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慌张得差点摔倒
裴陆戟要同都察院那边的人交待清楚, 耽误了些时间,回到大寺衙门的时候,戚央央已经被关进去许久了。
他在路上听得属下对他说, 甄氏和戚氏在羁留室门外短暂交流过一阵时,他脸色大变, 神色慌张匆忙往大寺衙门赶。
“不是交待过你们, 让她们俩分开羁押吗?怎么就让她们说上话了?!”
裴陆戟阴着脸, 赶回衙门时, 已经到了下钥的时间了。
“启禀大人,衙门后院已经落锁了, 管键人刚散值走了。”
“去找人把钥匙拿回来,这段时间给本官配一把钥匙。”
“是。”
这里的衙役都知道裴大人隔三岔五都会把衙门当成家, 但大多数是留在堂屋旁的值更房处些公文罢了,入夜后甚少审犯, 如今却连牢狱钥匙都要上了, 看来日后跟着他当差的同僚可就惨喽, 大概要连轴上了。
衙役去把钥匙追回来, 正悄悄默哀着,裴大人就已经接过钥匙, 疾步匆忙往□□去。
问过了今日当值的衙役,得知戚氏被关在左边第三间小室, 未等身后的下属跟上,裴大人已经朝左边第三间室走去了。
许是走得太急,路又太暗, 路过跨院那片青苔地时,裴大人还被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幸亏及时抓住廊边围栏。
身后赶来的人慌忙叫起这院中的衙役, “都干什么吃的?没看见大人来了?还不赶紧掌灯!”
原来已经睡下的衙役吓得赶紧披衣出来,灯亮起,一些人躲在后方私语起来:“裴大人今日是怎么了?先前也不是没有大晚上来过这里,他不是闭着眼睛就能躲开那片青苔吗?”
“嘘大人今日羁押的是他的夫人哦不,前夫人,今日刚刚签下和离书了。”
“就是那个满京城人都知道的,缠了大人好几年,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大人被逼娶了的那位吗?”
“是听闻十几年前她父兄贪军粮饷,才导致十二年前车壁大役死伤惨重,她父兄也是在那一战中身亡,报应啊!”
“后来戚氏的母亲也抑郁而终,她才会来京城投靠大人家,大人的继母便是她姨母,听说她姨母拿自己流掉的孩子说事,逼迫大人娶了她甥女。”
“那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大人估计恨极了这两甥女”
那边议论得正投入的时候,裴陆戟突然走来,阴着一张脸:“宋羽,把这些人押下去领罚打三十板子!”
“是,大人!”
那三两个衙役惶惶然跪倒。
戚央央抱膝坐在暗房的床上,背靠着阴冷的墙,一言不发。
裴陆戟掌着灯进去,让后面的人守在外头,他关了门,擎着灯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吃了没?”
戚央央以为他又要开口对她冷言冷语,没想到却是问了这句。
她撩起眼皮诧异地看他一眼,他看见她眼底没有波澜,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的眼神时,心脏刺痛了一下。
果然
她轻轻开口道:“晚上的洗尘宴是等你回来才开始的,自然没吃。”
打自接触到她那个目光后,裴陆戟便不大敢瞧她的眼睛,袖里的手抖得厉害,他轻笑了一声把灯放下,两手交握着用力捏紧自己的手背,才能勉强控制着它不抖动。
“路上我见有小贩挑着担子准备收摊,我买了几个包子,蒸热了的。”
他从怀里掏出那包一直被捂得暖暖的包子,递到她面前。
戚央央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但如今她知道他不是自己当年要找的恩人,人淡如菊,对他是一点发问的兴致也提不起来了,“大人自己吃吧。”
声音平静疏离得跟什么似的,裴陆戟愕了一下。
“你不恼我?”
他没来以前,戚央央一直独坐黑暗中思考着事情,想着要怎么做才能救姨母,想着被她辜负过的那个救命恩人,此生还有没有机会见着了,忙得很,他突然走进来跟她说话就很烦。
可她知道大寺狱这边现在是他说了算,想救姨母或许要从他身上着手,这才不情不愿地看向了他:“裴大人,你派人来捣了我给你办的洗尘宴,当着众人的面跟我和离,逼我姨母和离,是希望我生恼?”
看着烛火下她清澈可见火光摇曳的眼睛,他错愕。
这会儿突然想起来刚才在国公府,督察司捕快和大寺衙差闯进去抓人,把满庭绉纱灯盏都踩烂,门庭前那些精心摆布的花卉盆栽都掀翻、踩碎了,花瓣零落泥沙外翻的情景。
“我”他一时间觉得有股酸涩闷在胸腔,怎么也宣泄不出。
那方的戚央央已经开始闭上眼睛酝酿情绪,可惜酝酿了好久,她终究找不回不久前对他的那些牵肠蚀骨的感觉了。
“抱歉,我我再试一次。”
她努力地想找出一丝对他因爱生恨的感觉,好表现出来让他快意恩仇,说不定他就能答应她要求,可惜她努力了很久,最终只能挤出一丝哭笑不得的感觉。
“裴大人我我恨你,很恨很恨。”她自己说完这话,都感觉没劲极了。
裴陆戟看着她,心底没由来腾升起一股恐慌,手脚冰凉,身体如堕寒窟。
为什么刚才在国公府的时候,她明明还
那时她尚且会看着他亲手毁坏她所做一切而伤心、难过,他心里虽不舍,但还是明白,那是因为对他还有情,她才会那样的伤心。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就真的因为,知道了他不是她当年要找的那个人,就可以彻底抽身得这么快吗?
之情戚央央在他面前曾失口说出,他对她有救命之恩时,他就已经开始提了心,并且安排了残影下去查探,当时查探出戚家当年确实有派死士悄悄潜入敌军的俘虏营,想要偷偷救出一个战俘。
只可惜,羌人哪有那么容易对付,戚家派出的死士无一不死在暗道里,悄无声息的,戚家也连一个战俘都救不出。
戚家女前脚刚刚从活死人窟出来,后脚没多久戚将军就明知是死局也要派死士潜进,不是为救至亲的话,就只能是替至亲报恩,救出对至亲有救命之恩的人了。
裴陆戟这些日子里隐隐有些预感,他总觉得,戚氏喜欢他、掏心掏肺待他好,兴许不是无缘无故的。
他一直都有这种感觉。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也接受不了。
看着他在失神,戚央央用手在他面前晃呀晃,把他唤回来,“大人,我很清楚,我爹和兄长他们不是那种会贪军饷的人。他们早在十几年前那场车壁大役中丧生,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肯投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贪呢?”
“可偏偏这桩案子却要在他们死后十几年才突然说查出,平添我父兄一个污名,想必也对你没什么好处,我一早答应与你和离,想必你也不必费尽心思用这种事逼我。”
“只有我姨母,你大概是恨极了她,不愿她再留在国公府,你若想报复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最在乎的人伤心,也就是让我伤心,让我父兄背上污名是让我伤心最好的办法。”
“大人你成功了,我现在确实无助极了,也很后悔浪费了十年的时间在你身上。只要你一日不杀掉我,我也会拼了命去与你对抗,但你觉得你浪费了人生那么多年来仇恨、去报复,真的值得吗?人生有几个十年?”
她怨是怨的,但她的这种怨怼,出奇冷静和智,掺杂不了一丝感情,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你的意思是”他低下头,嘴角是僵硬的,“让我杀了你,一解心头之恨,助我消除仇怨,是吗?”
他靠近她的时候,看见她下意识皱眉,将身体后挪半寸。
这种下意识的行为不是畏惧,也不是曾经爱过多强烈的恨意,只是像时人不喜肮脏蝇蛆般厌烦的抵触罢了。
他双拳紧攥,不死心地朝她凑近,伸手拽过她的领口,将她拉近自己,低头强行吻下去。
戚央央起先是激烈抗拒,到后来自知力气抵不过他,已经十分知时达务地放弃了抵抗,保存气力。
只是,她的唇一直厌恶地紧抿着。
裴陆戟难以承受,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像往常她喜欢的那样吻她、轻贴着她。
明明明明在淮东的那时,她还会为了哄他把药吃了,不惜把那颗他从喉咙里抠出来扔在牢狱地上,沾满泥灰的药含到了嘴里,温柔耐心地一点点撬开他唇,和他唇齿相交。
可是现在现在
戚央央紧闭着双眼,闭严唇齿,不论他怎么碰触,就是死死不让。
谁知他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疯狂地对她使出各种花样,墙壁上二人的影子都几乎融合为一,她仿佛在经历着一场殊死的搏斗,死也不愿意让他得逞。
最后她感觉他冰凉的指尖抚上了她背脊的皮肤,心底的那种厌恶的感觉腾升至最大,力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猛地挣脱掉他手的禁锢,伸手抽掉发间的簪子,用簪尖对准了他。
尖锐的簪尖没能成功刺破他喉咙,在即将刺中他脖颈紧要筋脉时,被他用手心挡住,可簪子却直直扎进他手心,鲜血流了一床。
央央浑身抖个不停,身子还在为被他碰触过哪些地方而排斥不已,然后就感觉到他紧贴在她锁`骨上的脸庞,沾了些冰冰凉凉的液体。
他先是浑身变僵,随后头伏在她肩上大笑起来,笑得带动她身体也一抖一抖的。
她眉头皱了皱,不知哪来的力气,嫌恶地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趴在床边抵着胃恶心地呕吐。
第26章 他不断地笑,笑出了眼泪……
高桌上放着的那袋包子掉了下来, 里头的包子从黄油纸包里滚出,滚得四下都是。
桌子边灯台的光烛摇曳不断,火光忽明忽暗。
床边, 一个人在趴着,极其恶心地干呕着, 却没能呕出任何东西, 而另一人, 则被推在角落里, 阴暗处,低着头, 笑出了声。
裴陆戟伸手抵住墙角,看着戚央央呕吐的身影, 不断地笑,笑出了眼泪, 掌心处被扎出的血还在不断从他紧攥的手心中溢出, 湿滑的, 冰凉的。
那支情急之下扎伤过他的簪子, 此时正孤零零躺在床脚处,刚才簪子落下时, 簪尖处的血正好溅在了一旁滚出的包子上,火光下白的、红的格外骇目。
“你现在觉得我恶心了, 是吗?”
裴陆戟停止了笑,道。
“那你当年抓着我的手,不管我怎么骂你, 你都不肯离开,在黑暗里你抱紧我,你说不管别人怎么想, 我都是你最喜欢的裴哥哥,你还说,你会陪我一生一世,至死方休,怎么这些原来都是假的?”
他所处的位置昏暗,火光照不到。
戚央央恶心吐了个半天什么也没吐出,这时候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她蹙了蹙秀眉,抬头看向角落里的人。
“落入大人手中,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是我自己眼神不好,我认栽。要不你杀了我,不杀的话,能把我跟姨母关一块吗?她的腿以前跪过雪地,有寒腿,牢里阴潮湿冷,我想去给她按按腿舒服些。”
她突然提这桩,是因为当年戚氏曾为了裴陆戟的病,亲自上鹿台山的观音庙去诚心跪拜过。
鹿台山的观音庙是大晋出了名灵验的寺庙,但因为那里山势颇高,且常年下雪,大雪覆盖山体,能忍受得住且前往跪拜的人实际寥寥无几,可甄氏为了要上那里上香,不惜欺骗英国公说是回乡祭祖,独自前往。
后来因为山上天气恶劣受不了晕倒被抬回来,虽说姨母上山辛苦求来的去病符被他事后弃如敝履地扔进湖里,但姨母的的确确是为了他诚心而求,心意是真的。
“姨母她以前一直不敢对你说,也不许我跟你说,但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亲生母亲崔氏和英国公之间的事情,但我知道,我姨母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就明媒正娶嫁到京城去的,我还上过姨母的花轿去陪她说话,我问她,外边的人都说她成亲没有新郎来其实是嫁过去做妾,我问她是不是。”
“姨母就笑着告诉我,她说她要嫁的郎君,是成过亲的,但是认识她以前就已经和离了,他和他的前夫人之间还有一个大不了我几岁的孩子,那位郎君不忍心看他们母子分离,而且当时他的前妻与娘家之间有些矛盾,他答应在外暂时跟她假装没有和离,然后各自过。”
“姨母说她委屈一点没关系,因为那位郎君是真心值得她托付的,他们是有婚书,且婚书去官府办过登记的,是真正的夫妻,可刚嫁过去头几年,只能住在外面的宅子里,像个见不得人的外室,正式的婚礼还是在几年后,姨母被诊出有了喜脉,才办的。”
“我从前有听府里的人说过,说姨母肚子里的孩子是被你害没的,但是后来这些下人都被姨母处置了。姨母叫我不要去轻信这些事情,但我明白,当年我想嫁你,姨母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就是用这件事让你娶我的,是吗?”
“你恨姨母,恨她夺走了你母亲的东西,恨她破坏了你的家,恨她用当年她流走的孩子逼你娶我但是你没有想过,你的父母早在我姨母出现之前,就已经和离单独过日子了,姨母她逼你娶我,确实有错,但你不是也害她流掉一个孩子了?至于你厌恶我还得逼着跟我捆绑一起那么久的事”
“那是我的错,你朝我来,你放过我姨母好吗?”
听完她说的这些话,裴陆戟只觉口中苦涩,胸腔里翻山倒海般的难受。
“你只能留在这。”
他从床边起来,顾不上手心的疼痛,慌张失措地捡起地上沾过血的包子,冲出房间。
可当他走出房间,带起屋里一阵劲风,烛火快将熄灭之际,他又突然回过头。
昏沉中,戚央央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声音冰凉地道:“你姨母我没让她一直留在大寺狱,已经转到你旁边的羁留室了。”
听见他这么说,戚央央总算安心下来。
·
被关押在大寺衙门的这段时间,日子倒是不难过,就是每日定时有人过来问她记不记得小时候她父兄的一些事情,然后就离开。
伙食方面倒还还好,三荤两素,比不得在国公府的时候,但菜都是她爱吃的,而且尝着这大寺伙房厨娘的手势,竟跟国公府厨子的味道差不多。
判罪的公文书在一旬之后出来,她和姨母被判流刑,要被流放到最苦寒的地方,流刑之前还得坐上刑车去游街示众。
戚央央原来一直想着和离之后找个山清水秀,四季宜人的地方居住,没想到恨极了她的裴陆戟,已经率先一步给她找了个截然相反的。
“陀州挺好的,那边天冷,以后我跟姨母去那边卖袄子,卖厚实一些的袄子,听说那边襄接北陵国,要是我们的袄子能卖到那边去,不愁吃喝的。”
她在羁留室里同送饭来的婆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在这里做事的人其实都认识她,以前天冷,裴大人不愿意坐马车回去,都是这位戚氏擎着伞来接的。
大多数人都觉得裴大人心挺狠的。
但只有最近负责照顾戚氏起居的人才知道,裴大人给戚氏安排的东西有多细致。
就像是这小小一间暗室里的东西,桌椅和床都是用上好黄花梨木做的,保证坐着结实,睡得沉稳。这里光线不足,戚氏可能无法看清楚,只有亲自打过这些的人知道。这里以前有些砖块已经翘起,容易将人绊倒,也是裴大人自掏腰包让人赶工将砖块更换过新的。
婆子看着戚央央,也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说,临走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裴夫人依老奴看若你落在督察司的牢房,那可能是一口热饭都吃不上的,所以吧你也不用太担心流放的事。”
戚央央一脸莫名,早已经对裴陆戟不抱期待的她,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婆子是在同她暗示热饭同裴陆戟有关系的,她只是单纯地认为,她该感念大寺里心善的衙役和下人,许是她以前经常来大寺时,同这些人打好了关系所致。
下午,督察司派了人来监督罪犯游街,刑车已经来到大寺衙门外。
“裴大人,听说你这几天亲自到圣上面前去,把这游行和流放的时间往后延,才拖至现在,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在想办法救你夫人吧?”
“厉大人慎言,我与秦家已定下婚约,戚氏她戴罪之身,已经同我和离,厉大人别再把‘夫人’二字挂在嘴边,以免生起不必要的误会。”
看他俊雅不凡,器宇轩昂的样子,厉道蘅也想不到他竟薄情如斯,曾经的发妻,因为连坐成了罪人,他说和离就和离,转头就跟人定下婚约。
“不是就好,那就劳烦大人把犯妇人押出来,时候不早了。”
厉道蘅再次催促完,见他还不动如山地杵在门口,没叫人去解押,也没说话。
这时候,皇城司的人急匆匆跑来找他,往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句,厉道蘅脸色大变。
“厉大人,可是突然有紧要之务要先处?”裴陆戟黑眸轻撩,淡淡道:“押犯游街只是小事,我们大寺不是不知道流程,有要务你就赶紧去吧。”
厉道蘅看了看他,皱着眉只好答应。
他走后,他才让人把戚央央和甄氏带出来。
给她两锁好镣铐后,裴陆戟盯着二人看了好久,随后道:“毕竟曾是国公府家眷,给她们戴上头套吧。”
所谓头套,就是在麻布袋上挖了透气的孔,然后罩在犯人脸上,是朝廷给一些曾经有过功劳,但是后来犯了事的朝廷官员在游街时准备的体面。
但戚央央知道,他只是不想国公府丢脸。
本来他要亲自带她们去游行,但后来衙门突然有个案件,急需裴陆戟去定夺。
裴陆戟皱起了眉:“找张大人不行?”
谁知他话一落,张白石人已经从衙门出来了,“这个案子比较复杂,还是得劳烦裴大人前去办一下,你这里我替你,不就是带罪犯游街嘛?”
这下没法子了,裴陆戟只能下去办案,临走还用目光凉凉地瞟了张白石一样,“爱凑热闹的人”
“容易被自己害死。”他语调平淡,听在张白石耳边却异常刺耳。
他强压下心底那股未知名状的惊惶,作死般笑笑回应道:“没事,裴大人多虑了。”
裴陆戟意味不明地再看他一眼,然后离去。
他离开后,张白石才大汗淋漓朝囚车走过去:“给她俩松绑,快,都有囚车了,还绑人做什么?多此一举!”
小役为难了地看着他没动,张白石又道:“怕什么?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游个街还能跑了不成?有什么事我担着,快!”
第27章 他就是个畜生
小役依言给戚央央和甄氏松绑。
一路上, 张白石骑着马不远不近地护在囚车旁边走,边跟甄氏和戚央央说着话:
“裴夫人,裴少夫人, 国公爷叫我来的,他已经在想办法救你们了, 别害怕。”
甄氏被英国公护了一辈子, 这会儿落得如此境况, 倒也随安而遇, 处之泰然。
“张大人,你替我转告爷一声, 他有头疾记得吃药,万事不要太操劳, 上回他进殿,已经惹过圣上不快好几次了, 你让他, 不能再为我的事, 得罪圣上了。”
“这些年来我为了他的孩子, 已经亏待我甥女已久。”
“他儿子就是个火坑,而我明知道, 竟然还抱着侥幸,让我甥女去救赎那个火坑!后悔我真的后悔了!当初我就该死活不让央央喜欢上她的, 结果人家反倒不认我们的好,什么为了高攀,为了稳固自己地位, 我呸!我娘俩去嫁给泥腿子种田去,才不稀罕什么深门大宅!簪缨世家!”
甄氏把这些时日来的憋屈都宣泄出来,随后又哭着抱着戚央央道:“央央, 母姨母知道你伤心,难过你就哭出来吧,姨母知道你不好受,但是,你得认清他裴陆戟就是个畜生,畜生是没有感情的,不管你对他掏心掏肺,做什么都没用,知道吧?”
戚央央被她姨母紧紧抱着替她难过弄傻了,反过来轻轻一拍甄氏后背。
“姨母你别难过,我真的不伤心。当年的事怎么能怪你呢,当年是我死活缠着你,说要一辈子陪着他的,你只不过是拗不过我,又不愿意让我当妾罢了。”
“你果真不伤心?”甄氏移眼看她。
“不伤心,已然知道他是哪一种人,做这种寡情薄意之事不是很正常吗?”
“不难过?”
“嗯,只是难过姨母受了累,还有我爹娘因为我而背上了污名。”
甄氏见她说话的时候不像在开玩笑,虽说她之前的确跟她坦白过,是因为误以为裴陆戟曾救过她,才会情根深种,但人非草木,十年之长的付出,感情又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呢?
“张大人,上回你给我的钥匙,我没能找着机会还给他,后来又在大寺衙门的人来抓我时掉了,应该就是掉在国公府附近,你能帮忙找回来还给他吗?”
张白石看着戚央央沉静的眼睛,哀叹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裴陆戟这厮到底脑壳里在想着什么,明明在淮东的时候,虽然人忒不诚实了一点,至少人也没到坏透的程度,他预料到这人迟早要吃感情的苦,可谁也没想到他回来京城后,竟然干出这种事。
督察司翻查这种陈年旧案,资料都得经他手,太子殿下若想督察司给戚家安个什么罪名,没有裴陆戟,他们也是办不了此事的。
裴少夫人她爹生前是荆王的人,裴陆戟这畜生竟然为了帮太子,让督察司强给戚家和甄家扣下罪名后,又假惺惺自己扣押裴少夫人和甄氏,狱中优待些就能磨灭他干的坏事吗?
依他看,这家伙就是活该!
“好!裴少夫人,我帮你找回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扔掉,这种人不该可怜!”
戚央央改正道,“以后叫我央央,或者戚姑娘吧。”
·
罪犯游街安排游的是西街市,这时候西街市刚开始,往来的人熙熙攘攘,衙差必须到前方先敲响锣鼓开路,然后才能让囚车通过。
此时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而在这些看热闹的人群中,却暗中蛰伏着一群看来训练有素的人,他们伪装成普通平头老百姓的模样,悄悄等待着时机。
张白石走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到不对,立马勒令囚车停下,往回让人多加派了人手。
裴陆戟在府衙处案子的间隙,抽空见了暗卫残影。
“是荆王的人吗?”
“禀主子,是的,而且照形势看来,他们今日大概也不敢轻易动手了,因为张大人加派了人手。”残影道。
裴陆戟轻撩衣袖提墨书写结案书,“就算今日张大人不去,他们也不会轻易动手,但有可能会趁机引起纷乱,然后找人给戚氏和甄氏传递信息,再把纷乱引到别处,声东击西。”
“今日本来要去的人是我,我已经帮那些人把督察司的人引开了,张白石那家伙倒好,非要上赶着去,这下失职的人便是他而不是我了。”
他轻轻叹息道。
这会儿,西街市那边已经被一群不知从何涌入的流民弄得人仰马翻,百姓被提前撤走了,倒是没受任何伤害,张白石和一并衙门的人却受了不少伤,最后囚车快将被那些贼人劫走的时候,张白石拼死与之相抗。
后来衙门又来了一批人前来帮忙,却反倒不慎让那些贼人钻了空子逃走,只留下一个似是而非的信物。
张白石最后虽然好不容易将犯人平安带回大寺,却还是失了职,让那些不明来历的人逃走了。
回来的时候,他气冲冲地抓着信物跑去找裴陆戟。
“今日之事,裴大人怕是早就谋划好了的是吧?还是说其实那就是裴大人你暗中算好在推动的?后面衙门来的那批人得到消息都是相反的,从那个方向过来拦截,不但不能成功拦截贼人,还等于搅乱局势好让那些人趁机逃走,是大人你安排好的吧?”
“别忘了,让衙门遣人来的人,是张大人你,消息传错那也只能是张大人自己的错。”
裴陆戟道。
张白石气道:“你和那些贼人是何关系?那些贼人是谁的人?”
他将手里那个信物扔出,“你帮着他们逃脱,他们却反过来栽赃你英国公府,不知道裴世子可知晓不?”
裴陆戟还在偏间安静写着结案的陈词,气息沉定道:“提醒过你的。”
“什么??”张白石气急道。
“爱凑热闹的人容易被自己害死。”
裴陆戟眼睛都没看他一眼,定定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收笔。
张白石安静思考了半晌,捋清了这些事的前因后果,始终丈八和尚摸不着头,道:
“可你这到底是何意?虽然我不清楚十几年前戚将军是否真有贪军粮饷,但督察司要查这事,没了你他们怎么能查得到,我以为你为了上位、为了帮助太子殿下拿到实权,连自己夫人都坑了,毕竟你那夫人戚氏,她爹生前就是荆王手下的将军,把戚家和甄家拉下水,也就等于帮太子殿下铲除了荆王这个敌人。”
“可是为何你为何今日来的那些人是荆王的人吗?游街一事,事前只有我们和督察司的人知道,而且是机密,等到游街当日才知道的,你故意泄露消息引荆王前来救人?”
“等等你这是让我再想一想”张白石挠着头,在案几前来回焦急走动着,最后终于站定,瞪大眼睛道:
“你!你是不是怕自己在帮太子殿下做的事会引起荆王猜忌,裴夫人和裴少夫人如今是英国公府的人,但曾经也是戚家和甄家的人,多多少少定会知道一些荆王军中的事,你怕荆王会对她们下手,才让她们与英国公府割断关系,这样反倒打消了荆王的疑虑,她们还能因此受到荆王的庇护,是吗?”
“你想太多了!”裴陆戟终于不满地敲了书案,“张大人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给上峰交代,你失职之事吧!”
“至于那贼人故意误导留下的信物,”他一把从张白石手里夺过那刻着英国公府徽记的木牌子,“我会处好,你若胆敢声张,我保准圣上不会怪罪我,而是会怪你多事,信不信?”
·
戚央央握住沐江恩刚才在混乱之下乔装冲来囚车边,强塞给她的纸条,心脏砰砰直跳。
沐江恩是来告诉她,流放之日他和王爷已经安排好前来接应她们的人,以及救她们出去的人的特征,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动手,让她们届时不必慌张的,和需要做什么来配合。
为了得到她的信任,沐江恩还附在她耳朵旁,悄悄地同她说道:
“那朵鹅黄色长在墓穴角落里的花,你知道它是什么花吗?”
“金丝莲,它叫金丝莲。你还记得我吗?那时我们一起在墓穴里守护过同一朵花的,当时在死人窟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你是戚将军的宝贝闺女,但见你没认出我,我就没说,上回我们相遇,你也没认出我来。”
混乱之下,他还有心情对着囚车里的她笑,笑容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以前我救了你一命,这一次,你的命依然由我来救。”
“别害怕,也别放弃,知道吗?小丫头。”
他隔着囚车把手伸进去,往头套上,把她的头揉了一遍,像十几年前那个温柔的小哥哥一样,连对她的称呼,也是一模一样。
他都不知道,在那一刻,头套下的人一直在盯着他看,早已经两泪汪汪、泪流不止了。
第28章 他心脏再一次密密扎扎疼了起……
在囚车上的那一刻, 戚央央隔着囚车和外面熙攘喧闹的人群,她多么想问她的小哥哥一句,当年她失约了, 没立刻让人过来救他,他当年到底是如何脱困的, 又在里头代替她遭了什么样的罪。
可他交代完该交代的事, 很快在衙门的人察觉到他之前, 迅速消失在人群。
原来他就是沐江恩, 还是小时候就有过几面之缘的沐叔叔的儿子,她寻觅了这么多年, 竟然今时今日才知道!
若是一早就得知,兴许她就兴许她就
她或者就不必耗费十年之长的时间, 去追逐一个根本不可能会爱上她的人吧。
十年那么长的时间,终究还是错付了、浪费了。
晚上, 当裴陆戟拖着一身疲惫, 再次进入她的羁留室, 她已经睡下, 却又被吵醒,回想起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地时, 又开始装睡,懒得再应付他。
“后日, 你就要启程前往陀州了,父亲让我把这些东西给你们,你若不要, 我扔了便是。”
闻言,戚央央立刻坐起来。
她如今虽然厌烦裴陆戟此人,但前往陀州一路, 即便沐江恩会前来劫走她们,也难保一路难走,身上若能备些东西总是好的,英国公给的东西,她没由不要。
裴陆戟见她不装睡了,把那袋包裹抱在怀里,故意拉椅子靠近她坐。
“你恨我吗?”这是他第二次问。
戚央央希望能早早应付完他,点点头毫无诚意道:“恨,很恨。”
“东西给我,大人你可以走了。”她朝他伸手要接物。
可裴陆戟嘴角轻扬,把怀里那袋东西移远了一些,“什么时候撒谎这么厉害了。”
“我看,你现在是连恨都懒得恨我,因为我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了,是不是?”
灯影突然一暗,遮盖了他眼底的悲怆。
不知为何,人明明是他故意试探的,当初甄氏套他话时,他不是不明白,但他当时鬼迷心窍地,就想要验证一下,戚央央待他的感情是因何而来。
如今总算验证过,也得到了答案,他又开始承受不住了。
还是不该验的,他悔了,但还是没能阻止她俩碰了面,可当知道她得知了,心里又隐隐有所期盼,期盼着就算她知道他不是,也不影响她对他的感情。
可终究他还是错了。
“戚央央,若我这回把你救下,助你脱此困局,以后待你好些你能回心转意吗?”
戚央央皱眉,已经对他很不耐烦了,“裴大人若是不想给,拿走吧,或者把东西给我姨母,我真的很累想睡了。”
没想到她连听他说一句话的耐心都没有了。
裴陆戟自嘲一笑。
她和以前强烈的反差,让他产生了巨大的挫败感,他被打击得连告诉她这些事的心都没有了。
“打扰了”他把包裹留下,转身离去,刚离开几步,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回来。
戚央央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东西还你。”
央央伸手接住一块萤石。
可这并不是她之前送给裴陆戟的那块,之前她送给他的那块,他早已经送给秦姑娘了,上回连赵安然都能随随便便借来看,拿着它当面奚落她,她怎么可能不知。
虽然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不肯将真的那块归还,但想着反正也同样是萤石,这块就这块吧,于是她收好萤石,送客道:“行,我收下了。”
裴陆戟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拂袖离开。
暗夜无星,回府的路上下起了星微雨丝,于皇城西井街错落有致的檐瓦上方划过,灰暗夜幕下像长了尾巴的银针似的。
裴陆戟没有打伞,也没有去马厩取马,就这样独自徒步回国公府,修竹擎着伞在后方追得气喘。
“世子!世子打把伞吧,这种天淋了雨还是容易受寒的,你手上的伤,被雨淋湿也难愈”
他转身,见修竹将一把草青色油纸伞递给他,他自己则擎着一把嫩黄色的,他不由皱了皱眉。
以前遇着这种天,擎着黄伞追上来的一般是戚央央,不管多夜多晚,她都会等到底。
但今日,他自己淋了雨,才发现淋雨的感觉原来是这样,黏黏湿湿的,还有点冷,很不好受。
她是因为知道这样淋雨不好受,才会这么多年一直坚持这么做?
他突然有些眷恋,她站在他身旁的感觉,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
“怎么带的都是些颜色如此艳丽的?”在这种时候,他不大想看见这样颜色的伞。
“回世子,这些都是少夫都是戚姑娘以前准备的,就放在大寺衙门水房的那个竹篓里以备不时之需用的,以前是因为她老是亲自来,所以总没用得上,现在小小的没准备,就先拿这些来用着吧”修竹看了世子一眼,忐忑道。
见他站在雨中,不去接伞,也不言语,头上、发冠上、衣裳都几乎被细而密的雨打得湿透,手心缠上的绷带也湿了,有血水隐隐渗了出来,与雨水相融。
“世子,先用着吧,病了可就不好了”修竹再次试探性道,“明日小的会去安排另外的伞,撤换了衙门里的这些。”
听到这里,心脏再一次密密扎扎疼了起来。
换了这些伞听着就好像是要将她从他身边存在过的这些痕迹,撤换掉一样。
他慌忙去夺伞,却是直接将修竹手里那把嫩黄的夺过来。
“她没认出来,我还她的萤石。”他突然空洞地开口道,要么是对他已经不在意了,要么是因为懒得再纠缠。
“就是世子让小的们千里迢迢跑洛县去找来的石头?戚姑娘她没认出不是原来那一块?她这人最是细致了,不过这样不好吗?反正世子也找不到以前那块了,世子打算和离不是”
“我没打算真要和离。”
他突然这么道。
“当年羌北活死人墓里出来的人,我不会让她找到的。”
他莫名其妙说了这句话,便擎着伞独自走进前方漆黑寂静的街头。
·
到了流放当天,犯人分两支队伍,前方队伍的队列,都是些获罪颇重的罪犯,有的甚至是获减刑而被发配的杀人犯,临行前,要在他们脸上刺字,刺明犯罪事由,被发配至边陲之后,通常脚绑上二三十斤枷锁,由官兵严格看管着终日从事苦力劳动,这基本上是沦为苦力奴隶,至死也不能回乡的了。
而后方队伍则是一些犯罪较轻,或者犯罪连坐的家属,这些就不必在脸上刺字,而且流放到边远地区所服劳役都是有期限的,期限一到,或是舍得花些钱还能活动一下关系回去的。
戚央央和甄氏就属于后者。
英国公一大早就守在城门下等了,一见甄氏和戚央央出来,立马带着人迎上去。
“燕儿,我差人给你们准备了好些东西,有几个奴仆,我让他们一路跟着你们去,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陀州那边我也差人打点好了,你们一到那边点个卯就可以回来了,不用做劳役,至于戚家和甄家的案子,我再想想办法。裴陆戟那逆子!我会收拾他的!”
甄氏把英国公递来的东西推开,“国公爷,不必了,我们这一路是去流放,带不得这么多东西的,你也别让那些奴仆跟着了。你虽然是英国公,但你这样做,让那些同样去流放的人看见,会怎么看我们?”
“再说了,我们现在已经和离了,甄家和戚家都不在了,我还回来京城做什么?我和央央在陀州那边待着也挺好的,就不必回来了。”
“还有啊戟儿他会变成今时今日这样的性子,我觉得你这个当父亲的责任也挺大的,养不教父之过,他小时候你也不知多关心多管教,长大了你还收拾什么?啊?管教什么?”
“还是算了吧!”
甄氏一撇头,就不要看他了。
英国公拎着大袋包裹,急得在原地打转。
戚央央见状,带着枷锁过来宽慰道:“父国公爷,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我姨母的,东西这么多我们也拎不下,这些你拿走吧,前几日你不就给了我们一袋吗?我分开来悄悄藏进衣服里了”
英国公愣了,“前几日?我给过什么”
“父亲。”
裴陆戟一袭绯色官袍从后方过来。
裴晟见了他脸黑了彻底,“别喊我父亲,我没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儿子!”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这回这么做,讨好了太子和秦相,职位要升得比你父亲高,你就得意了?那为父还要恭喜你啊,即将上任的兵部尚书,裴大人!”
听着他即将高迁的消息,戚央央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她一心想着的都是待会要如何配合沐江恩的事。
裴陆戟被父亲道破这些事的时候,面上虽然镇静,但余光一直在悄悄打量着旁边的人,见戚央央心思压根不在这里,他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未知名状的失落。
她如今已经这么无所谓了吗?就算是恨他也好,可她偏偏可以淡然得近乎冷漠。
这让他有种胸腔里塞满了棉花的感觉。
不过没关系的,一定没关系的,他安慰自己道,天下之大,这一路他又派了人好生看着,当年从羌北活死人墓出来的人,都被他找得八□□九了,这里其中有一半被问出来并不认识戚央央,有一半却早已死在当年战乱中,剩下的,不会那么刚好她的救命恩人就是那剩下的一成人里的
就算她当年的救命恩人真的没死,世上也断断没有这么恰好让她碰上的机会,一定不会的
第29章 他不愿意看着她离开他渐行渐……
时辰一到, 城门大开,流放和发配的队伍要启程出发了。
裴陆戟最后时刻都没敢去看戚央央的背影,他不愿意看着她离开他渐行渐远的情景。
后来, 修竹无意中发现了自家主子紧握的拳头仿佛在颤抖不已,眼眶也有些微的红, 可只一瞬, 他又恢复如常, 拂开袍服大步地往回走。
走回衙门□□无人处, 才将暗卫残影召来,
“再去确认一下, 荆王派去接应她们的那些人中可有人曾到过羌北。”
“是。”
残影正要走,又被他喊回, “还有”
“多派些人盯着,必要时帮忙拦截官兵, 务必保证她俩的安全。”
其实张白石埋汰他埋汰得没有错, 不管他出于什么由, 伤害了就是伤害了, 既然自己在做着伤害人家的事,就不要奢求还能再得到别人的爱意。
毕竟谁也没有义务必须永远对谁好, 裴陆戟他连自己的心意都不敢勇于承认,缺的就不止是一种爱人的能力那么简单了。
戚央央怀里一直揣着那天沐江恩给他的信, 一路都在忐忑着该如何跟姨母说。
从京城一路往陀州,即便英国公用银钱和关系疏通过,那些官兵大概率不会对她们有多刁难, 但一路上跣走这是不可免却的,半个月的路程走下来,所受的苦头也不少了。
就算抵达陀州以后很快就能返程, 那最快也得在那边待上数月,等这件事过去一些时日才能启程回来,到时候又是一顿舟车劳顿,再加上边境之地流民多,本就不大安全,遇上有流民奸淫掳掠的也不少,日子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好过。
荆王的人半途带她们走,出于什么原因她现在暂时只能靠猜的,但她相信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会害她,跟他们走是一个机会。
一个或许能帮爹和兄长查明冤屈的机会。
只是,姨母和英国公恩爱了半辈子,如果真的就这么跟那些人走,可能就没有再相聚的机会了,但她无论如何是不放心姨母一个人去边境之地的。
“姨母”
趁着集体去解手的机会,戚央央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甄氏。
甄氏的第一反应却是:“好!那很好啊!姨母跟你去,跟着荆王之后,你就能永远摆脱英国公府,摆脱裴晟他儿子对你的伤害了,他即使官再大,也断然不敢把手伸到荆王那边去的,他去了兵部,不在大寺了之后,你父兄的案子就有斡旋的机会了。”
说完,她又自知失言地道:“对不起,央央,我不该提他刚才得知他因为这案子讨好了秦相从而高升,你该难受了吧?”
戚央央摇摇头,果真像看开了似的:“世上阴险奸恶、忘恩负义的人多了去了,正好被我遇上一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我也不能因为运气不好,遇上一个这样的人,就生气气坏自己呀,都说了是阴险、忘恩负义的人,他会这么行事不也很正常吗?”
“世事但求尽力而为,父兄的冤屈,能尽我所能去查明的话,我一定不会放弃,但要是我的能力还达不到,需要耐心等待那个机会的话,我也会耐心去等的,哪怕我用尽了一辈子的时间,只做一件有可能无望的事,我也会尽我所能,为父兄查明真相、洗刷冤情。”
甄氏这一刻看着她,仿佛自己原来从没真正了解过这个外甥女一样。
“刚才你说你已经找到真正的,当年救你的恩人那你,没想着要同他在一起成亲生子吗?”
毕竟她这个外甥女,在上一个十年的时间里,都在想着感情和男人的事。
“姨母,当年我以为他是那个曾救过我的人,我看着他性子与原来的已经大相径庭,就以为是因为那年我说了会马上去救他结果失约,他被人折磨导致,就没能救下恩人是那时候我心里最大的事。”
“可是现在,父兄身上的污名和冤屈,才是我心中第一大的事,其次才是对恩人的愧疚补偿,更何况”
她默了默,带点怯意道:“过去的十年里,即便我再不懂,如今也总算得到过教训了”
“感情之事本就不该强求,更不该将感情和报答混为一谈,那样没好结果的。”
甄氏听了甥女这样的话,阵阵心疼,倘若不是过去的十年受到过太多的伤害,她也不会由一个积极主动、热情大方的姑娘,变得对待感情如此畏缩。
她就该热烈地继续去追求自己的爱才是可如今变了,其实也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以后不会再被男人左右了。
到了第三天,流放队伍即将进入隆裕关,这里北面有一片一眼望去连绵不绝的山野荒郊,还有一座巍峨耸峙的禺山。
听闻这里靠近北面嵩沙一些小国的国境,禺山里住了一些时常下山打劫的夷人,前些年皇帝派出了兵马去剿过匪,已经好多了,只是时隔数年,因为行山道那边修路,这条路自剿匪后再一次启用,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于是,路过此处时,官兵自然多加小心堤防着,派上的人马也比往常要多。
可是没料到,世间之事还真的怕什么来什么。
一群奇装异服的外族人还是翻过禺山抢掠来了。
外族人目光只是锁定在前方那些犯过重大错事的发配犯人身上,落实、流箭,不断地从山上落下,进而成群从山上攻下。
“不好,那些人!是犯人鸩九的手下!”
鸩九是这一次发配的重刑犯之中的其中一人,此人原是嵩沙和晋人的杂种,来晋经商错杀害一个朝廷命官,后来那朝廷命官经查验是贪官,鸩九这才从死囚减刑发配边境做奴役。
因着前头有鸩九这些人在作乱,后方前来劫人的,那些官兵便力不从心,无暇顾及了。
沐江恩他们便是趁此时机悄悄前来劫人。
当时大批的兵士都跑前头帮忙去了,只余一些负责看管的小卒,压根就忙不过。
可恰在这时候,后来来了大批围堵的官兵,沐江恩他们差些失手,幸亏这时鸩九的手下劫完了人,便开始往后方抢掠兵器来了,新前来的大批官兵也只好加入狙击这些异族的队伍中,导致被沐江恩等人逃脱。
沐江恩用麻袋将戚央央裹起来,扛在肩膀上逃走。
一行人在鸩九那些手下的掩护下,成功躲过官兵追捕,往禺山上藏了起来。
歇息下来的时候,沐江恩气息不稳地问手底下的人:“那些夷人似乎跟王爷安排的数量不一致,似乎多了一倍不止,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确实,方才交战的时候我也看见了,在其中有一些人根本就不是王爷安排的,似乎是有谁知道后面会有官兵追捕,特地安排了人来相助?”
“会有谁知道这些?会有谁来帮忙?”
戚央央从麻袋里小心谨慎地露出头来,这里漆黑一片,难以视物,她又不如那些练武之人夜视能力好,幸亏身上还携带了一块漆暗里能发亮的萤石,把萤石从怀里掏出,就能让她看清楚这里的人和物。
她张望了一周发现没有看见姨母,拍了拍旁边沐江恩的肩膀:“沐大哥我我姨母呢?”
沐江恩见她手里竟有一块能发出光亮的石头,很是惊喜道:“戚妹妹,你手里的东西能否借我一用?刚刚为了躲避官兵,我们只能跳进一个巨大的山坑里,我们的人都在里面失散了,这里一点光亮都没有,找人也比较困难,前方有什么也难以看清。”
戚央央点点头,把手里的萤石给了他。
随后,她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了,我身上还有火石可以生火,你们需要吗?”
将士们一听大喜,简直如逢甘露、雪中送炭。
等周遭的火炬次第亮起,这山坑里头的形势也就看清了,他们很快在一片低势之地找出了另外一支同他冲散了的队伍,也找到了甄氏。
甄氏是被背着跳下来的时候不慎摔下伤了腿,戚央央忽想起什么,又从衣裳里摸索起来。
“姨母!太好了,我这里有伤药,我先帮你上药吧!”
甄氏惊讶于她的高瞻远瞩,喟叹道:“央央啊,幸亏有你在。”
她给姨母上完药后,就由一个士兵背上甄氏往前走,沐江恩也走过来,在她面前伏下身子道:“戚妹妹,你要不要也上来,这山坑里路况不好,容易摔着,我来背你吧。”
甄氏笑着看了央央一眼,央央连忙摇头道:“不不必了,我自己走就行,沐大哥还是领着大家专心找出路吧。”
沐江恩没有走远,依然走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替她擎着火把照亮路。
甄氏看着二人,有种欣慰的感觉。
这山坑越是往下走,路就越复杂,走到最后,大家都甚至有些怀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漫无目地走下去。
“这里有暗河,往下走的话,一定能顺着暗河找到出去的通路的!大家不要灰心,至少,那些官兵看见我们掉下去,都以为我们必死无疑,谁知道这里头还有那样大一方天地。”
沐江恩开始宽慰众人道。
这时,戚央央从怀里摸出一些扎好的压缩得很小的干粮,将这些干粮分派给大家。
“大家都分着吃点吧,吃完才有力气继续走,听沐大哥的,定然能走出去。”
有个将士跳了出来,“可是,在里头走既看不见太阳,也找不到其他可以辨别方向的东西,我们再这么走也是瞎走啊!”
这巨坑中辽旷无比,大家走了许久仿佛又在走着原先走过的路似的,在里头根本没有任何可用以参照的物,这就使众人无比地气馁。
“方向吗?”戚央央嚼着干粮,突然眼睛又亮了亮。
“那这个呢?这个兴许能派上用场!”她从身上摸出一个能助辨别方向的小小罗盘。
第30章 他不可再扰乱她心神!
是个小巧的用虎骨木所制的小小罗盘, 上方有多种刻度,以吸磁石作为指针,不但能测方向, 测方位,还能判定天气和风向。
有了这罗盘, 大家再也不怕走不出这巨大漆黑的无底洞了。
“央央你这是何时张罗这种东西的?”甄氏很是纳闷, 她知道她家央央能干, 但管家经营那些才在行, 她竟不知她何时也如裴陆戟一般,喜欢涉猎天文地那些广袤的知识了?
大家顺着罗盘所指的方向走, 没多久,终于看到一片先前没见过的水域, 终于不再在原地兜转了。
可是没多久大家发现,这片水域里竟潜藏着许多水蛇。
那些水蛇在潮湿昏暗的环境下, 顺着滑石从水域朝将士们滑来。
“用火!用火烧!大家赶紧用火烧它们!”
谁知那些蛇压根不怕火似的, 还一个劲地往人身上爬, 从裤腿顺爬上来, 把人的腿越缠越紧,火红的舌头嘶嘶吐着。
火光下肉眼可见的头发丝那样多的水蛇, 一窝蜂地往人身上涌,甄氏也被吓得够呛, 就唯独在戚央央身边,那些蛇半点不敢靠近。
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这回从里衣的暗袋里翻出一个用手帕裹好的东西, 打开一看,发现竟是雄黄。
难怪那些蛇不敢靠近自己。
戚央央将那些雄黄,抠成小块小块分发给大家, 很快,那些蛇就退去,不敢再上前缠绕了。
“戚妹妹,你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都提前知道这边什么环境和情况,还能备好了进此山坑所要用到的东西一样?”
沐江恩自愧弗如道。
甄氏也很好奇,“央央,你上哪弄来这么多奇怪的东西,被羁押期间你竟能往身上藏这么多东西?”
刚才见她拿出罗盘,甄氏就觉得奇怪了,没成想她竟连雄黄都有。
“是啊,”戚央央自己也感到诧异,摸摸自己身上的其他东西道:“我好像身上还带着药”
她把腰间塞的药包掏出,沐江恩嘱军中懂点医术的人过来看了看,尝了尝药粉,随后道:“这些是治蛇咬的解药。”
“央央,你为何会备有这些东西?”甄氏此时按捺不住了。
戚央央想了想,“这些是国公爷给的。”
“裴晟给的??”甄氏惊道。
那是流放前两日,裴陆戟来她的羁留室中,扔给她的,说是英国公让他拿来给她和姨母的。
“这个地方朝廷常年都有派人来剿匪的,国公爷知道这个地方是个什么情况也不奇怪,但是,他临行前明明说了陀州那边有安排,又如何能提前知道我们今日会落在这种地方呢?”
戚央央百思不得其解。
甄氏她心中惶惶,却又不敢对她说出更多。
她嫁来英国公府十多年,自然知道,英国公是剿过匪,但他从不曾参与过这禺山附近的剿匪。
要说到来禺山剿匪的话,倒是在太子十二岁那年,裴陆戟从羌北回来没两年,他就曾跟随过太子前往剿匪督军。
听说那会战况激烈,裴陆戟回来受了严重的伤,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大概那时候也是像他们现在一样,误坠进这才逃过一劫,却在坑底吃尽了苦头。
而他居然能准备这些东西,证明今日她们的逃脱,也是裴陆戟一早就预料好,或者说是由他一手一脚推动的,可见他应该不是她当初想的那样,是为了报复她才做出那些事。
她看着央央如今跟沐江恩相处感情逐渐升温的样子,肯定不能对她说那样的话,再扰乱她心神。
不论如何,裴陆戟他都不值!
·
相比于犯罪连坐的罪臣家属,一个杀人手段凶残,穷凶极恶的歹徒走失明显让官衙的失职更加严重。
罪臣家属不见,他们还能使点关系在陀州那边找几个人代替她们的活,干几年到期限了也就没人知道了,可那些必须锁着终身劳役的罪犯却不同。
官衙那边每隔个数年就要来检验的,死了倒还好,要是人活着,隔个几年再出现,他们是几条命都不够斩的。
所以这会儿官府的人都在忙着找鸩九,戚央央和甄氏的失踪倒是无暇再了。
戚央央和甄氏从那山坑走出去之后,就被沐江恩等人安排送往荆王的属地,封州。
封州虽然是极南之地,好歹距离柳州那边近了,等来日她洗清父兄冤屈,行动自由了之后,就能去柳州那边过平静安稳的生活。
戚央央和甄氏来到荆王府时,荆王已经在王府等候她们多时了。
“你们就是戚天明戚大将军的女儿和妻妹吧?”荆王提起戚将军时,眼神哀落,“上次在京城时,只远远地见过一次,如此看来,你俩倒都有几分像戚夫人,戚姑娘的话,眉宇间还有些戚将军的影子。”
这些年甚少再听人同她提起父亲的戚央央,眼眶没一会就红了,“荆王爷,我爹他他不是那种会贪军粮饷的人,求王爷明”
“本王知道”荆王叹道:“要说起这件事,倒是本王害得戚将军死后也不得安宁,那些人之所以将罪行诬陷栽赃到戚将军身上,完全是冲着本王来的,本王一定会搜查证据,还戚将军和甄先生一个清白的。”
“王爷若是有用得上央央的地方,央央万死不辞,定当全力助王爷的!”央央拜求道。
·
戚央央和甄氏被安排住在荆王府的风清园,同沐江恩住的前院仅仅隔了一个小院,从右边的小门就可以过去。
甄氏时常鼓励央央多去前院找沐江恩,“你不是想了解证据找得怎么样了吗?你多去找小恩这孩子问问呀,他不是救了你两次的救命恩人吗?你该同他多接触、多活络下关系才行。”
戚央央却显然犹豫不已,自打逃脱来到此地,她就老是有意无意躲着沐江恩,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你到底在怕些什么?”甄氏忍不住问道。
“我”戚央央有些无措,“我从前撞伤头失忆,把他给忘了,没能守约救出他不止,在过去的十年里,还把别人错认成他,以致于姻缘错付,像个笑话,我我再也没脸见他”
“原来你没把我认出来是因为曾撞伤头失忆?这十年里你一直在找我?难道你嫁给英国公世子,是因为一直把人认成是我,才以身相许成了亲?”
她话落完,身后明朗饱满的声音传来,然后沐江恩人就如一道春光般投射到了面前。
他的笑容像是极富感染似的绽开:“原来我小时候长得跟裴世子很像吗?以至于你会错认,裴世子可是公认的大晋第一如玉公子啊,相貌谪仙般俊美绝伦,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他,但夸他好看的人我可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这么说来,你会把他误认为我,我长得应该还不赖吧?”
他玩笑似的凑近朝她一笑。
他这一笑,惹得戚央央不禁抬眼打量起他来。
沐江恩此人虽然长得不如裴陆戟高,不如他皮肤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黢黑,五官没有很完美但也勉强算得上俊朗,还多了一丝裴陆戟所没有的武将的粗犷,一笑更是能融化冰雪。
不知怎地,她开始觉得,沐江恩比他长得更好看。
“不不是的,在我看来,你最是好看。”
她刚脱口而出此话,就不禁想打自己嘴巴一下。
不是说好了以后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绝不再犯花痴围着男人转,平生惹人厌烦吗?
更何况,她才刚刚和离,如果立马又对别的男子产生想法的话,岂不是会惹人轻视吗?
她不能叫真正的救命恩人厌恶她,不能再当痴心女,更何况,如今父兄的事才是最重要的,除此以外,她不去想别的。
“那个沐大哥这么好,将来也肯定能找到好女子嫁的,长得好不好都不重要”
她这画蛇添足的一句,引得沐江恩“噗”一声笑了出来,“即便我长得不如你那位前夫君,你也不必如此诚实吧?我可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哄骗我一句让我高兴高兴也不行啊。”
他这样更是惹得央央羞涩满脸,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不逗你了,你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不经逗,你想知道调查你父兄的案子情况进行得怎么样是吧?跟我来,我详细跟你说。”
这时候在京城那边,裴陆戟刚刚升任兵部尚书,受秦相接见。
“恭喜你啊,裴大人,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前途不可限量啊。”
秦相将他扶起,笑道。
裴陆戟恭谨作揖,“晚辈也是受丞相大人推荐,如若没了丞相大人提携,晚辈什么也不是。”
“贤侄过谦了,这些年,若不是你跟在太子身边,像淮南的洪灾、山陵的贼匪、化州的蝗祸,哪一桩太子不是在你的帮助下办得漂漂亮亮的?你干得了事,圣上不会不知晓。”
“哦,对了,听说你和我侄女兰沁,准备议亲是吗?”
裴陆戟一听,眸光骤然变冷,再揖道:“回大人的话,下官刚刚才与犯罪连坐的内子和离,如今名声正是不好,恐怕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考虑议亲,以免给人添麻烦。”
“是吗?”秦丞相幽幽地看向门口处袅袅走来的人,“可是,我们家兰沁对你,可是已经仰慕已久,你俩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就真的要继续蹉跎下去吗?”
话说完,秦兰沁已经来到二人身边,“大伯父,裴世子。”
“兰沁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说话了。”
秦丞相刚走,裴陆戟眉头紧锁,也想着找些什么由然后开脱离开。
可秦兰沁却突然叫住他:“裴世子请留步!”
她从怀里,拿出了那个裴陆戟找寻已久的,装有萤石发出幽幽萤火的琉璃瓶子。
“世子可是一直在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