔着:“对于王侯将相之家来说,爹爹确实是小官啊……”
楚宥敛这次没有反驳,却莫名其妙地回道:“如果岳父大人想,其实他也能成为王侯将相。”
颜玉皎心里咯噔一声,怀疑楚宥敛是不是知道颜家和楚家的渊源,也有些懊恼方才没有多问一问梅夫人,楚家对颜家究竟做了什么事,爹爹都能被补偿个“王侯”当当了?
却听楚宥敛开玩笑道:“毕竟他的女婿是敏王,他的女儿是荣慧郡主兼敏王王妃,所以他只要他想,完全可以说自己是王侯将相之家啊!”
颜玉皎不禁暗松了一口气,回眸笑了笑:“你少贫,我爹爹虽然想当大官,但未必想当王侯!”
幼时,颜大人曾和她说过,颜大人的理想一直都是当大官,为百姓鞠躬尽瘁,死后青史留名。
虽然现在她已分不清颜大人和梅夫人哪些话是真话,但在她幼时,他们对她说的话,应当还是真话。
气氛悄然缓和下来。
颜玉皎半合着眼,往后靠了靠,小声道:“夫君,好困哦。”
太阳暖融融的,虫鸟也安静,时不时飘来草木清幽的香气。
颜玉皎从浑身紧绷到骤然松懈,本就昏沉的大脑彻底陷入混沌之中,不等楚宥敛回答,就睡着了。
楚宥敛怕她掉下马,手臂紧了紧她的腰,低声道:“睡罢,羽龙卫官署马上就到了……”
他们已经掉队太久,却没有一个羽龙卫敢过来催促。
以至于这漫长的官道,仅有他二人一马,慢慢地前行着.
颜玉皎睡得昏沉。
她成婚前的那些噩梦,又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
梦到楚宥敛掐住她的下巴,讥讽她,被他哄骗爱上他的滋味如何?
梦到颜家被抄家灭族,楚宥敛高坐执刑台,抛出斩立决木牌。
……
初次做这些梦时,颜玉皎可以肯定是噩梦,可如今,她不确定了。
连炿盟小盟主孤身出现在颜府,偏偏这个小盟主还和她有过婚约。
楚宥敛身为羽龙卫总制,不知办过多少疑案,世人盛传他疑心重,薄情寡义,对此,他怎么会没有一点儿猜疑?连问都没问她一句?
颜玉皎很害怕。害怕楚宥敛其实已经知晓所有实情,不过是为了稳住她才装作一无所知。
若真是如此,连日来他对她的爱宠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这个猜测太可怕了,颜玉皎只是想一想就不能呼吸。
她只得心存侥幸,认为楚宥敛是太相信她了,坚信韩翊出现在颜府,是为了挑拨她和楚宥敛的关系。
……
不知过了多久,颜玉皎被绵绵不绝地交谈声吵醒了。
她勉强从噩梦中挣脱,起身擦了擦冷汗津津的额头。
顺便往四周打量一圈。
层层轻纱,挡住了视线。
只能看到影影绰绰两个人,在轻纱外低声交谈,连声音也不真切。
颜玉皎心中不安,撩开轻纱,翻身下床,却赤着脚走过去。
她的脚踝上绑着的金色脚链于昏暗中异常刺目,脚链上的小铃铛也随着她的脚步,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轻纱外的人立时察觉了,其中一人好似摆了摆手,另一人退下了。
颜玉皎自知无法再偷听,第一次烦恼楚宥敛送她的礼物。
只得轻声唤道:“夫君?是你在外面吗?我已经醒了。”
第57章 避孕香囊
楚宥敛一身朱金色制服,撩开层层轻纱走进来,好似灿金的日光自云雾中破出,他的眉目融着温柔笑意,唇也嫣红无比。
见到颜玉皎,脚步加快了几分,蹙起眉:“怎么没穿鞋就下床?”
颜玉皎不由心虚,她急着偷听,自然没来得及穿鞋,脚趾局促地蜷了蜷,勉强道:“不冷,这里到处铺着毛毯软和的很……”
她垂眸一看,感觉毛毯是某些动物的真皮,好奇道:“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在房间里铺毛毯,这里是,静澜轩的寝房是这样,那个阁楼也是。”
楚宥敛垂下眸眼,曲起臂弯,二话不说就把她抱起来,往床上走去。
颜玉皎以为楚宥敛不高兴了,乖乖地搂着他的肩:“夫君,我是着急见你嘛,也不知你和别人在聊什么,留我一个人在这里,醒来后好害怕,你别生气嘛……”
楚宥敛:“我没生气。”
颜玉皎小声:“你明明就在生气你还不承认。”
楚宥敛顿了顿,让她坐在床上,单膝跪在她面前。
两个人一仰视,一俯视,四目相对着凝望了好久。
楚宥敛才抬起手,把颜玉皎滑落到臂弯的外衫轻轻拉上去。
方才他一撩轻纱,就看到颜玉皎神情懵懂,半露着香肩,沟壑处白腻的肌肤刺得人腹中冒火。
再低眸一看,颜玉皎小腿以下什么也没穿,玉雪可爱的脚趾深深陷在绒绒毛毯里……
——而他的下属才刚刚离开。
楚宥敛也不多言,握住颜玉皎的纤细的脚踝,铃铛细碎作响声中,他俯身将唇贴在颜玉皎的脚背上。
颜玉皎缓缓瞪大了眼。
楚宥敛也抬起狭长的眸子,似是在观察颜玉皎的反应。
他这副锁定猎物的表情,倒不像情人之间的缠绵,而是吞噬贪欲。
颜玉皎浑身好似过电一般,抬脚就把楚宥敛踢开了。
似乎被刺激到了,她不适地蜷了蜷脚趾,迅速地退到床帷之中,吞吞吐吐道:“你,你这是作什么……”
楚宥敛缓缓站起身。
与颜玉皎今日的苍白柔弱不同,他今日简直容光焕发,眉梢眼角都绮丽了几分,好似身上的伤全好了。
闻言,轻笑一声道:“娘子如此装扮,好似盛情邀请,我若不满足,岂不是没有尽到夫君的责任?”
颜玉皎一怔,总算从无措仓惶的心境中挣脱,低眸瞧了自己一眼,不禁羞耻,扯住薄被盖住自己。
她红着脸狡辩道:“分明是你,好端端的为何把我衣服脱成这样?”
楚宥敛坐在床上,淡淡道:“娘子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出了一身汗,我不得已才为你洗漱,帮你换衣。”
他叹道:“为夫一片好心,娘子却倒打一耙,我为娘子洗澡时,娘子还打了我一巴掌。”
楚宥敛侧过脸,颜玉皎便清晰地看到他左脸至脖颈的巴掌印。
她抿住唇:“定是你在我洗澡时不安分,不然我为何打你干嘛?”
思及此,颜玉皎又忍不住担忧,近几日床榻间的欢爱,楚宥敛兴奋时根本不听她的,次次
都弄进去很多,还不愿清理……她原本担心怀孕,是不想这么快承担做母亲的责任,现在却完全是因为复杂的身世了……
一想到身世,颜玉皎就更头痛欲裂了,她知道她终究要妥善处理和楚宥敛的关系,还要面对和楚氏皇族层层累加的血海深仇……
颜玉皎悄然摸了摸脖颈。
前几日,贤婆子送给她的一个避孕的香囊,她一直佩戴,洗漱也不曾摘下,可现在一摸,脖颈空荡荡的。
她不由慌起来,掀开被子,又拿起枕头,四处寻找。
楚宥敛静静地看着颜玉皎翻找,等到颜玉皎神情沮丧,几欲哭出来,才问道:“娘子在找什么?”
颜玉皎忙问道:“夫君帮我洗澡时见没见一个香囊?”
楚宥敛眸色闪了闪,自怀里掏出一枚针脚密密的香囊:“娘子说的,可是这个?”
颜玉皎一看,好像是贤婆子送她的那枚,便抬手接过来,小心地戴在胸前:“是这个,还好没沾水。”
她庆幸的神情落入楚宥敛眼中。
默了默,楚宥敛上了床,搂着颜玉皎倚靠在枕头上,而后拿起香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闻起来还挺香的,不知里面都有什么香?”
颜玉皎不由忐忑起来。
她感觉楚宥敛好像懂一些香,楚宥敛衣服上的熏香就很独特,她闻了好多次,都没辨出来哪些香料。
她想,她说出香料是作什么的,想必楚宥敛也不会怪她,毕竟当初是楚宥敛说,不想让她早生孩子,婚后她说要避孕,楚宥敛也同意了的。
可不知为何,她竟隐隐觉得如果告知楚宥敛实情,非常危险。
颜玉皎夺过香囊,柔柔地趴在他怀里,对楚宥敛隐瞒道:“我也不清楚什么香,不过女儿家用的东西。”
楚宥敛也没有追问。
将颜玉皎一缕发丝缠在指尖,把玩了片刻,淡声道:“娇娇今日这么乖,是被韩翊吓到了么?”
颜玉皎忙点了点头。
又补了一句:“真没想到,探花郎竟然会是反贼头子……”
楚宥敛眯起狭长的眸子:“幸好娇娇嫁给了我,若是嫁给韩翊,现在岂不成了反贼夫人?”
颜玉皎沉默了。
得知韩翊身份的那刻,她最先怀疑的就是梅夫人的用心,梅夫人定然早就知道韩翊的身份,却坚持要她嫁给韩翊,又说什么,若是不满意,以后可以和离……
她嫁给反贼,进了反贼的老巢,还有机会和离吗?换句话说,若真和离成功了,官府认她的和离书吗?
不过考虑这些无甚意义,毕竟她的身为玉诏公主,前朝皇室唯一存在的血脉,是比韩翊还反贼的反贼。
而她的夫君,专抓反贼。
颜玉皎闭上眼,抱紧了楚宥敛,喃喃道:“是啊……幸好……”
哪里幸好?
她苦涩地想,她这般纠结的性子想必是随了梅夫人。
若梅夫人不那么纠结是让她过寻常日子,还是过反贼日子,迟迟没有告诉她身世真相,她也不会心安理得爱上楚宥敛,以至于现在进退两难。
颜玉皎胡乱地猜想着,楚宥敛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会被楚宥敛抓起来,还是会被楚宥敛忍痛放走?
……她和楚宥敛决裂四年,才刚和好没几个月,浓情蜜意没几天,就要彻底生离死别了了吗?
颜玉皎心里清楚,她对所谓的亡国之恨,父母之仇,并没有实感。
她读过书,知道炿朝灵帝是自作孽不可活,没有楚宥敛的皇爷爷,也会有别的能人颠覆炿朝。
这样的皇帝曾是她的父亲……
她不太愿意承认。
倒是对她那位美名远扬的亲生母亲感到好奇……她都逃出来了,母亲为何没有逃出来?被灵帝杀了么?
然而千般猜测,万般纠结,都避不开一个问题——
颜玉皎不太想背负这血仇。
圣上英明,四海升平,若不是连炿盟作乱的话,嵒朝百姓会更幸福。
连炿盟就好似百毒之物,所到之处只会给百姓带来灭顶灾难。
若因为她,使连炿盟这种毒物更强大了,才是她的罪过……
但国仇可以不报,家仇呢?
朝廷这群为了忠贞爱国之名,甚至甘愿自尽的士大夫,会相信她不愿意报国仇吗?
楚宥敛呢?
楚宥敛会相信她不会复仇吗?
内心正悲惋时,楚宥敛的手却撩开她的裙角,不安分起来。
颜玉皎本想抗拒,对上楚宥敛浓稠欲色的眼神,慢慢迎合起来。
她忽然觉得,她很需要一场高潮迭起、天昏地暗、酣畅淋漓的欢爱,让她暂时忘却这些苦痛。
厚重遮光的那一层帷幔被楚宥敛扯下来,遮掩住帐中风景。
被抬起月退的那一刻。
颜玉皎犹豫了一瞬:“差点忘记问夫君了,这里是……?”
“羽龙卫官署,我的寝房。”
楚宥敛已然埋下头品尝:“没的允许,不会有人进来。”
颜玉皎彻底安下心。
……
昨夜,楚宥敛便犹为喜欢喝水。
那水,只需唇舌撩拨。
便自粉处流出。
他喜欢边喝边抬起漆黑的眸眼,盯着颜玉皎情难自控的面容。
然后握住某处,用力施为。
自年少时绯色荒唐的梦境,他便觉得他于房.事的构想有些不正常。
有很多阴暗晦涩的东西,他想对颜玉皎做,又怕颜玉皎厌恶他。
幸好……她成了他的妻子。
而且经受了他的一些调教,或许也有天赋异禀的原因,颜玉皎变得极为敏感,极容易动情。
完整入.进去时。
楚宥敛喟叹一声。
望着颜玉皎微微张开的唇,他不由俯身深深舔吻,遭到了颜玉皎娇怯而嫌弃地抗拒。
但很快,她就沉浸欢愉之中,忘却这一切污秽。
床头撞在在墙上。
她放纵地低叫。
楚宥敛掐住颜玉皎的腰,眸底可怖的偏执和阴郁快要藏不住。
骗我罢——他想。
最好能骗我一辈子。
否则,无论你怎么挣扎,这一辈子都绝不可能再次逃离我。
……
夜幕降临,天色昏暗。
羽龙卫官署内一片肃杀,卫兵们举着长枪,连脚步声都训练有素,低微不可察。
因为抓到连炿盟小盟主,生怕像上一回那般,被连炿盟其他人劫狱,羽龙卫们便排班巡逻,誓保不错过任何鬼祟之处。
今夜注定不眠。
然而月辉照映之下,同样不眠的所在,还有圣上的寝宫。
楚元臻眼底黑沉,倚在床上,拿帕子捂住唇干咳了几声,他身旁立着一个老太监便递过来痰盂。
楚元臻摆了摆手,问道:“韩翊果真束手就擒了?”
老太监却没有收回痰盂,而是恭敬地道:“回陛下,正是。”
楚元臻眉间紧蹙,沉默片刻,将染黑血的帕子丢进痰盂。
“韩翊想做什么?莫非是想和楚宥敛联手,逼死朕么?”
第58章 把门锁了
老太监不敢应楚元臻的话,只捧着痰盂,花白眉毛微抖了抖:“大皇子在外面,陛下要见一见吗?”
深宫中寂然无声。
烛光堂堂,却照不亮楚元臻阴晦的面容,他半垂着眼皮,道:“让他走罢,朕暂时不想看到他。”
老太监立时应道:“诺!”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老太君走后没多久,自殿内昏暗处缓缓走出一个迤地长裙的女子。
女子脖颈修长,妆容精致华贵,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矜贵冷艳。
见到楚元臻后,也毫无敬畏,反而看了眼痰盂里的黑血,轻笑一声,展开羽织折扇,遮住嘲讽的唇:“陛下身中剧毒,怕是活不长了。”
楚元臻:“让长姐见笑了。”
来人正是令微长公主楚唯青。
她似乎有恃无恐,一撩裙摆,施施然坐在床旁边的绣凳子,凝眸观察楚元臻的脸色:“陛下借大皇子之手给楚宥敛下毒时,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这话不知戳中了楚元臻哪一点,他眯起眼,意味深长道:“生于宫廷之中,长姐应当比朕更
懂才是,大皇子虽然年幼,但心思却深沉如墨,连朕都看不懂……朕若想害死楚宥敛,还不至于用下毒这么低劣的手段。”
楚唯青也不意外:“子不教,父之过,陛下总在大皇子面前暗示,楚宥敛登基后恐怕会容不下大皇子,大皇子又怎能不怕呢?”
“这和朕有什么干系?”楚元臻倒是淡然,“纵观历史,凡是兄死弟及,兄长的儿子总是过的艰难,甚至死于非命,无须朕暗示大皇子,大皇子自己就会吓唬自己。”
楚唯青这才稍稍沉默,道:“年纪太小,野心太大,本宫认为成不了气候……陛下如何看呢?果真要违背先帝旨意,成全大皇子的野心吗?”
楚元臻轻咳一声:“朕从不曾违背先帝旨意,只是朕尚且是皇帝,楚宥敛尚且是臣子,若臣子想要造反,那朕自当诛杀殆尽。”
楚唯青不由冷笑一声。
自楚宥敛十五岁起,楚元臻就以过渡皇权的借口,赋予楚宥敛无上权势,让楚宥敛处理一些会危及其自身生命的“难题”。
譬如,养蛊一般把连炿盟圈养在西南境,等其发展壮大成顽固而恐怖的“毒瘤”,却让年仅十六岁从未上过战场的楚宥敛去歼灭。
楚宥敛差点死在西北境。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此生绝不离开她的孟从南,就死在那里。
楚唯青缓缓闭上眼:“何必呢?若非大皇子向楚宥敛下毒,本宫倒不觉得楚宥敛登基后会赶尽杀绝……”
“时至今日,若陛下驾崩前,将大皇子贬为庶人,剥夺其楚氏皇族的身份,让其再无竞争皇储之力,本宫仍旧觉得,楚宥敛会放过大皇子,让陛下体体面面地离开……”
楚元臻忽地俯身咳嗽起来,咳得猛烈而沉重,以至于单薄的肩背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而后他捂住胸口,吐出黑血。
“长姐才是何必……”楚元臻笑了笑,嗓音嘶哑,“朕本就活不长,长姐何必还咒朕驾崩呢?”
都已经和楚唯青撕破脸了,楚元臻还这么温润如风,不疾不徐。
也难怪朝臣都夸他有乃父之风,这副任何时刻都言笑晏晏,绝不与人起冲突的模样,是真能唬人。
楚唯青眉头深深蹙起来,把手帕递过去:“本宫非是咒陛下,而是真心为陛下考虑。”
楚元臻勉强接过手帕,颤抖着擦了擦唇瓣血迹,又重新躺回床榻。
他显然虚弱至极,半阖着眼皮,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到底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楚唯青也有几分不忍,道:“放手罢,如今还能回头,都是自家兄弟,都是楚氏的江山,若陛下真的闹起来,生出荒谬战乱,惹来民不聊生,岂不是给后世徒留笑话?”
楚唯青看的清明。
若楚元臻是个表面温和的疯子,那楚宥敛就是个表面冷静的疯子。
他们兄弟俩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特别会演戏,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仿佛全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
以至于如今的朝堂上,除了少数几个知晓内情的官员,大都以为圣上真心信任看重楚宥敛,楚宥敛也真心誓死捍卫圣上。
“回不了头了……”
楚元臻垂着眼皮淡淡道。
不过瞬息,他似乎再也忍不了,呼吸深重起来,眼中生出暴怒。
“长姐,你与朕的父皇,怀政太子,为了嵒朝江山,什么刀枪火箭,什么阴谋诡计,都经受个遍,以至于壮年而死!”
“郯王爷又做了什么?他是备受皇爷爷宠爱,没有受到一丝挫折的小儿子,却凭什么他的后代继任大统!而父皇这一脉,只能忍气吞声!?”
楚元臻嗓音本就嘶哑,低缓说话时尚且温和沉稳,如今情绪暴起,这嗓音就刺耳无比了。
“对,朕不甘心!”
楚唯青猛地抬起眼。
正对上楚元臻血红的双眸。
楚元臻的脸苍白得有些发紫,以至于笑起来颇为恐怖:“朕好不容易登上皇位,还被皇爷爷嫌弃病弱,下了那样的旨意……”
“但朕为何身体不好?”
他瞪着楚唯青,像是有满腔的痛楚怨恨:“是父皇重病时,母妃怀了朕,朕是娘胎里带的病!……皇爷爷怎么敢嫌弃朕!?”
楚唯青不禁心中大恸。
她都明白。
父皇为了嵒朝鞠躬尽瘁,楚元臻为了嵒朝撑着病体夙兴夜寐,他们一家为了嵒朝的繁荣昌盛连命也不要,但皇爷爷却要他们家两代人牺牲换来的太平盛世,拱手送给楚宥敛这个他们叔叔家的弟弟。
何尝楚元臻不甘,她也曾不甘,可惜她是女儿身,这辈子无法继任大统,没有楚元臻这般仇痛。
“陛下要以大局为重。”
楚唯青冷静地拿起帕子,沾了沾眼角,其实自孟从南死后,除了与男宠欢愉时,她没再掉过眼泪。
“否则兄弟阖墙,朝局动荡,西北境的草原敌军虎视眈眈,西南境的连炿盟也迫不及待谋朝篡位,喦朝瞬间就能土崩瓦解。”
楚元臻轻笑一声。
却到底还是沉默下来。
一时间,宫殿内只余更漏声。
楚唯青缓缓站起身,长裙迤地,如同日光照水般波光粼粼。
“望陛下不要误会,本宫不是来为楚宥敛当说客的,其实自孟从南因陛下设计而死,本宫根本不在意陛下和楚宥敛谁死谁活……”
“那长姐今日说这番话……”
“你们终究是本宫的弟弟。”
楚唯青最后看了楚元臻一眼,眼神却淡漠至极,“也是与前朝不死不休的楚氏子孙,若是为了争夺皇位,放下血仇,与连炿盟合作,本宫定然第一个起兵反抗!”
楚唯青极恨连炿盟。
父皇曾被前朝余党害死,孟从南也被连炿盟这个前朝遗党杀死。
若不是为了楚元臻的军政大计,她定要畜养私兵,剿灭连炿盟。
楚唯青无法接受她的弟弟们和连炿盟有任何联手的可能。嵒朝下一任皇帝无论是谁,其登上皇位的幕后,绝不能有连炿盟一丝丝影子。
不等楚元臻回应,楚唯青就离开了,她不需要帝王的承诺,她来此只是为了警告帝王.
一夜过去,羽龙卫官署内并无任何异动,这不免诡异非常。
若干天前,连炿盟为了救其副盟主,派来一波又一波劫狱的死士。
结果轮到连炿盟的小盟主,莫说劫狱的死士,便是靠近关押小盟主地牢的嫌疑人都没有。
楚宥敛穿戴整齐,自温香软玉的寝房走出来,望着阴雨的天空。
下属站在檐下,小声地向楚宥敛汇报:“小盟主睡得极好,一觉睡到狱卒送来早饭,胃口也不错,今早吃了四个肉包,喝了两碗粥。”
楚宥敛蹙着眉,嘴角微微下沉,问了一句:“他看起来如何?”
下属斟酌道:“小盟主很平静,还问狱卒要来笔墨纸砚,瞧着……好像在作诗作画。”
楚宥敛垂眸,抿唇不语。
自昨日,他心中就诞生一个极其糟糕的猜测,但又觉得这个猜测太过匪夷所思。
于是道:“先不急着刑讯,等今晚再看会有什么人来救韩翊。”
话毕,他悄悄望向身后紧闭着的房门,目光幽远深邃。
下属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楚宥敛背着手,独自站在檐下沉思片刻,才回身推开房门。
门内轻纱重重,遮住视线,看不清床上的人是深睡还是苏醒。
楚宥敛脚步声轻微。
走至床前,看到床上的玉人裹在轻薄的被子里,睡得如同海棠。
他俯身,轻吻在颜玉皎额角,低声道:“醒了便起来吃饭。”
颜玉皎却没动静,修长的睫羽乖巧地垂在眼下,呼吸也稳稳当当。
楚宥敛心里轻叹一声。
转身又离开了房间。
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颜玉皎好似被吵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然而下一瞬,她就于昏暗的帐中悄然睁开了眼,神情若有所思。
她在想要不要救韩翊。
不救,也有情可原,毕竟韩翊是反贼,救他一个,毁害千万家。
但不救的话……
她隐隐感知到,韩翊是她在此世间唯一与亲人的羁绊了,
“咔嚓——”
门口传来落锁的声音。
颜玉皎猛地睁大眼,抱着被子略有些茫然地坐起身。
怎么锁门了?
她也顾不得装睡了,慌乱地跑下床,到房门处拍了拍门。
“夫君?夫君?!”
“我醒了,我饿了!”
“你怎么把门锁伤了?夫君!”
颜玉皎拍门拍了好一会儿,外面却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
心里的恐惧油然而生。
她本就害怕楚宥敛发现什么,如今无声无息被锁在房内……这简直像是楚宥敛知晓一切,昨夜与她欢好只是故意稳住她,今早才彻底行动!
第59章 无罪释放
颜玉皎眼眶微微发红,手指划过门框,死死攥紧。
她不甘心地又拍了拍门。
“楚宥敛你开门!”
哪怕是判定她死刑,也请当面告知她,而不是一声不吭就把她锁在这里……她真的很怕……
外面依旧无人回应。
颜玉皎心生绝望,无力地把额头抵在手背上,隐隐地感到腿间还残留着昨夜的温存痕迹。
可身边的人却已——
咔嚓——
门锁开了。
打断了颜玉皎的思绪。
她微微一怔,抬头就看到身旁的一扇门被打开了。
日光倾泻,楚宥敛提着一个饭盒款款走进来,一转身,见到颜玉皎脸色灰败的模样,似是讶然:“娘子?你醒了……这是怎么了?”
颜玉皎茫然若失地望着他。
楚宥敛蹙起眉,放下饭盒,走过来摸了摸颜玉皎的额头。
温度正常。
他便好似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昨夜过于荒唐,害你发烧了。”
颜玉皎心里才经历一场地震,如今告诉她,地震是假的,她就有种身处云端,脚下并不踏实的感觉。
“你做什么去了?”她眉眼有些疲惫道,“为何锁门?”
楚宥敛拎起饭盒示意道:“我为娘子拿早食去了,娘子方才睡着了,我担心有人趁我不在,进入寝房,就把门给锁上了……”
他担忧道:“可是娘子醒来没见到我,又打不开门,被吓到了?”
颜玉皎凝望着他不言语。
楚宥敛便自责地蹙起眉,抬手轻轻把颜玉皎搂在怀中,轻声细语,用平生从未有过的温柔:“别怕,都是我疏忽了,下次我就让几个忠心的下属守在门口,再也不锁门了。”
颜玉皎这才湿了眼眶,把脸埋进楚宥敛胸膛,深深呼吸。
还好……看来他没怀疑她。
……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她会暴露的,到那时,她又该当如何?……
楚宥敛抚着颜玉皎温软的长发,垂着眼皮,好似欣赏雀儿投怀送抱一般心满意足,嘴里却哄着:“都是我不好,娘子快来吃早食罢,有你爱喝的甜粥,还有螃蟹。”
颜玉皎抱着他不肯撒手。
许久后,才哽咽道:“以后不要把我关在房间里……”
楚宥敛避而不答,道:“我已经请来那位巫医,等早食后,让巫医为娘子把脉,开些方子调理调理。”
颜玉皎摇摇头:“我昨日是被韩翊吓的……谁能想到他是反贼?若非夫君及时赶到,还不知会出什么事,我并无大碍,不必请大夫……”
“何必讳疾畏医?娘子身体确实不好,昨日不过多晒了会儿太阳,便扛不住昏睡过去。”
楚宥敛抬起手,轻轻捏住颜玉皎的下巴,抬起她的巴掌脸,眉眼温柔地说道:“若巫医诊脉,发现你并无大碍,那再好不过,若是有一些小毛小病的,你又不想喝药,倒也无妨,日后清早傍晚,随我一起强身健体就是了……我还想和娘子白头偕老,望娘子多多珍重自己。”
颜玉皎抬眸望进楚宥敛眼底,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楚宥敛这番话的真挚和动人,但她心里却茫然一片。
白头偕老……?
这辈子还有可能吗?
她恍惚的神情,到底让楚宥敛觉出几分不对,缓缓地松开她道:“娘子究竟在为何事烦忧?昨日就满面愁云,好像不仅仅是被韩翊吓到了。”
颜玉皎怔愣住。
垂眸踟躇片刻,回道:“夫君,我饿了,先吃早餐罢。”
楚宥敛却又不肯了。
他盯着颜玉皎,兀自猜测起来,冷声道:“莫非娘子与我日日欢好,心里却还想着韩翊?”
颜玉皎迷惘道:“啊?”
“也是。”
楚宥敛默默咬紧后槽牙,“突然发现梦中情人是反贼,还被关押进地牢,也难怪娘子如此失魂落魄,想必还很担忧韩翊的安危罢?”
颜玉皎一时无言。
她心里确实想着韩翊,也确实有些担忧韩翊的安危,但明显不是楚宥敛猜测的意味。
时至今日,她也很好奇:“夫君为何坚持认为我和韩翊有什么?我解释过无数次了。”
楚宥敛却淡淡道:“娘子还记得角郎和莲花妖么?我很担心我会和莲花妖的下场一样,被娘子利用干净,再弃之敝履。”
颜玉皎想起来,这是她为了让楚宥敛答应由母妃办她的生辰礼宴,主动求欢的那个午后,她躺在软榻上看的话本故事,故事里,莲花妖……
她犹疑道:“我只看到,莲花妖为了得到角郎,给角郎下了春.药……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她当时对这个话本的故事内容感到很不舒服,就没继续看。
楚宥敛抿住唇,忽地沉默。
下一瞬,他静静地拿起饭盒,镇定地抬脚走入房中,道:“早食再耽搁就要凉了,娘子快来罢。”
颜玉皎:?
简直摸不清头脑,楚宥敛整日都在想什么?不让她吃早食的是他,催着她吃早食的也是他……
“好啦,就来。”
说着,她乖乖地走过去。
羽龙卫官署到底比不得王府,早食只有三两样小菜,倒是很精致,吃起来也还算爽口。
只是饭用到一半,房外突然传来仓皇的脚步声,随即有人敲门道:
“王爷!圣旨到!”
颜玉皎正在小口喝粥,闻言立时看了楚宥敛一眼。
差点被吓得呛到。
楚宥敛额角暴出青筋,眉目阴沉如冰,像是要怒起杀人,察觉到颜玉皎的视线,才缓缓地克制住戾气。
颜玉皎很少见他,不,几乎没见过他这样一面,结结巴巴道:“这是怎么了?……莫非圣旨有什么么?”
楚宥敛轻轻扫了颜玉皎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只道:“可能和连炿盟有关……娘子先吃,我去去就回。”
颜玉皎不解其意,正想应声,就见楚宥敛起身,快步打开门,见到门外的李锦,道:“照顾好王妃。”
李锦躬身回道:“王爷放心。”
楚宥敛头也没回,官服裙摆如同百褶蝴蝶,风一般旋转,翩然远去。
颜玉皎顿觉出了大事。
她看着尚且热气腾腾的早食,却有些吃不下了。
尤其李锦和两个小太监弓着身杵在门口,浑身阴沉沉的,好像监视她不要乱走一般。
她放下筷子,勉强回忆起郯王妃的高贵典雅,学着端起王妃的派头,对着李锦道:“李公公,你可知道圣上颁布了什么圣旨?”
李锦没有抬头,声音清晰:“今早有御史弹劾王爷,说王爷无故抓捕朝廷命官,目无王法,意图谋反。”
颜玉皎一惊:“韩翊可是当众承认自己身份,王爷才将其收监的,御史们也太过了,怎么能扯到谋反?”
李锦知无不言:“御史们说证据不足,便是韩翊认罪,也不可。”
颜玉皎对律法一知半解,没想到还有这等解读,不由叹息:“应当没事罢……圣上一向袒护王爷,早早就给了王爷先斩后奏的权利。”
李锦也轻叹一声:“可这次,圣上似乎信了御史的话,圣旨责问王爷对皇权不敬,是否有谋逆之心,还收回王爷羽龙卫总制的职位,并令王爷立即放了韩翊。”
颜玉皎没
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慌乱地站起身,来回走动。
抓到反贼后,不应该无论真假,就地格杀勿论么?怎么圣上不仅要释放韩翊,还下旨责怪楚宥敛?
“圣上不是对王爷很好吗?本妃和王爷成婚时,圣上还来证婚。”
“此日非彼日呐。”
“但这才过了多久……”圣上变心怎么比负心汉变心还快?
颜玉皎停住脚步,抬眸望向被窗棂分割的阴沉天空,隐隐品出几分风雨欲来的滋味。
虽然圣上目前只夺去楚宥敛身上的一个官职,但圣旨的内容却过于严苛了,只“对皇权不敬”这一条,若是普通人有此等圣意判词,就足够抄其家灭其族了……
朝中官员也会从此条圣意中揣摩出圣上开始不待见楚宥敛了,从而见风使舵,甚至栽赃陷害楚宥敛。
只是任何事的发生,都是有因果在其中的,圣上定然不是第一次认为楚宥敛对皇权不敬,只是隐忍到此刻才彻底爆发。
但为何偏偏是此刻?
颜玉皎快速地思索着,猛然想起昨日颜府庭中韩翊的话,韩翊说,圣上命不久矣,京城恐怕会有大乱,所以想要带她走。
……韩翊为何早不带她走,晚不带她走,非要等到圣上病重?
圣上病重,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怎么就能受到波折,需要避祸呢?
除非……
除非——
颜玉皎缓缓地坐在桌前,碗里的粥清晰地倒映出她的面容。
她感觉,她的脸色恐怕比昨日得知自己身世时,还要惨败。
——除非如韩翊所说,楚宥敛有谋朝篡位之意,所以圣上病重之际,为了给大皇子铺路,定然会对楚宥敛下死手,而他们两个斗法,也必然会殃及她这条池鱼。
但这怎么可能呢?
楚宥敛满脑子只想和她如何欢爱的模样,怎么会有谋逆之心?
他那么爱她,若早就打算堵上全家性命去做这等事,为何还要娶她?
所以这是不可能的。
这只是圣上濒死时的危机感,就像史书上一些壮年英明,却在老年暴虐无道的帝王,无非是因为帝王老迈之后,再也没有年轻时的精力,再也无法像年轻时那般随心所欲地玩弄权术,故而疑心疑鬼,总担心有人会夺他的皇位,由此造下不少冤孽。
对,这一切只是圣上太过多疑,待楚宥敛在圣上面前表露出只想辅佐大皇子登基之意时,就会没事的。
然而颜玉皎呆呆地望着汤粥里自己的倒影,她看到倒影在哀伤地笑,又似乎是讥讽的笑。
讥讽她太过天真。
根本不懂枕边人的心。
第60章 雨中强吻
天降小雨时,樱桃带着两个小丫鬟匆忙地赶过来。
一进门就见颜玉皎面色苍白,神情萎靡,不由担忧起来,就派两个小丫鬟去把贤婆子喊过来。
这些时日她仔细观察,贤婆子的医术比普通的大夫还要强一些。
门外雾气迷蒙,却异常潮热,樱桃正给颜玉皎扇扇子,忽然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
正想抬眼看门外发生了什么,突然被阴影笼罩,她一扭头,看到颜玉皎从她身边一掠而过。
樱桃急忙追了出去。
“王妃娘娘!”
院中有人,清凌凌的嗓音如同冰酒入玉壶:“若今后有需要,尽管派人来韩府找我。”
韩?
樱桃为颜玉皎撑起伞,才眯起眼看过去,说话的人果然是曾和娘子有过婚约的韩二郎。
只是不知为何,韩二郎今日的气势犹为强盛,竟令人不敢直视了。他身旁还跟着一个长相平凡却体格强健的男子,为他撑着伞。
樱桃撇撇嘴,心想,这韩二郎怎么阴魂不散?都追娘子到这儿来了?
结果一转眼,就看到楚宥敛站在韩翊的斜对面,与其冷目相对。
她不由担心楚宥敛会误会什么,忙道:“我家娘娘若是有什么需求,自然有我家王爷来解决!还轮不到韩二郎在此不知轻重,大放厥词!”
身为在场唯一一个不知道韩翊身份的人,樱桃这番话越说越有底气,还指挥起跟着李锦的两个小太监了。
“你们俩还愣着什么?还不快把这个满嘴混话的人打出去!”
颜玉皎:“……”
她揉了揉额角,垂下眼睫:“韩大人是朝廷命官,樱桃休得无礼。”
樱桃这才抿住唇。
“无妨。”
韩翊眉目舒展,背着手道:“我今日心情好,身为第一个从羽龙卫地牢全身而退的人,我今日可以谅解所有人对我的不恭敬。”
樱桃眨眨眼,听不懂,更不明白韩翊这个小官怎么敢在楚宥敛和颜玉皎面前这样嚣张?
但她一向有眼色,明白这不是她能知晓的秘辛,就垂头不再看了。
细雨中,圣上派来宣旨的老太监和几个随从站在不远处。他们碍于楚宥敛的威势,丝毫不敢上前,却不得不遵从圣意,监视着这边的情况。
楚宥敛独自撑着伞,站在几排齐齐撑着伞的羽龙卫最前方。
一行人浑身肃穆,压着眉眼死死地盯着韩翊,霎时间,庭中阴邪的煞气被风雨浇灌得更浓重了。
韩翊却丝毫不惧,还笑了笑,挑衅道:“敏王爷要送我至门口吗?身为情敌,你也未免太过客气了些。”
楚宥敛握住腰间刀柄,嘴角却勾起,冷声道:“客气谈不上,想杀人倒是真的,本王很是敬佩韩大人的好手段,怪不得昨日从容就缚,原来韩大人已经说服陛下与你联手了。”
“只是本王如今很好奇。”
他抽出腰间长刀,仔细端详着刀刃的锋利,又轻轻抬眸,露出些许下眼白,异常冷厉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忍得下刻骨血仇,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言笑晏晏地谈合作呢?”
“自然是因为利益啦……”
韩翊嘴角慢慢咧开,“还因为我和陛下有共同的敌人。”
“好一句共同的敌人……”
楚宥敛似是嘲讽:“反贼成了陛下的盟友,本王身为楚氏王孙,却成了陛下的敌人。”
“夫君慎言!”
颜玉皎连忙开口制止。
楚宥敛这些话简直狂妄至极,颜玉皎在一旁听得是心惊肉跳。
圣上已然对楚宥敛杀心渐起,若是楚宥敛这些话再传出去,她简直不敢想,圣上会如何记恨,接下来几日楚宥敛会收到多少弹劾的奏折……
隔着雨幕,楚宥敛沉默地望了颜玉皎一眼,眸中情绪不甚明晰。
“敏王妃倒是很为敏王爷着想,可惜敏王爷却不曾为您想过半分。”
韩翊轻叹一声:“敏王爷仗着圣上宠爱,得意忘形,屡次视皇权如无物,圣上已经忍无可忍,下旨诘问敏王爷‘是否有谋逆之心’了。”
他遥遥盯着颜玉皎,故作潇洒地眨了眨眼:“看来我只需在韩府稳坐钓鱼台,等着敏王爷犯下滔天大罪,就能来英雄救美了。”
楚宥敛打断韩翊的话:“你尽可以在府中等着!”
说完他眸底猩红一片,似是再也无法忍受,将长刀甩手扔出。
刀身即将抵达韩翊的脖颈前,被韩翊身边撑伞的男子抬刀挡住。
铮一声,男子的刀卷刃了。
楚宥敛的刀也飞了出去,擦过窥视此处的宣旨老太监的脖颈,劈在院中的古树枝干上。
老太监年纪大,因没了□□,本就漏尿,经此一吓,两眼一番,晕了过去,裤脚间却溢出尿黄色污物。
他身旁的随从立即嫌弃地蹙眉,捂住鼻子,迅速走远了。
樱桃忙把团扇递给颜玉皎,让颜玉皎遮住眼,又悄悄降低伞面,挡住老太监那处的视线。
“本王可以保证!”
楚宥敛语气之狠戾,激得樱桃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冷汗不止。
“韩大人于府中等来的,定然是将你抄家灭族的圣旨!”
韩翊眯起眼,慢慢绷紧下颌,任谁被差点杀死,都会失态暴怒,便是韩翊修养再好,也不例外。
气氛一时压抑到难以呼吸。
颜玉皎左右看了看,不想他们再起冲突,便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无论王爷会做什么,本妃都绝对支持王爷,便不劳韩大人操心了。”
韩翊嗤笑一声。
慢慢的,嗤笑连连。
他回眸盯着颜玉皎深深呼吸,而后一字一顿道:“我只希望敏王爷能记住自己今天所说的话!”
“将我抄、家、灭、族!”
颜玉皎不由咬住唇,脸色煞白。
在前朝皇室的族谱上,如今还和韩翊有亲戚牵扯的,恐怕只剩下她这个玉诏公主了……
她悄然看向楚宥敛。
雨下得急,楚宥敛侧对着她,她根本看不清楚宥敛的脸。也不知楚宥敛对此话有何反应。
但她方才静静地瞧着,楚宥敛和韩翊二人于风雨中对峙的模样,隐隐透出一种不死不休的意味。
她心里隐隐明白。
这就是答案了。
连炿盟和朝廷、陛下都能和解,但绝不可能和曾在西南境与连炿盟血战到底的楚宥敛和解……
楚宥敛自然也是。
他曾在西南境几度濒死,是宁可错杀一千个反贼,也不会放过一个反贼的激进姿态……
只是颜玉皎还抱着一丝期望,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岂不两全其美?
但韩翊的话是如此振聋发聩——
抄家灭族?
不死不休?
夏日的雨总是这样急切。
不过倏忽之间,砸在伞面上的声音就重的吓人。
颜玉皎却觉得,这重重的暴雨声远远没有她的心跳声吓人。
庭中两个男人已然无话可讲。
韩翊略眉目厌烦地转身,素白广袖于风雨中翩翩起舞。
在他身旁撑伞的男子,好似看了颜玉皎一眼,又收回目光,随即跟上韩翊,逐步离开了羽龙卫官署。
韩翊平安离开了羽龙卫官署,谨遵圣命确保韩翊安全的随从们也堵住鼻子,把宣旨的老太监甩上了马车,回皇宫复命去了。
撑伞的几排羽龙卫们也踩着水,啪嗒、啪嗒地离开了此地。
庭中重新恢复了宁静。
却好似,只是更大的风雨即将来临之前的假象。
颜玉皎勉强平复心情。
幸好她因病弱而脸色灰白,让人辨不清她的心境究竟如何。
以至于楚宥敛欣长的身影破开层层雾气,缓步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片刻后。
什么也没瞧出来。
李锦和两个小太监悄然离开,樱桃倒是没走,觉得郎君和娘子之间气氛实在太怪异了,心中有些担忧。
但楚宥敛轻轻扫过来一眼。
她就吓成鹌鹑,乖觉地把伞递给楚宥敛,快速地退下了。
一时间,此地只剩下他二人。
楚宥敛垂眸,盯着颜玉皎,低声道:“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此刻,他二人共处一把伞下,仿佛又回道楚宥敛上门提亲的时候。
他神色冷淡,她神色焦虑。
他的声音于伞中回旋,来回钻入她的耳中,让她头脑发沉。
颜玉皎呼吸不稳,却知道不能再等待,决定先发制人,倔强地回盯着楚宥敛:“那夫君呢?夫君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楚宥敛下颌微微绷紧。
却一言不发。
颜玉皎似是失望,撇过脸,挣脱开楚宥敛捏住她下巴的手。
转身向屋内走去。
“我并无谋逆之心。”
身后,楚宥敛淡淡道。
颜玉皎忽地停住脚步。
一惊一吓间,她气息不稳,勉强扶住门框,心里却渐渐平静下来,只要不是这种危及生命的……
然而她还没庆幸完,就听楚宥敛继续道:“皇位本就是我的!”
石破天惊地撂下这一句话,楚宥敛扔开伞,抬脚走过来。
他掐住颜玉皎的腰,强行把颜玉皎转到他面前,也清晰地看到颜玉皎不可置信的神情。
“先帝临终遗旨,本朝设立两位储君,兄死弟及。”
楚宥敛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这个王朝最大的秘密告诉颜玉皎。
他望着颜玉皎颤抖的睫羽,苍白而胆怯的唇瓣,心中如同此刻正在下暴雨的天空,欣愉无比。
“圣上当然不肯他的江山落到我这个堂亲手里,他想杀我。”
楚宥敛凑近颜玉皎。
几乎要亲到她的眼眸。
“即便我不受先帝遗旨,对圣上表尽忠心,圣上也容不下我。”
“……我不想死,所以我定然是要与圣上斗一斗的……”
“娘子以为我有几成胜算?”
“……娘子害怕么?”
他越问,手劲越大,掐得颜玉皎的纤腰痛起来,眼眶也微微湿润。
颜玉皎细弱的手指使劲去掰他的手臂,骂道:“你放开!你疯了!”
楚宥敛只阴郁地盯着她,忽而捧住她的脸,吻住她的唇。
他吻的凶狠,恨不得要把颜玉皎的唇舌吸入腹中。
边吻边把颜玉皎抵在门上,还想进一步动作,微凉的手抬起她的柔软的腿——
但这一瞬,他终于听到颜玉皎的呜咽声,尝到微咸的泪水。
暴雨声更大了。
雷霆一闪而过,紧接着,两道青紫色的霹雳,砸在庭中的古树上。
古树原本就被楚宥敛一刀劈开了枝干,此刻终于不堪重负,缓缓裂成两半,纷纷砸倒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让楚宥敛从暴怒而不安的情潮中清醒过来。
他低眸望向怀中。
颜玉皎紧闭着眼,发丝凌乱,胸前的衣衫被撕裂,一脸绝望。
他蹙起眉,好似懊悔。
慢慢地把颜玉皎的衣衫拢起来,又小心地抱住她,喃喃道:“对不起娇娇,对不起,别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