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1 “沈南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
程雪意很累, 精神高度紧张的后遗症就是头疼胸闷,身心疲惫。
她在假装昏迷,一直闭着眼, 却一点都没有因此困倦。
哪怕已经累到了极致, 仍然清醒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那人怀抱温暖,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脸庞。
她的头枕在他胸口, 可以清晰听到他沉重压抑的心跳。
一个人的心跳怎么也能那么压抑?
程雪意险些就动手去摸摸看了, 极力忍耐了下来。
她不知小舟飞了多久,只知道沈南音抱了她一路,耳鬓厮磨, 温柔如水。
她不必感知天河的冰冷,不必感知小舟船身的坚硬,只需靠在他怀里安稳的休憩。
头疼和胸闷渐渐消散, 虽然没有睡着, 但身体莫名就不疲惫了。
小舟终于停下的时候, 程雪意精神状态变得很好,她并不因此多么高兴,反而内心五味陈杂, 思虑着他是不是会直接带她去见陆炳灵。
白泽图暂时无法使用, 沈南音就这么带她回来, 把一大堆人扔在清平镇, 肯定得去先回禀陆炳灵。
她入魔的事情在修界看来可不是小事, 陆炳灵必然是要亲自查看的。
看就看吧, 她有自信不管陆炳灵做什么试探都不会暴露。
只要能让她见识一下白泽图的真面目,知晓它在哪里,怎么请出来就行。
再多的苦痛她前半生都已经尝尽了, 不差这几个月。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沈南音没带她去见陆炳灵。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感知到了真武道场特有的风象,听到有人恭敬地唤沈南音:“道君。”
“不必多礼。”
沈南音回了个礼,继续抱着她往前走,一路穿过大殿,步入静室。
他准备了一张小榻,将她安置在上面,妥帖地盖上被子。
然后他就坐下了。
就坐在她身边,坐得很稳,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
程雪意糊涂了。
她差点就动了眼皮,好险忍住了,心里对他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他很快就被迫离开,纵然他不主动带她去见陆炳灵,陆炳灵知道他回来了也不可能不闻不问。
传音符的光她闭着眼都能感觉到,沈南音收到之后没多久就站了起来。
程雪意在心里松了口气。
快走吧,走了她就能放松一点。
这装昏迷和真昏迷还是有差距的,她这种跳脱的性子真是有点躺不住。
躺不住也得躺,必经之路,紧要关头,所有困难她都能克服。
脸忽然被碰了一下,是沈南音的手。
他的手很好认,指腹有些薄茧,虽然修仙的人哪怕常年练剑握剑,也可以避免长出茧子,但沈南音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不会特地去处理。
他的手指温暖白皙,修长如玉,指腹因薄茧略显粗糙,带着点力道抚过她的脸颊,摩挲出淡淡的红晕。
沈南音将手收回,气息忽然靠近,程雪意手下抓紧了裙摆,有袖子遮掩,应该没被发现。
不怪她如此,是沈南音忽然亲了她,她太过惊讶。
他温热潮湿的唇瓣落在她额头,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大约是他屏息了。
她闭着眼,没有视觉,其他感觉就变得异常敏锐,那柔软覆在眉心,珍重而轻柔。
程雪意忽然眼睛很酸,明明闭着眼,却好像有湿意满眼。
沈南音吻了吻她的额头就起身走了,这次没有半点磨蹭。
程雪意感知到他气息消失,很想睁开眼深深喘息一下,但她没有。
她便好像他还在这里一样,稳稳当当地躺着。
憋屈就憋屈,左不过就憋屈这一回,紧要关头,任何时刻都不能松懈。
沈南音走出静室,站在门口闭目凝神,没有发觉任何动静。
他迈步下了楼梯,走之前回了一次头,静室内一切如常。
紧蹙的眉头稍稍放开,沈南音赶往清虚阁,在阁中见到了等他许久的静慈法宗。
陆炳灵隔着几道轻纱望着自己最看重的弟子,他不先开口,沈南音便只能先开口。
“师尊。”
他弯腰一拜:“弟子见过师尊。”
陆炳灵静静看着他,还是不说话,沈南音便要继续说。
他斟酌片刻,低声说道:“师尊,程师妹在清平镇救助百姓时被误伤,魔气侵染骨血,钻入脏腑,情况不太好。”
陆炳灵闭上眼睛,终于开口,淡淡说道:“这件事你师弟已经传音同为师说过了,为师让你过来,是想听听除了这些你还要说些什么。”
沈南音顿了顿,道:“师尊,弟子想为师妹驱魔。”
“你最清楚请白泽图的前提,如今没有一项是符合的。”陆炳灵无情地打断他,“南音,你从前是最理智最妥帖的那个,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沈南音沉默下来,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当然知道有前提条件限制,请白泽图来帮程雪意驱魔是下下策。
可没有别的办法了。
魔气入心,就算他马上进益,修至冰心剑诀第十重,达到师尊这么多年都
达不到的高度也是没用的。
程雪意就躺在那里,脸色苍白,没有意识,他还能怎么做?
只有这样了。
“师尊——”
“南音,若为师答应你,替你请白泽图给你师妹疗伤,但前提是你先应为师一件事呢?”
沈南音心里一沉,猛地望向御座上的男人,他跟着这个人修行多年,再了解他不过,他一开口,他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即便那日议事他后来才到场,没听见他对桑家主的询问,心里也已经隐约猜到。
“你年纪也不小了,从前我提议你可以寻个道侣携手相伴,你总是拒绝,说你一心大道,无心情爱,要如我一般固守。但为师观你不是无心,只是还没遇见中意的人。”
“师尊。”
沈南音试图打断他,但失败了。
陆炳灵想说的话,还没有什么人能让他说不完的。
“可你中意的人,不是为师能接受的人。”陆炳灵沉声道,“你师妹性情摆在那里,你该看得一清二楚,为师可以收她为弟子,却断不能让她这样的人成为乾天宗未来的宗主夫人。”
“你若有心成亲,桑家的那个小女儿是首选。你师妹是装出来的天真无邪,但桑家那个是真的。你若喜好这类,她会令你满意。”
“为师可以替你开启白泽图,给你师妹驱魔。但事成之后,你要么与桑家那个成亲,要么就和你师妹断绝往来,再不谈情爱之事。”
陆炳灵冷静道:“为师没逼你师妹应什么的前提,是你得替她受下这个。”
他收了程雪意这个徒弟,最终没有提出任何条件。
令他愿意如此妥协的缘由便是,他要让沈南音替她接受这些条件。
如果他非要有一个道侣,那这个道侣必然得经过陆炳灵的认可,程雪意绝对不行。
野心太大,心浮气躁,性情极端,甚至带有戾气,不尊上不礼下,不堪为配。
陆炳灵笃定沈南音会答应,这是他教大养大的弟子,他有把握他不会违抗自己。
“你的时间不多。”陆炳灵平静道,“没什么可犹豫的,上台来,你我二人请白泽图,为师去替你师妹疗伤。”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南音闻言缓缓走向高台,一步步靠近养大自己,恩重如山的师尊。
直至走到陆炳灵面前,沈南音也没开口说什么。
但在陆炳灵朝他伸手的时候,他突然后退一步。
“师尊。”沈南音听到自己说,“您觉得师妹那样的人,不能成为乾天宗未来的宗主夫人。”
陆炳灵肯定道:“正是。”
沈南音看着他:“那不如换个人做宗主。”
陆炳灵错愕地望着他,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沈南音重复道:“不如换个人做宗主。”
他一字一顿:“只要弟子不做这个宗主,那娶谁应该都不影响大局。就算只是做个普通弟子,弟子也会竭尽全力为乾天宗和新宗主效犬马之劳。”
“住口!”
陆炳灵大怒:“沈南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南音跪了下来。
“我知道。”他很冷静,但也很负疚,“师尊,弟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弟子在辜负您百余年的教导和养育,弟子在违抗你,可弟子没办法。”
“便不提弟子与程师妹的情意,单说我与她的同门之情,便无法对她的情况坐视不管,师尊难道就真的能不闻不问吗?”
沈南音抬眸道:“师尊仁心仁术,修儒道,您素来虔心厚德,程师妹入您门下,出了这样的事,便是弟子不来请求,您拿到就会真的放任不管吗?”
陆炳灵瞳孔收缩:“你威胁为师?”
“弟子不敢。”沈南音控制着自己的音色,但还是不由哽咽。
他虽未落泪,姿容却比落泪更动人。
“师尊。”沈南音弯腰叩拜陆炳灵,“您对我如亲父一般,教导我,器重我,我无以为报,您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除了这件事。”
“只除了这件事,师尊。”
“我没求过您什么。”沈南音哑声道,“也不想让您伤心为难。”
“但我好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低声自语道,“这一次两次都让师尊伤了心。我是真觉得自己配不上师尊的厚爱,不值得师尊再将重任交给我。”
“不是师尊不好,更不是宗主之位不重要,是南音自觉不配。”
“我不配。”
陆炳灵拂袖道:“别说了。”
毕竟是自己养大,悉心教导百余年的孩子,看他这样神伤内疚,露出前所未有的空茫忧郁来,陆炳灵不是完全不动容的。
他到底也不是铁石心肠。
只是很多人恐怕都这么认为罢了。
陆炳灵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御座,看了很久很久,思绪好像飘回很遥远的地方。
他想起程雪意那双眼睛,也许这就是宿命吗?
他们师徒两个,注定要一个接一个为那双眼睛所摄。
“我不会管这件事。”
良久,陆炳灵疲惫道:“想要做什么你自己去做,做成了是你的本事,做不成你也要认命。”
沈南音怔了怔,很清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虽然没办法得师尊帮忙开启白泽图,但师尊至少不再拒绝让他提前请出白泽图。
这对师尊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沈南音站起来,再次朝陆炳灵躬身一拜,见师尊背过身去不肯看他,他抿紧唇瓣,转身离开。
清虚阁的门在他背后被关上,他站在殿门外,沐浴着月光,忽然想起少时。
那年他刚入门,年纪还很小,进了乾天宗就参加了内门弟子比选,拿到彩头第一个出了登天门,师尊亲自在外面等他。
他将他抱起来,替他拂去一身的尘埃,笑着说:“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胆识和能力,这就是我陆炳灵的继承人了。”
从那时开始,他日夜跟在师尊身边,如亲生父子那样一起修炼,一起生活。
后来长大一些,修至道君,才分了自己的道场。
他与师尊不是父子更胜父子,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这样忤逆师尊,让他伤心。
师尊大约觉得他变得很陌生,这也不奇怪,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陌生。
沈南音一步步走下台阶,旁人与他行礼他都忘记回礼。
浑浑噩噩回到真武道场,进入静室,看到躺在小榻上昏迷不醒的程雪意,又全然平静下来。
哪里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
想要什么就得先舍去什么。
舍得舍得,无舍无得,全看你更想要什么了。
世间多的是空手而归,竹篮打水,他至少还能握住一些。
将她与师恩相提并论,既不合理也不公平。
师恩是他要偿还的,与她无关,又不是过完今日就死了,只要活着,就总有偿还弥补师尊的时候,在这之前先要她能好好的才行。
他也不贪心,不敢想太长远,只期望他们往后至少可以安稳度日。
哪怕他希冀的安稳只有朝夕,这朝夕的欢愉,也能伴他度过万千的世事浮沉。
“灼灼。”
沈南音跪坐到小榻边,温声说道:“我回来了。”
“不要怕。”他认真道,“师兄现在便救你。”
第52章 052 拨弄千般旖旎。
程雪意浑身的血都沸腾了起来。
五年多了……不对, 快一百年了,真正靠近“自由天地任逍遥”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很努力才令自己纹丝不动,沈南音的视角可看不到她的血液沸腾, 只能听到她不太平稳的心跳。
时快时慢, 像是被魔气肆虐侵扰的节奏。
他不敢耽搁,利落地解了腰封,带着玉扣的腰封被扔到木地板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程雪意心神一顿。
怎么回事?
脱衣服?
不是驱魔吗?脱衣服干什么?
是她听错了吧?
程雪意耐着性子再仔细去听, 这次听见了他褪去纱袍,解开衣带,一点点脱下锦衣的声音。
衣料摩擦的
声音因为距离很近清晰可闻, 程雪意莫名开始口干舌燥,脑海中不禁跟着声音描绘他此刻的模样。
先是腰封玉带,随后是纱袍, 接着是交领锦衣, 锦衣褪去后是纤白的里衣。
她每日见他, 很清楚他穿衣服的层数,更知道他的衣裳是什么样子。
脑海中的画面栩栩如生,就像是真的看见了一样, 让她心跳越发杂乱无章。
也不是没见过他不穿衣服的样子, 最初她甚至还亵玩过, 可情况变成今天这样, 她明明看不家摸不着, 反而比亵玩的时候更悸动不安。
他脱衣服的速度很快, 干净利落,很快就赤了上身。
程雪意紧闭双眼,广袖下的手紧紧攥拳, 感觉到那熟悉的菡萏香靠近,浓郁得侵袭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沈南音……沈南音他不可能乘人之危。
可这明明是驱魔,他却脱衣到这种程度,不是想做那些事,难不成——
一个可怕的猜测出现在她心中,程雪意差一点就睁开了眼,在她破功之前,沈南音的举动印证了她的猜想。
浓烈到极致的菡萏香扑鼻而来,四面八方无可逃避,她眼前本来光线昏暗,倏地刺目起来,耀眼的白光闭着眼也感知清晰。
程雪意终是忍不住眉头微皱,在白光之中听到沈南音隐忍克制的低喘和闷哼。
那声音引人心浮,程雪意周身被白光包围,腿上自己制造的伤痕钻入丝丝缕缕的神圣之力,她切身实地地感受到了白泽图的力量。
白泽图。
真的是白泽图。
再不会有什么法器会有如此接近神明的力量了。
传闻乾天宗的白泽图,是由七位飞升大能扶乩算到后世会有魔乱,害怕正邪颠倒,民不聊生,才倾尽全力一起完成了白泽图。
白泽图完成后,有五位大能就此失去了飞升的力量,但他们都不后悔。
白泽图建成,泽被后世,为人间太平保留底牌,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如今这样的宝物用在了她这个半魔身上。
程雪意身体里流着一半修士的血,不算纯粹的魔,幼时在噬心谷里总会嘲笑是杂种,所有恨修士的魔总会趁着父亲母亲不在欺负她。
后来她长大了,有了自保之力,这些魔再也不能将她怎样,又轮到修士来看轻她的魔族血脉,整日在卧底的她面前念叨魔族如何不堪如何该杀。
糟糕的被嫌弃的一生。
尽管如此,程雪意想要白泽图,也只是为了救阿娘,从未想过借这宝物将自己的一半魔血清空。
那再不好也是父亲的血,她憎恨伤她父母的魔族,也憎恨是非不分的修士,但她不会怨恨自己的血脉。
她相信不管是人还是魔,亦或是其他妖孽邪祟,都是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的。
只是并非人人都能做到如她这样公正看待,所以才有现世这样多的矛盾纠葛。
神光一点点涤荡她的血脉,即便程雪意无意如此,沈南音请出了白泽图,她沐浴其中,还是感知到自己的魔血在被削减。
不行。
她的修为寄生在魔血之中,若真的就此做个真正的修士,被彻底“驱魔”,岂不是要从头再来。
她要真是个无亲无故的魔族,也不是不能接受“洗心革面”从头再来,可她还有很多事没做,也不想再耗费近百年的时间修至巅峰。
她要救人,要报仇,要做很多,所以停下,停下沈南音!
程雪意猛地坐起来,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沈南音半跪在小榻边,目光锁定在她身上,看她醒来,他笑了一下,然后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看起来就算她愿意,沈南音也支撑不到真的将她变魔为人的程度。
程雪意错愕地望着他倒下来,白光散去,他身体前所未有的冰冷,她颤抖着手触碰他,恍若碰到冬日结冰的湖面。
“……这是什么?”
她怔忡地凝望他的身体,如她想象的一样,他上身赤着,熟悉又陌生的肩颈和肌肉一览无余。
但这些都吸引不了她的视线,她被他从后颈满布到后腰的图腾所震撼。
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看到了什么,什么言语都形容不了遍布沈南音后背的图腾。
入骨的金光勾勒出神明低眉的姿态,万千神光从神明周身外放而出,程雪意很仔细去看,才看清楚那神光之中点点血色。
是血。
人的血。
沈南音的血。
往日光风霁月无懈可击的真武道君虚弱地倒在她怀中,低着头不停喘息。他吐出来的血溅了她一身,有几滴溅射在她脸上,程雪意眼睫颤了颤,手顺着他的肩膀滑落到他的后背,碰到那神光印痕的一瞬间,手被灼伤般收回。
白泽图。
兜兜转转,这东西竟然近在眼前。
它就在沈南音身上。
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其实早就找到了它。
难怪,难怪给付萧然驱魔要让沈南音回去,因为图在他身上。
难怪苏长老说他琵琶骨的伤不会被耽误,因为他随时可以使用。
但他那次应该没用,是全靠自己疗伤的,否则后续也无法给付萧然驱魔。
因着和上次请出白泽图的时间间隔太短,沈南音自身还没修养好,神器也还没调息好,为程雪意驱魔的过程很难,也很漫长,程雪意自觉很快就挣脱开来,其实已经过去了很久。
天黑了又亮,哪怕没有神器神光发散出来,静室内也光线明亮起来。
程雪意眼睛潮湿,说不清心里是激动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
若神器只是神器,抢走就是了。
可若神器寄生在人身上呢?
杀人夺宝吗?
杀了沈南音是一早就有的想法,若再加上夺宝就更没什么可犹豫的。
可眼前人勉强撑着身子直起腰来,他乌发披散,薄肌雪白,唇角脖颈尽是鲜血,美得血腥又纯洁。
“没事了,没事了。”他妥帖地将身上的血清理干净,才将程雪意揽入怀中,哪怕自己气息不稳,危在旦夕,依然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醒来就没事了,别怕。”
……他或许将她的眼眶潮湿手足无措的模样当做了恐惧。
好吧,她确实在恐惧,只是恐惧的原因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程雪意的手不自觉环住他的腰,他身上真的很冷,再没有从前温暖的痕迹,让她想起爹娘死后身体的温度。
死人才会这么冷。
程雪意目光低垂,他背上白泽图仍处于开启状态,红色血痕收束完毕之前,白泽图无法关闭。
而这个收束过程,在沈南音修为损耗过大的前提下变得异常缓慢。
看着他的血一点点被神器吸收,神器在蕴藏力量,而他在失去生机。
程雪意偏头,注视他苍白的唇瓣和脸庞,哪怕是这样的状态他也是好看的。
她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茫然和呆滞,是因为失血过多吗?
他天之骄子,强大惯了,这样虚弱破碎的状态应该从未体验过吧?
是为了她。
程雪意喉咙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沈南音勉强回神,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她抓住他的手,开口想关心一下他的身体,可嘴巴却比心更诚实,她只执拗地问:“大师兄,你背上这是什么?”
她清晰感觉到身边的人僵硬了一瞬,清冽干净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眼底干净且坦诚的爱意令见者自惭形秽。
“……”他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释然般道,“是白泽图。”
他说完人就再次倒下,倒在程雪意身上,眼中失了焦距和神采,没有感情,没有期待,无悲无喜,一片荒芜。
程雪意看他,但他没再看过来,须臾之后,他闭上眼睛,好像累极睡着了。
程雪意后知后觉地查探他的脉息,不看不知道,一看竟发现他透支了神魂之力,丹田金丹都因为预支的力量太多而岌岌可危。
她呆了呆,将人抱起来放到小榻上,小榻是给她准备的,她躺着刚合适,他躺下却不够长,长腿无力地垂了下来。
是真的没意识了吧,所以才容忍自己这样失态放肆。
程雪意弯腰去看他背后,白泽图还在引他的
血,看来动摇金丹都不够它吸纳的。
这神器是厉害,但要使用者献祭的力量也够恐怖的。
沈南音真是疯了,才这么着急地动用它给她驱魔。
她都做好了等一等的准备,他那么着急做什么,何不等修为恢复一些再说?
他这一生匆匆忙忙,殚精竭虑,生不知喜爱什么,死不知遗憾什么,意义又在何处?
程雪意紧锁眉头,手按在白泽图神像头部的位置,那闭目的神明不容侵犯,但她也侵犯了。
趁着沈南音像是睡着又像是昏迷,她要搞清楚这东西到底怎么弄到手。
若是必须寄生在谁身上才保险,是不是只有杀人夺宝一个方式?
它能寄生在一个半魔身上吗?
若不能,难不成她还要带着沈南音的尸体,或者干脆把他这个人偷走?
想到全程带这个回去救人毁谷,程雪意就烦躁不已。她自己都尚且需要筹谋一下才能达成的事,身边再带一个随时可能反叛破坏她计划的拖油瓶,不出问题才怪。
不能偷走沈南音,那就只能想法子取图。
掌下白泽图温度炙热,应该是令沈南音身体冰冷的源头。
温度都被它吸收了,他要如何才能热起来?
再这么下去,他就算不因为竭力而死,也要被冻死了。
程雪意想给他穿衣服,可穿上就不能再探查白泽图了。
如此放任沈南音冻着也不是个办法,思忖片刻后,程雪意解开了衣衫,只穿着肚兜弯下腰去,肌肤相贴为他取暖。
她趴在他怀里,头枕着他的肩膀,视线低垂下来,手仍在他背上抚摸,计算着自己放出全部力量之后,将白泽图强行从他身上夺走的可能性。
这图肯定不是一开始就在他身上,应该也是从陆炳灵那里转移过去的。
从苏长老和玉不染彼此的说法来看,苏长老显然知晓内情,玉不染却一知半解,那也许苏长老参与了转移白泽图这件事。
也是,她可是当世最厉害的医修了,转移白泽图伤筋动骨,她在的话就很保险。
看来还是要去碧水宫一趟。
拜师至今,她还没机会去看看苏长老和阿青。
程雪意眼神黯然下来,她不想牵连和背叛好友,那就只能恶人做到底,随她们恨和厌吧。
只要所有人都来怪罪她,就不会有人怪罪她们。
包括……包括沈南音。
程雪意缓缓往掌心注入灵力,冰心剑诀她会,甚至与沈南音修的进度差不多。
白泽图是乾天宗至宝,冰心剑诀是乾天宗独门剑法,只有沈南音和陆炳灵这个级别可以修炼,或许这也是白泽图认可的关键之一?
程雪意尝试着将剑诀灵力注入白泽图,果然感觉到它在吸纳力量。
若能接受冰心剑诀的灵力那就好办了,用剑诀把白泽图引出来,再想法子控制在自己身上。
行动之前还要去一趟碧水宫,找找除了沈南音自愿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白泽图显现出来。毕竟只有它再次出现她才能抢夺,否则再多法子都无处可施。
眼下她还没取到娘的本命剑,也没报复陆炳灵,自身力量解开压制也需要时间,所以无论如何今日都不能直接抢图。
等。
近百年都等了,不差这几天。
程雪意心里有了计较,手下的灵力却没停止给予,白泽图要多少她就给多少,空着的手抱着身下男人的腰,视线从他背上转开后,落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还活着呢,没有死。
程雪意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些,给白泽图注入的力量更多一些,视线上移,注意到沈南音脸色好转一些,身体不那么冷了。
该停下了。
她本就压制了大半的力量,余下那些再这么不要命地给出去,非得出事不可。
重要计划在前,她该积蓄力量才对,可手好像不听使唤,一直在不停地输入力量。
白泽图的神光分支上肉眼可见没了血色,神像光芒逐渐黯淡下去,程雪意人也跟着疲惫,眼皮都抬不起来了,手还是没收回来。
忽然,手腕被人抓住,强行从沈南音后背抽离,程雪意猛地回神望向发顶,对上他漆黑深邃眸光复杂的双眼。
“不用这样……”沈南音声音沙哑,充满了倦意,“你会被它吸干的。我没事,不必为我如此,给我点时间就能慢慢恢复。”
程雪意想说她才不是为他才这样,可她好像确实做了那样的事。
眼神恍惚地放弃挣扎,程雪意把脸埋进他颈间,闻着他身上浓郁的菡萏香,在白泽图消失之后,菡萏香逐渐散去,没有它最盛时那么无处不在了。
等等。
所以这股香气是因为白泽图?
程雪意在他颈间睁开眼,眼珠瞪大,忆起驱魔期间周身那股浓烈到侵入肺腑的菡萏香。
原来如此。
难怪他会有独特的体香,这竟然是一种标志??
一段刻入骨血难以忘怀的记忆被勾了起来,上次她感受到近似浓烈程度的菡萏香是什么时候?
是洞窟里绑了他,折磨他,令他不上不下一整夜的时候。
所以情动是令白泽图主动显现的一种方式吗?
若真是这样,也不怪陆炳灵那么强烈反对她和沈南音在一起。
倘若沈南音未来的侣必会看见白泽图的存在,那这个人必须是恭谨守礼,妥帖安稳,如沈南音一般正直高洁的人。
她绝对不在他接受的范围内。
一切都合乎逻辑,程雪意恍然大悟的同时不禁在想,洞窟那夜都不足以让他情动到将白泽图真正显现出来,香气浓淡也远不如今日驱魔时的程度,那还要进行到什么地步才行呢?
……自然是要他真正动了春心,拨弄千般旖旎,与他交叠交欢,做一对交颈鸳鸯。
第53章 053 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
程雪意睡了一觉。
她灵力耗干, 大脑高速运转太久,很快就在沈南音怀中累得睡着了。
闭眼之前她一直默念不要不要不要,但还是扛不住身体的本能, 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一睡着, 就没了醒着时那种全全戒备和不好接近。
说来也奇怪,明明她看起来那么喜欢他——至少看起来是这样,但沈南音从不觉得她好接近。
他们其实是相似的人, 瞧着都那么随和好相处, 真的想接近却很难。
不过有点棘手的是,程雪意睡着的时候,身上衣服还没穿好。
沈南音是个克己复礼的君子, 没有婚约,未曾得到允准之前,他是绝对不会碰程雪意的。
但她现在沉沉地睡在他怀中, 衣衫尽解, 温暖的肌肤隔着肚兜与他赤着的上身紧紧相贴, 沈南音呼吸都不敢过重,怕胸膛起伏太大会与她肚兜之下的绵延有更多接触。
奈何再克制,这样的接触也是无可避免。
沈南音太敏锐了, 即便视线控制在屋顶上, 脑海中也能凭感觉清晰描绘出她那里的形状。
不行。
不可如此。
沈南音使劲闭了闭眼, 手落在程雪意双臂上, 想将她推开起来。
他们得都把衣服穿好才行。
这张小榻只能睡一个人, 本就是给她准备的, 还是由她来睡。
可刚碰到她的手臂,都没用什么力气,就听见她呢喃般的哼声。
沈南音的手顷刻间弹开, 避嫌般高高举起,怀中的人似乎觉得这样抱着他睡很舒服,呢喃之后就在他颈间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臂弯之中睡着了。
“……阿娘。”
沈南音心神意乱之中,听见她柔软的梦话。
所有旖旎心思都消失了。
她以为这是母亲的怀抱。
说来她也才十几岁而已。
沈南音冷静下来,双手落下,在继续推开她和就这么一起共眠之中选择了后者。
他知道自己该选择前者,将两人都收拾妥帖之后,去见师尊回禀消息。
雪意已经没事了,白泽图也安然收回,一切都没问题,他很快就可以回到清平镇去。
可他发觉自己动不了。
他的大脑与心背道而驰,从前他会遵从理智,但这次选择从心。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考虑,毕竟不是什么都非他不可,永远有其他人可以代替他,他们甚至迫不及待想抢夺他的位置,但程雪意这里不一样。
她这里非他不可。
沈南音缓缓收紧双臂,自然地将程雪意抱在怀中。他稍稍用了灵力,外袍飞起落在两人身上,宽大的袍子代替了被褥,将两人交叠的身躯掩盖其中。
程雪意睡梦中闻到菡萏香,这次终于叫对了人:“大师兄……”
她皱了皱眉,好像要醒过来,可她还是很累,沈南音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轻轻的一句话,本该让程雪意更加警惕这种在敌人怀中安睡的行为,可她神奇地为这一句话失去了精力,纵然明日开始诸多纠缠,今日也只想安安稳稳地在他怀里睡个好觉。
就像天下间所有普通的道侣那样。
清虚阁里,陆炳灵感知到白泽图气息消失,等着沈南音来回禀消息,等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依然没等到他过来。
他也没催促,更不着急,甚至并不意外。
陆炳灵走到清虚阁后方的悬壁前,看着上面无数的经文。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过去倒背如流的经文如今几句便念不下去了,因为心乱了。
可这百余年间,他的心真的静过吗?
常言道修身不言命,谋道不择时,陆炳灵一直觉得自己能做到,他的大弟子也和他一样能做到,但现在他发现,其实他们都做不到。
圣人之所以是圣人,便是因为没几个人真的能成圣。
陆炳灵闭上双眼,盘膝坐在悬壁前感知云卷云舒。
次日一早,骄阳照进悬壁的时候,清虚阁外传来拜见的声音。
陆炳灵睁开眼,心中默算,倒也不算太迟。
不过有些出乎预料的是,来的不止沈南音一个人,程雪意竟然也跟着来了。
想到她上次大闹清虚阁,来得也正好,有些事拖到今日,早该问清楚。
收她为徒也不过是想了解那些事,更看清楚一些她的人。
陆炳灵起身回到清虚阁内传召两人,不多时就看到他们并肩走进来。
日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洒进来,正好落在两人身上,他们沐浴着金光朝他行礼,若非世事凌乱,只看面相,还真是一对璧人。
静慈法宗除了剑法卓绝,还擅扶乩卜卦,他观面相上也是一绝。
程雪意站在清虚阁大殿里接受陆炳灵的观察,心态已经不是从前可比了。
她已经知道白泽图在哪里,知道如何将它引出来,只差寻法子得到它。
陆炳灵现在对她来说,只剩下一个被报复的价值。
她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可以成功,早在进入乾天宗之前,她就替他想好了结局。
因为心里有底,程雪意看起来状态很好很放松,沈南音比她差一些,主要是在身体上,一个被驱魔的,和一个掌控白泽图给人驱魔的,身体状况不能相提并论。
沈南音很虚弱,气息不太稳定,面色苍白,唇色也很浅淡。
他像一只雪白的蝴蝶,没了展翅高飞的力量,要蜷缩起来躲过一个冬季。
程雪意察觉陆炳灵的视线转到了他身上,不由跟着望过去。
那种内心笃定意气风发的状态,在触及沈南音的脸颊后无端地萎靡起来。
今晨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沈南音怀中,还睡得特别好,程雪意备受打击。
上次发生这种事她很是负气,这次她也以为自己会那样,可是没有。
她懊恼了片刻,很快就接受了,甚至没有立刻起身,靠在他怀里盯着他睡着的样子看了半天。
程雪意对自己解释,只是见到沈南音睡着的机会太少了,她太好奇了才这样。
绝对不是贪恋他温暖的怀抱,沉迷他稳定的心跳和俊美的容颜。
她目光辗转,一路划过他近在咫尺的洁白颈项,很想戳一戳他的喉结看是什么感觉。
所有男人有而女人没有的东西,她都想碰一碰。
想到就去做,她一向如此,当指尖碰到他喉结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他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清隽的侧脸在静室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一点点展露全貌,伴随着他睁眼的动作映入眼帘。
沈南音抬起头,半撑起身子,垂眸望着她,那一刻他温柔的眼帘美得摄人心魄。
“醒了?”
沙哑的声音带着刚刚醒来的松弛,是她从未听过的音调。
程雪意诚实地认识到了自己对他美色的垂涎,因此感有些萎靡不振。
她知道这很危险。
一个惯于走钢丝的人,对危险的感知远超于常人。
她担心自己会败在这个人身上,若是别的事情,输给沈南音也不丢脸,毕竟这个人修为高,智商也高。可她身负的重担只有一次机会,实在输不起。
程雪意将视线转开,落在清虚阁的地面上,数着这里有多少地砖,以此静心。
殊不知被她那样看了一会儿,沈南音比被师尊打量还要无措。
他们肌肤相贴一整夜,清晨醒来,她以为他也睡了个好觉,其实他只在清晨时分稍稍睡了一会儿。
他没办法真的睡着,一来两人太近了,他要极力克制,才让自己不出现冒犯她的反应。
二来,他总有一种预感,这样的夜晚若一觉睡过去,未来的某一天他定然要万分后悔。
他很认真地度过了这一夜,看着她寂静安然的眉眼,感受着她馨香雪意的呼吸,将她的一切刻在脑子里,在累极的时刻才将将睡了一会儿。
“师尊。”
沈南音虽不知她要跟着来见师尊的原因是什么,但很清楚自己不希望他们对峙太久。
他尽快完成自己要做的事:“师妹的魔气已经涤净,白泽图已经收回,弟子休息一夜,可以回清平镇去处理魔患的事情了。”
陆炳灵静静看了他一会,慢慢道:“清平镇那里有你师弟在,昨夜为师临时派遣了宫明长老前去,人手应当足够了。”
“你身体尚未恢复,金丹和神魂都被透支,若冒然前去魔患中心,恐会受魔气侵扰,为师不想再看座下有哪个弟子入魔了。”
这是关心。实打实的关心。
尽管沈南音忤逆了陆炳灵,但陆炳灵还是为他做了妥帖的安排。
沈南音怔在原地,程雪意看他反应就知道他在内疚。
真会做人啊陆炳灵。
对徒弟这么好,怎么对一起长大,甚至一个姓氏的师妹会那么狠呢?
“你就留在宗门,各宗首座还没走,他们的心腹弟子你都在清平镇见过了,该是没有嫌疑的。”陆炳灵道,“你这就去看看留在乾天宗那些人,是否有在无欲天宫时与那蜃妖一起袭击你的几人。”
这件事早该去做,实在不能再拖下去。
沈南音应声辞别,他转过身,示意程雪意行过礼和自己一起走。
程雪意想了想,照他示意给陆炳灵弯腰行礼,虽然他什么都没教她,但他是她现在明面上的师尊,这点礼数还是要的。
无妨,只要不是跪他,她都能接受。
不过如她所料一样,在她和沈南音离开
之前,陆炳灵叫住了她。
“你师妹留下,你自己去。为师有几句话要和你师妹单独说。”
沈南音倏地转身,想说什么,陆炳灵在那之前道:“放心,为师吃不了她,她现在也是为师的弟子,与你无差,为师对弟子如何,你该最清楚。”
沈南音被担忧和内疚缠绕,脚步在离开和停留之间挣扎,最终他好像还是想要强行留下,几句话而已,听完再一起走也是可以的,他在这里的话,总还能给程雪意兜个底。
不过程雪意主动道:“大师兄,找那几个偷袭你的人要紧,我和师尊说几句话而已,你别管了,快去忙你的。”
她一改之前的态度,仿佛与陆炳灵多么亲近,还特意往前走了几步。
沈南音一怔,在接触到她眼底的坚持之后,银靴调转方向离开了。
走到清虚阁门口,殿门关闭,他稍稍低头,看着满目台阶,一步步走下去,一点点攥紧了拳。
一门之隔内,程雪意与陆炳灵对视,陆炳灵并不与她绕弯子。
他开门见山道:“虽未见你昨日什么情况,但今日看着确实魔气尽消了。”
程雪意认真道:“白泽图乃宗门至宝,多谢师尊同意大师兄为我请用白泽图。”
她看起来很真诚,那陆炳灵也可以很真诚:“为师并未同意,是你大师兄强求。他是我养大的孩子,跪下来求我,甚至哽咽了声音,我做不到拒绝,只能同意。”
程雪意一顿。
她知道沈南音动用白泽图之前要得到认可,这个过程会很不容易,却没想过会到这种程度。
想不出沈南音哽咽了声音乃至于落泪是什么样子。
陆炳灵不管她的沉默,紧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白泽图为无欲天宫圣子驱魔之后尚未调息完毕,他的身体也没恢复好,这种情况下由他来做这件事等同于慢性自杀,为师想过今日他若还不来回禀,就去看看他,请苏长老与为师一起为他疗伤。”
“不过他来了,状态虽差,却远超我的预料。”
陆炳灵慢慢道:“白泽图也尽数收回,未留痕迹。”
“雪意。”他叫她的名字,像一个真正的好师尊那样温文尔雅道,“你来告诉为师,昨夜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帮他收了白泽图?”
“若要收白泽图,必要会冰心剑诀第九重,你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你的铃音幻术,为师的师妹曾将此幻术修习得出神入化,你的水准连为师都能摄于其中,可见不输给她。你可愿告知,你是从何处修得她的法门?”
说完所有的话,陆炳灵靠到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高台之下平静无波的姑娘。
没有慌张,不见凌乱,她稳稳当当,一副无愧于心的样子。
真的坦然吗。
真的一点都不心虚害怕吗?
程雪意仰起头,毫不退让地和陆炳灵对视,是真的没有一丁点儿心虚和害怕。
她早知这一天会来,也早就做好了回答的准备。
他问得还真是晚了许多,比她想象中能忍。
她一直知道,比起修为和天赋,语言是最没有门槛的资本,人人都能使用,但不是人人都用得好,用得无懈可击。
程雪意恰好就是那个用得好的。
她甚至还有心情和陆炳灵玩笑,想到那日在清平镇外,她在换衣裳,玉不染守在一边,沈南音和付萧然说话,她耳听八方,什么消息都不愿意错过,沈南音可能听到了她在和玉不染说什么,她也听见了他和别人说的话。
她学着沈南音那时的语调,将他对付萧然说的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了他的师尊。
“师尊的问题,我只能回答一个。”
“您想好了再问呀。”
陆炳灵非但没有因她的玩笑生气,反而因她这个调笑的语气,还有那双眼眸弯起来的弧度,陷入了深深的彷徨之中。
太像了。
巧合太多就不再是巧合。
陆炳灵微微启唇道:“那你便只回答一个。”
他一字一顿地问了那个问题:“你在何处见过神愿?”
第54章 054 “我是你的心上人吗?”
……
陆炳灵居然真的接受了她的调笑, 所有疑问只留下了一个。
不是,她都准备好苛刻的问答了,全都有的回应, 他居然真不问了?
再看看他最后问的问题, 也和他之前想知道的完全不搭边。
他明明可以继续问她的道法,问冰心剑诀,甚至问她和陆神愿什么关系。
可他最后想知道的, 居然是她在哪里见过她?
程雪意好险就笑出来了, 但她很专业地忍住了。
“师尊。”她一本正经,满脸认真回答道,“我未曾见过神愿师叔本人, 之前大师兄也提到过师叔的铃音幻术,怕我所修非正道,建议我修师叔的法门。”
“恰巧我正是修了师叔的法门, 我在凡间见过她的一缕神念。”
陆炳灵差点站起来, 他紧紧握着御座的扶手道:“你在哪里见过她的神念?她说了什么?是什么样子?”
程雪意看他紧张的样子只觉得恶心, 面上却一点都不表现出来。
“在红鲤寺,我少时便有灵力,被凡人当做妖邪, 爹娘带我不断奔波, 曾因大雪封山在红鲤寺住过半月。”
“红鲤寺在何处?”陆炳灵并不知晓人间微不足道的地名。
程雪意解释说:“就在距离清平镇不远的邢州府外, 一座名唤清澄山的地方。”
陆炳灵终于还是站了起来。
“你怎么发现了她的神念, 她如何传授给你功法, 都说了些什么?”
他问得很急切, 程雪意目光划过他的脸,慢慢说道:“师尊,您超了好几个问题了。”
陆炳灵瞬间冷静下来, 坐回御座上,沉默地思考。
在他开口之前,程雪意主动道:“弟子同师尊开玩笑呢,师尊有问,弟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些事本就是计划的一环,他不问她都要说,更何况他追问了。
“弟子在红螺寺借住的时日里,厌弃自己身上的‘妖邪’之力,不想拖累父母,便想自我了断。”她一字一顿道,“在跳崖的时候,神愿师叔的神念救了我。”
……
陆炳灵忽然就想起红鲤寺是什么地方了。
记忆瞬间回到百余年前,那时候师妹还没死,噬心谷尚未建成,他们还是朝夕相处,为彼此出生入死的两个人。
她外出回来,神神秘秘拿了个东西给他。
“师兄,你看这是什么。”
陆炳灵不知是什么,但伸手接了过来,打开她的手帕,才看到里面的平安符。
“我从凡间回来,路遇一间寺庙在发放平安符,听说那里有过红鲤显圣,灵验得很,我便给你也求了一个。”
姑娘笑吟吟的脸上蕴藏倾慕,陆炳灵将平安符妥帖收起来,那时只回答她:“我们便是修道之人,作何还要求这种符咒,你知道那定是鱼妖作怪,谈不上显圣,我也是用不上此物的。”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好像有点失落,但还是笑着的:“你用不着,但我想给你。”
陆炳灵靠到椅背上,胸口处仍然贴身存放的平安符忽然变得很烫。
这么多年了,除非必要,他几乎不离宗门,如今突然想去那个红鲤寺看看。
见陆炳灵这个样子,程雪意恨不得上去给他一剑,将他捅个对穿。
但她知道现在不行,还得再等等。
她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师叔的神念托住我,救了我的命,告诉我,我那一身灵力不是妖法,未来我会有天大的机缘,让我好好活下去。”
“她教我铃音幻术法门,陪我度过在红鲤寺那几日,在我要走之前,她的神念消散了。”
“……消散了?”
“是。”程雪意轻声说,“她的神念愿力很淡,我曾问过她为何会凄缠在此,她说算不上凄缠,也不是什么冤魂,只是一点执念,想看看此地到底灵不灵验。”
陆炳灵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驻颜在三十岁上下,若不蓄须,瞧着便是个兄长的模样。
他也确实是另一人的兄长,他与陆神愿一个姓氏并非巧合,而是他们本就都出自云安陆家。
陆神愿是陆家那一代的独女,但她少时体弱,陆家怕就此绝嗣,便从旁支过继了一位无父无母的远亲来。两人隔了好几代,依然以兄妹相称,从小一起长大,
感情比亲兄妹还亲。
陆神愿年纪越大,身体越好,她和陆炳灵都是修炼的天才,很是给陆家争气。
但后来她献祭噬心谷,陆炳灵做了乾天宗掌门,两人各有终点,都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陆家,更不曾婚育。
陆家如今旁支还算兴旺,本家却早就凋零,不剩下一个人。
程雪意提到所谓的“灵不灵验”,她作为“外人”,肯定不知神愿所执念的是什么。
但陆炳灵知道。
她为他求的平安符就挂在心口处,她在红鲤寺留了一道神念,是想知道他会不会如她所愿那样平安。
也许她曾经是打算要收回那丝神念的,只是后来……没有那个机会了。
“对了。”程雪意看时候差不多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神愿师叔曾说我与她眼睛很像,很有缘分。师尊与师叔关系最是亲近,您看我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和师叔很像呢?”
她往前走了几步,见陆炳灵没阻拦,顺势迈上了台阶。
她穿着乾天宗内门弟子的衣裳,和记忆里师妹穿的差不多。
她一步步朝他走来,身影与他记忆里到的师妹遥遥相应。
陆炳灵眼中的她时不时变换成另一个人,直到程雪意走到他面前,他才终于有了反应。
“不像。”他认真说道,“之前确实觉得有些像,但现在我觉得一点都不像。”
不是为师,不是本座,只是“我”。
陆炳灵站起来,平静说道:“你跟我来。”
他转身朝后殿走,看样子想去悬壁处。
程雪意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到后殿门口,悬壁之前,看到他停下,转身道:“既做了你的师尊,总要教你些东西。”
程雪意不明其意地望过去,看到陆炳灵摊开手掌,唤出本命剑。
剑身薄弱蝉翼,周身寒气凛凛,这便是那把修界唯一渡劫大能的本命剑,威震九霄的“不可得”。
陆炳灵的剑是自己造的,相较于沈南音所用来自于乾天宗先辈的红尘仙剑,他的剑算不上多么优越,但他这么多年也没想过更换,一直用着“不可得”。
“本门冰心剑诀的可贵之处,便是不同的人修炼使用,皆有不同的感悟与效果。”
他要自己用一套冰心剑诀给她看?
程雪意眼睛一亮,随即道:“竟是如此?之前见大师兄在对付蜃妖的时候用过一次,我记在心中,常觉有变,原来是有不同的感悟?”
若是这个解释,也不是不能勉强接受她能用出剑诀收束白泽图。
毕竟她看起来确实是个用剑的天才。
陆炳灵直接忽略了她这句话,竟是一点追究此事的意思都没有了。
他握剑御空,用他的剑法回应了程雪意的问题。
确实是不同的感悟。
若说沈南音的冰心剑诀呈现出来的,是广济天下,清晖霁月,自由如风。
那陆炳灵的冰心剑诀便是震慑、杀戮与冷酷。
很多年了,他的修为在增加,但他的剑诀一直停留在第九重,始终无法突破第十重,进度甚至赶不上沈南音这个弟子。
今日在程雪意面前演练剑法,他嘴上说是要教她,速度却极快,眨眼之间就收剑停息。
“钟昔影给了你一道藏剑阁的手令。”
他悬于空中,垂眸说道:“你既得神愿指点,便去取回她的剑,看她的剑会不会承认你。”
他从空中掠回,衣袂翩跹地落在她面前,轻声道:“可看清楚了?”
这是问剑法了。
以为她会摇头,但她点了头。
“看清楚了。”
陆炳灵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浮现几分笑意。
“那就用来看看。”
程雪意不多说其他,提剑而上,从头至尾用了一遍九重剑诀。
无一处错漏,却是与他和沈南音完全不同的理解。
陆炳灵全程没有指点,不是不愿意,是她无需指点。
若非灵根束缚,她早入内门,该早就焕发她的能量。
她确实是个用剑的天才。
陆炳灵在她停下来的时候,抬手为她鸣掌。
“做得好。”
他夸赞她,如夸赞沈南音一样。
程雪意却不会像沈南音一样感激。
她很清楚,今日过去,陆炳灵必然会去红鲤寺一趟,那里有她为他定下的结局。
他哪怕不死在那里也要走火入魔。
思及此,她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等她拿到白泽图复活了阿娘,就可以将这样的好消息告诉她了。
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乾天宗客院内,沈南音一处处将各宗首座和留守弟子全都验看过,随着时间推移,天色越来越暗,所剩人员也越来越少,直到全部看完也没有任何发现。
要么偷袭的人确实不是各仙宗的人,要么这些人藏了起来。
静慈法宗寻他们来时,已经在邀请函上写名不可藏匿外贼,等的是他们自首,看来是等不到了。
沈南音最后看了一眼天色,时间很晚了,必须快一点。
他重回钟昔影下榻的地方,咬破手指在客院的空地上画了一个阵法。
钟昔影疾步而出,拧眉道:“师侄这是做什么?”
“钟师叔莫慌。”沈南音说,“师叔这次出来,带的全是男弟子。”
“上次偷袭你的人不都是男子吗?天宫大多都是女弟子,本就无嫌疑,本座已经将男弟子尽数带来给你查验了。”钟昔影语气微冷,“难不成你还要查验我宫中女弟子?男女有别,我想其他宗门也不见得给你见女弟子吧?”
“钟师叔息怒,晚辈自然知道男女有别,但验看只是看一眼,没有其他,师叔方才也都看见了。”
查阅男弟子的时候他都是一扫而过,更何况是女弟子?
钟昔影慢慢平静下来:“你的意思是连女弟子也要看?”
“明明朝你动手的是男子,看女子做什么?”尽管还是咬死这一点,钟昔影仍是道,“你要看,本座便唤修为与你接近的女弟子都过来一趟。”
沈南音道:“不劳师叔了,此阵布下,那日与我交手之人,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在阵中显现。”
钟昔影微微眯眼。
“既不能得罪人自首坦白,便不必再圆融宽恕。”
不到万不得已,既是修界同僚,有一条回头路,沈南音都愿意给他们一个回头的机会。
可惜没人想抓住。
钟昔影微微屏息,看着阵法远转中逐渐显现的身影,数名男扮女装的人影,其中不乏熟悉的人。
竟还真有他们无欲天宫的弟子。
钟昔影表情难看,好在其中也有其他宗门的两个,她也不算特别难堪。
当她想要下令抓人的时候,阵法中忽然又出现了赵无眠的身影。
“这是什么意思?”钟昔影错愕道,“无眠那日不是一直在你面前吗?”
“你是认识他的,若他参与了此事,你该早就辨别出来了!”
沈南音闭目唤回远在清屏镇的本命剑,待它赶来,徐徐拔剑而出,轻声说道:“钟师叔,有一件事不曾告知你。”
钟昔影目光如炬地望着他。
“早在前往天宫之前,晚辈便在王母山中被一用刀的修士拦截。起阵之前,晚辈便想着连此人一起找一找,奈何他的气息断绝,应该是死了。”
“那和无眠有何关系?”钟昔影不解。
沈南音定定道:“他死了,阵法便追源到与他灵源相关的人身上。”
钟昔影怔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沈南音突然吐了一口血,阵法猛然终止,他本就身体虚弱,还如此大动干戈,行天寻阵搜人,说一句自寻死路都不为过。
程雪意赶来的时候,正看到他以剑撑着身子,勉强没有倒下。
血顺着他唇角滴落,程雪意快步跑过去,扶住他的手臂,与他垂下的视线对上。
“大师兄,你做了什么?”她瞪大眼睛问,“你又用灵力了?还起了大阵?”
沈南音点了一下头,程雪意望向周围,看这情形
就知道无欲天宫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沈南音动用了什么自不待言。
“大师兄,什么事不能慢慢来,这么着急做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程雪意越说眉头皱得越紧,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听到沈南音回答道:“不能慢,很着急。”
“法宗都不急,你急什么……”
“你入了门,也褪了魔气,定然要很快前往藏剑阁寻剑。这样的大事,我若不跟你一起去,是绝不能放心的。”
所以无论如何,今日寻人的事情也得有个结果。
哪怕是再动摇他的本元,强开大阵寻人。
沈南音剧烈咳嗽起来,他将手中阵法探知的引信化作光鹤,送至清虚阁,接下来的事情,他不打算管了。
“走吧。”
沈南音牵住程雪意的手离开客院,光鹤飘走的瞬间,乾天宗护山大阵开启,住在客院里的所有人都插翅难飞,也无法与外界通讯联系。
钟昔影静静望着他离开,没有出声阻拦,像是仍在消化赵无眠的事。
他们走出没多远,程雪意就忍不住又问:“大师兄不去抓人吗?”
人都找到了,不赶紧去抓了,不怕对方逃了吗?
事关魔族,少见他如此不上心,她真有些不习惯。
沈南音停住脚步,看着她,认真说道:“我这个样子,去了也是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去添乱了。”
“……那你还要跟我去藏剑阁?”
这个时候就不怕帮不上忙,不怕添乱了?
程雪意用困惑的眼神望着他。
沈南音顿了顿,缓慢地与她十指紧扣,低声说道:“你从不需要我帮什么忙,我同你去只是求我自己心安,藏剑阁我也去过,我记忆力不错,想来不会给你添什么乱。”
程雪意微微凝神,没再说话,任他牵着走。
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总要与他……有个结果的,现在更亲近些,于她将要做的事情有利。
只是她不说话,他却还有话要说。
淡淡的叹息声送入耳中,程雪意听出沈南音的情绪复杂,心头莫名跟着发涩。
“师妹。”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问她,“我也有我的私心,不似人言的风雨至公之无私,你会不会很失望。”
失望?不,一点也不,甚至很高兴。
若他真的对她私心很重,那是不是存在为她背叛师门,带着白泽图和她一起走的可能?
程雪意停下来望向他的脸,看着他皎洁的双眼就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大师兄私心在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失望?没有女子会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只在意自己,为自己出生入死,放弃一切,颠覆所有。”
她语气很轻,似乎只是随口一说,沈南音却无法一听就过。
“我是你的,心上人吗?”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时停时续,语气不稳。
真难得听到他这样无措不安的语气。
程雪意眼睫颤了颤,没去看他锁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转了个身继续刚才的话:“可是大师兄,我不认为真的会有人能爱一人爱到那种地步。”
她说:“我不相信。”
她不信什么?
不信有人会为了爱的人出生入死,放弃一切,颠覆所有。
沈南音的手被她挣开,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而去,距离越来越远,背影明明那么熟悉,却好陌生。
他快步追上去,坚定地按住她的肩膀,让她不得不转头来看他的眼睛。
“师妹,你不妨信我。”
程雪意怔住。
不信世间会有那样的爱意,但可以试着信他这个人。
“心之所愿,无所不成。”沈南音定定道,“你试着信一信我。”
第55章 055 “你的怀抱好温暖。”……
沈南音想让程雪意相信他。
他有这种心愿的前提一定是他相信着她。
有多相信?
当事实摆在眼前众叛亲离的时候, 是不是一样会相信?
当看到她强开噬心谷的时候还会不会相信?
程雪意稍稍后退了一步,放开视线将他仔细看清楚。
他真的很好,是个光风霁月俊美无俦的好人。
这样的人若不是乾天宗首座, 不是陆炳灵的徒弟就好了。
可惜他要是没有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 或许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大师兄记住今天的话。”程雪意定定说道,“今日我不作回答,等改日我再问起你, 你还是要我相信你的话, 我就相信你。”
她的说法有些奇怪,但没有明确拒绝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沈南音人很放松,看起来还有点高兴, 他嘴角微勾,笑容温润,情真意切地应道:“好。”
哪怕只这一个字, 也因为他那个笑和语调而动人起来。
程雪意忽然拉住他的手, 带着他绕到一处隐蔽的角落, 踮起脚尖咬住了他的唇瓣。
此乃情不自禁。
这地方人来人往,做这事情实在超出沈南音的接受范围。
他身体僵硬紧绷,用力屏住呼吸, 双手抓着雪意的手臂, 理智告诉他该推开她, 不能如此放肆胡闹, 可本能是在将她抱紧。
一墙之隔的地方人来人往, 恰好说起今日来此地设天寻阵找人的沈南音。
“大师兄竟然用了天寻阵, 那可是上古大阵,用法早就失传了,没想到他居然会。”
“你想不到, 那些作恶的人才想不到,才会暴露在阵法当中。”
“说得有道理,就是要有这样出其不意的底牌,才能永远胜他们一招。”
“大师兄胜的何止是一招?你当时没在,都没看见无欲天宫宫主那个表情,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一个个眼高于顶很了不起的样子,仿佛我们都是什么臭虫,哪来的自信?”
“就是就是,我上次从客院路过,还被他们的人撞了一下,非但不道歉,还瞪我一眼,实在可气!”
“他们有什么了不起,大师兄那样的人都没他们那么自视甚高,妄自尊大!”
“他们怎能与大师兄相提并论?大师兄是清风明月,阳春白雪,超凡脱俗的高士,他们……”
说话的人发出嫌弃的尾音,足可见对无欲天宫弟子的不屑,以及对沈南音的拥护。
程雪意将沈南音压在墙上,借着夕阳的光线打量他的脸庞,手指抚过他被她亲吻撕咬得红肿的唇瓣,意有所指地哑声说道:“清风明月,阳春白雪?”
她另一手下移,一路从他的胸肌摸到腹肌,将他整洁的道袍拉扯都得凌乱不堪,腰封堪堪挂在腰间,直到那手堂而皇之地朝他小腹之下探去时,才将将把她抓住。
“……师妹,不行。”
又不行。
程雪意非要碰一碰,使劲想要挣脱。
恰好说话的那几个弟子走到这边,她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像是要将他就这么推出去。
让那些尊崇他的晚辈们好好看看,他们口中的阳春白雪如今是个什么样子。
她以为沈南音会反抗,但不知为何,他静静看着她,没有拒绝。
在他真的被推出去之前,程雪意及时将他拉回来,瞪大眼睛道:“你怎么不反抗?真想出去出丑吗?”
“我不是佛陀,也不是圣人,只是平平无奇一修士,自有我的七情六欲,这样不算出丑。”沈南音慢慢道,“我也不信你会容我这样出去。”
……的确。
她哪里舍得让别人看见他现在
的模样。
他面色绯红,连眼睛都有些潮红的样子,这辈子只有她能看见。
她要独占他染上欲色的模样。
血液沸腾起来,程雪意脑子里出现某些限制级画面。
她匆忙转开脸,不能再看他,再看他可能真的会不分场合地将他就地正法。
她清清嗓子道:“好了,我们去碧水宫,之前有些东西落在那儿了,我去收拾一下,大师兄顺便也去疗伤,然后咱们一起去藏剑阁。”
这安排很好,沈南音自然不会拒绝,他认真将衣裳穿好,系腰封玉扣的咔哒声还是吸引了程雪意。
她没忍住又回了头,伸手探入他的交领,贴着他的肌肤摸了一下。
她摸得自然快速,顷刻间收回,让沈南音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若非他是男子,都要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两人前后脚到了碧水宫,听闻程雪意来的消息,阿青放下手头的一切急急赶来,两人几日未见,听闻她被法宗收下的好消息,她高兴得好几天没睡着觉。
“雪意!”
本想上去抱一下,谁知到了她身边,被她冷淡地避开了。
“……雪意?”阿青诧异地看着她,随后想到自己刚才在后山采药,一身的污泥,忙说,“我收拾收拾。”
程雪意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不必了,你没弄脏我的衣裳。”
那语气好像对着一个陌生人。
阿青动作僵住,有些不自然地瞥了一眼跟在雪意身后的沈南音。
沈南音一样意外程雪意的反应,但他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站在那里。
“……雪意,你是不是怪我了?”
怪她什么呢?当然是怪她那日没能真的去向法宗求情,怪她没能与她共沉沦。
她无法进入内门的话,她却进来了,两人身份交换,一个高一个低,雪意心里会痛快吗?
总觉得这样想她是辱没了她,阿青咬了咬唇,刚想再开口,就被程雪意撇在身后。
“我要去收拾东西,你别跟着了。你如今是碧水宫弟子,我是清虚阁弟子,咱们没什么关联,往后还是保持距离得好。”
言语之间那种掌门弟子的优越感伤人至极。
阿青呆呆看着她的背影,到了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沈南音从她身边走过,并未多言,快步追上程雪意。
两人相携离去,一对璧人,皆来自高贵的清虚阁,哪怕大家都是内门弟子,也确实有壁。
阿青怔在原地很久才往回走,身边也有不少碧水宫弟子见她热脸贴了程雪意的冷屁股,想着来安慰她几句。
“程师妹可能是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啊,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了,你们是最好的姐妹了,那日我们在比选上都看见了,她肯定是有心事。”
大多数话都能宽慰阿青,但也不乏唱反调的。
“人家当时什么身份,现在又是什么身份?今非昔比,态度肯定也会有所转变。”
“看看广文道君,身为掌门亲传弟子,姿态定然和咱们不一样了,距离感也是要有的,像大师兄那样平易近人的毕竟是少数。”
“……行了,你们少说几句。”
有人看阿青脸色不对,使眼色让他们别再说了。
阿青却在这时开口道:“雪意不是那样的人,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用意。”
她坚定地说完,抬脚回后山去了。
或许一开始被冷落,心里是难受的。
但转念想想,对程雪意的信任占了上风,阿青也就不那么伤心了。
能在登天门里对她不离不弃的雪意,绝不会是一朝得势就拜高踩低的人。
雪意看起来很忙,眼下大概有事要做,等她闲下来,一个人的时候,她再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程雪意走出好远,还是觉得有些窒息。
她面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冷淡漠然,唯有呼吸有些紧促,到了蒲草阁前才平静下来。
“大师兄去疗伤吧。”
她说:“我去别处收拾些东西。”
沈南音停在蒲草阁外,问她:“苏长老就在里面,你不去看看她吗?那日比选时,她很担心你。”
程雪意望向他,对视片刻道:“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何要对阿青那种态度。”
沈南音微微摇头,耐心地说:“你这样做,必然有你这样做的用意。”
程雪意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望向道场的方向,心想,阿青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
她半晌才道:“或许我本就没什么用意,是你将我想得太完美了。”
“我可能就是个成了人上人,就不把别人当人的人。”
沈南音微微颦眉,良久才说:“灼灼,出了什么事吗?”
程雪意心一沉,抿唇道:“你别多想了,快进去吧,看你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本来就神魂不稳还这样开大阵,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她将人推进了蒲草阁,自己转身就走。
帘子打开的瞬间,她看见了苏长老高兴的脸,但她没有进去。
她逃似的奔走了,带着陆炳灵的弟子令牌进入碧水宫的藏书阁,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去取剑之前,她要想找找看这里有没有关于转移白泽图方法的典籍。
既然苏长老可能参与了那件事,那她一定有法子。
沈南音损耗过重,疗伤要一会,她不用急着离开。
程雪意定了定神,脑子里只想着自己的任务,有条不紊地搜寻起来。
只是可惜,她一路找到暮色四合,找到天际泛白,也没找到任何相关的典籍。
也不是很意外。
关于白泽图的一切都是秘密,如果真的这么草率地收藏在这里,她也不会相信那是真的了。
走到藏书阁窗前,望向蒲草阁的方向,那里亮着灯,沈南音还没来找她,可见还在疗伤。
天就快亮了,她在这里没找到方法,本该不择手段地再趁着苏长老给沈南音疗伤,去她更私人的地方找一找。
例如寝殿,甚至是她的丹房和药室。
可她就靠在这里看着夜色,什么都没去做。
一直到天彻底亮起来,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她才不得不离开这里。
沈南音要和她一起去藏剑阁,她想着在蒲草阁外等一等他,便朝那边走去。
靠近一些后,发现沈南音已经出来了,就在蒲草阁外那棵参天大树下与人说话,树干挡住了他和那个人,她才没有发现。
程雪意没有靠近,稍稍放开灵力,就能听见他在和人说什么。
来人是付萧然。
他回来了,大约是清平镇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也是,派去了那么多修界的青年才俊,整个修真界未来都在那里,若再处理不好这样的事情,大家都洗洗把自己埋了算了。
付萧然来寻沈南音,是问他想好的那个问题。
“上次道君说只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如今想好要问什么了。”
妹妹献祭之后,付萧然很是崩溃过一阵子。
但最初的崩溃过去,他冷静下来,比从前理智平和许多。
他定定望着沈南音,一字一顿道:“别的我都不再追问,我只想知道,菁华跟你分开之前,是高兴的吗?”
沈南音背对着程雪意这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不疾不徐地回答:“圣女很高兴。”
“……那就够了。”
不管妹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她还能不能回来,付萧然都必须接受了。
总得好好活下去,否则便是对菁华的辜负。
他黯然地转身离开,没走出多远,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等待的程雪意。
程雪意不搭理人,看见他便好像没看见。
付萧然微微一顿,似乎想和她说点什么,但在沈南音过来后放弃了。
他朝程雪意拜别,看她和沈南音师兄师妹,关系亲近地并肩离开,突然自嘲一笑。
“大师兄好些了吗?”程雪意边走边问。
沈南音将手递给她:“你来看。”
程雪意稳稳当当地抓住,在他脉门上辗转摩挲,说是查看他的身体,却更像是占便宜。
沈南音有些痒,克制地忍耐着,等她终于摸够了放开手,他才将手收进袖中,有些急促地用另一手使劲按了按被她摩挲的地方。
“好多了,但还是气血不足,最近你不要动用灵力了。”
程雪意的判断和苏长老一样,沈南音道:“苏长老也是这么说。”
她若不学剑,去做医修,也会有很高的成就。
程雪意笑了笑没说话,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沈南音追了她几步道:“你同我一起御剑,靠着我睡一会,到了藏剑阁我会叫醒你。”
程雪意瞭他一眼:“才刚说了不让你动用灵力。”
“这不算。”沈南音道,“红尘剑有灵,无需我操控也能带我们去往目的地。”
“你是说,此剑生了剑灵?”
程雪意捕捉到这一点,心里不禁犯难。
若他的剑修出了剑灵,强取白泽图的时候会很麻烦。沈南音强行开阵和为她驱魔,将他的身体状况伤到一个不足为惧的状态,她解开所有灵力禁制之后,有把握能控制住他。
但再加一个剑灵就不好说了。
“大师兄,我能用一用你的剑吗?”
程雪意这么说了,却不觉得会被允许,剑修的剑都极为重要,从不借给外人使用,哪怕是亲密的道侣也不行。
她原想着,沈南音能给她看一看也行,正打算退而求其次,就看他把剑递了过来。
程雪意顿了顿,望向他的脸庞,听他说:“看过就要好好休息。你一夜没睡,一会靠着我睡一觉,才有精神面对藏剑阁里的考验。”
寻剑,尤其是寻藏剑阁内的名剑仙剑,都要经过重重考验。
若非被剑承认接受,哪怕带了手令进去,也可能空手而归。
程雪意眼皮跳了跳,她伸出手,手指有些颤抖。
红尘剑和陆炳灵的“不可得”又不太一样。
这是乾天宗先贤的佩剑,是真的与飞升大能有过紧密联系的仙剑,若它真有剑灵,近距离接触会不会被排斥?她用起来会不会被看穿身份?
思索良久,她还是放弃了。
事成的节骨眼上,不能有任何差错。
“还是算了,时辰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程雪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流出来了,看起来是真的很困了。
沈南音不疑有他,反手将剑变大,朝她伸手:“来。”
程雪意看了看脚底的剑刃,这个距离不会被感知到问题,真的用一下就难说了。
她跨上去,踩在上面,闭眼睛靠到沈南音怀中,由他抱着离开。
视线一片漆黑,身后怀抱温暖,程雪意有心感应剑灵,很快感受到一股排山倒海的灵力。
不太妙。
不能让红尘剑破坏她的计划。
行事的时候,要确保沈南音将本命剑搁置在别处。
还好他提前说出来了。
程雪意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过身与沈南音面对面,搂着他的腰,在他下巴上亲了亲。
沈南音顿了顿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闭着眼靠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菡萏香,轻声说,“大师兄。”
“什么?”
“你的怀抱好温暖。”她闷闷道,“大师兄,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恩恩怨怨,生死纠葛。
无论最终形同陌路,还是继续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至少此时此刻,他很温暖,让她感觉到安全和治愈,情不自禁地想要对这个人说这句话。
第56章 056 “不念前尘不可得。”……
藏剑阁建在月影湖, 距离乾天宗大约一日的脚程。
水天一线之间,灵气氤氲,雾霭茫茫, 高耸的藏剑阁古朴大气, 重兵把守。
程雪意刚出噬心谷的时候,就去月影湖逛了逛,想着或许可以在封闭力量之前将阿娘的剑拿到手。可惜看到那森严的守卫, 就知道自己就算进去了, 也会掀起轩然大波,那毕竟是修界至高无上的藏剑阁,在什么事情都没做之前, 还是不能冒然进去。
如今有了机会光明正大进去,程雪意反而显得不紧不慢。
“大师兄,前面好像有个镇?”
她睡醒惺忪地靠在沈南音身上, 指着白云之下一片人家。
沈南音看了一眼道:“是有个镇子, 月影湖附近有不少修士的城镇, 都在卖各种剑刃兵器。”
沾了一点月影湖藏剑阁的灵光,兵器就能卖到不菲的价格,器修们靠这些赚了不少。
程雪意摇了摇他的手臂说:“时辰还早, 咱们下去看看吧, 取剑不着急。”
取剑怎会不急?
身为剑修, 怎会不急着找到自己的本命剑?
沈南音犹豫片刻, 到底还是御剑朝下, 应了她的请求。
此次外出是为她寻剑, 她不急着去,或许是近乡情怯,不如先做些别的帮她平缓心情。
“逛一逛也好。”
他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落下, 牵住她的手,温声道:“难得出来一趟,你想去哪里逛一逛都可以。”
程雪意垂眼看着被他自然牵着的手,沈南音有些迟疑,但还是坚持抓紧了她。
“……这里没人认识我们,牵着手也不会被人发现什么。”
程雪意微微抿唇,浅浅地笑了一下,任由他牵着道:“都什么时候了,便是叫人看见也无妨。”
反正他弄丢了白泽图的事情马上就要人尽皆知,还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呢。
“大师兄,这是什么?”
走出小巷,周围瞬间热闹起来,程雪意瞧见一处小摊前摆着许多彩绘的泥娃娃,似乎还可以照着人来捏,憨态可掬,不少人在排队。
“是磨喝乐。”沈南音愣了一下道,“好巧,今日是七夕节。”
凡间七夕节有很多玩趣,修界也是一样。
此处虽然大多都是兵器造所,也有些应节日景象的小摊位。
因为时间还早,卖花灯的还没出摊,只有几户摆了些简单的花灯。
不过程雪意本也不喜欢什么灯,她倒是很喜欢眼前这泥娃娃。
“大师兄,拿钱来。”
她朝沈南音伸手要钱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沈南音给得也很快,姿态自然,问她:“你想要?我去排队。”
“排队多麻烦,还要等很久。”程雪意拿了灵石就挤过去,开始当散财童女,“赶时间,各位行个方便。”
上品灵石撒出去,大家自然愿意行方便,乐呵呵地让出了位置。
程雪意拉着沈南音走到最前面,热情地让摊主照着两人的模样捏一对儿。
众人目光在他们身上梭巡,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无论是撒钱的女修还是给钱的男修,单瞧气质便不是常人。
那男修通身气场更是非凡,想来直接抢位置他们也是不敢多言的,但人家愿意给钱,还给这么多,礼数也无可挑剔,可见都是名门正宗之后。
捏磨喝乐的摊主也是修士,但是个散修,修为不到筑基,做不了什么大成就,捏个泥娃娃却是完全够用。
程雪意托腮看着对方熟稔的动作,颇有些眼花缭乱之感。
沈南音见她看得专注,不由轻声问道:“师妹少时没见过吗?”
程雪意顿了顿,头也不回地开编:“我生在凡间,小时候大家都觉得我是妖孽,爹娘怕我出门被欺负,所以几乎不让我出门。”
“我一直被关着,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玩的东西,是我爹带回来的野狗。”
那还真是个难驯的“野狗”,爹给她三天时间杀了,杀不掉就要罚她,她吃了不少苦头。
沈南音看着她的背影片刻,靠近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以后我会带你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陪你看大千世界,气象万千。”
……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干嘛动不动说一些让人难以回答的话?
程雪意眼皮跳了跳,没回应他,笑着望向摊主:“捏好了?多谢呀!”
她接过摊主递来的两个磨喝乐,摊主捏得很好,泥人发饰衣着和他俩都一样。
但泥娃娃笑得很傻,呆里呆气。
程雪意拿着比照沈南音,摇头道:“摊主,你没把我大师兄捏好,大师兄怎么会笑得这么傻?”
摊主却道:“仙子可真是错怪我了,你
方才没回头,不曾见到仙长的神情,若是见到了,就知道我没捏错了!”
程雪意终于望向沈南音的眼睛,一副很吃惊不能接受的样子:“大师兄,你真的笑成这样了?”
沈南音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回复,手被程雪意拉住,急匆匆带离了热闹的地方。
“快藏起来,笑得那么傻,看起来真好骗,可别让人骗走了。”
程雪意背对着他走在前面,拉着他的手臂摇摇晃晃。
沈南音很少有这样闲暇的时刻,难能可贵地闲逛,还碰上了七夕节,他总觉得这是天意。
至于天意如此安排是为什么,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
“我来拿吧。”
沈南音加快脚步赶上她,将磨喝乐从她手中拿回来,却只拿到她那个。
“一人一个。你之前不是说你那里没我的东西?只给你一对旧的耳环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我们便交换一对磨喝乐吧。”
程雪意神采奕奕道:“大师兄拿着我的,我拿着大师兄的,以后若是我们见不到了,你想念我,就拿出来看看。”
要是太恨了,也可以拿出来泄愤。
后面的话程雪意没说,收好她留下的这个,顺势进了旁边的成衣铺。
“换个衣裳吧,乾天宗的弟子服还是太扎眼了。”
他们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不少人在打量他们。
沈南音握紧了她模样的磨喝乐,跟着她走进成衣铺。
她已经在拉着老板娘悄声说什么,模样神神秘秘。
既然是说悄悄话,那就是不想被人听见,沈南音很君子地暂时屏蔽听觉。
他在铺子里转了转,停在一条红裙旁边,神思飘得有些远。
想念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
本是很好的话,但这些话的前提是他们再也见不到,问题就很大了。
不该做这样的假设。
他们是师兄妹,一个宗门,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会见不到。
以前他总听苏长老念叨不吉利不吉利,当时不觉有什么,现在深以为然。
肩膀被人拍了拍,沈南音回眸,看到程雪意亮闪闪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大师兄,你喜欢这条裙子?”
沈南音忙去看眼前的红裙,裙子就是很普通的裙子,不是法衣,没什么防御寒暑和水火的力量,但胜在确实好看,金红的色彩很衬她的肤色和气质。
“你喜欢,我穿给你看好不好?”
程雪意这么问了,也不需要他回应,直接唤来老板娘:“老板,烦请将这条裙子拿来我试。”
老板娘连声说好,走过来的时候目光揶揄地瞥了一眼沈南音。
沈南音本来觉得给雪意买条裙子,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但被这样看,好像又不单单是裙子的事。
他莫名有些局促,耳尖都泛起红色,退后几步道:“收起来吧,还有正事要办,穿这样的衣裳不太方便。”
程雪意却道:“没什么不放方便,我去换来给你看。”
她拿到裙子就去了里间屏风后面,沈南音跟了几步,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很快停了下来。
老板娘就站在一边,老是看着他诡异发笑,让沈南音很是不适应。
想到身上的乾天宗弟子服有些显眼,他也想借个地方换衣裳,但程雪意在他行动之前就出来了。
她换衣裳换得极快,甚至连发髻都散开了。
红裙广袖果然和沈南音想象中一样衬她,她像一只漂亮的血蝴蝶,从硝烟弥漫里走出来,美得嚣张跋扈,目空一切。
沈南音瞬间忘了自己本来要去做什么,目视她慢慢走来,抬起双手揽了揽满头乌发。
这是第一次见她披发的模样,她总喜欢编着发辫,方便行动。
“大师兄。”她走过来,看他姿态,好奇道,“你想去哪?”
沈南音找回自己的声音,定定说道:“哪里都不去。”
他现在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在她身边。
身边传来笑声,程雪意看到老板娘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忽然也有点不好意思。
她清清嗓子,付了钱就拉着沈南音离开。
沈南音跟着她走,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安静下来,小镇被抛在身后,漫天繁星下,程雪意回眸对他说:“取了剑,陪我去个地方吧。”
沈南音当然不会拒绝,他只是回答之前朝后看了一眼,问她:“不逛了吗?”
程雪意摇头道:“可以了,这些东西看看就好,什么事情都不能太沉迷。”
她说得很有道理,但沈南音没由来地想让她不必那么约束自己。
他可以约束自己,别人也可以严以律己,但到了程雪意这里,他总会想要她多放肆一点。
“等取了剑,你想去哪里?”
他到底是照她的意思唤来本命剑,重新带她前往月影湖。
从这里前往月影湖已经很近了,天黑的时候就能到。
程雪意站在他怀中,靠着他的胸膛仰头道:“给你一个惊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红裙很薄,比弟子服薄得多,隔着单薄的衣料,可以清晰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
她终于不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浑身冰凉了,想来已经将灵龙丹吸收炼化得差不多。
沈南音稍稍感受了一下,轻声道:“你结丹了。”
程雪意一顿,点头说:“是。早在登天门就要结丹了,这次入魔驱魔,我昏迷之中又开悟,成功结了丹。”
是在入魔昏迷的时候结丹的吗?
那怎么不见雷劫?
筑基便没有雷劫,结丹也没有吗?
她从练气到筑基的速度已经很快了,筑基到结丹更是快得不可思议,沈南音这等天才都要甘拜下风,他为她高兴的同时,难言心底深处的不安。
程雪意忽道:“大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沈南音过了一会才道:“我担心你的雷劫。”
程雪意默了默,正在心里编织谎言,沈南音已经替她找好了台阶。
“你进阶快,我担心雷劫一时不来,是在等着一起降下来。筑基加金丹的雷劫若分开还好应付一些,一起降下的话,我怕你吃不消。”
“……”程雪意有点艰难地说,“吃不消就找大师兄来替我顶,好不好?”
沈南音很快道:“好,若你有感应,记得立刻告诉我。”
程雪意彻底沉默下来,直到两人行至月影湖,凭借手令通过重重守卫,走到藏剑阁门前,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大师兄,师尊的本命剑是叫‘不可得’,对吗?”
沈南音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但给了肯定的回答:“是。”
程雪意仰头望着藏剑阁的匾额,在殿门打开那一刻,她迈步走进去,又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你知道神愿师叔的剑叫什么吗?”
沈南音入门的时候,陆神愿已经献祭噬心谷了。
他没见过这位师叔本人,也无从知道她的本命剑叫什么。
程雪意回眸,夜色朦胧下,她红裙披发,大大的眼睛里星光熠熠。
“神愿师叔的本命剑,叫‘不念前尘’。”
她缓缓说着:“‘不念前尘不可得’,神愿师叔和师尊的本命剑是一对儿,这你不知道吧?”
沈南音是真的不知道。
程雪意知道这些也很好理解。
她有神愿师叔铃音幻术的修炼法门,可见与她有些渊源。
这都没有什么,唯一有些令他介怀的,是她最后讳莫如深的一句话。
“‘不念前尘不可得’,这样一对珠联璧合的宝剑,剑名连在一起寓意极好,是两人通达的道心。但若分开,便有些一语成谶之意了。”
一个不念前尘。
一个不可得。
怎么不是彼此的判词呢?
第57章 057 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与杀了他……
沈南音停下脚步, 望着程雪意红色
的背影,她长发披散,没绾发髻, 着实有些不端庄。
但他已经无心去帮她绾发, 追究她的衣衫不整。
藏剑阁内的光线十分昏暗,越往里面道路越窄,这不是什么书房, 是剑阁, 内里炙热难耐,硝烟弥漫,尘土飞扬。
不是无人想来打扫, 是怕有人起了贪心,所以干脆不让任何无手令的人进来。
程雪意漫步其中,背影越来越远, 她肯定知道他没跟上, 但没有等他。
她提到师尊和师叔的剑名绝不是随口说说。
沈南音想了很久她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暂时想不到确定的答案,在快要看不见她背影的时候,快步追了上去。
有手令的弟子来寻剑, 可以有一位长辈陪伴。
当年沈南音拿了陆炳灵的手令来寻剑, 是陆炳灵亲自陪伴他来的。
——这是在外人看来。
作为真正的当事人, 只有沈南音自己知道, 那日师尊确实陪着他进来了, 却在入门之后便分道扬镳, 去了另一个地方。
方向和程雪意此刻一致。
雪意肯定是第一次进来,但她不需要来过这里的沈南音指引,自由章法地朝某个位置走。
“师妹是感受到召唤了?”
沈南音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程雪意也不吝回答。
“对,我能感受到它的气息,它在喊我。大师兄,你寻到红尘剑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吗?”
她没有回头,语气里终于透露出一点急切,这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沈南音认真回答:“差不多,但没你这样快。剑修与本命剑天生可以共鸣,因此才有修成人剑合一的可能——小心。”
他伸手抓住程雪意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程雪意看着眼前突然掉下来的重剑,这要是被砸到了可不得头破血流。
“这里面年久失修,剑意考验也不知何时会来,慢慢来,别着急。”
程雪意手臂动了动,纤细的弧度在沈南音手中展露。
这样一条纤弱的手臂,来自那个敢以筑基之身与师尊渡劫修为对打的灼灼。
沈南音缓缓放开手,注视程雪意活动了一下手腕,再往前时速度不见放慢。
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这还真是她的风格。
绕过几条狭窄的走廊,数不清的宝剑在两人经过时发出剑鸣,似乎都想跟他们走,但两人看都不看,都有各自的目的。
程雪意的目的是“不念前尘”,沈南音的目的是程雪意这个人。
她换上红衣,便如冬日桃花,凌寒绽放,孑然独立。
桃花不该开在冬日,冬日盛开的该是寒梅才对,可沈南音心里,她便是一朵冬日桃花。
梅花虽好,却不及灼灼半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大师兄。”
一声轻唤拉回沈南音的思绪,他眸光明净,耳听八方,她若心急顾不得关注四周,那便由他来做好了。反正他今日跟着来,本就是为了这个。
“怎么了?”
沈南音低低应了一声,看到程雪意回头望向他,轻声说道:“我找到它了。”
藏剑阁走到深处是一处大火坑。
火坑之中天火日夜燃烧不灭,坑内剑刃千锤百炼,散发着独特的韵致。
沈南音顺着程雪意的目光,越过那片火坑,落定在墙角一把灰扑扑不起眼的剑上。
剑身脏污不堪,剑鞘本色都看不出来了。
沈南音以为程雪意能拿到天火之中的仙剑,但她却寻到了一把被遗忘在角落的旧剑,落差还是很大的。
“是它?”
他迟疑地说了一声,想建议她再试试天火里面的,但程雪意已经提裙走了过去。
她如一团火苗飘到那旧剑旁边,蹲下来珍重小心地将它拿了起来。
剑身是真的脏,染了血、灰尘和泥垢,随便一拿都是满手的污泥。
沈南音走过来蹲在她身边,本想帮她用法术清理干净,但程雪意已经亲自用手在清理,他便换做拿手帕递给她。
雪意没接帕子,还是坚持用手来。
她白皙的手指一点点搓掉尘封的泥土,指腹搓红了,指甲里陷入污泥,也没有停止。
看她如此,便知是认定了这把剑。
沈南音安静地等在一旁,想着等她亲自清理干净本命剑之后,再帮她缓一缓手指的酸疼。
可当那把剑真的展露一些本来面貌之后,他忽然怔住了。
剑鞘通体银色,污泥卸掉后还原本来面貌,那银光闪耀,并未被污泥腐蚀半点光辉。
在剑柄之上刻有四个精巧俊逸的小字,那便是这把剑的名字。
不念前尘。
这竟是不念前尘。
沈南音突然明白为何师尊随自己来取剑,却不与他一起走了。
他单独来这个方向,就是为了来看这把剑。
这联想来得奇怪,没什么印证,却搅扰着他的思绪,令他难以抛开。
程雪意显然也看见了剑柄上那四个字,她忽然笑出声来,笑得放肆开怀,仿佛很高兴,沈南音听着那笑声却只觉得悲从中来。
喜肯定是有的,但于程雪意来说,或许是悲大于喜。
那笑声里有多少无奈心碎和不甘,沈南音全都听得见。
他长睫轻颤,想碰一碰她,又不知应不应该。
程雪意抱剑站了起来,她将它紧紧搂在怀中,好像搂着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本命剑对剑修来说的确算是最重要的东西。
沈南音跟着站起,看到她转过身来,脸上隐约有些泪痕。
他定了定神,手中的帕子终于派上用场,轻轻落在她脸颊上,擦去那星星点点的潮湿。
程雪意站在原地任他所为,抱剑的双臂不自觉收得更紧。
“大师兄。”她唇瓣微启,轻声说道,“它一下子就接受我了,没有任何考验。”
沈南音看出来了,剑已到手,与她气场相合,绝配无疑,不会再有任何考验。
“你当时拿到本命剑的时候是这样吗?”
“不是。”沈南音说,“我在藏剑阁待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得到红尘剑的认可。”
七七四十九天,闯过七七四十九道关卡,九死一生中得到了仙剑的认可。
这是正常的取剑经过。
像程雪意这样顺利的实属罕见。
雪意抬头,又有点点泪光闪现,她喃喃说道:“我一进来它就在召唤我,很温柔地呼唤我。哪怕我瞎了眼睛,只凭它的剑意,也能顺顺利利找到它。”
“它不考验我,就在这里安静等着我,乖乖地让我清理干净,抱在怀中。”
“它在等我,等我很久很久了。”
就像阿娘一样,永远安静温柔地看着她,等着她。
程雪意连人带剑被沈南音揽入怀中,天火坑边炙热难捱,但两人谁都没想马上离开。
程雪意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独特的菡萏香,好像已经看见阿娘活了过来,拿着“不念前尘”教她练剑的样子。
……不念前尘。
心底有个声音喃喃念着剑名,不是她。
程雪意怔了怔,低下头去,看到怀中剑闪着淡淡的银光。
不是她的声音,那是它吗?
它是在单纯念自己的名字,还是有别的意思?
程雪意心底莫名有些酸涩,她不是没想过自己的执念是不是会被母亲接受,阿娘死之前只想让她可以从通道里离开,自由天地,无拘无束,其他的什么都别再管。
什么前尘旧事,恩怨纠葛,都过去了,她不希望她困在过往当中,希望她往前走。
便如这剑名一样。
可是程雪意做不到。
她怎么能甘心呢?
天高任鸟飞是她梦想的,可那些梦想之中都有阿娘阿爹的身影。
程雪意定了定神,将剑收好,抓住沈南音的手说:“出去吧。”
他们来藏剑阁是寻剑,拿到剑就该离开了。
沈南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程雪意拉了几次都没拉动。
她不禁回头去看,看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这一回头,就撞进他神色复杂的眼中。
沈南音站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天火燃烧的火星时不时飘到他脸颊边,他停在那里紧紧注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属于她的身影隐约恍惚。
程雪意有些看不下去,用了灵力去拉他,这次终于将他从原地拉走了。
“大师兄还在磨蹭什么,不是说取了剑,要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沈南音又有些不想离开。
他僵了僵,在即将被她拉出门口的时候,勉力停下来,沙哑问道:“师妹,我能不去吗。”
程雪意回眸,看着他被她紧紧抓着的手腕,因为太用力,他手腕已经被她攥得青紫。
饶是如此,他也没任何挣扎呼痛。
最大的抗拒,也只是在即将离开藏剑阁的时候,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她可不可以不去。
程雪意心里长草,嗓音也跟着沙哑起来:“这是怎么了,让大师兄陪我去个地方而已,是惊喜啊,怎么搞得好像我要杀了你一样?”
……啊,仔细想想,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确实与杀了他无异吧。
程雪意忽然又有些心虚,但很快她就理直气壮起来。
他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不是吗?
她宝贵的真心啊,都分给他一点点了,他该感到荣幸。
“大师兄,走啦。”
沈南音摆明了不想去,但程雪意非要他去不可。
最后也不过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沈南音到底是被她一把拉了出去。
藏剑阁殿门轰鸣关闭,扬起无数灰尘。
沈南音白衣纱袍静立门边,高挑挺拔的身影投下一道暗影。
程雪意站在那道暗影中,明明她才是被笼罩其中的人,沈南音却有些被她所捆缚,窒息得无法正常思考。
他被迫跟她离开,她的目光并不怎么在他身上停留,好像前路比他这个人更重要一些。
微风拂面,明明月影湖的景色宜人,美不胜收,但沈南音心底灰白,惨淡无色。
他动了动手腕,轻声说:“灼灼,你看看我。”
程雪意稍滞,按他说的回过头来,目光是落在他身上,但他没有任何真实感。
四目相对,他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话来。
沈南音忽然想起少时养过一只受伤的灵鸟。
它伤得很重,不能飞,也不能动,人人都告诉他灵鸟没救了,但他不忍心看它就这么死了,每日闲暇时间都用来照料它,用了全部心神,结果还是无法改变。
灵鸟还是死了,毛茸茸的小身体倒在他给它做的窝里,那是沈南音第一次面对死亡。
人人都要他将它埋了或者扔了,但仍然他不甘心地日日照料。
他总想再等等,等等看还有没有机会,最后等到却是它的腐烂和面目全非。
生在修真世家,又是如此太平年华,幼年的他并未见过真正的死亡,灵鸟给他上了一课。
在那之后不久他便拜入了乾天宗。
沈南音想到这些,只是忽然明白一件事。
他看似成长了,其实内心深处还藏着少年时的执拗心软。
时至今日他一样不肯放弃,还在等待。
徒劳无功地等待经历人生中另一场腐烂。
第58章 058 “你费心至此,我怎能叫你失望……
程雪意要去的地方很近, 都不用离开月影湖。
早前提过,出了噬心谷她就来过这里,虽然进不去藏剑阁, 但对月影湖的地势还是很熟悉。
她习惯到了某个地方第一时间将这里的一切路径都摸透, 这样与人动起手来就不会输在地理优势上。
这都是父亲教她的,阿爹耐心一般,能好好教她的, 都是些保命的本事。
她记得初到月影湖的时候, 有一处景色极美,让被关在噬心谷半辈子的她被震撼到,如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整整看了一晚上。
她还记得自己坐在那里睁着眼睛到天亮, 心底里都是恨意。
恨这样的花花世界,她都这把年纪了才能看上一眼。
恨父亲和母亲到死去,都没能再看上一眼。
现在都没关系了, 她的恨意有了着落。
“大师兄, 你走快点。”
程雪意一手握剑, 一手拂开面前挡路的植被。
因此地鲜有人来,植被长得十分茂盛,都快赶上她高了。
沈南音看她不舍得用剑来挡植被, 便自己上前替她做这件事。
白皙修长的手拂开带刺的荆棘, 荆棘划破他的手背, 点点血珠冒出来, 程雪意看得眼皮一跳。
“小心点啊。”她立刻抓住他的手, 想都没想便将唇瓣凑过去, 把血珠尽数舔干净了。
沈南音的体香甚至蔓延到了血液里,他的血喝起来也香香的。
等她夺走了白泽图,这香气会跑到她身上吗?
尊神铸造的圣物, 会容许一个半魔背在身上吗?如果不允许,她肯定会吃进苦头。
不过没关系,她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苦痛了。
沈南音很奇怪,往常遇见她如此亲密行为,都会紧张羞赧,闪躲拒绝。
可这次没有。
他安静地看她舔坻他的手背,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她身上,一瞬都没有转开。
程雪意甚至怀疑他都没有眨过眼睛。
她慢条斯理地抽离,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他手背上的划痕,细微的疼痛钻入他的大脑,他面色依然没有任何改变,还是那样看着她。
……看什么看。
程雪意转开头继续往前走,叮嘱道:“大师兄小心点,这里的植被比较特殊,不是小法术就能扫开的,要不我早就动手了。”
沈南音知道,所以他也没动手,他毕竟伤了根基,还在恢复期间,不能乱用灵力。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程雪意身后,这次不再用手帮她,但也没放弃帮忙这件事,她不舍得用本命剑来挡开植被,他便用他的。
红尘剑剑鞘通体玄红,与不念前尘的银色剑鞘色差极大。
程雪意目光落在红尘剑上,手里的不念前尘微微震动,那是遇见劲敌的危机感。
红尘剑生了剑灵,她还记得这一点。
行事之前得让它离得远远的才行。
程雪意走过红尘剑开辟的道路,看那玄红色与沈南音白皙手对比鲜明,脑海中思索的正事莫名就变成了,他好像全身都那么白,旁的男子不该白的地方,他也是那么白的。
那夜在洞窟里光线虽暗,但她是修士,将他每一处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记得他顶口的地方有一颗小痣。
眼睫没由来地轻颤,程雪意呼吸略有些急促起来,空着的手无端抬起,开始丈量一个形状。
沈南音察觉她速度慢下来,怕她出意外,回眸看她什么情况,眉眼里有些忧色。
虽然一开始跟着来他很不愿意,但真的跟来了,也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
他这个人最好的一点就是,做了决定的事情绝不推三阻四,反复无常。
“师妹,你在做什么?”
程雪意手一顿,本来分开的手指瞬间闭合,眼神飘忽道:“没什么。”
沈南音已经看到她手里比划的形状,但实在想不到那是什么。
圆柱形的,看起来还不小,是什么法器吗?
“大师兄,你快点,马上就到了!”
他猜测的功夫,程雪意已经跳过眼前一条溪流,绕到另外一边去了。
沈南音便不再想这些,快步追上她。因为身体还在恢复,不能用灵力,他行动不是很迅速,但她都会等待,走几步就停下来看他,沈南音走着走着,忽然失笑。
一开始那么不愿意来的人现在忽然笑了,搞得程雪意还有点心里不安生。
“大师兄,你笑什么呀?”
她干脆不走了,就在转弯处等着他,此处气候宜人,树荫遮天蔽日,是极好的休憩之地。
沈南音额有薄汗,程雪意见到,又开始发散思维,担心他现在的体力跟不上,支撑不到白泽图显现出来的时候。
那怎么办?只能靠她了。
没关系,这种事情她肯定能成。
“大师兄,我给你擦擦汗。”
程雪意踮起脚尖,用带着体香的袖子为他擦去额头的汗珠。
她得从现在开始调动他的情绪
,让他到了目的地直接心猿意马,开始办正事。
尽管乾天宗给他们外出取剑的时间并不算少,可还有一堆事等着沈南音回去处理,他应该不会容许自己真的浪费那么多时间在这里。
红纱衣袖从脸上抚过,沈南音喉结动了动,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无碍的,别弄脏你的衣裳。”
程雪意笑盈盈道:“没事儿,反正一会也得弄脏。”
沈南音一怔,看她走向转角,朝他招手。
“大师兄快来,过了这个弯就到了。”
沈南音停顿片刻,慢慢追上去,在跟着她转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森林消失,拐角之外别有洞天,月影湖的全貌在此地展露,巨大的、类似荷叶的植飘在湖边,比人睡得床榻还要大,一片足可躺下四五个人。
程雪意像一滴红色的小露珠,轻盈地跳跃到其中一片上,踢掉脚上的鞋子,光着脚朝仍然站在岸边的他弯唇一笑。
纤腰婀娜,脚趾白皙,她个子不算矮,手臂和腿都很修长,脚趾也修长漂亮。
沈南音突然后退一步,月影湖湖面反射的阳光刺到了他的眼睛,他口干舌燥地别开头,问她:“为何脱鞋?”
程雪意在叶子中央转了一圈儿,披散的长发飞扬起来,更像一只血蝴蝶了。
沈南音没看她,按理说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是个什么模样。
但他目光触及的水面上,好巧不巧就有她的倒影。
他知道自己该礼貌地转开视线,可身体不听他的使唤,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倒影里的姑娘,那是他心爱的姑娘,他的肺腑,他的呼吸,他的血液,他的一切都随她流动波荡。
她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就可以在他心湖掀起轩然大波。
沈南音越发觉得自己道貌岸然,他拧眉片刻,果断将视线转回到她身上。
程雪意意外地看着他,还以为他会一直闪躲退避,没想到居然直视她了。
这样也好。
程雪意在他的注视下脱了大袖衫,只穿着单薄的里裙。
红纱被扔进了月影湖,她仰头说道:“大师兄,我弄脏了呀,藏剑阁几辈子都没打扫过了,我进去一趟,身上都是灰尘,我要洗个澡。”
沈南音望着她,一字一顿道:“一个清尘诀就能解决这件事。”
程雪意说:“用法术是不方便时的无奈之举,如今情况允许,时间也充裕,我想洗个澡,这有什么不好呢?”
她看着他,一边说话,一边解着侧边的衣带。
再脱就只剩下肚兜和衬裤了。
要知道她这件新衣裳本来就单薄的只有两层,纱衣本身的遮光度就不太好,两层交叠还看不出什么,只剩下一层,那她穿与脱其实都意义不大了。
沈南音往前走了一步,手中红尘剑被他攥得很紧。
程雪意看到那把剑,危机感油然而生,她转而笑道:“大师兄,你将红尘剑送到远一点的地方,叫它给我望望风。”
灵巧的手指已经解开了衣带,纱衣落下瞬间,沈南音终于还是别开了头。
“我洗澡的时候,可别叫不该看见的人给偷看了。”
程雪意嘟囔道,“我很小气的,只要是不该看的,哪怕是只灵宠,我也不能接受。”
“……”
她两次重复“不该看见”四个字,那谁是该看见的?
联系她之前说要给他一个惊喜,那这个该看见的人是谁已经清晰明了。
沈南音使劲闭了闭眼,额头青筋直跳。
红尘剑与他人剑合一,他的情绪波动感染到了本命剑,剑刃几乎出鞘,被他逼退回去。
……它搞错了,他现在的情绪不是要杀人,不必如此。
程雪意站在叶面上,时不时拿脚划拉一下水,见沈南音没有送剑的动作,心底难免有些不耐。
她都这样站在他面前了,他居然还在纠结!
她都明示他可以看了,他居然还不看!
沈南音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啊,他当然是,他肯定是,她亲眼见过,亲手验证过的。
他是个完好无缺的优秀男子。
若不是有取白泽图这件事在后,她才不在乎红尘剑在不在。反正当初在洞窟里,他也没拿那剑对她做什么。纵然有灵力暂失,召不回本命剑的原因在,但他对她的底线低到离谱,只要不触及到,就算是他的全盛时期,也是完全不用担心那把剑的。
程雪意想了想,干脆噗通一声跳下了湖,月影湖平静的湖面溅起水花,水珠落在沈南音身上和脸上,他明明只被淋到一点,却好似被浇了满头,终于又望向了她。
入了水,有水遮掩,应当看不到什么春光。
沈南音心里这样想,可转过头去,他的思想再一次被颠覆了。
月影湖水清澈见底,程雪意沉入其中,身上是什么模样,穿了什么,在他极佳的目力之下,几乎一览无余。
她半靠着叶面,双腿在水中波荡,发丝与衣物全都潮湿一片,脸颊上也是滴滴滑落的水珠。
沈南音满脸错愕,眼底尽是不可置信,手中剑立刻飞向很远的地方,将方圆百里都设为不可靠近的禁区。
若只是看到肚兜和衬裤,其实都不足以沈南音做出这等反应。
是什么让他反应如此激烈,完全本能地按照程雪意的心意送走了剑?
是因为她红裙之下穿着的,根本不是什么肚兜和衬裤。
是比那更不可描述的东西。
难怪,难怪那成衣铺子的老板娘看他的眼神满含揶揄,难怪走的时候程雪意那样的姑娘也会有点不好意思,眼前这一幕将一切都解释清楚了。
“……程雪意。”
沈南音嗓音沙哑,连名带姓地叫她,“……你穿了什么?”
柔软的红绳与纱衣将她胸线腰线起伏勾勒得淋漓尽致,轻薄的衣料根本阻碍不了任何视线,遮挡不了任何妖娆。
沈南音将一切尽收眼底,脚步极快地往前,脱了外袍就要给她披上。
水中的程雪意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手臂一伸,将弯腰给她披衣的沈南音拉下了水。
法衣水火不侵,沈南音身上没湿,但落入水中的发和眸全都潮湿一片。
他闭着眼从水中出来,下巴被程雪意捧住,拉到了她的面前。
“大师兄,你猜到我是在哪儿买的这些了,对吗?”
她音色清甜,天真无邪。
沈南音眼睫颤动,不受控制地睁开眼,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呼吸凝滞,浑身僵硬。
程雪意看着他这副被水侵染的模样,恍若看到出水芙蓉。
她叹息一声,搂住他的脖颈,褪去他那水火不侵的法袍,看他一点点和她一样被湖水染上潮湿。
“大师兄,成衣铺的老板娘跟我说,这个叫闺房之乐。”
她明眸皓齿,顾盼神飞道:“老板娘说凡是穿了它的娘子,夫君都没有不高兴的。”
“我想知道,大师兄高不高兴?”
沈南音没办法不看她认真的眼眸。
没办法不回她坦然且充斥着情意的恳切询问。
“你当我是夫君?”沈南音反手托住她,将她从水中托到叶面之上。
他跟着上来,手撑在她头侧,一字一顿道:“灼灼,你当我是夫君这件事,远比你穿成什么样子都令我高兴。”
欲念与爱意恍如利剑,刺破他所有的理智。
沈南音自知举步维艰,及时抽身才是正题。
可他像执迷的飞蛾,前路无边大火只会让他越发奋不顾身。
他像下了很大决心,哀而不伤道:“你费心至此,我怎能叫你失望。”
第59章 059 “大师兄,最后一次。”
红和绿从不相配, 凡人也称之配在一起甚为俗气。
身为修士,乾
天宗以白为尊,更是少见大红大绿。
但程雪意红纱裹身, 湿淋淋地躺在碧绿的叶面上, 那是沈南音此生见过最美的画面。
她从前问他,他活了这么久,最喜欢哪处风景, 喝不喝酒, 听不听曲,挚友几何,可有心爱之人?
他那时不知如何回答, 现在全都有了答案。
最喜欢与她有关的风景。
不饮酒,但看见她便似微醺。
他也不听曲,可她说的每句话都令他如听仙乐耳暂明。
挚友仍是想不起谁来, 可心爱之人就在眼前, 在心底, 鲜活灵动,触手可及。
修道百年,清寡孤独惯了, 繁忙的时候也都是正事, 因为上山时间早, 连和父母的亲缘关系都很淡薄, 沈南音从未有过特别明显的爱与恨。
他总是很平静, 人人都说他是最适合修道的那类人, 刚入门的时候师尊也问他要不要修无情道,虽然师尊自己不修,但他什么道法都有涉猎, 只要他想修习,师尊也不是不能教。
沈南音很庆幸自己拒绝了。
他远没有别人以为得那么好。
他的血肉皮囊之下,也不过是一颗脆弱的、为心爱之人而跳动的真心。
他低下头,视线锁定在她的眉眼之间,看她眼底倒映的自己,那狼狈的模样有些陌生,但他无意闪躲,程雪意也不会允许他闪躲。
他喉结上下滑动,呼吸灼热,声音很低道:“灼灼,过了今日,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程雪意很讨厌他的扫兴。
她都已经热血沸腾了,几乎有些忘记自己的使命,他非要说这些叫她想起来。
沈南音那么敏锐的一个人,难不成是察觉到了吗?
她可不信他真的发觉什么了,身为乾天宗未来宗主,他怎么可能明知有问题还叫她得逞?
他应该只是在患得患失而已,怕失身给她之后就被抛弃。
程雪意一脸认真,用一种负责任好女人的神情说:“只要大师兄愿意,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就怕到时候不愿意的人是你。
眉眼定定在她身上,沈南音突然笑了笑,他的笑意温柔如水,比月影湖还要美丽,勾得程雪意先心猿意马。
她到底是个半魔,不是纯粹的人。
真正的魔族对繁衍兴致高昂,每到经受降灵的时候,更会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缓解痛苦。
程雪意从小看到大,有时那种事情随处都是,她总会感叹还好自己只一半的魔族血脉,如若不然,岂不是要同那些家伙一样,变成一个随处发作的怪物。
父亲在这方面就让她比较佩服,他总会很克制,和那些魔都不一样,碰到阿娘一根手指都能激动好几天,纯情得好似只雏鸟。
再看眼下她对沈南音的反应,让程雪意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确实与人族不同。
她蛊惑到现在,沈南音还这么斯斯文文,她却要先忍不住了。
好想吃了他,一口一口,拆吞入腹,让两人合二为一,那滋味一定很好。
程雪意呼吸急促地搂住他的腰,手指热切地在他腹肌上来回摩挲,语速很快道:“大师兄,你别磨磨蹭蹭了,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她真的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眼底的执迷与深刻十分煞人。
她本就好看,如此情态更让人难捱。
沈南音到底是男人,纵然他是个足够理智,足够自律,也足够自省的男人,面对心爱之人一而再的撩拨,也要丢盔弃甲,什么都不剩。
那个一身骄傲闪闪发光的人低下头来,主动吻住了她的唇。
自由的风有了归属的,振动的双翼在她怀中折断,他一身潮湿都因血液沸腾迅速干燥。
发冠被程雪意粗鲁地拽下来,满头青丝散落,如天然屏障,将痴缠相吻的画面半遮半掩。
沈南音于此事上没有任何经验,但他观佛经,读过欢喜佛的修炼法门,虽不赞成,也不理解,但他读得懂。
然今日不为双修,彼此一点灵力都未动,皆是最原始的冲动,只想着用凡人最极致的方式将彼此占有。
程雪意是女子,按说该是弱势一方,可她比沈南音更加强硬。
她非常主动,内心想要他与自己相近更多,便坦诚地送上自己。
素白纤细的手指插。入他的发丝,按着他的头靠近自己。
她稍稍弓起身体,仰头急促呼吸,叫他的唇占据她更多的领域。
那曾经在山洞里不暴露分毫的美丽,在今日景色怡人之地尽显风情。
沈南音的睫毛很长,很浓密,颤动时会令接触到的雪意很痒。
她痒得脚尖绷紧,手不断地掐着他身上的每一处,留下一道道青紫印痕。
她原本担心他的身体,怕他还在恢复期,没什么力气,所以打算自己来的。
姑娘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神采,翻身压住他,嚣张跋扈道:“大师兄,我看过本子了,今日我们必都尽兴。”
……
天真无邪又风情无限,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完美融合。
其实沈南音从来都不喜欢什么特定的类型,陆炳灵曾以为他癖好无邪女子,便安排了桑宁来,殊不知,他早在一开始就知道程雪意的离经叛道。
常言道,人最缺少什么,便最容易被什么吸引。
克己复礼光风霁月的沈南音,被自己最不触碰过的领域吸引,淹没在程雪意编织的蛛网内。
他的四肢被蛛丝缠绕,看着捕猎的蜘蛛一点点将他蚕食,非但没有挣扎甩拖的欲望,甚至迫不及待地要求她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太了解他的身体,毕竟他们有过那样一个刻骨铭心的夜晚。
沈南音在想,过了今日,他们该有第二个这样的夜晚了。
第一次他们各怀心事,受尽限制,但这一次,他们谁都没想那么多,至少目前来看,是真的都沉浸在彼此的气息之中。
菡萏香浓郁地飘出来,程雪意眉眼动了动,手指不自觉攀上他的脊背。
沈南音早已反客为主,荷叶般的叶面在湖面上飘来荡去,留下波光粼粼。
程雪意的目光不自觉转向湖面的波纹,波纹如有生命,一道接一道振发出去,湖中也有些水生灵物,早前还能听到它们的叫声,现在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她又去看天空,人躺在叶面上,便如瀚海行舟,叶舟摇曳脆弱,被巨浪卷起吞噬,淹没所有。
程雪意慢慢有些窒息,但她不怕这海潮,反而十分期待喜欢,她想要巨浪滔天,想让这海潮上泛起的白光将她整个人覆灭,她如金鱼入海,小小的身躯不知死活地迎上巨浪,瞬间被拍打得奄奄一息,精疲力尽。
鱼跃龙门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被拍打下来,一次次不肯放弃。
程雪意沉迷于此,渐渐忘了沈南音的身体情况,无知无度地索取。
沈南音好像也确实不需要她担心什么,他未有丝毫不配合,这让程雪意十分开怀。
夜深人静的时候,金鱼终于跃过了龙门,程雪意睁开双眼,大眼睛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她神思迷蒙,但本能还在,视线追随他的肩颈和脊背,浓郁的菡萏香几乎将她溺毙其中,可她没在他背后看到白泽图。
她微微凝眸,感受了一下周围的香气,确实很浓郁,但比驱魔那日还是差了些许。
这样都不行吗。
看来要再来一次。
程雪意掀开盖在两人身上的外袍,将它丢到很远,撑着手臂望向身侧。
沈南音缓缓与她对视,两人呼吸都还有些凌乱,他满身的青紫,乌发散乱,但精神状态看着还是很好的。
不愧是化神的高修,伤了根基后这么放肆也没什么大碍,程雪意认真评判了一下,抓住他的手放在怀中。
沈南音瞳孔收缩,被她咬破的唇微微开合却哑口无言。
程雪意可没他那么脸皮薄,目的没
有达成,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师兄,你歇着,下面交给我。”
下面交给她,这个下面,双重语境,双重意图。
沈南音心跳都还没平息,便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沉溺其中。
他想,无怪乎人总要成亲,总要寻得爱侣,原来与心爱之人在一起,是这样快活的事情。
其实他都不需要真的和她做什么,只是看着她,亲一亲抱一抱,便觉得飞升都没了意义。
沈南音道号真武明华,他天赋卓绝,大道通天,风骨无双。
后辈们都说他是阳春白雪,修界高士,一点都没有错。
修至化神,他从未受过心魔困扰,始终如自己的灵根一般,清澈如水,大道稳健。
然今日一切,终究偏离航道,一次又一次,她的索求无度,他的予取予求,都让事态变得棘手起来。
沈南音火热的心一点点冷却,到了最后面,他眉眼凛冽,望着她的眼神几乎带有一点偏执的色彩。
但那也是稍纵即逝,不会停留的。
他到底是他,沈南音这个人不管到了什么地步,总会想要找到一个双赢的出路,他绝不会将自己困死在方寸之中,自堕封闭。
程雪意的声音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法术和诅咒,一句一句,让他步入深渊。
“还不够,大师兄。”
“再来一次~”
“还是不行……”
她咬着牙不肯放过他,到底是什么不够,什么不行,沈南音听过,想过,然后好像就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晚上,也许是几个晚上,天终于再亮起来的时候,沈南音脊背忽然刺痛了一下。
他眉眼间并无倦意,倏地抓住程雪意作乱的手。
她意乱情迷地望过来,手抚过他背上缓缓出现的图腾,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大师兄,最后一次。”
沈南音一直很温柔。
就连做这种事情都带着他特有的温柔。
他不顾自己的感受,只要她高兴开怀就好。
程雪意很喜欢他的服务意识,所以这么多天了她也没有腻味,甚至并不餍足。
而现在,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出现了,那就更不会容他歇息了。
最后一次,是真的最后一次,不是之前骗人的“最后一次啦”。
沈南音看了她很久,抓着她的手终于用了点力道。
他好像一点都没累到,修仙或许就是这点好,想什么就能来什么。
他起身按住她,第一次有了雄性特有的侵略性。
“程雪意。”他一字一顿道,“我不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在这之后,程雪意被真正的海上风暴席卷,她便知道前面那些都是洒洒水,沈南音真正无所顾忌的时候,那种与他周身清正温润气质完全相悖的占有欲,简直颠覆她所有的感官,令她真正溺毙其中,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真棒啊,如果可以,真想带走,私藏起来,只有她一个人可以使用和看见。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他很可怜呢?
他难得冷着一张脸,难得那么粗鲁,可她觉得他真的好可怜。
这么可怜,那就不私藏起来了。
月影湖这么美,世间如此秀丽,他若再也看不到一眼,岂不是更可怜了。
程雪意叹息一声,在海上风暴爆发的时候,双眸猛地血红。
魔气在她血脉中暴涨,她在他肩上摩挲的手瞬间抬起,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脊背。
沈南音浑身一震,闷哼一声,猛地吐出一口血。
程雪意以为自己会被血溅一脸,可都这样了,他居然还是本能地照顾她,特地避开她的脸吐血。
程雪意眨了眨眼,手下动作一点都不含糊,剥人皮这件事她并不擅长,但也看到过,可以复刻。
这个过程很痛苦,被剥皮的人肯定也会反抗,她要的也不单单是那张皮,而是里面的白泽图,所以留下伤口之后,也不急着扯开,指腹含着魔气在伤痕里面辗转拉扯,沈南音疼得浑身颤抖,汗如雨下,但他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撑着手臂,目光定在她身上,看她满身魔气双目赤红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终于要反抗的时候,却因为之前为她“驱魔”伤了根基,力量变得不堪一击。
程雪意出手果断狠辣,一点都没念着“旧情”,沈南音拼尽全力的对招都被她利落化解,用最短的速度尝试用魔气将白泽图强夺出来。
到底还是不舍得他这一身美人皮,还是让它好好长在他身上吧,她只要白泽图就好了。
程雪意翻身按住他的肩头,膝盖抵住他的后腰,沈南音趴在叶面上侧过头来,清冷的双眼定在她身上,眼瞳充血,双眼空茫,什么情绪都没有。
手上动作莫名一顿,程雪意心悸片刻,下一瞬手上力道用得更大。
红尘剑破空而来,程雪意不得不抽出“不念前尘”,一手握剑与红尘剑过招,一手仍在专注夺取白泽图。
若无窍门,不知途径,那便靠强大的力量来夺取。
程雪意解开经脉全部的封印,将所有的力量释放出来。
沈南音在这一刻说了事发之后唯一的一句话。
他染血的唇自嘲勾起,淡淡二字:“血魔。”
简简单单两个字,带着毫无求知欲,也毫无惊讶的语气。
第60章 060 程雪意,往前走,别回头。……
被沈南音拆穿身份, 程雪意也没任何反应。
她一心夺取白泽图,说话都是浪费时间。
她衣服都没穿好,肌肤大片大片露在外面, 沈南音缓缓撑起身子, 被她狠狠压在去,他好像笑了一下,眉心隐隐出现银色剑印, 下一瞬, 他身影消失,与红尘剑合二为一,程雪意取了一半的图被迫中断。
可恶啊。
但也在意料之中。
如果沈南音真的那么废物, 随随便便被她得手,那也就不他了。
程雪意站直身子,随意地系上衣带, 带着满身属于他的气息与他持剑对峙。
前一刻还在抵死缠绵的两个人, 这一刻一个浑身是血面无表情, 一个魔气通天凶悍异常。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对视的刹那间,默契地开始动手。
说实话, 程雪意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她一直想看看自己和沈南音到底谁更强。
是陆炳灵教出来的徒弟更强些, 还是阿娘更厉害一些?
不过眼下这也算不得公平对决, 沈南音毕竟根基受损, 哪怕拼尽全力也是个战损状态, 两人在月影湖交手至暮色四合, 终究是他败下阵来。
程雪意红衣猎猎,剑刃刺进沈南音的心脏,擦着那颗心的边缘过去, 几乎将他一剑毙命。
身为剑修,他们都知道胜败已经分明。
他输了。
沈南音宽袍大袖,未系腰封,也不曾束冠,整个人如迎风摇曳的雪花,看不到一丝生命的重量。
程雪意拔剑而出,血花飞溅,她几步上前,托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男人身形高大,从前总是无往不利,今日却一败涂地。
沈南音目光转开,淡淡看着虚空之处,因着这一战动用了神魂之力,他魂魄受损,精神状态极差,连红尘剑都开始不稳定。
程雪意结阵落下,她的阵深得父亲真传,红尘剑在主人气息奄奄的情况下,一时半刻进不来。
“说来算我乘人之危,胜之不武。”
程雪意这个时候终于开口,她有条不紊地将沈南音放回叶面上,半蹲在他身边继续夺图。
她扒掉他的衣裳,看他反抗,轻而易举地桎梏他的双手。
发觉他要咬舌自尽,乃至于自爆,打算图毁人亡,程雪意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定住了他。
早就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怎么会让他成功。
“等下次见面,你恢复如初,咱们可以再打一场,看看到底谁厉害。”
她一边继续施法夺图,一边慢条斯理道:“大师兄,你还记不记得你曾说过,要我相信你?”
沈南音脊背一僵,布满血丝的眼睛望过来,程雪意看着他慢慢说道:“你在噬心谷发现的那条通道是我用过的,我就是那个逃出噬心谷的魔。”
沈南音一点反应都没有,显然已经想到了。
“但最近修界发生的那些事都与我无关,我也很好奇是什么东西在作乱,你之后再调查可别冤枉了我。”
程雪意一向奉行人长了嘴巴就得好好使用,所以夺图的间隙她快速说着:“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铃音幻术吗?现在都可以告诉你了,我娘就是你的神愿师叔,她献祭噬心谷后没有死,还在里面生下了我,这些年她拼了一条命开了那条通道送我出来,让我自由。”
“我出来了,可她死了,这怎么行?”
程雪意弯下腰,在沈南音耳边道:“阿爹死的时候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血流干,但阿娘死的时候,我已不是原来的我。我留了阿娘的魂魄,要你的白泽图是为了救她。”
沈南音眼神恍惚一瞬,终于开口:“噬心谷门……”
“哦,那个,我要进去拿我娘的魂魄,还要带我阿弟出来,肯定得打开的。”
程雪意刚说到这里,沈南音又开始激烈反抗,她面无表情地镇压下去,满手是血地将大半白泽图从他体内强夺出来。
这个过程沈南音极其痛苦,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疼过,但这些痛楚远不如程雪意带给他的心伤和欺骗难忍。
“我从小长到大,每隔一季,都要被你的降灵所折磨。我想过拿到白泽图之后就杀了你,你师尊是我的仇人,害我们全家的仇敌,你也没少折磨我们,你们都该死。”
“不过……算了。”程雪意恩赐道,“我这个人赏罚分明,看在你伺候我还算可以的份儿上,留你一命好了。”
她呼吸有些急促,强夺白泽图对她来说也不太好受,全力以赴仍有些勉强。
那毕竟是神之力,她还远不到飞升的修为,勉强为之也要吃苦。
但她很快乐。
沈南音在痛苦挣扎,浑身战栗,血流不止。
程雪意却在笑。
她笑出声来,笑声动听悦耳,但她脸上有些泪痕。
可惜痛到理智模糊神魂撕裂的沈南音看不见。
“虽然你没回答,但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了。”
程雪意声音发涩发干道:“你肯定是不稀罕我再相信你什么了。”
她甩了甩头,加快速度,咬牙说道:“沈南音,我也没有什么都骗你。”
她低下头,在他耳边逼迫他听清楚:“至少我对你的感情,还是有一点真心在的。”
沈南音使劲别开头,看起来就像是不屑于她的那一点真心。
或许他还会觉得可笑吧。
程雪意该说的都说完了,身份暴露之后,她的时间很紧迫,她相信以陆炳灵的性格,不可能把宝全都压在沈南音身上,他被人夺图之后,陆炳灵肯定是有感知的,她得在那之前回噬心谷,找到浮光和阿娘的魂魄。
不能再磨蹭了。
大梦已醒,时移世易,一切都该结束了。
程雪意闷哼一声,掌心汇聚滔天魔气,在沈南音终于克制不住发出的痛呼声中,毫不手软地将白泽图硬生生从他体内强夺而出。
那一刻,天地失色,月影湖震动沸腾,若非她提前设置了阵法,此地的异状一定会惊动修界。
看着金色的光爬上手臂,程雪意强忍着反噬之痛任它攀上她的肩颈,她双眼赤红,抛开手下虚弱的男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他。
“你会原谅我吗?”
她问出这个问题,语气平静无波,面上毫无感情。
沈南音身子颤抖地抬起头,那双总是温和如水的眼睛不知何时流下了血泪。
程雪意一怔,忽然想到他刚才别开头的举动,是不想被她看见血泪吗?
她刚想到这里,沈南音便回答了她颇为可笑的问题。
他或许也想不通她是以什么心情问出这种问题的,是因为他对她太好,太宽容,以至于她觉得不管犯下什么错误,背叛也好,欺骗也罢,都能被原谅吗?
沈南音一点点撑起身子,红尘剑被他召回手中,他唇边紧抿,虽然狼狈,却自有不可抵挡的气魄风姿。
他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程雪意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答案,但还是有点恍惚和失望,本能地喃喃问了句:“为什么?”
或许在她问出这个堪称无礼的问题之前,是真的怀有期待的吧。
也许他不会计较呢。
毕竟他看起来那么大方。
她那一句为什么,叫他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苍白俊美的脸上,那个笑意稍纵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幽冷与哀婉。
沈南音声音很轻,虚弱无力,却很有杀伤力:“凭什么?”
程雪意脸上慢慢覆盖冷意,她转身要走,既已得手,和他浪费这么几句话的时间足够傻了,不能再有更多。
只是沈南音都那个样子了,依然没放弃阻止她。
他讨人厌得很,一路紧追不舍,好几次都要从剑上掉下去,仍然坚持御剑追踪。
程雪意烦不胜烦,一道魔气打过去,被他将将躲开。
无意间望见天际边熟悉的金光,那是陆炳灵,他果然察觉到了,还来得那么快。
她知道必须有个了断了。
沈南音手握红尘剑,追上程雪意,两人再次对招,程雪意招招狠辣必杀,沈南音强撑下来,也察觉到师尊过来的迹象,他该感到高兴,师尊来了,程雪意还没逃掉,一切还有机会弥补。
可看着眼前这双眼睛,看她拼着受伤朝他全力一击,沈南音握剑的手陡然一紧。
他眼底尽是难言的凄冷与矛盾,迟疑不过在电光石火之间,陆炳灵带人追上来的时候,他已经用自己仅剩的力量回应了程雪意那一剑。
刹那间,剑光对撞,迸发刺目的光火。
程雪意的剑光打在沈南音心口,他瞬间心脏破碎,吐出一大口血来,于空中坠落。
程雪意看见了,也没什么心软难受的感觉,她等着他的剑也刺过来,等着自己受伤,等着趁机遁走,却只听到耳珰破碎的声音。
……
啪。
海妖眼泪制成的耳珰上,蕴藏着足以抵挡化神修为致命一击的防御法阵。
那是沈南音送给她的。
她之前躲开了他的剑招,没有受到致命伤的机会,便不曾激发法阵。
而现在,法阵被激活了。
程雪意毫发无伤地看着摔下高空的沈南音,竟然有些茫然。
她跟着他落到地面上,看他重重落地,勉强半跪着,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陆炳灵已经追来,这里的情形他和身后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程雪意口干舌燥,知道自己该走了,但走之前,她不介意帮眼前这个男人摘除点责任。
他或许回去就要死了,那么在他死之前,至少不要让他背负骂名吧。
“真武明华道君没想到吧,你想杀了我,但你曾经送我的东西竟救了我一命,你一定很后悔吧。”
所以他是想杀了她的,只是因为这耳珰没能成功,并非有意手软放水。
那些人听到,尽可不那么怪罪他了吧。
程雪意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止不住揪着,每多说一个字都觉得呼吸困难。
她面上含着几分嘲弄,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
可转瞬之间,她目光一凛,视线斟酌着他眼底的万念俱灰,他对她的话全无惊讶,令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早就……”
他早就算计好了??
亦或是说,他早预感到有一天他们会兵戎相见?
是啊。
对的。
他是谁啊,她的破绽并不少,沈南音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察觉到?
只是他也在自己骗自己,在不断给自己和她一个机会。
可惜最后他赌输了。
他从前所有的失神和犹豫,包括来月影湖之前的拒绝,顷刻间都有了解释。
原来他根本不是毫无所觉,被她耍得团团转。方才那致命一击,恐怕也是故意打在她的耳珰上。
他在故意放她走。
发觉这些的时候,程雪意终于无法再调笑。
他将剑刃对准了她,背后藏着的却是破碎的真心。
沈南音慢慢站起来,又吐了一口血。
他好疼,心脏疼,浑身都疼,说不出话来,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在师尊赶到之前,在她离开之前,沈南音哑声说道:“……我始终以为,我们不会成为敌人,不至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我自大了。”
“程雪意。”沈南音痛到极致,尾音都在颤抖,“我甚至不知你这个名字是真是假。”
“但无所谓了。”
“全都无所谓了。”
“走——”他突然厉声道,“快走!”
程雪意猛然一惊,看见陆炳灵与追兵近在咫尺,再不迟疑,转身便走。
沈南音往前一步,似要阻拦,她下意识又挥去一剑。
“不念前尘”的剑光将陆炳灵震慑,他呆在那里,居然忘了追她。
而沈南音再次倒下,身影在程雪意眼底消失之前,一直不曾起来。
死了吗?
两次意乱情迷,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换来一生污点,身败名裂。
他若真的就此死了,可会后悔?
死了也算解脱吧。
活着是做她的笼中鸟,死了却可以破笼而出,飞上青天自由自在了。
程雪意收回视线,直奔噬心谷,面上看不出分毫的伤怀与痛苦。
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来不及为那稍纵即逝的真心失魂落魄。
这也算是个好结局。
沈南音自由了,不必再被她欺骗,为她矛盾煎熬。
而她也终于挣脱束缚,解开封印,施放全部力量,在这云霄之中尽情飞掠。
她是噬心谷建成百余年后再起的盖世血魔,恩怨情仇皆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前方是排除万难披荆斩棘之后应得的广阔天地。
程雪意,往前走,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