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怔然失神 两片冰冷的嘴唇压了下来。……
司霖突然不吱声了,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装聋。
什么叫礼尚往来,怎么算礼尚往来。
他大费周章的准备换来一场闹剧,整个人颓丧得一塌糊涂。
他的心脏还停留在震颤的余韵中, 却听撒琉喀的语气, 仿佛带着无尽的难耐和期许?!
司霖心道不好!
按照撒琉喀睚眦必报的性格, 怕不是要如法炮制架着自己也去围观鱼类繁.衍.的盛大场面吧?
如梦初醒般, 人鱼拼命地摇头,打起退堂鼓:“不看了不看了,有些糟粕不学也罢。”
可身后的人偏偏不想他如愿, 单手固定住他的面部,有一种极其强势的姿态将他的视线固定在两条公蛇‘贴身撕扯’的诡谲画面上。司霖骇然地睁大双眼, 甚至考虑要不要放弃为人兄长的尊严主动服软, 可下一瞬, 撒琉喀忽然动了一下。
男人闲着的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挪向他的后背,隔着身上那层薄薄的织物,指尖顺着突起的脊骨一截截向下滑动,在触及到两枚腰窝的时候堪堪停下, 冰冷的指腹带起一连串细微的电流, 人鱼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寒噤。
紧张的汗水一下从额头渗出,将细软的额发濡湿,心中那点仅存的侥幸眨眼之间竟然全部坍塌。
当下, 事态已经完全失控,正按照完全违背他本意的轨迹飞驰甚远。
司霖唇齿间翻滚着无数种说辞, 却被撒琉喀抢先一步。
男人恶劣地一边移动手掌,一边饶有兴致地追问:“表哥想让我学的,难道不是这些?”
司霖喉头颤抖了一下, 以为是误打误撞看到‘公蛇打架’的画面带歪了撒琉喀,着急忙慌地辩解:“不,不是这样的。”
撒琉喀的目光再次刺向人鱼憋得通红的耳廓,眼神悠长而深邃:“不是这样,那是怎样?”
下一秒,等冰凉酥麻的.湿.滑感蜻蜓点水般触及耳垂之后,司霖彻底傻了。
他完全忘记自己准备了怎样的说辞,看似镇定不已,实则胸腔中早已翻滚出强烈的鼓动,又似有另一股冰凉彻骨的凉意汹涌,骤冷骤热形成鲜明的对比,不仅仅是胸口,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这种骇然的冷热温差中挣扎、忍耐,饱受煎熬。
司霖很快觉得自己连灵魂都已脱壳,连带着羞耻心瞬间达到顶峰。
紧接着,他又听见身后那人用一种貌似虚心的口吻,故作探讨的架势:“总不能辜负表哥你的一片苦心,特地带我来到这片同.类.繁.衍生息的地方。”
司霖:“”
一时哑然。
足足几秒钟之后,撒琉喀的目光总算舍得移到其他地方,确实人鱼腰线以下隐秘的鳞片深处,又补一句:“还精心挑选了最佳观赏位置。”
司霖:“”
苍天作证,他真的没有料到之前所做的一切统统化作曲解。
撒琉喀的视线仍在流连,似乎仍不肯放过对方,意味深长地喷出一口吐息:“甚至,还安排了这么一场不多见的大戏。”
司霖:“”
不用脑子,他都知道撒琉喀阴阳怪气,说得千回百转的大戏指的是什么。
待他识相地闭嘴,准备迎接撒琉喀下一步的批判,视线却出其不意地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撒琉喀已经将他翻过身,二人以尾.巴.交.缠、上半身距离极近的姿势纠葛在一起。而撒琉喀的双眼依然暴露出阖动的竖瞳,眼神滚烫地黏在人鱼惊慌失措的脸庞上。
男人冷静的面部轮廓看似平静异常,手下却不安分地一寸寸摸索。
只看他严肃认真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讲堂最前排正在邀功的优等生。
对上撒琉喀视线的瞬间,司霖眸色怔然,眼中的光倏地尽碎。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关键还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
猝不及防地,撒琉喀大半的体重骤然压下来,先前还在他背后停驻的手掌一直向下,速度惊人,直逼人鱼肚脐以.下.三.寸处吗,难以启齿的那片鱼鳞所在。
这种危险的信号一下子将司霖脑海中的警报拉响,他本能地想要逃跑却听见撒琉喀嗤笑一声。
那人感受着鱼鳞以下明显的起伏,又像是觉得人鱼的反应还不够有趣,贴着对方的耳朵沉声低语:“表哥也很想和我一起探讨,不是么?”
司霖被一股直蹿而上的热流给吓蒙了,一张脸由惨白转向殷红。
尽管撒琉喀一向随心所欲、离经叛道,司霖却不愿相信对方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穿越之后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自诩和这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表弟在重重生存考验之中早已建立了深厚的情谊,怎想到头来会变成眼下这样。
上辈子,母亲改嫁、父亲再婚,司霖放学回到家永远都只剩自己。
即便早已习惯孤身一人,但无疑,他是真的把撒琉喀当做自己两个世界里为数不多的至亲。
可现在,不论是对方的恶趣味也好,报复也罢,司霖在这场几近窒息的对峙中觉得自己仿佛深陷于难以挣脱的泥沼中,他的双眼被树叶间倾泻而下的阳光刺痛,有种极其深重的幻灭感。
最可耻的是,司霖无比清晰地觉察到自己的呼吸彻底乱了
然而眼前的男人抬高眼皮,露.骨的目光直直刺向他的心底。
司霖顿时觉得喉咙哽咽,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几下,他的脸色红得吓人表情倒是十分罕见的严肃。那双浅栗色的瞳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冷淡过。
无声的忍耐最后化作实质的抗拒,怎奈这样做的意义属实不大,两者力量悬殊,司霖眼睁睁看着撒琉喀一根一根掰开自己试图阻止的手指,几乎在同一时间,人鱼嗫喏地哆嗦起来,眼眶里蓄满的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从脸颊上簌簌地淌落下来。
见状,撒琉喀突然出现一刹那的无措。
胸口紧绷的心弦,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他看见人鱼的脸庞虽然被泪水沾湿,被浸亮的双眼,失神却漠然地盯着他看。
不带有一丝情感。
司霖的整具身体仿佛变成悲喜不在的行尸走肉。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凝固成深渊一样寂静。
此刻,司霖看向男人的眼神不再亲昵、不复温情,甚至一度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他说:“停下。”
“撒琉喀,我之前可能和你说得不够清楚,亲.吻也好,更亲.密.的.事.也罢,有些事只能和喜欢的人做。”司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决绝,他每一下唇齿的张合都显得十分不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发生在你和我之间。”
撒琉喀的竖瞳毫无挣扎地扭曲了一下。
下一刻,男人冷淋淋的声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所以?”
人鱼没再说话,只是抬眼无声地看他。
撒琉喀森冷的目光随面容变得狰狞,其间晕染的血色恰似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疯狗,一声声沉闷嘶哑的嗡鸣瞬间涌至耳边:
“撒琉喀,你还不明白吗?他不愿意和你做这样的事。”
“撒琉喀,你真可怜。”
“撒琉喀,他不喜欢你。”
司霖喉头微动,仿佛察觉到对方身上暴涨的绝望气息,他的心脏被无端地扯动了一下,莫名的酸胀和慌乱倏地蹿起,让他的思绪一度混沌不堪。
“所以你找错人,”他一边趁机脱身,一边忍不住道歉:“是我不对,不应该擅自做主带你来这里。”
闻言,撒琉喀狰狞着皱眉,随后睥睨一笑。
这广袤无垠的森林里,每天都有荷尔蒙释放,不论种族、性别,不被束缚。
生灵从来不纠结于喜欢,只遵循最直白的本能。
动物的交.配也好,植物的繁.衍也罢,撒琉喀从来没有听说过哪朵花因为‘不喜欢’就拒绝和另外一朵花授粉的。
但看向人鱼惨白如纸的面色时,男人阴郁的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怔愣。仿佛阴影感知到,有的事一旦触及到自己这个表哥便一切都有了意外。
那些一次次的隐忍、克制,那些数度令自己失去智的所在。
而此刻,这位唯一的例外一再退却,堆了满脸的怀疑和漠然无疑成某种莫大的嘲讽。
思及这里,撒琉喀眼中暴涨的戾气比起以往任何时刻更加汹涌骇人。
转眼一想,既然人鱼笃信那套荒谬的原则,不如
司霖原以为撒琉喀在短暂的沉默中放弃不该存在的念想,回头是岸。他上一秒才松了口气,下一秒心中却离奇地生出一股酸胀的滞涩感。
他强迫自己从这种怅然若失中回神,刹那间,浑身一颤。
又来了,撒琉喀的眼神直勾勾地朝自己射.过.来。
人鱼下意识的反应是伸手守住自己的下.半.身,怎知撒琉喀漆黑湿冷的眼神却停留在别处。
司霖全身紧绷,慌张失神,像个傻子。
然后再次愣住。
——他的视线在一片欺身而至的黑影中渐渐失焦。
两片冰冷的嘴唇压了下来。
第42章 亲密接触 他也喜欢。……
不知道是否是种错觉, 两人嘴.唇.相.贴的时候,司霖感受到一股不容小觑的凶狠。
结结实实的一.吻,让他觉得世界一下子都安静了。
司霖惊讶时下意识的反应是嘴巴张大,而撒琉喀的蛇信就这么趁人之危地闯进来。
一朝城门失守, 司霖终于觉察到他与眼前这个男人力量上的悬殊, 他负隅顽抗、整副身体僵硬得仿若一尊石像, 但细滑的蛇信像条小鱼一般蹿进来, 湿冷地.摩.挲.过他口.腔的每一个角落,.舔.吮.着攻城略地,在他实在无力招架之时还被逼着.抵.死.交.缠。
撒琉喀的亲.法带着股野性的狠劲.
如果此时有旁观者, 一定会怀疑他难耐的低.喘.中是否带着某种报复的爽利,似是在施加私刑。
察觉到冰冷的吐息喷洒在自己鼻侧, 司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和对方做着怎样倒反天罡的事情, 他大着舌头, 含混不清地骂了几声,又被男人攻.势.更.猛.地.堵了回去。
以致于霖的思绪彻底混乱了。
穿越前,他只是个没有遭受过社会毒打的普通男大学生,在别人都在享受校园恋爱的时候, 自己却连小姑娘的手都没有牵过, 可现在
更何况,这还是自己两辈子的初.吻。
司霖越想越气,身体麻木地往后退缩,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想要趁着撒琉喀丧失警惕的时候直接咬下去。怎知正准备付诸行动的前一秒, 对方目光一凛,像是预判了他的预判。
刹那间,撒琉喀抬起右手, 掐住他的脸颊,力度之大直接在司霖的脸上留下几枚清晰的指痕。
司霖挣扎着瞪大双眼,但嘴巴已经彻底无法闭合,下一秒,撒琉喀在余光瞥见人鱼白皙脸颊上红色指印的瞬间,那双阴沉而危险的竖瞳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仿佛是冷血动物征服.欲.彻.底被点燃的迹象。
人鱼骇然地看着那张冷峻的脸庞在自己眼前放大到失焦——撒琉喀以一种他更难招架的力度重重地加深了这个久到离谱的.吻。
司霖甚至有一瞬怀疑,自己是否会因为肺叶里的空气被吸干,而窒息死掉。
迫不得已的时候,他尝试着释放示弱的信号,但撒琉喀明显不肯放过他,冰冷的蛇信将他的唇.齿.搅动得翻江倒海,濡.湿.的.水声听得司霖自己都发慌,他的脑海出现短暂的模糊,仿佛世界都在旋转,只有眼前的人死死桎梏住自己不放。
撒琉喀的动作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愤恨和不满,司霖又开始怀疑,截止为此,是不巨蚺预想已久的谋.杀。
忽然,撒琉喀似乎发泄够了,一改猛烈攻势,转而温柔地捉住他的舌.尖.磋.磨.几下。
司霖:“ ”
强烈的过电感猝不及防地冲上头顶,顷刻,脑海里飞驰电掣地炸开火花一朵。
司霖觉得他的脑袋逐渐发昏,五感却变得异常敏锐,那些乱七八糟的水.声被无限放大,随着空气的渐渐稀薄,他不禁.浑身.一.颤,四肢瘫软。
大脑彻底空白之前,他近乎绝望地发现:这种毫无章法的亲自己居然是有.感.觉.的。
连司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自己此刻的眼神变得朦胧无比,导致撒琉喀微不可见地怔愣一下。
男人的动作再度放缓,视线在人鱼被汗湿的额发上流连了几秒,似乎因为这种意外的发现连带着眼神中的狠戾都有所收敛
他也喜欢。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撒琉喀箍收紧的双臂不自觉变得轻柔,胸腔里最阴暗的、潮湿的、充满恶意的空洞处仿佛一下子被更饱胀的情绪填满。
看着泪光迷蒙的瞳孔,撒琉喀脸上的阴影之色终于扫尽.
他再次承认司霖在自己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与众不同到,让他一改专横强制的.暴.虐手段,开始在乎对方的感受。
即便感受到对方身体上的变化,撒琉喀仍决定提前结束这个吻,原因无他——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表哥,这人看似软软糯糯好说话,但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自己怀里的这条大鱼滑溜得稍不留神极有可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抢走。
撒琉喀凝视着对方水灵灵的嘴唇,难忍吞.咽,却思虑更深。
蛇类是最具耐心的猎手。
而身为巨蚺的他,无疑又是整个种族里无法撼动的顶峰。
他无比恶劣地幻想着将这条大鱼卷进不见底深沟的瞬间,那双总是阴郁或淡漠的眼睛里涌动着几分病态的暗芒。
等司霖觉察到自己被放开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
他红着眼眶,酝酿了很多遍的愤怒和责备却在抬头看见撒琉喀的时候直接卡壳。
——对方深邃的五官不再泛着冷意,狭长的眼尾随视线扫过来,睫毛微颤,掩在底下的深色眸子闪了闪,犹如受了莫大的委屈。
不对,都是假象。
司霖正要拆穿对方的伪装,下一秒,竟撞进撒琉喀眼中的景象。
那是脸色酡红,泫然若泣的自己。
司霖本能地偏过头,不愿再看。
接下来,好似撞鬼的一幕再度上演。
撒琉喀一改之前的凶狠和霸道,棱角分明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和冷峻五官截然不同的神情,委屈又可怜。
饶是如此,眼底仍流转着野兽捕食的暗光。
“表哥听我解释,”撒琉喀勾起嘴角:“蛇类是一种,极其容易受到同类发.情.期影响的生物。”
他见司霖仍不肯看自己,继续道:“完成蜕皮之后,我一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好几次,甚至觉得身体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撒琉喀将身体蹲下,强迫人鱼与自己对视。
他要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这一切纯属意外,要人鱼原谅自己。
可就在此刻,司霖浅栗色的瞳孔犹如熄灭的灯花,之前那些粲然的星光归结于泯灭的灰冷。
人鱼看见撒琉喀的时候,脑海中全是刚才那一.吻的零碎片段,顿感到头皮发麻。
他为这种拙劣的借口感到可笑,却在看清撒琉喀眼角闪烁的水光后,整个人不由为之一颤。
撒琉喀不是第一次装可怜,这次尤其入戏。
树影间倾泻而下的阳光让他的竖瞳恢复成寻常摸样,甚至更亮,司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进这双隐隐泛红的眼眸里。
对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叫他不自知地屏住呼吸。
撒琉喀再次狠咬一口自己的蛇信,逼出更多泪光,仰头与人鱼直视的一刻,微颤的声线落在人鱼耳畔。
“我知道,蛇.性.本.淫,”他的声音还是说清清冷冷的,却在此刻听起来给人一种可怜的错觉,仿若忏悔的乞怜。
“表哥你在嫌弃我。”
司霖诧异地看他一眼,不敢相信这是撒琉喀本人。
他蹙眉看着对方,几乎毫不怀疑,自己但凡说一句重话,面前这张极力克制情绪外露的脸下一秒都要哭给自己看。
感觉到撒琉喀逼近的气息,司霖陷入一种深深的无措中。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撒琉喀顶着张成熟森冷的脸庞,嘴角噙着若有似无得笑意,和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又见他嘴唇轻掀:“表哥肯原谅我就好。”
司霖:“”
又特么心软了?!
作为兄长,他一度很满意撒琉喀这个表弟。
但他一直以来渴望的亲情并不是这样的。
司霖此时的心情复杂了极致,之前撒琉喀那些逾越的行径一度被他解成少年人轻狂、懵懂搞不清状况,而对方不留余地的一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和焦虑。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司霖不争气地掐了自己一把,有种掉进泥潭里无法自拔的无力感。
回程,人鱼拒绝被撒琉喀背在背上,他害怕自己再度沉浸在尴尬羞耻的回忆中,一路上走走停停,撒琉喀不再多言,耐心地等待。
这种窒息的氛围在和黑豹重聚的时候消散了不少,撒琉喀难得转身离开,似乎已经默认这只嗅觉灵敏的黑豹会察觉到什么之后生出自知之明。
撒琉喀前脚刚走,黑豹粗.长的尾巴便摇晃个不停。
他支起上身,轻轻一嗅,旋即脸色变得精彩起来。
司霖从他这张毛茸茸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也就没有在意,很快,德珂的问题变得越来越大胆。
金澄澄的猫眼一转,黑豹满脸八卦:“怎么样,怎么样,大蛇学得怎么样?”
司霖瞬间黑脸:“”
黑豹又吸了下鼻子,心中明镜似的却乐得看戏。
他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人鱼留:“说说嘛,他学得快不快?学得好不好?”
司霖太阳穴直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找这只豹子自投罗网。
他被烦得忍无可忍,极不情愿地敷衍出声:“天赋异禀。”
按照撒琉喀那个亲法堪称又快又好。
即便这样,身后还有闷笑传来。
司霖忍无可忍冷脸回头,在看清那道笑声的主人之后,再次神魂离体。
撒琉喀站定在离他一肩的地方,深邃的眼眸似是点燃了两簇幽火。
“想来表哥应该还算满意,”撒琉喀缓逼近,紧随而至的压迫感给人鱼一种插翅难逃的恐惧感。
瞬时,对方眼中闪过一片波澜,似是想起自己循序渐进的诱捕计划。
于是司霖似是见证了对方极力的克制,转眼换成人畜无害的淡然表情,变化之快让他发现,自己可能对撒琉喀真实的面目一无所知。
男人的眼神中顷刻被悔意占满:“肯定还有不足的地方。”
司霖:“”
“我以后一定会改,”撒琉喀看他一眼,语气更加肃然。
“改到让表哥更满意为止。”
第43章 一吻之后 他心里有事。
司霖:“”
他强装淡定, 想要将之前所有的事情从脑海中抹去,却发现事态总是事与愿违。
一吻之后,和撒琉喀有关的互动统统带有诡异的亲密感。
司霖竭力装作和平常一样,但他的演技算不上好, 撒琉喀看着他的眼神一动不动, 接着也开始抿着唇装乖, 陪对方上演无事发生。
洞穴内, 篝火跃动。
黑豹闻着烤肉的焦香,巧妙地将自己吃瓜的脸色掩盖在明灭的火光中。
因为走神,司霖差点被烤肉烫到, 他心里有事,吃得又慢又少。
一双大手突然出现在眼前, 十分自然地接过他吃剩的部分:“胃口不好?”
司霖立刻垂眼, 干巴巴地出声:“吃饱了。”
撒琉喀注意到他微微抖动的睫毛, 觉察出司霖故意偏开的视线。
他接过烤肉之后,后退一步,什么也没说。
洞内一下子变得很静,司霖无声地将在原地, 偶尔能听到树枝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响声, 很快,他又听到一阵缓慢的咀嚼声。
是从那只手来的方向发出的。
司霖不自觉抬了抬眼皮,只见撒琉喀极其流畅自然地拿起自己吃剩的那部分, 顺着自己咬过的缺口将肉块放进嘴里,神态自然地咬下一大口。
男人也注意到他的视线, 不紧不慢地看过来,眼神看似平静实则眸光暗闪,貌似想穿透人鱼的反应窥探他的心中所想。
司霖却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被撒琉喀卷入口中的, 自己咬过的肉块上。
猝不及防地,被那些唇齿纠缠的画面阴魂不散地击中,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撒琉喀不紧不慢地又扯下一块,然后发出明显无比的吞咽声,又抬眸看他。
司霖屏住呼吸,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一块冷掉了,换一块吃吧。”
又不是没有多的。
两人分列于火堆的左右两侧,隔着火堆无声地对望。
缩在角落里的黑豹眼珠子转了一圈,在一鱼一蛇身上流转而过,他暗自在心中摇了摇头,只觉得洞内腾起一道暖烘烘的热气,混合着磨磨唧唧的酸臭味,看得他想笑又不敢,想要点破更怕挨打,只能绷着脸默默注视二人接下来的举动。
好几分钟后,撒琉喀在人鱼尴尬的注视下将烤肉彻底吃光。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以前都是这样的。”
司霖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黑豹忍不住“噗”地笑出声,他这才想起来洞穴里并非只有自己和撒琉喀两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以前都这样的。
司霖将这句话无声地在舌尖上绕上一圈,视线又转,和撒琉喀暗光涌动的视线相接。
“表哥说的狩猎不易,不能浪费食物,”后者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
司霖愣住,想起自己貌似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下一秒,只见撒琉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跟前.男人深邃的五官明明凌厉无比,却在此刻示弱得十分明显,显然有备而来。
距离近得司霖觉得撒琉喀的鼻息很快又要喷吐到自己脸上,那人显然已经拿捏到人鱼的命门,几乎用可怜的语气反问:“所有我哪里又做错了吗?”
司霖:“”
明明知道对方只是惺惺作态,却被这种直勾勾的歉疚表情看得于心不忍。
现实情况却是,撒琉喀紧盯他的目光不慎露出一丝本性,又恰巧被司霖捉住,让他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那双捕杀猎物时眨都不眨的眼睛,如今缓缓望过来,闪烁幽幽绿光的双眸似笑非笑。
司霖的脸色骤然僵硬,尾巴上的鳞片忍不住就要炸了,他的胸口一阵沉闷,有种无比复杂的情绪交织其中。
他终于发现有些东西
也许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变了味。
人鱼被自己的推论惊得手忙尾乱地站起来,话不多说直接跑到洞口。
洞口猛灌进来的冷风温度惊人,让他不由一颤。
洞内这边,黑豹被撒琉喀犀利到能够杀人的目光看得直缩脖子,蜷成更小的一团。他鸵鸟一般将头埋进身体里只露出两只骨碌碌直转的眼球,但意料中大蛇追上前去的场景并未上演。
显然,最这位极具耐心的猎手并不想将他的猎物逼得太紧。
这种做法无异叫德珂后脊一凉:对于生物链最顶尖的强者而言,狩猎过程中的容忍程度往往和猎杀之时的惨烈程度成正比。
他悄悄观察着撒琉喀隐忍到颤抖的眼皮,以及不动声色用蛇尾将岩石捻碎的背后动作深吸一口气。
对洞穴外人鱼的同情,又多了数倍不止。
时间一点点流逝,司霖在洞口已经杵了半天,黑豹换了好几个蜷缩的姿势,幸灾乐祸地猜想这两人这次又会是谁先妥协。
他半眯着眼装作假寐,但在闻到某种气味之后倏地夹紧了尾巴。
几乎是同一时间,司霖的高呼从洞口处传来:“你是阿莱?”
这个部落少年竟然真的还活着!
“美、美人?”
少年阿莱比之前晒得更黑,咧嘴一笑满口乍眼的白牙,一下子就将司霖那些惴惴不安的情绪驱散开来。
司霖将阿莱前后打量一圈,确认全须全尾之后,心头彻底松了口气:“那么急的河水,我还以为”
说到这里,阿莱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后怕,像是回到记忆中那个可怖的夜晚。
司霖放在少年的手掌也跟着缩紧,想到洞中那人,心脏陡然一跳说着就要劝阿莱离开。
阿莱顺着他的视线向黑黢黢的洞穴里望去,蓦地撞见一双闪着森冷绿光的眸子,身体条件反射地抖成筛子。只一眼,仿佛是噩梦又临。
出乎司霖意料的是,阿莱对于撒琉喀的恐惧丝毫不减,却没有一点退缩。
蜜棕色皮肤的少年沉吟一会,有个问题他不敢问洞内的人,只好抬眼问眼前的人鱼:“美人,那个那个谁,恢复记忆没有?”
司霖:?
想不清对方为什么一张口会关心这些。
“表哥,进来。”不等他有所反应,洞穴内传出撒琉喀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任何一位接触过撒琉喀的人,都能感受到男人话语中隐约渗出的恼意,仿佛洞口那个突然出现的没毛猴子很快就要令他耐心耗尽。
伴随蜕皮与成长,撒琉喀的声音和少年时期大相径庭,阿莱似乎辨认出这一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惊讶过度还是惊恐过度,整个人僵在原地,呼吸都有些不稳。
“还不快跑。”司霖出声提醒,并不想让重逢的喜悦酿成惨祸。
怎想,阿莱捏紧腰间的匕首,强忍住恐惧之下想要退缩的冲动,将憋了很久的话猛地倒出:“那个谁,你难道不想找回丢失的记忆吗?”
闻言,所有人屏住呼吸。
什么意思?
司霖脑海中某根弦被狠狠拨动一下,那些因为无数个谎言才被镇压的惶恐和心虚仿佛被瞬间撕裂一条口子。
不等他多问,阿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大祭司让我来找你们的,虽然打死我也不相信,但是但是大祭司说了,你的身份的确可能和真神有关。”
这下,连司霖看向阿莱的目光都带着惊悚和疑惑。
真神?
他几乎哑了,完全跟不上阿莱的节奏。
随即少年的视线又转向他,这次对方的声音里总算带了点生气:“还有美人你之前问过的问题,阿莱原封不动地问了大祭司,他说查阅部落的史册之后貌似也找到了答案。”
问题?
什么问题?
阿莱深吸口气,眼里流露出些急迫的情绪:“能够在天上飞的铁鸟,会说奇怪话的外来者,能发出声音的小盒子,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这一连串问题被复述出来的时候,司霖觉得时间都停止了几秒。
他想要开口问对方是真是假,可是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他口齿都是抖的,尝试了好几次都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假如那些东西真如阿莱所说被记录在他们部落的史册中——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有机会回到现代文明?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假如阿莱部落的大祭司真的能够帮助撒琉喀找回记忆的话——是不是也意味着,撒琉喀即将得知真相,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丛林之主发现自己被一条五音不全的人鱼戏耍、玩弄?
撒琉喀会不会后悔,没有早点弄死自己?
思绪闪现,那个深长到窒息的亲吻浮现在眼前。
司霖的身体瞬间绷紧,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束缚住,他的脑海被无数种推测颠覆又淹没,偏偏只觉得胸膛中一颗心脏孤独而强烈地跳动着。
下一瞬,找到出路的狂喜和被撒琉喀仇恨的惶惑强烈纠缠在一起,司霖的嘴唇十分艰难地抽动一下,仍旧找不出答案。
就在人鱼内心一片混乱之际,阿莱同样面露不解。
明明对谁都是好事,怎么美人满脸写着不情愿。
谁知忽然之间,一道无影的幽影从洞中飘出来。
少年一抬头便撞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冷俊脸庞,吓得他腿上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男人的视线死死黏在失魂的人鱼,像是一刻也离不了对方。
阿莱尚没站稳,头顶低沉不悦的声音:“人类,带我们去见见你所说的那个大祭司。”
不等他反应过来,撒琉喀硬邦邦的嗓音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阴戾。
“要是你敢骗他,我会让你们部落彻底消失在这片丛林,
——找不到一个活口。”
第44章 接近真相 司霖提心吊胆地酝酿出坦白的……
撒琉喀说话的整个过程, 他都用一种无法撼动的危险气场将阿莱裹挟其中,但比起质问真正令阿莱内心揪紧,久久不能平静的是来者较之前精壮蓬勃的身形。
怪物绝对是怪物。
阿莱眼前一阵眩晕,只有真正的怪物才能做到在短时间内长成这副样子。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等不到回答的撒琉喀下颌紧绷, 骤然垂眼给了不知死活的人类少年警告的一睨。
阿莱猛地哆嗦一下, 差点咬掉舌头:“以部族的存亡保证, 大祭司从来不会骗人。”
结果就在少年话音落下的瞬间, 撒琉喀骤然缩紧了瞳孔,毫不掩饰地露出两道诡秘闪烁的竖瞳,似乎再度认证了他先前血腥的告诫。
刺骨的寒意不断从身体的各个角落往外冒, 阿莱倒吸了一口冷气,握紧的掌心遍布汗水。
如果不是大祭司亲口嘱咐, 如果不是之前见识过这位的非人手段, 他绝对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只一眼就足以让自己心生恐惧的怪物会和整个部族的信仰扯上关系。
但大祭司的命令至高无比, 他需要无条件地服从。
只是,真的要招惹这样一位大杀器去到部落吗?
阿莱茫然地抬起头,紧接着,只见 人身蛇尾的男人转过身, 等他再看的时候, 对方已经把视线重新粘回人鱼身上。
这种眼神极为认真,又宠溺无比,却染上一层令人胆战心惊的占有欲。
作为旁观者的阿莱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贪婪又克制的眼神,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撒琉喀的声音夹在洞口烈烈的风声中:“表哥之前一直想找的东西,现在有了线索, 不去看看?”
半个字也没有提自己找回记忆的部分。
司霖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附身向自己靠近,看他一贯漠然的眼底浮现出几分真切的关心,强忍住心中的震惊和动容。
他不是不想找到回家的方法, 甚至可以说,想得要命。
但还有更担心的事情
要是撒琉喀先一步找回记忆,自己又该怎么办?
似乎不管怎样,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还是只有自己。
司霖苦笑了一下:“要不”
还是算了?
心想如果真的有人见过那些东西并且记录下来,一定就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找到。
撒琉喀再度靠近,他的阴影笼罩着人鱼,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而犀利看得塑料如同浑身被针扎了一般想要逃开。怎知来者并不打算让他如愿。
撒琉喀强迫他抬高视线,双目危险地眯起:“还是说表哥在担心什么?”
“没有,绝对没有!”司霖差点连话都不会说了。
男人的睫毛惫懒地半敛着,凝视着人鱼的眼神颇有深意,看得司霖心头一跳。
然后,他听见撒琉喀说:“可是我想记起你。”
撒琉喀嗓音低醇中带点沙哑,带着清冷的鼻息扑在司霖脸上:“表哥,我想记起我们以前的事情,可以吗?”
司霖被他看得,呼吸突然一顿。
可是我们之间之前哪有什么过去?
现在撒琉喀还心甘情愿喊着自己表哥,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个献唱的,还是五音不全,害得他蜕皮失败的罪魁祸首。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对方恢复记忆之后的画面,最后自己的结果始终逃不过一个死字。
所以,到底要怎么说服对方?
还是直接坦白的好?
直接告诉撒琉喀自己不过是个可怜巴巴的穿越者,屁事不懂的大学生。自己谎称是他表哥完全为了抱他大腿避免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丛林里面饿死,奈何奈何自己太笨太蠢,竟然真的处出点贪恋不已的兄弟情。
只是一想到这种两辈子都心心念念的亲情在撒琉喀那里早窜了味儿。司霖眼皮直抽,又开始担心起别的罪名总之,自己的下场只有更坏没有更坏。
司霖提心吊胆地酝酿出坦白的说辞,心情无比复杂。
短暂的挣扎后,他对上撒琉喀低头凝望自己的眼神,似乎又浓郁到难以自控的期待和悸动蕴藏其中,而男人貌似平静的表情下,耳根却是罕见的红色。
司霖:“”
他胸口处被那抹红色闪电般击中,突然发现所有拒绝的话似乎再也说不出口了。
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谁叫都是自己做的孽呢?去就去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大不了等撒琉喀恢复记忆之后自己再伺机而动,再不济再不济,阿莱说过他们的部落依山靠海,自己总会有方法逃走的。
撒琉喀一早看出人鱼的不对劲,心中一沉:“表哥?”
司霖有些僵硬地别过头,不敢直视他。
该死,自己又又又又心软了。
他浑然不知自己也涨红了耳廓,小声巴巴道:“去去去,一起去还不行么。”
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好。
*
就在一蛇一鱼揣着各自的心思回到洞内,发现火堆早已熄灭,目之所及空无一人。
之前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无处不在的黑豹没了踪影。
司霖又重新找了一遍,身后传来撒琉喀舒朗的声音:“不用管他。”
司霖转过身的一瞬,正好对上对方宽阔的脊背。
“上来。”
与往常不同,这次撒琉喀抛弃了那个阻挡住二人接触的背篓,短暂的催促声如有实质般一下又一下地轻拨动着司霖的心弦。
他大概知道自从上次一吻之后撒琉喀对自己的态度又有所不同,但去到部落的路途遥远,司霖实在不敢一直以这种亲密无间的方式倚靠在对方的背上。
适时,洞外有异样的目光落到二人身上,像是无声的疑惑。
司霖的半张脸瞬间如果被什么滚热的东西烫过一下,语气僵硬:“不用你背,我自己可以。”
撒琉喀眼色一黯,这是他听到过人鱼口中拒绝里,最为坚定的一次。
他侧过头,目光恨恨地向洞外扫去,夹枪带炮的话却是冲着司霖说的:“不想用背的,也可以用抱的。”
听语气,似乎又隐隐透着些亢奋。
司霖:“”
他不再说话,怕撒琉喀当着洞外阿莱的面说出什么更加骇人听闻的话来,一口憋得胸闷,只能把双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鱼尾上装作什么都没有说过。又隐约觉得撒琉喀无比恶劣的性格逐渐在自己眼前显山露水,一次比一次过分。
撒琉喀知道他默认了,眼神里流转出一丝得逞的精光。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阿莱满头问号:这个人身蛇尾的怪物就这么忍了?
这还是自己印象中动辄暴怒,不容忤逆的恶魔吗?
还是说,他只有恐吓自己的本事,并没有恐吓人鱼的本事?
阿莱看着人鱼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爬到男人背上,突然又觉得比起上次惊险一别,自己现在更像一个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的外人。
于是,漫长的道路上阿莱一直怀揣着古怪的心情与二人同行,全程看着司霖有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被撒琉喀背在背上。
路途颠簸,人鱼却始终不肯将身体贴上男人的后背,像是竭力减少与其身体上的接触的摩擦,这种十分耗神的做法连旁观者都快看不下去。
阿莱侧目询问:“美人你哪里不舒服吗?”
司霖:“”
他脸上一片尴尬,实在不知道怎样开口。
阿莱像是猜到蛇类的体温普遍偏低,发出邀请:“要不要到我背上来?”
几乎是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撒琉喀森寒的目光从阿莱脸上剜过。
低哑的声线中混杂着一种极为恐怖的怒意:“滚——”
阿莱从头冷到脚尖,立即闭嘴
怪物不会迁怒到人鱼吧?
阿莱爱美心切,害怕只持续了一瞬又不怕死地鼓起勇气,小声冲司霖喊话:“你要是有什么苦衷,可以悄悄和我说。”
下一秒,却见对方抿着嘴,看过来的神情欲言又止。
司霖无声地叹了口气,突然一下,他紧紧抓住撒琉喀衣角的手指因用用力而泛白,他被浅色头发遮住的半边脸颊彻底红了,阿莱看不真切,总觉得对方眼角突然泛起了点泪光。
人鱼实在不敢相信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不得不承认,撒琉喀托起自己的手掌在某个难以启齿的地方,警告意味地掐了一把。
他的头脑倏地蒙了,整张脸烫得自己都害怕。
察觉到阿莱探究的目光之后,司霖彻底放弃了挣扎,咬牙将僵得不能更僵的上半身贴到撒琉喀背上,赌气似的用额头抵住那人形状清晰的肩胛骨。
他强忍住羞愤和难堪,闷声闷气地冲阿莱说:“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阿莱:?
所以,先前一脸不情不愿的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在身.形.交.叠的二人身上晃来晃去,难道这就是其他生物区别于人类的什么特殊相处方式吗?但直觉告诉他,这种充满违和感的氛围似乎并不该出现在表兄弟之间。
思考之间,一阵熟悉的眼刀斜着飘过来。
阿莱如坠冰窟,吓得立刻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惹不起,惹不起。
阿莱确信自己现在还不想死,他总算意识到有些人、有些事根本容不得自己去置喙。
这一刻,少年几乎迸发出所有的能量向前飞奔。
——能跑多远跑多远吧,惹不起难道他阿莱还躲不起吗?!
第45章 无端发烫 撒琉喀冷冰冰地发出指令:“……
路程不近, 好在阿莱速度快得像屁股点了火似的,加上晚上三人只浅眠了一会,抵达部落的时间比司霖预想中快了很多。
在拨开最后一片茂密的芭蕉林后,隐约有一些木屋和牲畜点缀在僻静的山坳中。
司霖眼前一亮, 终于肯相信确实有个文明的部落隐藏在这个原始无比的丛林里面。
阿莱对于二人的摸样见怪不怪, 并不代表村民们不会害怕。就在撒琉喀背着司霖一步步靠近村落的时候, 几乎所有人连同泥潭边上玩耍的小孩通通停下手里的动作, 眼神里或惊恐或诧异,空张着嘴连话说不出来。
许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司霖这才注意到自己仍死狗般挂再说撒琉喀背后, 脸上再次挂不住,说什么也要从他身上下来, 怎知村民们在察觉到人身蛇尾的怪物身后还背着个半人半鱼的玩意儿之后眼中滚过更多骇然的情绪。
阿莱抓了抓脑袋, 试图安抚一下族人:“大家不要担心, 这两位都是大祭司的贵客。”
尽管他再三强调这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没有恶意,但村民们面上的紧张却不见一丝松动,竟连看向阿莱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狐疑,妄想确认一下眼前满口胡言的阿莱是真是假。
那条大鱼也就算了, 这个人身蛇尾的怪物怎么能叫人不担心呢?
单一张笼在阴影里不辨喜怒的脸, 就足以叫人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胁迫感。
就在气氛几近凝固之时,泥潭边上传来小孩的惊呼声。
尼亚哇地惨叫着,挣扎着想要在泥潭中坐起来, 却越陷越深,慌得马上就要哭出来 。
众人目光一转, 惊出一身冷汗。
可偏偏动也不敢动,只有那两个长得像人的怪物距离泥潭最近。
尼亚不知道为什么没人过来搭救自己,艰难地蹬着小短腿, 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能看的地方,汗水混着泪水沿着脏污的小脸往下滑,因为脱力只能又一声没一声地抽泣着。
很快,村民聚集处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尼亚抬头,不期而遇地撞见一双荡着浅浅笑意的琥珀色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冲他伸出双手,尼亚仿佛看见有一束温暖的阳光顺着这人的指缝倾泻而下,落到自己被泥水沾污的脸上。
司霖轻抿嘴角:“还不快上来,这里哪里来的小猪,是喜欢在泥水里打滚吗?”
话音刚落,四周的抽气声更大——村民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料想到怪物不仅长着极具迷惑性的脸蛋,还会说人话,看他循序渐诱的样子,该不会专门骗小孩吃吧?!
但下一秒,众人眼睁睁看着极其惊险的一幕发生。
长着尾巴的怪物拔萝卜一样将小孩从泥潭里拔出来,举高,眼看着就要将魔爪伸向尼亚肉乎乎的脸颊肉上了是要,是要从最嫩的地方吃起吗?!
好几个年长的妇人早不忍直视,用手捂住双眼,发出低声的啜泣。
男人们怒目浑圆,蠢蠢欲动,但面对未知物种的恐惧却将他们的双脚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长着尾巴的东西伸出尖利的爪牙在尼亚脸上狠狠地擦了一把。
擦了一把?
众人:????
他们没有看错吧,尼亚这孩子怎么不哭了,是吓傻了还是怎么回事?
不对,小家伙怎么非但不怕,脸蛋都红了一片。
这是被掐肿了?
众人眉头直跳,又见尼亚愣到一半突然扑腾起来,几乎有让他们心跳直接爆表。
可下一瞬,小孩胖八爪鱼一样粘到人鱼身上,脏爪子直接将司霖紧紧抱住。
围观村民的身形僵硬了几秒,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
司霖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轻声安慰黏在自己身上的小孩,叫他别怕。
突然头顶却又一道声音毫不留情地落下来,带着威逼的狠厉。
撒琉喀似是要吃人的声音响起:“小孩,爪子还要吗?”
尼亚顺着视线望过去的刹那,差点就吓尿了,面色深沉的怪物偏着头看他,眼珠里闪烁着野兽一样的凶光,而视线汇集的地方,正在他扒在人鱼胸口的手掌之上。
“啊啊啊啊啊——”
尼亚一边松手一边往下跳,顾不得摔疼的屁股瓣,颠颠儿地往村民聚集的地方跑。
这时,原本呆愣的村民总算出声:“原来要吃小孩是这位。”
“就是就是,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其他人跟着附和。
司霖:“”
他扶着额头,不忍直视撒琉因为喀恐吓得逞上扬的嘴角。
这下好了,欺负小孩,直接把全部落的人都给得罪了。
二人被各种探究和责备的视线盯着,司霖无奈地摇头,用视线质疑罪魁祸首。
撒琉喀目光落到别处,脸色又变成了晦暗不明的样子。
恰逢阿莱实在看不过去打了圆场,这才将围观的众人驱散,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开解:“没事没事,一会儿去到我家,莫耶阿奶眼神不好应该不会察觉到你们嗯和我们长得略有点不一样。”
司霖:“”
并没有半点被安慰到的感觉。
一行人前脚刚到某处偏僻的屋落,后脚,老旧的木门传出嘎吱的响声。
暗光中,身着花布满脸和蔼的老人慢步走来。
司霖果然没有从对方脸上看到半丝恐惧,紧接着手上一暖。
竟然被一双苍老粗糙的手掌盖住了。
等听清楚老人沙哑的话音中内容的一刻,司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是阿莱媳妇吗?”
“阿奶终于盼到你了,真是个标志的大美人呐。”
司霖:“”
他好想知道少年一口一个美人的口癖是跟谁学的了。
忽然又反应过来,不是他好端端一个男的,哦不,一条雄性人鱼怎么就成了这位老太太口中的媳妇了?!
等发现撒琉喀全程没说一句话的时候,顷刻间,空气中的杀气浓得吓死人。
阿奶望了望天:“孙媳妇啊,这是要下雨了吗?”
不等司霖接话,阿莱一把将老人家揽住,慌得差点舌头打架:“莫耶阿奶,你看错了。这不是你孙媳妇,只是两个来做客的朋友。”
阿奶恍惚了一下,这才发现还有一个年轻人。
她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眼球像是两颗磨花了的玻璃珠,却在看到撒琉喀的时候稍微亮了亮。
“哦,老了老了,看花眼了。”
“我就说你小子哪来的福气讨得到这么漂亮的媳妇。”
“——原来是个有主的。”
司霖:“”
心说,这眼神是真的不好。
老人家说什么还要好好看看,阿莱擦了把脸,更加尴尬,好不容易将阿奶劝回屋内才将院子里的二人带到客房。
阿莱似乎不再是那个不经事的少年,在察觉到古怪的氛围之后简单嘱咐了两句,急忙找了个借口离开。
诺大的房间一下子显得逼仄,一鱼一蛇四目相对。
司霖找了把椅子装模作样地坐下,清了清嗓子:“老人家,估计只是看花眼了。”
撒琉喀注意到对方熟练的动作目光暗了暗,没有说话。
司霖知道对方又在看自己,尝试转移话题:“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类,那什么,你紧不紧张。”
撒琉喀颌线紧绷,晦暗的视线从人鱼的脸庞游走到脖颈以下,其他地方,司霖一个机灵,只觉对方目光所经之地微微发烫,原本还算淡定的他被这种侵略性的看法看得呼吸一窒,想要说的话吓回去大半。
与此同时,撒琉喀的身形还在逼近。
司霖很快就被高大的阴影笼住,莫名感受到对方不悦的情绪。
所以,是因为老太太的话惹得撒琉喀不高兴了?
司霖长吁一口气不知道在庆幸什么,随即,他无处安放的那只手被撒琉喀紧紧按住。
冰凉的皮肤与自己相贴,这种体温上的反差令他眼皮猛跳。
谁知撒琉喀冷冰冰地发出指令:“把衣服脱掉。”
司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见他不愿,撒琉喀毫不犹豫地将手掌移至他衣摆的下缘,此时那层薄薄的织物已经被他掀起一角,人鱼柔韧的腰肢雪白一片,连加重的呼吸都看得一清二楚。
撒琉喀想要继续的动作骤然顿住,视线短暂地停留片刻,手指鬼使神差地在人鱼侧腰上轻轻一划。
毫无温度的指尖蜻蜓点水般触过,司霖咬紧牙关才能抑制住生性的颤抖。
他的嗓子发干,心里慌得一匹,散乱的视线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怎么回事?难道人类聚居的地方也会有蛇类.发.情?
不然怎么解释撒琉喀
这么荒唐的举动?!
他按住撒琉喀的动作被制止,对方强硬着要脱他衣服的态度简直像中了邪。
司霖整个人如临大敌,体温骤升、心脏狂跳。
呼吸之间,那个漫长又濡湿的深吻再次席卷而来,他忽然动弹不得,觉得自己变成了砧板上的鱼。
怎知撒琉喀若有感知地撩高眼皮,繁复的情绪中夹杂几分戏谑:“表哥在想什么?”
司霖被问得瞬间变成一根木头。
视线划过人鱼衣物的一刻,撒琉喀表情再次变化,开口时语气中的调侃不再变成一种扭曲的恼怒:“表哥是不是对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同情心泛滥。”
司霖:?
这话题转移太快,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撒琉喀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二人的距离缩短到他以为对方又要亲上来。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惊得他头脑空白,连呼吸都濒临停止了。
撒琉喀以一种几乎粗鲁的方式强制他往后仰去,双手被抬高。
很快,只觉上身一凉。
——上衣被猝不及防地脱了下来。
司霖强忍住害怕和愤怒还没来得及呵斥出声,整个人极其不自然地变了变脸色。
撒琉喀后退一步,厌弃地看着织物上小孩的掌印,出口的语气硬生生结了一层薄冰。
“以后不准其他东西随随便便就触碰到你。”
司霖:“”
他这才明白这人脱自己衣服原由所在,无端端松了一口气。
顺着撒琉喀的动作,司霖喉结轻轻一滚,大着胆子仰头:“不过是个小孩,我只是顺手帮了一把。”
忽然间,男人捏着衣物的指节发青。
说话的时候,那种恨不得将所有接触过人鱼生物活剐的戾气暴涨:“之前是狼崽,现在是幼年人类,是不是但凡是个幼小可怜的东西都能吸引到你?”
所以愤怒的源头是因为那个滚进泥潭的小孩?
人鱼愣了愣。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茫然的眼神进一步触怒了对方,撒琉喀朝人鱼投下重重的一瞥,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司霖这才反应过来:“人生地不熟的,你要去哪?”
该不会,真的像村民所说,去吃小孩了吧?!
他越想越心惊,恨不得立刻追出去制止。
撒琉喀似是猜中对方所想,愤愤地用蛇尾捻碎一刻院子里的石头,却是头也不回。
“去洗衣服。”
司霖:“”
此刻,原本静谧的小院传来惊天的阵势,不知情的人完全不会将这种极其暴力的动静和洗衣服联想到一起。
门内,司霖将双臂抱在胸前。
他的耳朵支棱着,一瞬不瞬地关注着外面的响动。
竟又觉得腰侧被撒琉喀轻触过的地方无端发烫。
第46章 扮猪吃虎 “我说得没错吧,异乡人?”……
门外出了水声, 持续有哐当哐当动静传来。
怀疑撒琉喀不是要洗衣服而是要拆了人家屋子,司霖终于按捺不住地探出头去看。
阿莱家门口就有一道清澈的水沟,而此时此刻,在丛林中无所不能的撒琉喀却在和一件衣物较劲。
司霖只看了一眼, 差点没让飞溅而来的水花沾到脸上。
待撒琉喀沾湿的背影出现在视野中时, 他想要转移视线已经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清水, 水珠就那么一颗一颗沿着男人紧致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下滴落, 汇聚成汩汩水线,砸向肩胛,又顺着若隐若现的腰线, 汇聚、收窄。
最后在撒琉喀盘旋的蛇尾上绽开成水花。
想到自己就是趴在这样一张背上翻山越岭来到这里,司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有些急促, 接连着觉得自己身体上与之触碰过的部位都开始发烫。
他不知道的是撒琉喀在感受到身后视线的瞬间, 先是一顿, 随后故意慢放了手上的动作。男人慢条斯地揉搓衣物,任由更多水痕溅落在自己身上,竟像是盼到了得之不易的机会故意要将精装蓬勃的身材展示给对方看。
少顷,撒琉喀掀起嘴角:“看够了吗?”
后者陡然从万千思绪中回神, 砰砰乱跳的心脏一下子停住, 司霖故作淡定地回道:“我才没有看你,我只是想确定你到底会不会洗。”
撒琉喀没有接话,似是识破人鱼语气中隐藏的慌乱, 他缓缓掀开眼皮,冲屋内侧身回头, 声音也一并徐徐传来:“那表哥愿意过来教教我吗?”
看清撒琉喀被浸湿得更明显的前半身后,司霖的脸庞再次烧了起来。
“我也不会!”他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撒琉喀眸光一沉,并不放弃:“那你过来, 我们一起学。”
司霖脖子微微扬起,视线却忍不住往对方令人艳羡的胸膛上瞟,要说人比人真的气死人,他看着撒琉喀起伏的胸口十分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还是还是算了。”司霖只从门框处露出一颗脑袋,顺势就要往后撤。
撒琉喀的眼神逐渐变得晦涩起来,泛着金属光泽的蛇尾直奔客房的方向,不管不顾将人鱼带出来。
一线阳光不偏不倚地从房檐上倾泻而下,之后是古旧的木门被扇动的声音。
人鱼大半截精.光的上身在光束下白得发亮,撒琉喀似是被晃了一下,缠绕着对方的蛇尾一点一点地卸力。
男人与司霖对峙的眼神反倒是幽幽地黯了一瞬,危险的气息迫使人鱼听见自己耳中再次传来鼓动的嗡鸣。
司霖涨红的脸颊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光艳,他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问:“还学么?”
一侧,看似面无表情的撒琉喀十指收紧,一股难以控制的力度被施加到本就被揉得皱巴巴的衣物上。无声的对视中快速传来一声布料被扯破的“嘶啦”声。
司霖寻着响动望过去:“”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服碎成几片。
气氛正尴尬着,恰逢另一扇陈旧的木门被推开 。
听见动静的莫耶阿奶看着一动不动的二人,十分淡定地转身走回屋内。
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递给司霖一身蓝底白纹的粗布上衣,视线却从僵立的两人身上扫过。
司霖咽口水,突然生出一种还好刚刚被撒琉喀用尾巴缠住没被老太太看见的庆幸感。
老人家却走到撒琉喀面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手上的碎布头。
紧跟着传来阵无声的叹息:“想当初达伊也不过把他媳妇的衣服洗破了一个洞。”
阿莱灌完茶水一出门就听见他阿奶提到那个部落里被明令禁止的名字,一双手急得上下挥舞,该连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司霖没想到居然还有和撒琉喀不相上下的人才,问:“达伊?也是你们这里的人吗?”
阿莱面色骤变,支支吾吾搪塞两句便急匆匆上前,恨不得搀回阿奶让她不要再提那个名字。
扶着阿奶回屋的前一刻,阿莱脚步刹住。
顺着他的余光追寻而去,司霖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由远及近。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话音被“噗通”的跪地声掩盖。
来人清瘦的身影在途经院门口芭蕉树的时候被径直绊倒,随后他像是已经被绊倒过很多次一样无比熟练地拍拍屁股起身,很快,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出现在司霖面前。
阿莱深吸了一口气:“大祭司,你、你来啦。”
半晌,来者的视线虚晃着从两位客人身上扫过之后,将单薄的胸膛挺了挺,似乎经过提醒才想起自己的身份。
司霖不可置信地看着刚刚还在自己面前摔了一跤的年轻人,不敢相信阿莱口中出现率极高的部落首领会是这样一个斯斯文文,笑容腼腆的年轻人。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对方,撒琉喀却以更快的速度挡在他面前,面色说不出的冷漠。
大祭司却也不恼,像是没有看到对方横在自己身前用来抵制的蛇尾,笑容又添了几分:“既然贵客们都到了,要不要一起享用接风宴?”
司霖这才发现这人身后一直牵着条草绳,而草绳的末端系着头奄奄一息的野猪幼崽。
大祭司看着单薄,力气却不小,他将草绳往前一拎,还没断气的猪崽随即发出一声惨叫。
司霖眼皮猛地一跳,回神后对上那双温和的笑眼,这人发出邀请:“上山祭祀的时候发现的小家伙,皮肉都很细嫩,大家不会嫌弃吧?”
猪崽身上被鲜血浸湿,看不清皮毛原本的颜色,司霖看它眼睛中的惊恐逐渐蜕变成麻木,自己也跟着浑身发凉。
以往撒琉喀捕猎通常选择一击毙命,这种活生生将猎物折磨到死的手法看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不等司霖回答,撒琉喀率先发话:“免了。”。
撒琉喀的视线根本不屑于停留在这个全身一片白的人类身上,他冷冷地带过一眼,声音低沉地吐出一句:“记得你让我们来到这里的承诺就好。”
大祭司自动忽略掉能将人冻死的语气,眼神越过男人,掠到他将人鱼护在身后的动作上,脸上的笑容一时间变得更加了然,顺着对方的话头往下接:“当然不会忘记。”
“不过嘛,暂时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才行,”他探头试图观察司霖的目光再次被男人挡住,也没有半点不自然的表情,轻点了下巴:“既然接风宴暂时不需要了,就让阿莱明天将你们带到我的住处吧。”
说罢,这位年轻的大祭司又换回那张单纯无害的脸。
“阿稚来啦?”
身后传来喊声,大祭司这才装若无事地转身迎上去,跟阿莱一道将老太太搀回屋内。
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一声冷哼钻进司霖的耳朵里。
随即刚刚换上的粗布衣服印上一个湿漉漉的手印,他又被撒琉喀极其自然地伸手揽住了。
司霖心里别捏,面上不显:“你觉不觉得这个大祭司有点奇怪?”
撒琉喀视线扫过手掌触及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人鱼一反常态地也将手挪到自己手掌上方。
看样子似乎想要回应自己。
霎时间,撒琉喀眼中涌出几分躁动。
但想象中双手交叠的景象迟迟没有到来,落到手背上的反而是粗布称不少多好的触感。撒琉喀眼神一僵,看着人鱼撸起衣角替自己擦手。
撒琉喀的眉头再次紧蹙,低头看着擦得卖力的那人。
司霖如有感应地问:“怎么了?把手擦干不好吗?”
撒琉喀动了动眼皮,两片嘴唇抿紧之后终于张开:“我身上也弄湿了,表哥一起给擦擦吗?”
说着撩高衣摆就要脱下。
司霖:“”
他看见撒琉喀的眉头微微拧在一起,明明原型是一条巨蚺的他此刻竟垂着眼睫,仿若一条落水之后等待主人擦拭毛发的小狗。
这个比喻实在过于离谱。
司霖悻悻地将手收回,心情忽然变得有点复杂。
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觉察对方手掌沾湿的瞬间自己条件反射的动作就是为其擦干,这种下意识将对方当做自己亲人,想要进行照顾的反应足以显示出撒琉喀在自己心中特殊的地位。
两人僵持之际,大祭司说说笑笑地从屋内出来,朝他们递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直接离开。
司霖看着被他拖在身后的野猪幼崽,呼吸又有点不畅。
他飞快地进屋问阿奶讨了块干手帕扔给撒琉喀之后,顶着男人失落的眼神找了个尿遁的借口悄悄跟在大祭司身后。
前面那个白色的影子在经过芭蕉树时差点又摔了一跤,却在站稳身形之后顿在原地。
“出来吧,你还打算跟我多久?”
司霖从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出半边身子,眼神闪烁:“我看这头小野猪实在可怜,要不就给他个痛快吧。”
年轻人应声回头,顺着人鱼的手指低下头,瞧见猪崽身后果然拖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只见他的脸上闪现一丝悲悯,像是良心发现:“这么说来,确实可怜。”
司霖连连点头,以为对方被自己说动。
可转眼之间,大祭司消瘦的脸庞上所有悲悯的情绪像是倒放的电影一样一点点收回。
司霖直接僵住。
“可谁叫他自己撞到我手里来的呢?”对方抬起脸,狭长的眼眸中冷光一现:“部落里年纪最小的尼亚都指知道,这片丛林里的弱者从来没有抗争的权利。”
说罢,他将手中的草绳重重一扯,撞上岩石的幼崽发出凄厉的惨叫。
司霖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整个人沉浸在这种露骨的残忍中,五脏六腑都因为强烈的愤怒和骇然揪紧成一团。
他虚晃的视线不经意触碰到那位负手而立的大祭司,对上眼的一刻,来者森寒的目光斜斜地睨过来。
司霖突然打了个冷战,他听见一道嘲讽的冷笑从耳边划过。
那人偏薄的嘴唇上下开合:“还是说,你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是不能适应丛林的生活? ”
司霖猛地抬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然后他见对方状似漫不经心地将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一遍:
“我说得没错吧,异乡人?”
第47章 掉马危机 撒琉喀被眼睫覆盖的竖瞳中,……
司霖一动不动, 因为对方最后一句话彻底丢了魂儿。
“什、什么意思,”他说话的声音心虚得连自己都快听不下去:“我怎么听不明白。”
大祭司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眼睛,探究中暗藏几分欣赏。
司霖眼皮猛跳,又见对方突然舒展眉头, 故作轻松地勾起嘴角:“伪装得很好, 要不是在那条巨蚺蜕皮的日子见过你, 连我也会当真。”
顶着张惨白的脸, 司霖瞳孔无声地震了震。
视线悄无声息地锁死眼前这人,心中如有鼓锤
那天洞穴里除了自己和撒琉喀,竟然会有第三者?!
怎么可能?!!
眼前这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 眉梢眼角统统被一种凌厉的阴郁笼住,全然没有人前温和无害的样子, 敛住眸光打量人鱼的眼神似是包含某种窥破同类扮猪吃老虎的打趣。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 我对你做出的事情表示惊叹, 还有感谢。”大祭司颔首再次望过来。
司霖被他看得极度不适,蹙紧的没有彰显出内心的疑惑。
“还要装吗?”年轻人音量拔高,很快恢复成冷心冷肺的语调,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冷:“能够破坏掉丛林之主蜕皮, 并且让其失忆, 还能让他相信你的那些鬼话,这些事情哪怕一百个大祭司恐怕都无法做到。”
司霖骤然打了个寒蝉,差点眼前一黑。
他的双手木然地呈握拳状, 连掌心什么时候被指尖戳痛都不知道。
眼前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难道他真的目睹了一切?
还是说作为部落的大祭司真的法眼通天?
他彻底失去狡辩的力气,任由这些难以置信的揣测一圈一圈地在脑海中闪现, 仿若一团将七窍堵住的烟雾,凝不成个固定的形状,却让他感受如同失去五感一般的森寒和恐怖。
偏偏对方还在掀唇调侃:“还有, 我听见他叫你什么来着?”
“表哥?”
至此,用来掩盖司霖谎言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无情揭开,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与迎面而来之人对上眼的瞬间,仿佛被那道戏谑的眼神一把卡住脖子。
而大祭司在靠近之后,眼角眉梢恢复上扬,仿佛又变回那个全部落最为尊贵和亲切的人。
“放心,我不会说出你的秘密。”
他伸出指尖轻点了下人鱼咬紧的腮帮,好心安慰:“不然我刚才可以和那人告密了,你说对不对?”
大祭司说罢留下从头凉到尾鳍、浑身动弹不得的人鱼在原地,兀自转身离去。
在那之后司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尾巴木然地走回去的,甚至不知道到底还该不该回去?
见到撒琉喀之后他也一时哑然,开始害怕看对方的眼睛。
直至莫耶阿奶招呼大家一起用餐的时候,撒琉喀挑眉看着心不在焉的人鱼,看他盯着满桌的饭菜兀自出神。
撒琉喀以为人鱼不喜欢人类的饮食:“不合胃口?”
司霖仓皇回神,在听到阿莱尴尬的咳嗽声后瞬间察觉到撒琉喀当面嫌弃主人家饭菜不好吃的冒犯举动,不好意思地顺手将自己盘里的菜递给撒琉喀:“没有的事,这块鱼肉烤得特别好,给你尝尝。”
撒琉喀的目光凝固在盘中:“这是牛肉。”
司霖:?
低头扫了眼,脸色立即变了。
人鱼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落在撒琉喀眼中换来男人幽深的目光。撒琉喀仿佛视桌上另外两位人类如无物,两束视线探照灯一样扫视过司霖的面庞,恨不得将目光深深楔进对方的皮肉和骨骼,探究司霖心事重重地到底在想些什么。
待开口时,撒琉喀的语气却不似他的目光一样骇人:“表哥不喜欢的话可以先吃我的。”
司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短暂地又晃了下神。
他几乎想也不想地端过撒琉喀面前的盘子,差点把靠近桌沿的水杯碰翻也还不知情。
这次,连阿莱都一脸见鬼的表情。
撒琉喀冷眼看着司霖,黝黑到发绿的瞳孔中泛着不悦:“那是骨碟,表哥什么时候换了口味?”
司霖总算反应过来,盯着手中的残渣,各种颜色在脸上轮转了个遍。
阿莱看司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误以为他又在撒琉喀那里糟了罪,眼看下一秒他就要将自己盘中的食物递给人鱼却被撒琉喀一个眼神制止,眼睁睁地目视司霖自然而然地接过被撒琉喀挑选过的食物一点点开始送进口中。
他抠了抠?脑袋,明白点什么好像又没有。
但始终能确定的是,这两人不管到哪里仿佛都能浑然天成地和周遭的人与事物隔绝开。
像是他们的世界里只看得见,也只容得下对方一个。
到最后用餐结束,二人仍保持一个投喂一个低头进食的画面,等司霖失魂落魄地回房之后竟然连自己吃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
而推开房门之后,那双隐匿在黑暗中忽闪的深绿色竖瞳吓了他一跳。
撒琉喀面无表情地用身体将人鱼逼至墙角,抬手捏住对方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撒琉喀问:“他和你说了什么?我指的是那个惹人厌的人类祭司。”
这种直白的开场方式吓了司霖一跳,他身体微微一颤之后眼神也跟着变得遮遮掩掩,有意避开对方的视线之后,脸庞又被冰冷的手指更用力地掰了回来。
司霖也想将事实倾述道出,却发现喉头滞涩,根本无法开口。
他心虚到甚至想要不带任何原由地问撒琉喀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离开这个地方,重新回到丛林里。
可撒琉喀清醒无比地垂眼看着他。
直逼而来的视线似是要透过这种近到连彼此喷薄的鼻息都能感受到的端详,将他整个人剖开来,窥向他灵魂的更深处。
无声之中,两人越靠越近,落在地上重叠的影子像是交换了一个冷情的吻。
司霖却在男人脸庞凑近的前一秒侧着头堪堪躲开了。
撒琉喀的动作顿在半空,眼神压抑:“他和你提到过我过去的事了?”
自从蜕皮之后撒琉喀在自己的梦境中总是看到频繁出现的火海、深渊还有坠石。他有由相信那些细节精确的画面是自己丢失的记忆碎片无疑,将碎片串联之后他虽然得不出完整的线索却能推断出自己每百年蜕皮和人鱼现场之间的关联。
他闷声盯着眼前的人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梦境中其他人鱼终究因为承受不住自己戾气暴走之后身陨惨死的画面。所以在知道司霖接触过有可能知道自己过去的人类之后他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害怕。
他害怕自己这个连野猪都会心疼的表哥,会因为那些惨死的同族记恨自己。
这种患得患失的念头一旦产生,撒琉喀浑身凛住,神色变得越发狠戾凉薄起来。
他冷峻的脸庞上很快笼上一层阴云,无法相信‘害怕’这种永远被强者鄙视的感情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这种任人拿捏、掌控权全无的剧烈落差感无疑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刹时间,原本还算宽敞的客房一下子变得逼仄,幽暗夜色中撒琉喀周遭的气场阴沉得可怕。
司霖亏在先,他明明周身冰冷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趁人不备推开对方后尝试岔开话题。
“撒琉喀,这个房间内好像只有一张床,要不今晚先让给你睡?”
说罢,他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草编的床面,动作熟练地粗麻布缝成的被子,殊不知背后那人诡秘地站在距离不远处的地方,偏执晦暗的眼神冷得能结出一片薄冰。
司霖好不容易铺好床,突然身后有阵劲风袭来,撒琉喀一把将他禁锢在身边,迫使人鱼的尾骨难受地磕在木床边。男人眼底的厉色弥漫到四肢百骸,压低了上身,阴恻恻地眯起眼睛。
这次,撒琉喀没有深究上一个问题,可他脱口即是侵略性十足的逼迫感:“表哥,你很熟悉这里。”
撒琉喀的眼神冷淋淋地黏在人鱼愕然的脸庞上,继而再度发难:“又或者说,很熟悉人类的生活方式。”
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这块木板真正用途的时候,他的表哥,甚至说出了它的名字。
他又想起对方极其自然地使用桌椅和碗筷的画面,眸光愈发摄人,仿若狂风骤雨之前闪电划过天际般的预兆。
撒琉喀被眼睫覆盖的竖瞳中,智塌陷、愤怒暴涨。
他其实并不在意司霖为什么会懂得人类部落生活中的细节,真正令他内心烦躁不安的除了先前的不安更有一重别的因素——
在对方出现前,他是丛林中唯一能说人语,和任何动物都不同强悍到鸟兽尽飞的怪物,在司霖出现后,他才知道自己也有血缘至亲,对方和他同样拥有人身和尾巴。
而现在,大概是看到司霖毫无阻碍地融入人类部落的生活点滴催生出他心底沉寂许久的落寞感、亦或是背叛感——让他一度觉得无论在哪,自己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等司霖在来者的逼迫下尾骨被床沿撞得生疼的时候先是一愣。下一瞬又有冰镐一样的手指紧贴自己的喉头,生冷、僵硬、戾气逼人,隐约透出一股别扭至极的破碎感,叫他突然一瞬间忘却了所有痛苦和恐惧,心脏绝望地狂跳不止。
“你相信轮回吗?”
司霖捧住男人掐住自己的手掌,喉头微微发甜,但他的语气动容得叫人心颤。
面对撒琉喀暗色汹涌的双眼,司霖极为期待又虔诚地回望对方:
“如果我说我上辈子其实也是个人类,撒琉喀,你会不会信?”
第48章 叫你哥哥 “大不了大不了……
司霖越是这样, 撒琉喀面色越是黑沉如墨。
司霖呼吸发紧,心跳声狂躁得到不行,他捧着对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浸出热汗,仰起头时不自觉用一种小心翼翼、湿湿亮亮的眼神望向对方。
撒琉喀始终皱着眉头, 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气问:“你没有骗我?”
司霖脖子往后一倾, 眼神晃了晃。
“没有。”
单上辈子是人类这件事, 司霖刚刚确实没有欺骗撒琉喀, 至于其他事 既然对方没问,他自然没有胆子主动去提。自从和那位诡异的大祭司白天一别,司霖整个人都陷入到某种窒息的恍惚中, 他害怕谎言被捅破,更担心撒琉喀会因为始终被蒙在鼓里而记恨自己。
如今他主动破局, 一扫阴霾, 整个人终于有了点回光返照的坦然, 声音都跟着敞亮起来。
“我还记得上辈子的事情,所以熟悉人类的衣食起居,撒琉喀你不是也一直觉得我捕猎时优柔寡断、同情心泛滥吗?我想大概也有这个原因。”
司霖悄悄观察撒琉喀,察觉到对方尚未有任何过激反应之后稍微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这个表弟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油盐难进, 自己坦白从宽大概是做对了。
见气氛松懈,人鱼再度开口:“之前没有和你说,是担心担心你觉得我说的一切是天方夜谭, 毕竟在丛林里连个人影儿都没有,我现在才说出真相, 撒琉喀你会原谅我吗?”
话音之委婉,语气之虔诚,司霖忽地噤了声, 仿佛自己都没有料想到。
同样沉默的还有桎梏住他的男人。
撒琉喀凝视着人鱼的眼睛,并未像之前一样邪泄露更多阴冷愤怒的情绪,只是悄无声息地松开了钳制住对方的指节。
这似乎是一个默认的信号,叫司霖下意识地以为对方对他的坦白暂时没有异议。
他不禁松了口气,揉了揉酸痛的颈部:“撒琉喀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回答司霖的是对方无声的沉默,像是还需要时间消化真相,又像是不为所动。
见状,司霖堵在胸口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下,压抑许久的秘密一经脱口,那根始终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半边——让他身体里所有细胞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畅快。
人鱼白天遭受惊吓过度,现在浑身一轻,视线止不住地想要往铺好的床铺上。
他竟丝毫没有注意到撒琉喀轮廓分明的脸上阴影早已连成一片,又因为紧蹙的眉头连带鬓角的青筋都跟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缩张着。
待撒琉喀再度投以凌厉的目光,撞上的只有人鱼瘫倒在床上温柔恬静的睡颜。
人身蛇尾的男人凑近,任由身影将对方笼住,眼睛也不眨。
他这种压迫性极强的看法,仿若凝视对象并非是自己的表哥,更像在看深陷险情而不自知的猎物。
男人手部的骨骼因为是捏紧发出咔咔的响声,短暂的片刻他似是将睡梦中那些斑驳的碎片再度回忆了一遍,想起丛林、湖泊、山火还有每百年前来献唱的人鱼以及他们的歌声。
真正令撒琉喀震怒的另有其事——区别于其他生灵短暂的一生,人鱼族作为海洋的侍者除了治愈伤病的吟唱能力更拥有几乎称得上漫长的绵延岁寿,和他自己一样,在世间可以生存上千年。
所以,身死即是陨灭。
想到这里撒琉喀突然探出蛇尾,任由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划破空气发出刺啦的响声,下一秒,那张简陋不堪的木床瞬间被潮水般涌来的黑色淹没,只剩下人鱼毫不知情地沉睡其中,远远看起似是一片漂浮在漆黑沼泽上的轻飘飘的落叶。
不断有寒光从撒琉喀几近扭曲的瞳孔中迸发出来,他看向司霖的视线夹杂着许多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
——司霖又在骗他!
——人鱼一族无法.轮回根本不可能拥有前世的记忆!
睡梦中的司霖仿佛有所感知,他在迷蒙中只觉浑身汗毛竖起,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往床边捞去。
想象中陷入蓬松柔软被子中的触感并未出现,只有冰冷细腻的触感冷不丁传来。
司霖本能地瞎摸一通,抱上十分熟悉的蛇尾,竟然也能缓和之前突如其来的不安感。他继而将脸垂下,以自己的柔软的脸颊贴在手中的硬物上,迷蒙蒙地蹭了上去,全然没有听见一阵狼藉的闷哼。
撒琉喀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放开。”
司霖一动不动,以为说话之人也在梦中。
“不放!”他俨然仗着是自己的梦境拥有了十足的底气,又像是不经意将入睡前的坦白和现在混为一谈:“除非,撒琉喀你承认自己原谅我了!”
撒琉喀:“”
他以蜿蜒的蛇尾掰正对方的脸庞,似乎更想验证这人到底是不是装睡。
可下一秒,司霖的声音突然放软,犹如嗫喏的小兽,手下却不留余力地将蛇尾抱得更紧:“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叫你哥哥,所以,不要生气好不好?”
说罢,人鱼脸上那片温热光滑的软肉又蹭了起来,他的眼睫紧闭,腮帮略略发红。
撒琉喀看着看着,那声乖巧动人的“哥哥”猝不及防在脑海中回闪、放大。
他的呼吸停顿一拍,原本阴冷森寒的眼色瞬间就变了味。
男人喉头滑动,眸光闪烁,觉得那两个字从自己表哥嘴里冒出来竟然好听得要命。
他忍不住,还想再听。
于是撒琉喀毫不犹豫地附身、低头,眼见就要将耳畔贴近人鱼的双唇,几乎就在耳廓擦着唇角的瞬间,粗木条钉成的窗外掠过一道瘦长的黑影。
撒琉喀脸色骤变,无法形容心中怅然若失的虚空感。
夹杂着不屑的视线扫向窗外,眼神又恢复成能将一切冰冻的凛冽。
门外的人,到底是谁?
*
夜色的掩护中,木屋门口杵着的那人一身雪白。
大祭司在迎来撒琉喀的一刻变现出前所未有的谦恭,他似是洞察到对方的不悦,主动屈身下跪,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虔诚无比地匍匐在地上,用口鼻贴地的动作好似在亲吻来者地上的倒影。
撒琉喀眯着眼睛看着他装神弄鬼、俯首贴地,看着他不知道在地上鬼画符了些什么,冷声冷气地将对方紧而讨好的动作打断:“这里不欢迎你。”
他白天在司霖身上闻到过对方的气味还没来得及找人算账未想这个鬼鬼祟祟的人类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大祭司维持跪地的动作,仿若未闻:“真神之子在上,信徒塔稚恭迎来迟。”
“真神?之子?”撒琉喀瞥他一眼,冷嗤:“滚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人的声音里面耐心全无,但凡有点眼力见的生物只会退避三尺以求保命,偏偏祭司塔稚纹丝不动,兀自继续手上写符的动作,好像被斥责的对象另有其人。
撒琉喀深长地回望人鱼酣睡之处,显然是不想让杀戮打搅到对方的清梦。
他没再财跪在地上的人类,转身就要离开,却在听清人类的沉吟后,尾巴顿住了。
“您的自愈力惊人,可背后是否依然有些无法愈合的伤痕?”
并没有停留太久,撒琉喀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回走。
身后再次传来阴恻恻的声音:“那是天火灼烧的痕迹。”
持续往前的身形似是一愣,地上的影子浓得像团能够让人深陷其中的泥潭,撒琉喀压抑的瞳孔中风雨欲来,刹那间,那些在梦中无限闪回的漫天火光犹如一下子喷涌出来,勾起神经末梢最为真实的阵痛。
撒琉喀背对那人,眼角泄露出毫不掩饰的凶残和冷酷之意。
他微敛的竖瞳中那道骇人的绿光细蛇一样游走:
这个人类,还知道些什么?
居然能够道破他梦境中的窘迫。
人类恭恭敬敬地跪在原地,背脊较之前微微挺直,见撒琉喀怔然不动,大祭司便欲将起身站起,哪知撒琉喀却突然挪动蛇尾大步向前。
他说:“你说的那些我全忘了,也都不重要了。”
下一刻,大祭司再次“噗通”跪地,脸上的郁色一闪而逝:“可是守护禁地压制天火是您身为真神之子,丛林之主逃脱不了的宿命,难道您真的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见撒琉喀依旧不为所动,塔稚终于不屑于跪地,他突然起身指向屋内,望向人鱼寝榻方向的眼里泛着森冷的怒意。
“身为万千生灵的守护者,您接连遭遇蜕皮失败和丧失记忆。”
他死盯着面前决绝的背影,隐藏在薄薄眼皮之下眸光明灭,怒气不争的面庞上竟然有一种平日里并不常见的狠劲,仿若某种藏在暗处不见天日的隐匿者终于展露出一角:
“还是说,明明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睡在里面,而您却选择无动于衷?”
“——这到底,是为什么?!”
第49章 配偶疑云 “大鱼,你配偶来找你了。”……
月色隐没在黑云中, 撒琉喀的面色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喜怒,可塔稚却生出错觉,眼前人身蛇尾的男人从逆光中转身的侧脸恍若鬼神。
没想到对方仍不为所动,他的音调极低, 却又完全不容质疑:“这是我的家事, 与你无关。”
“还有, ”撒琉喀的目光凭空顿了一下, 瞥向人类:“收起不该有的心思,看见你的第一眼就闻到了我血液的味道。”
大祭司后背一僵,愕然抬头, 随后撞上来者怵人的眼神。
撒琉喀的语气充满不屑:“那不是你,一个人类也配拥有的东西。”
大祭司双手紧握, 面上还想装傻充楞。
撒琉喀直接盯住他的眼睛, 语调平平地戳破人类最后的伪装:“那头能够听懂人言的狼族首领, 还有可以变成人形的黑豹——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塔稚头脑一懵,眼神还是散的,对方却直接堵住他用来狡辩的借口。
“我同样在它们身上闻到了自己血液的味道。”
闻言大祭司瞳孔骤缩,彻底不装了。
他的脸颊本来就没有多少肉, 完全没有表情的时候有种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感, 半阖着眼睛问撒琉喀:“什么时候发现的?”
撒琉喀冷哼一声。
大祭司睁开眼睛,仿佛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这尾被一条人鱼迷得死去活来的巨蚺尚能保持狩猎者最敏锐的洞察力。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扯起嘴角:“哎呀, 这都被你发现。你说的那两个玩意儿一个比一个不成气候,也不知道是怎么逃脱的。”
说罢话锋一转:“实际上身为丛林之主, 你的血液还有远超出认知的用途,想不想知道?”
“让动物化成人形?”撒琉喀面色凛住,眼皮动了动:“简直荒唐。”
他最初在狼王和黑豹身上察觉到自己血液气息的时候只是心有怀疑, 现在看来背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动物被用来作为自己血液的容器。
撒琉喀看出来了,从头到尾,背后的推手已然揭晓。
所以,眼前的人类的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他其实并不愿浪费时间去揣测对方卑劣的诡计,毕竟世间生灵数都数不过来来,真正能被放在心坎上在乎的,只有
撒琉喀的思绪尚未回拢,屋内突然传出司霖惊声的呼喊。
男人一听,脸色骤变,转身便往叫声传来的方向冲去。
可他的身形移动不了分毫,周遭的符咒眨眼间泛出暗暗红光。
——撒琉喀直接被困在其中。
适时,大祭司掐着决绕着符阵边走边笑:“看样子我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情果然瞒不住了,不过若不是趁你蜕皮失败昏厥的时候采集到全盛时期的血液,又怎么能镇得住现在的你呢?”
撒琉喀捶打着符咒的结界,咬牙警告:“带走他的到底是谁?”
他又才注意到无论是之前的黑影,还是来者故意露出破绽的坦白只不过是为当下的窘境做了铺垫。
“其实你并不想替我找回记忆,”撒琉喀浑身的鳞片发出森森的寒光,身上人气尽敛后带有一种毁天灭地的骇然威压:“人类,你这是在找死!”
说罢,高高扬起的蛇尾开始突破红得发烫的符咒,撒琉喀眉头一挑,没有想到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类竟然拥有这样的呢能力。全盛时期的血液加持,符阵的威力比他想象中的更难突破,撒琉喀的蛇尾一次次被反弹、重重砸到地面。
再次抬起头时,他早已猩红了双眼。
这种不顾一切的强攻导致大祭司也快招架不住,他喷出一口鲜血,嘴角仍挂着恶劣的嘲讽:“没想到啊,没想到。为了一条满口谎言的人鱼,丛林之主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昏暗的夜色中,人类祭司看向撒琉喀的眼神已然没有半点伪装,目光尽头有种并非活人的颓丧感。他一心想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样子简直像是疯了。
撒琉喀竖瞳闪烁,周身的鳞片泛出冷光。
意思很明显了,他要变回到原型。
大祭司桀桀一笑,他算是看出来了,就算把那条人鱼重新扔进火海里这条蠢蛇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往下跳。
正好,正好
他尚来不及反应,面上得逞的表情跟冻住一样,剧烈的冲击波之后,大祭司又喷出一口浓血又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通体黑亮的巨蚺狂躁地捻碎符咒,疯狂地吐出蛇信试图捕捉空气中司霖气味消散的方向,头脑失秩到完全忘记给躺在地上的罪魁祸首施以最后的打击。
黑夜、疾风,空气中冗杂的水汽都成为干扰撒琉喀判断的纷杂因素。忽地,他竖瞳中的绿光为之一亮,这才觉得整个世界重新清亮起来。
殊不知,巨蚺疾驰离去之后,闭上眼睛的祭司重新睁开双眼。
塔稚用手指捻起破碎符咒上鲜红的血迹,凑到鼻尖后得出一抹得逞的笑意,笃定撒琉喀绝不会想到血迹中还掺杂着别的东西。
而一场他真正期待的好戏,这才开始上演。
*
浑身痛处褪去的时候,司霖发觉自己身处水中。他只当入夜上半场做了个不可言说的荒唐梦,下半场却猝不及防陷入到噩梦之中。
对于怎么来到现在这个鬼地方的,司霖没有半点印象。
他的首要反应便是找人:撒琉喀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浓雾密布的水面,就算在影影绰绰的夜色中也只会让人感到一种幽暗阴湿的死气。司霖茫然地飘在水中,夹杂着水草腥气的湿风迎面而来,他毫无预兆地发现昏暗水面上鼓出几个气泡,而暗涛汹涌的水下更像是某种巨大生物游动的余波。
气泡越来越近,一颗披头散发的头颅赫然暴露在空气中,然后是一双暗黄色的眼睛。
司霖连心尖儿都跟着蜷缩了一下,尾巴绷得僵直,然后他看到那双暗黄色眼睛轻眨了一瞬,最开始像普通人类似的上下开阖,却又在呼吸之间有一层肉膜覆在眼球上左右张合。
待看清对方竟有三重眼睑的时候,司霖心中只装得下水鬼二字。他狠狠揪了自己一把:难道,噩梦还没有结束?!
下一秒,被小臂上真切的痛感打脸。
更令他惊恐万分的当属水鬼竟然冲着自己说话了。
“错不了,你身上有偷蛋贼的气味。”
这人盯着幽深湿冷的外形,出口确是句句嗫喏的少年音,语气虚到不知道的还以为贼喊捉贼。
这种剧烈的反差感让人鱼的大脑瞬间卡壳,陷入短暂的沉默后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底气,他一想到自己和对方一样是个‘怪物’火速硬气起来:“什么蛋,你的蛋?”
水鬼诧异顿住,慌慌张张不知怎么开口,司霖以更快的速度反问他:“公的也会下蛋?”
水鬼上前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半拍,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这人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连声音都是怯生生的:“蛋里装的是我弟弟,你们,你们部落的人试图偷走他。”
司霖脑子一转:“那就是没有偷走。”
水鬼一个“对”字刚刚出口便被冻在舌尖上,神情一变:“但是,但是留下了气味,等母亲大人回来看见我变成这幅鬼样子,又发现弟弟身上染上别的气味肯定会生气的。”
司霖:“”
心中了然,原来是个妈宝男。
他一时间看不出水鬼的原型是什么,却低头从自己身上试图找到些许线索,最后目光汇聚在蓝底白花的粗布衣服上,得出结论——难道,试图偷蛋的人是阿莱?
司霖皱了皱鼻子,只听说过过山峰被人类偷走蛋之后再远也会追寻着气味报仇,心头一跳,问道:“你该不会也是条蛇吧?”
大概率还是条水蛇。
水鬼掀开湿哒哒的头发,露出张白净圆润的脸来,快速扫视四周:“蛇?哪里有蛇?”
等察觉到对方说的是个问句的时候,水鬼慢半拍地回答:“哦,那是我的食物之一。”
司霖的表情快速凝滞,看着眼前娃娃脸的少年愣得说不出话来。
会水
吃蛇
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不自觉就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人鱼正想捂嘴,未料对方一双眼睛干干净净地望过来。
“你、你在问我吗?”
“用人类的话来说,我其实是一条鳄鱼。”
“其实我也不想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只是之前去村落找偷蛋贼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昏睡了几天,等醒过来的时候”
司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将自己被拐来的怪象和‘水鬼’的描述结合推断出眼前的情况并不简单,再来,眼前这个满脸清澈的少年是除了黑豹外又一个可以变化成人形的生物。他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却也察觉到这片丛林中已然发生了太多自己无法解的意外。
很快,有问必答的鳄鱼少年咂摸几下嘴唇,终于没能忍住:“不过,我其实也有点私心。”
司霖没能跟得上对方的脑回路:?
鳄鱼少年被他看得心里发慌,一下子把半边脸沉进水里。过了好半天,少年才浮出水面,声音比蚊子还轻:“你,你身上好香。”
这下,司霖的表情彻底凝固:?!!
少年“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摆手:“不,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身上有我们鳄鱼最喜欢的蚺类的气息。”
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咽了咽口水,脸上划过莫大的遗憾:“可惜你配偶的气息太过霸道,不是我能够挑战的。不然不然我还能试试把你当成诱饵将他引来,就能,就能饱餐一顿。”
司霖:“”
且不提什么配偶不配偶的,这种背地坑人的捕猎计划是能当着自己面直说的吗?
转念想到撒琉喀留在自己身上的气息,司霖面上一烫,荒唐的梦境片段在脑海中闪回。
察觉到鳄鱼少年探究的视线,人鱼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什么,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少年这次没有犯难:“当然是等母亲回来,听她发落。”
司霖:“”
还真是妈宝人设不倒。
眼下一连串的巧合,从偷蛋到带有阿莱气味的衣服,加之眼前叫人捉摸不清实力的鳄鱼少年,要是再看不出什么猫腻那他就是真的傻了。想到撒琉喀一定回来找到自己,然后司霖的眼神不受控制地变得严肃起来。
鳄鱼少年将他骤变的神情看得真切,但他什么都不懂,只觉得这条大尾巴鱼好说话,长得也好看,也许自己能在母亲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
他搅了搅手指,忍不住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司霖被这么冷不防一问,注意力瞬间被拉了回来,而眼前娃娃脸少年满眼带冷冻呃样子和他鳄鱼原身给人的反差实在太大,叫他惊叹之余忍不住嘴瓢了一下:“在想我的配偶。”
对方怯怯地打量人鱼一眼,小声地“哦”了一下。
毕竟自己的猜测和当事者人口承认对比之下,后者冲击力明显更大。
少年再不敏锐,也用一种堪称惊艳和钦佩的眼神望向司霖。
被这么一双单纯至极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看,司霖一脸乌青,尴尬至极,愿意称当下的瞬间为自己两辈子以来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那些从心脏中喷泵而出的血液滚烫地流经全身,司霖觉得自己明明泡在水里整个人却像是要燃烧起来,他的眼眶发胀,牙根也酸:“不是!不是这样的那个谁,你听我重新给你解释。”
可少年却不知道从哪里拾起根树枝在他身上戳了一下。
“大鱼,你配偶来找你了。”
你说清楚,谁,谁来找我了?!
司霖的心脏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那些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解释被少年一嗓子喊了个烟消云散,当下他心里都剩下一个声音:
这一切都是错觉对不对?!!
撒琉喀,应该什么都没有听到的,对吧?!!!
人鱼突然有点不敢看向来者,但下一瞬,周遭气氛猛然逆转。
少年的语气凉了大半,脸色明显不对,仿佛身体里有什么凶狠残虐的愤怒和悲伤正在抬头,如同狂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
他的声音脆生生的,却再没了温度:
“可是为什么,
他身上有我母亲血液的味道?”
第50章 恢复记忆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我……
司霖被少年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到, 脸色切换成惊讶:“你说什么味道?哪里有血的味道?”
前者全然不是之早先那副单纯好糊弄的样子,娃娃脸上隐隐出现显露原形的迹象。
撒琉喀在第一眼看到司霖全须全尾甚至和‘绑架者’有说有笑的样子时全身明显松懈下来,恰逢此时,大祭司那些明示或暗示再度响起, 男人的眼光瞬间变化, 似是血液中某种原始的杀戮正在卷土重来。
此时, 鳄鱼少年寒声道:“我确定, 他身上就是有我母亲的血气,不会有错。”
撒琉喀撩起眼皮,这才去看水潭中披头散发的少年一眼, 大概猜到对方变成人形的原因,也推断出对方口中的血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眉头一拧, 目光重新聚向人鱼。
眼下, 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确认——他迫切地想要询问眼前的表哥, 是否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趁他没有想起更多之前,坦白从宽。
而面对鳄鱼少年蠢蠢欲动的攻势,撒琉喀耐心全无:“我不杀你,识相的话自己滚开。”
司霖用身体隔档在二人中间, 有些疑惑地看着气急赶来的男人, 心底浮出疑问总觉得撒琉喀看向自己的目光哪里变了,又好像没有改变。
人鱼劝说的话语尚来不及开口,下一秒少年抢先发动攻击。像他这种单纯认死, 只有一根筋的生物向来只听从经验和直觉,找准了撒琉喀看向司霖时放松防备的瞬间掀起一阵水浪用以阻隔这人的视线。
鳄鱼独有的三种眼睑逐次开阖, 空气中的水汽似是活了一般,紧随少年一帧帧转动的眼眸铸成一道无形的墙幕。
猝不及防地,重墙朝着撒琉喀停驻的水面倾塌而下, 男人生扛下来,差点没能站稳。
司霖也跟着胸口一闷,抬眼看向撒琉喀:“你受伤了?”
不然,为什么不躲?
他的话音刚落,一连串水汽擦着他的脸颊划过,看似无形却犹如无数锋利的刀锋在人身蛇尾的男人身上留下一道道重创。最令司霖哑然的是,撒琉喀就这么无声地承受着,一双眼睛死死粘在自己身上,仿佛连自保都成了多余的事情。
而那双深长眼眸中蓄满的暗色,毫无波澜。
竟有那么一瞬叫司霖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无比。
于此同时,身后持续不断的攻击和撒琉喀全然不加以反抗的场景使得周遭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而谁都没有察觉的是,从撒琉喀僵垂在身侧的指尖开始,不断有红光流动的纹路沿着他的皮肤一点点游走,进而遍布到小臂、肩颈,仿若顺着周身血脉即将绘制成晦涩神秘的图腾。
当湿发披散的少年屏气即将施以最后一击的刹那,一颗石头砸到他的脑门上。
岸边的老榕树上,黑豹瞪着黄澄澄的眼珠鲜少露出着急的样子:“呆子,你是泄愤不够想要逼他暴走然后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少年捂着额头反应了足足两三分钟,脸上的茫然才得以缓和,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这只豹子对于自己的称呼算不上什么好话。但他迅速收拢视线:“那又怎样,他害死了我的母亲。”
此外,他并不认识这只豹子。
少年的字典里,听话两个字只会发生在自己和母亲之间。
黑豹眼珠子快翻到后脑勺,嘴巴更快:“凯尤,你母亲还没死。”
很久没听到自名字的少年明显顿住,脑海里浮现出母亲呼喊自己名字的瞬间,虽然那个声音每每响起自己都会被嘱咐去捕猎或者为弟弟寻找更舒适的孵化环境。他却抽了抽鼻子,在得知母亲尚在人间的消息时突然有点想哭。
凯尤立刻变得束手束脚:“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是母亲让你来找我的。”
语气又恢复成结结巴巴的节奏。
眼见对方杀气尽敛,用的还是自我劝服的肯定句,以为还会多费口舌的黑豹一脸匪夷所思,显然没有见过这么没戒心的小东西。两三下就信了,只怕多说一句,你指东他都不敢往西。
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呆呆蠢蠢,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单方面的攻击叫停,名为凯尤的少年迫不及待地上岸。
司霖满眼关心地上前,怎知撒琉喀的脸色非但没有恢复平静,他的眸光变得愈发森冷,像是夜色一样晦暗粘稠。
司霖突然想起二人的初遇,那道绿光乍现的竖瞳也是这样凝视自己的。
沉默间,突破符咒之后内伤未愈再遭重创的撒琉喀突然怔住,身体上的疼痛不知牵扯到哪根神经,接连带起一阵颅内的震颤。
他仍不忘盯着人鱼,眼眶中的竖瞳骤然放大又忽而缩小,以一种极为狰狞的方式舒张。
撒琉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目光有瞬间的失焦。
恍然中,那些沉寂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像是倒灌的洪水般侵蚀而来,一点点清晰和重组。
丛林、人鱼。
献唱
表哥。
撒琉喀的后槽牙摩擦出咯咯的响声,青筋在额角开始不受控制地鼓动
那么表哥,我和你之间也能这么做吗?
如果我这次变成怪物,表哥还会要我吗?
表哥当然不会骗你。
撒琉喀:“”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对于司霖身上藏有秘密的可能心存怀疑,现在却瞪着一双充血的双眼,阴沉的脸色直接变得扭曲起来。
司霖来到男人面前,没有水汽的阻隔,抬眸间和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堪堪撞上。
他条件反射地怔住——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恐怖杀意。
幽幽的绿光在夜色中很是显眼,但司霖还是不自觉地将关于对方伤势的问询脱口而出,怎料下一秒,泛着金属光泽的尾巴从水中陡然拔高,横扫过湖面。
波涛又起,水上气氛突变。
司霖身体后仰,好不容易才稳住中心,只是匆匆一瞥脑海中警钟忽鸣——血丝掩盖下,撒琉喀的眼神成熟狠厉,似是一瞬间褪去青涩。
而对方猛然逼近的身躯,明显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闪躲的余地。
司霖强压住突突直跳的眼皮,伸手拭了把潮湿的眼睛,像是彻底接受现实。
“——你是不是全都记起来了?”
“——你一直在骗我。”
死寂的水上,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司霖浑身一震,胸口中某处像是被对方决绝的眼神剜去一块,空荡荡地发疼。
他总算明白眼皮挑个不停地原因,看来是自己所有的侥幸都落了空,谎话连篇的惨痛代价终于在当下这一刻由梦魇变作现实。
撒琉喀,不对,丛林之主会怎么处置自己?
曾经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他现在竟能面对得十分坦然。
撒琉喀眼皮一撩,记忆中自己一声声唤这人“表哥”的场景乍现。
一幕幕‘兄友弟恭’的画面堪称耻辱。
而站在他眼前的人鱼,身形瘦小、面色如纸,他甚至无法现象从这样一双柔软脆弱的嘴唇里是怎么编造出这般可笑的谎言的。
他自己,居然信了!
司霖现在应该很得意吧,能够将丛林之主哄得团团转。
撒琉喀恶意地揣摩着人鱼现在脑子里装的为何:嘲讽?讥笑?如愿以偿后的傲慢和鄙夷?
更可恨的是,他仿佛又看见许多个夜晚里自己求而不得的欲.念,瞬间想起肢体接触时心潮澎湃的躁动,想起那个吻。
撒琉喀眼中凶光毕露,绿幽幽的竖瞳望过来,投出两道白惨惨的寒光。
短短几个月他被骗得团团转,不像蛇倒像狗。
丛林之主的威压疯了一样释放,司霖很快招架不住。
他向后倒下最后时刻莫名多了一种赎罪之后的心安感,但眼见人鱼重心不稳的瞬间撒琉喀条件反射地凑上前去,蛇尾顺势将司霖卷起。
司霖眼中的景象天旋地转后,毫无预兆地恢复成正常的视角:“你——”
他憋在胸口的那团闷气被蛇尾一绞,似是彻底释放,变成阵阵猛咳。
这种快要将肺都咳出来的阵势引得撒琉喀黑着脸凑近,恰逢司霖含着被泪光蒙住的眼眸抬起,继而两人的嘴唇擦过,将撒琉喀那些狠毒阴暗的质疑堵了回去。
冰冷的触感转瞬即逝,司霖头脑发懵,觉得自己罪加一等。
撒琉喀眼中的暗色倏地加深,冷得像是能直接在水面上结冰。
“”
“”
二人在沉默中互不作声,犹如在密不透风的僵硬对峙中随时都能酝酿一场空前绝后的爆发。
岸边,凯尤听完黑豹关于他和自己目前如何从人类部落逃出,又是如何分别避难之后脸色终于好转。
他的注意力得空看向水中僵立的二人,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一触即发的杀戮之气,木然地摇了摇头:“看来传言没错,蛇类果然是比我们鳄鱼还要冷血的动物。”
黑豹背后一凉,他并不嫌自己命长,立刻伸手捂住少年那张不知死活的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现下这个局势,撒琉喀不找他算账都是奇迹。
哪里有小呆子置喙的份儿!
但凯尤躲避的动作更迅速,只见他的手指朝着二人方向一挥,顶着张娃娃脸大言不惭:“可他们不是配偶吗?看来蛇类残杀同类,连配偶都不放过的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
寂静中,少年脆生生的话音格外有穿透力。
水面的气流更是将他掷地有声的指责传到在场每一个活物的耳中。
所有人:“”
司霖突然头皮发麻,咬紧下唇恨不得立刻落水将自己淹死。
遗憾的是,人鱼在水中仍能呼吸,绝对死不了。
被撒琉喀尾巴再度捞起的一刻,司霖说什么也不肯抬眼,但男人的视线紧锁住垂头丧气的人鱼,隔了很久才松开嘴唇。
他开口说的每一个字无不充斥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配偶?”
“表哥?”
“谎称自己上辈子是人类,却不知道人鱼并不能转世的这位,”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算我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