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头回有种心乱如麻、六神无……

    当初在淮东与一辆车相撞之后就不知所踪的、后来他抓到那辆与他相撞的车的人怎么逼问都逼问不出来的琉璃瓶子, 突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出现在他眼前。

    他吃惊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瞬即就想明白了。

    “裴世子还不知道吧,你前往淮东前一天, 我来找过你,那时你被太子殿下叫走, 我趁着你直房没人, 这萤石是那时候被我拿走的。”

    “兰沁这次回来, 是下定了决心绝不辜负世子的, 可是世子如今却只会将目光放在戚氏身上,还时常在衙门拿出她送的石头来看, 难道就就因为她长得漂亮,所以你变心了吗?”

    “男人果然还是只喜欢长相妖艳的女子!”秦兰沁拿着琉璃瓶忿然背转过身。

    裴陆戟盯着秦兰沁手里的琉璃瓶, 仿佛看见了戚央央看见自己费了大心思给他张罗来的萤石被送到了别的女子手上,那种失落难受的样子。

    兴许, 她还被人当面奚落过、对他失望过、心死过, 兴许她当时提出和离, 并非是以退为进的手段, 而是这些年当真对他失望透顶,才会在明明还爱着的时候, 就已经无力再坚持下去了。

    他还在懊悔自怨中,秦兰沁见他这样, 更是不爽开口道:“太子殿下原本是要世子娶昌华公主的,只是若世子要娶公主的话,戚氏就只能降妻为妾了, 世子你不忍,所以才拒了昌华公主,退而求其选择跟兰沁”

    “就因为兰沁曾负过你, 又是二嫁之身,可不必当正妻,也不影响戚氏的地位,是吗?”

    “或者你还当真有想过,先纳了我,先哄骗着秦家,等太子的位置稳固了,你随手将兰沁丢弃,就可继续跟你的戚氏恩恩爱爱的,是不是?!”

    秦兰沁此时红着眼像个泼妇,已然没有了往日的温婉贤淑。

    “你或许也不知道,在你去淮东之前,戚氏把那些和你一起去挑选的衣裳首饰,和你特地买给她的礼物,都一并送到我秦府去吧?”

    “可这并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当日和她去买这些东西时,亲口说的——”

    秦兰沁一字一句道:“你说,找她帮忙选一选,你说是因为我不方便出来,让她帮忙选的。”

    “没想到吧,那天我也在,听见了你们说的这番话。”

    “真是好笑,裴世子,裴大人,你想给自己的夫人买礼物,竟然要撒谎说是因为不方便同别的女子出来,让她帮忙选自己喜欢的,你究竟在怕什么?别扭什么呢?”

    “难道你连对她好,也这么没勇气让她知道吗?”

    “你既这么看不起她,却又控制不住要爱她,爱了又畏畏缩缩的不敢承认,不敢光明正大待她好,那我秦兰沁又算什么呢?”

    “是不是你拿来喜欢戚氏的遮掩布??”秦兰沁失声道。

    “兰沁,”裴陆戟语调冰冷,甚至听不出情绪起伏,“你其实也并不是真的想嫁我,不是吗?在淮东的时候,你看着我病情发作,其实已经打退堂鼓,写信给你大伯想悔掉这亲事了,不是吗?”

    秦兰沁一怔。

    她以为那时候他病情发作自顾不暇,根本没办法留意她,没想到他竟连这点都知道。

    她脸憋得很好,低着头,咬紧唇,揪紧裙角,“那那只是”

    “不错!我确实不想嫁给一个有癫病的疯子!可我有什么错?你这种人,懂得什么是爱吗?我以前待你多好,可你回头看过我一眼了吗?每次都是我自己主动找上门去见你,你也不一定领情!但凡你能待我好些,多看我一眼,当年我也可能不会这么坚决要退婚”

    “你以为谁都是戚氏,谁都像她那样傻,追逐一个冷情冷肺,压根不会给她回应的人,忍受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失望,也能坚持十年之久吗??”

    “她这种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活该她遇上你!”

    秦兰沁泄愤般说完这话转身想跑,却被裴陆戟“砰”一声推倒她前边的博古架,将她拦截。

    “把我的东西,”他阴着脸,缓缓朝她的方向摊开手,寒声道,“还来!”

    ·

    裴陆戟抱紧怀里失而复得的琉璃瓶,紧步走出丞相府。

    失而复得的感觉是好的,但同时,内心也有一种隐晦的刺痛,秦兰沁的话像一记记闷锤敲在耳边,击在心口,把心脏锤敲得几乎窒息不会跳动。

    原来他是,这样吗?

    日复一日面对他这样没有回应,连水花都没有的感情真的让人绝望到不想再回头吗?

    他始终觉得秦兰沁的那番话还嗡嗡地在耳边响着:“你可知道,为何你都那样明确暗示她,那就是给她选的衣裳和首饰,她还依然将你一开始口不对心的话信以为真,且坚定不移呢?”

    “那是因为,她追逐你的时间长了,收到的失望也攒够了,自然而然,就断绝了自己对你一切的幻象,哪怕那是真的,她意识里也再也不会相信了。”

    所以就算她没找到那个“真正的”救命恩人,也还是会离开他,再也不回来了吗?

    想到这里,裴陆戟没由来地心慌,行事向来运筹帷幄的他,头回有种心乱如麻、六神无主的感觉。

    他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回去,派暗探悄悄前往荆王属地打探戚央央的消息。

    ·

    荆王派人调查戚天明贪军粮饷一案,当年朝廷让他拨兵马参与车壁大役,他派出戚将军为主力,受朝廷拨发军粮,但那个时候,朝廷已经欠了数月军粮没拨发,戚将军一队伍又被围困在彭州那边,封州那边又轻易不能运输粮食过去,能求助的只有彭州那附近的甄立康,也就是戚央央她外祖。

    “当时边境的士兵都饿好些天,你外祖只能变卖了一些家产,拿出自己私产去给前线的士兵作粮饷,许多都卖给魏国那些与你外祖有生意往来的老主顾,可现在那些魏国的老主顾却纷纷反口,说是你外祖将军饷往他们那边送,去魏国购置了田产宅子,这要细查的话就得往魏国那边查,当年许多老主顾都不在了,剩下那些被收卖了肯定也不会配合你查的,现在是死无对证。”

    “王爷,那现在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央央急道。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本王的人还查到,当年情况紧急,不少军人口中的粮也是你娘手里的商铺直接采买的,只要拿到证明戚将军当年自掏腰包给自己军士买粮的证据,兴许就能推翻此案,甚至拿这些证据去魏国那边交涉,要求那边配合调查。”

    “那有什么事情是王爷需要民妇做的,民妇一定万死不辞!”

    “彭州,那边有家很有名的卖婚庆用品的店,叫天成阁,从前就是你母亲的,本王的人去出面的话,他们怕是不肯把真的账目拿出来,反倒会打草惊蛇,本王需要一个生面孔的,拿钱去将铺子买下来。”

    戚央央家财被抄了,如今身无分文,荆王说拿钱给她将自家曾经的铺子买回来的时候,她有些拒不敢收。

    王爷就笑道:“本王给你的,都是沐将军上回立了功的赏钱,他一个糙汉平日里又花不了几个钱,钱不给女人花给谁花?”

    戚央央一听,满脸红晕连忙解释道:“回王爷,民妇和沐大哥不是”

    “行了,彭州那一路,他护送你去本王比较放心,就别推搪了。”

    就这样,戚央央和沐江恩被荆王派去了彭州购置商铺,从荆王的属地封州到彭州一路还要隐姓埋名,二人只好伪装成兄妹。

    二人成功抵达彭州这座老城,一踏进那座青灰石板砌成的高大城门,央央的眼泪就止不住潸然地落。

    “以前以前这里就是一座用夯土垒的古老城门,墙体的土都黄得脱落剥落,旧得不行了,是我爹爹带着将士来这里挑青石板帮百姓建的,那时候我才几岁,坐在爹爹肩膀看过将士拆夯土墙呢,那黄灰大的呀”

    央央带着哭腔,“如今新建的青石砖城墙都旧了,我也终于回到这里”

    沐江恩看着她哭,贴心地递过一张手帕,“别哭,我家也在这边的,以后我从王爷那里退役,就带你一起回这边住,咱相互间有个照应如何?”

    见她不说话,铁汉子登时也有些害羞似的挠挠头,“那个若你还是放不下京城那边”

    戚央央摇摇头,“我若是说我已经彻底不想回京城,并且才刚和离就就已经彻底不念想那个人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

    话越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小。

    她甚至都不敢将真实想法如盘托出,只敢模糊一下,说是不念想,若说是厌恶和厌烦的话,不知沐大哥会不会觉得她太无情。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反正就是一得知他不是当年那个救她的人,她心里的那种执拗不悟的情感就一下子泄掉,泄得干干净净的。

    “如果他不是良人的话,那就不值得我们小央用心去爱,何来无情一说呢?”

    沐江恩行事和说话永远都那么让人温暖、如沐春风。

    “对不起,我记得小时候听你兄长们这么叫过你,我以后叫你小央,你会不会介意?”

    戚央央觉得自己已经好久没听人这么叫过她了,这一刻她真的觉得兄长就在跟前这么唤着她似的,泪流满面。

    她心里甚至已经悄悄地在想着,要是她嫁的人是沐大哥,而不是裴陆戟该有多好,但同时她又开始害怕,她怕自己万一又故态萌发,对沐江恩痴缠不已,怕自己又会沦为如今的下场。

    因为着急和无措,她的泪越流越多。

    见她落泪,他以为自己惹恼了她,慌忙用帕子去替她擦泪:“对不起,小丫头,你不喜欢我这么叫,我不叫便是,你你别哭啊”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一个人瞧了个正着。

    第32章 他才发现他们真的和离了,以……

    这人便是彭州城内有名的天成阁掌柜, 郝玉叄。

    今日,这天成阁掌柜郝玉叄专程拉着店里大帮伙计,来城楼附近物色适龄女子试穿店里新制的婚服。

    戚央央便是这样被他看上的。

    “姑娘, 你便是今日我店里‘火凤凰’的最佳主人,请你和你夫君赏脸来我店里试穿一下吧, 我们会给你一定酬劳的。”

    本想拒绝之际, 便听有人好生艳羡地告诉她:“姑娘啊, 这位是彭州天成阁的郝掌柜啊, 我们彭州这座旧城,全靠着郝掌柜这好手艺, 名声才遍布各州,不少豪贵之家嫁女娶媳妇都不远千里跑来这里请郝掌柜去做婚服, 郝掌柜都不一样答应呢。”

    “对呀,这天成阁给人做婚服, 可不是谁都给做的, 得合店里掌柜的眼缘才给做, 许多富贵人家的, 豪掷百两,天成阁都不一定肯让他家姑娘穿上他店里的婚服, 姑娘,你能得他家掌柜青眼, 试穿婚服,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的!”

    话说,这天成阁掌柜确是每到店内新式样婚服制成的那天, 就会以抓阄的方式挑选这天选人的地点,然后在那边守候,只要能遇上被他看上的人, 就能邀请来店中试穿新制婚服,不管是城中百姓,还是各地有意今年置办婚事的豪贵也会蜂拥过去看新婚服。

    这天能被选上试穿婚服的姑娘,通常都无上光荣,以前曾经有一位尚未有婚配却被选上试穿天成阁婚服的姑娘,当天就被京城来的大官相中当上了大官的正室夫人,引时人艳羡。

    “刚才我在这里一眼看见姑娘的时候,就被姑娘的气质和容貌吸引了,还有你的夫君,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刚好我们天成阁还需要找一位有大将军气质的郎君,来试穿一件名为‘金麒麟’的新郎服。”

    戚央央被说得满脸绯色,眼睛也不敢瞧沐江恩,只是摆手对郝玉叄道:“他他不是我的夫”

    “娘子,我们去吧!”沐江恩突然出声打断她,笑着与她道:“既然掌柜盛情邀约,我们也有幸去观摩一下这‘火凤凰’和‘金麒麟’。”

    沐江恩朝她打眼色,并拉着她往前,“我来之前打探过了,这天成阁的掌柜不爱财,不会轻易被钱打动而把店铺卖给别人的,可他却是实打实的情种,年轻时候曾因为自己心上人嫁了旁人而发誓终身不娶,一辈子给别人做嫁衣,每当遇见有苦情人他都会帮一把。”

    “这天成阁在这一带如此有名,连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想必想买他家店的大有人在,我们就算出高价也未必能买下,不若我们这样”

    央央听着他同自己说的计划,脸色羞得通红,但很快她就答应,没想别的,只想今早能将店盘下来,拿到店里的账目。

    戚央央刚换上“火凤凰”走出来那下,所有人都看呆了。一袭官红色长长的婚服,下摆用十二种不同色调的金线精绣成火凤的鸾尾,像一朵朵浴火焚身的凤凰花,越发衬得她光艳逼人、秋水之色,也的确就她这样明艳的长相,能镇压得住这样的婚服了。

    紧接着,换上新郎服的沐江恩也走出来。

    女子国色天香,男子英武不凡,倒也算天作之合。

    郝掌柜一生为无数人做过婚服,撮合过无数姻缘,这次眼看着这一桩金玉良缘又要在他手中成了,心中的成就感满满的。

    “郝掌柜”沐江恩见事情进行得差不多了,便牵着戚央央的手前来。

    央央也甚是配合似的,任由他牵着手,和他装成恩爱情侣前来。

    “郝掌柜在彭州一带也算是个人物了,晚辈相信,以掌柜阅人无数的眼光,定当也看出来我俩并非是真的夫妻了。”

    郝玉叄点点头,“你喜欢她,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是吧?”

    沐江恩抓着央央的手笑,“这是我肖想了好久的小丫头,我年少时候开始就喜欢她了。”

    虽然知道这是他和自己约定好的计划,但央央听着他说着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心跳,只好不停告诫自己,记住前车之鉴,千万别再轻举妄动了!!

    “可是,”沐江恩又道:“我这次陪她来彭州,其实是要帮她完成长辈心愿的。”

    “这天成阁,从前是她母亲所侍奉的主子的,因为十多年前一些变故,不得不将天成阁卖掉,可是她母亲的主子临死都想要把铺子赎回来,这算是老人家的一个心愿,若办成此事,她家父母才放心将她托付于我。”

    “她家如今就她一个姑娘,父兄都不在,我一个无父无母无家无业之人,若想老人放心,只能帮她办成此事。”

    沐江恩双眸有神,看起来又十分真诚,一番声泪俱下的话下来,连戚央央这个清楚是局的人,都被感染了。

    而郝掌柜却越听眼眶越红,“你们你们说的那个天成阁前主人是她母亲是”

    “她母亲是以前在戚家侍奉过的老人,天成阁前主人是戚将军的夫人,甄盈盈。”沐江恩道。

    “盈盈”郝掌柜的眼眶越来越红了,袖摆下的手颤抖不已,见自己失态,随即背转过去,缓了好久才肯转过来见他们。

    “失礼,让你们见笑了。”

    戚央央觉得奇怪,“郝掌柜你是不是认识我戚夫人?”

    “我从小无父无母,小时候在大街上乞讨,是盈盈小姐将我捡回府的。”郝玉叄道,“从那时候开始,我发誓这辈子都要守在小姐身边。”

    “我自知自己身份不配,十六岁开始,我就去参过军,行过商,希望有朝一日能做出点什么配得上她。”

    “后来我在战场上差点死掉,用半条性命终于换了些军功,当上了校尉。像我这种出身的人,此生能当一个校尉,已经是普通人肖想不到的了,也总算是个能配得上她的身份了。”

    “可是,她出嫁了,嫁给了一位将军。”

    “抱歉啊,二位,这天成阁确实是十几年前她为了抵债,把这铺子抵了给我,我辞掉职务守店至今的,但铺子现在不是我的,我已经将铺子卖给了她女儿的夫婿了。”

    听了郝玉叄这话,戚央央和沐江恩都愣了。

    戚央央的夫婿?那是何人?

    不用再问郝掌柜,央央就明白说的是谁了。

    裴陆戟这眦睚必报又有手段的狠人,她真后悔自己犯蠢错认他,招惹到他了。

    她如今算是彻底确认了,父兄的事情,就是他栽赃的,他这人心狠手辣,做事一贯做得天衣无缝,又怎么会让她有机会翻案呢?

    失魂落魄的戚央央听不见身后一直追着叫她的沐江恩,一直一直往前跑。

    “戚妹妹!戚妹妹!丫头别灰心啊,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再想想办法,一定能想到的!”

    “可是”她哽咽。

    “你忘记小时候我们被抓去羌北活死人墓时,还不是以为必死无疑,那时候你哭得比现在还凶,不也以为必死无疑了吗?”他脸上的笑能带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可后来我们还是活下来了,也出来了,现在这点儿事和以前比,算什么呀?”

    “明日我们再去同郝掌柜聊聊,看有没有机会能说服他把账本给我们瞧一瞧吧,以他从前对你娘的情谊,应该还是有机会说服他配合我们的。”

    “可是”戚央央丧丧地,“他现在是替裴陆戟做事的,我们一旦暴露了身份,万一他出卖我们,岂不是危险”

    “更何况,裴陆戟他那个人恨极了我和姨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安排郝掌柜这么说话,把我们诈出来”

    “那这样,今晚我们再好好想想,不行的话,大不了我们回封州再想别的入手点。”

    “开心点好吗?”他不知从何掏出一包香甜的糖糕,哄小姑娘似的哄着她,“不管我们最终能不能成功,但求尽全力,无怨无悔,好吗?”

    央央眸间挂着半颗泪,愣愣地看着他,曾几何时,她兴冲冲地将一腔热情倾泻给裴陆戟时,就是像沐江恩一样,永远有应付一切的勇气和心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这种生命力开始枯竭的?

    可是现在,又有另外一个人,愿意这样源源不断地给她注入力量,所以,她擦干眼泪后,很快就接过那包糖糕,朝他展开笑颜,“谢谢谢”

    她对别的男人笑得甜蜜的这一幕,被一路风尘仆仆刚刚赶至此地的男人看见,那一刻,裴陆戟手里用绸缎裹紧的琉璃瓶,差点就摔了。

    几天前,他派去封州暗中打探她消息的人来回报,戚央央已经不在封州了,这几天他废寝忘餐嘱人四处查探,才终于在前往彭州的方向发现了她的消息,于是,他赶紧处完衙门的事,连夜不睡快马加鞭赶来了。

    谁知来到,才发现她不是一个人来彭州的,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和她站在一起看起来颇是登对的年轻男子。

    那一刻,他才突然发现,他们好像是真的已经在和离书上签下名字,是真的和离了,以后婚嫁似乎,也各不相干。

    第33章 他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

    惊悉到这点的那刻, 他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手中有一个极其珍爱却总学不会去珍惜的宝物,在那一刻, 长出了翅膀,割断了红线

    在过去的十年之长里, 戚央央她用自己强悍的行动力, 成功让一个冷漠自卑的人, 长出了一点柔软的肉芽, 那些肉芽长得丑陋可怜,却对她产生了信任, 认为她一定不会离开。

    仗着这点她给予的底气,他便开始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坚硬的壳去伤她、把她撞得遍体鳞伤, 而躲在硬壳之内的自己,浑然不察。

    还以为, 她的爱能一辈子。

    呵多么可笑

    彭州城临晚的风, 卷起黄沙, 多了几分冷意, 将他玄色的兜帽、衣袍卷起,一头因连日来赶路, 来不及束好的墨发就轻扬起来。

    不少赶着收摊回家的摊贩和路过的人都朝城墙底下的年轻男人投来了目光。

    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小城里,能看见沐江恩那样的已经算潘安再世, 是美男了,戚央央那样的大美人更是踏破天涯无处觅,如今城墙底下竟又来了一位神秘的穿玄衣的男子, 俊美清逸得教人一望心惊。

    刚才头戴兜帽的时候,光看那侧脸精致的线条轮廓都足够让人驻足的,等那兜帽一掉, 脸容一出,教那些出嫁的、未出嫁的女子都直接看红了脸。

    俊逸出尘的男子独自一人站落日墙角下一副悲戚追悔的样子,把好些姑娘都看得生起了怜悯,有些已经手拿帕子朝他的方向走去。

    可下一刻,他目露凶光,生出戾意,刹那,便把好些姑娘都吓得退缩逃跑了。

    裴陆戟像一抹卑陋阴暗、见不得人的影子,缀在阳光底下的旧城街道,穿街过巷,悄悄跟随在戚央央和她身旁的男子身后,一直到他们下榻的地方。

    直到看见他俩分别拿了不同的房号,在不同的房间住下,他才终于能勉强克制住内心滔天喧嚣的恨意。

    然后,他也去客栈掌柜前交了钱拿了个房号,在他二人附近的房间住下。

    裴陆戟这次来封州是拿巡视州郡粮草作为掩藏,悄悄来的,入夜后就得不停接见派出帮他巡视的暗探,并且将白天累积的要务全部处完。

    残影已经摸着暗号来到他今夜下榻的客馆,并找到房间进来同他汇报情况。

    “主子,风影和月影的报告都在此处了,请主子尽快批完这些文件,各州郡催得紧。”

    裴陆戟多日没歇,此刻还只能强作精神继续审批这些文书,同时,他又要留意着隔壁房间是否有闹出动静。

    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慢慢放下手边的工作,“残影,之前让你去查当年羌北活死人墓战俘的人员名单荆王身边的人,可有查过?”

    “回禀主子,荆王身边一些侍从和奴仆都有排查过的,只是一些荆王秘密培养的死士和幕僚,都是没有卷宗或者卷宗早就被烧掉,根本无从查起的。”

    “死士和幕僚。”裴陆戟不禁提了心眼。

    “主子是怀疑”

    “残影,现在去帮我做一件事。”

    ·

    今夜风大,客房的窗户被吹得啪啪乱响。

    戚央央刚刚洗漱完,本想关严窗户睡觉,谁知还没来到窗台边,那菱花窗便“啪”一声被吹开,一阵妖风刮了进来,将窗边的瓷器花瓶和笔架山的东西吹得七零八落的。

    伴随着这阵妖风,央央还无意看见了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窗边掠过,直朝隔壁沐江恩的房间去。

    她想到了沐江恩同她说,彭州近日潜进了一批荆王的叛变旧部,他来此处除了帮她收店铺,还得配合王爷派来彭州的死士一起抓人。

    沐江恩这时候没在房间,刚刚有黑衣人潜进他房间,央央她害怕

    今夜沐江恩原本是没有行动的,荆王的死士也守在他们下榻的客栈附近保护他们,按说那些叛变的旧部应该难以靠近,能进入此处,除非那些死士已经在暗处被默默杀害,又或是

    来了批新的杀手潜进客栈了。

    戚央央心头突突地跳,她知道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她抱了个枕头头发还散着,就跑去隔壁敲起了门。

    “沐大哥沐哥哥”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变得娇媚,企图能蛊惑人。

    “沐哥哥,你不说话,我就进来咯”

    她轻轻推门,屋里漆黑一片,她挑着灯,仔细打量屋里的一切。

    幸好,东西没被翻乱,沐大哥的东西应该没被他们偷走

    但是,刚刚她的确见有人从窗口跳进去了,那人应该还没走,还躲在这房里的某个角落。

    沐大哥是她的大恩人,此次来彭州,也是为了帮她,如今他不在,她绝对不能让别人盗走他的文书和令牌。

    太刻意唤人进来的话就会打草惊蛇,让这贼人跑了的话,下回他还会进行伏击,她只得装成是沐江恩见不得人的情人之类的,这样,那贼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说不定会想要利用她,从她口里知道更多事,就不会轻易跑掉了。

    “沐哥哥我知道你在房里的,你就出来,别再躲着我了”

    戚央央轻轻脱了鞋履,赤着脚在地上轻轻地走,营造出一种偷感,左手提着一盏灯,右手将一瓶馥郁香气的花露轻轻倒在房间的地上。

    一时间,房间馥郁扑鼻。

    “我夫君那边,你现在不用担心了,他已经同我和离,以后我们的关系就能光明正大了”

    “本来我同他就是误会一场,我真正的救命恩人是你,而并不是他,是我自己一直误会了,才把应该是对你的感情,投注到他身上,可是现在,一切都拨乱归正了”

    “我们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了!!”

    央央来到床边的时候,黑衣人就从床底下翻出,想一把挟持她,谁知竟被床边的人先一步设了套,刚翻出床底,脖子就被套进了她用腰带和床单拧紧帮成的长条里,与圆桌那边相绑了起来,她轻轻一收,黑衣人脖子就被紧紧勒着,喘不过气。

    是他大意了,想着能多从她身上了解到一些情况好禀报主子,谁知那看起来懦弱不堪的女人,竟是个狠角色!

    戚央央她心知自己身为女子力量悬殊,所以借助了不少外物,然后设下陷阱,最终得以将黑衣人五花大绑起来。

    她压在黑衣人身上,丝毫不敢松懈地将他身上绑好的带子绕过床柱,牢牢打起了结。

    “你这小贼!”她已经气喘吁吁了,“谁让你来我沐大哥这里偷袭的啊?你到底想偷什么??我不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黑衣人本来可以轻易挣断这些床单拧成的绳索的,但这女人鸡贼得很,刚才她倒了一路的,他以为是她在倒什么助情的调情花露,谁知竟是种包裹着花香味的烈性迷药!且她竟还用泡了解药的帕子捂了一路的脸,他还不知道!!

    黑衣人如今浑身没有气力,但是主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不了也绝不能就这么在这里暴露身份。

    “你!你还想跑你!小贼!!”

    见黑衣人浑身迸发出气力作最后的抗争,那些床单快将被挣断之际,戚央央泼妇上头似的,一口就咬在了黑衣人手腕。

    “啊!——”一声惨叫,黑衣人不知道那女人口中长了什么,怎么咬起人来的时候,像是有玻璃碴子扎进手腕似的。

    门外传来急促的声音,看来是这屋里的主人发现端倪,赶来救人来了,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迫不得已之下,黑衣人只得忍着痛撕掉她脸上的面巾,挣脱绳索翻窗逃走。

    戚央央没了面巾覆盖,在那些馥郁的迷药作用下,没一会就眼白一翻昏死过去。

    残影竭尽气力坚持到最后一刻,向主子报告。

    可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就倒头原地昏死过去。

    裴陆戟花了不少功夫让人连夜调配解药,终于让残影醒来,重新一五一十将潜进屋里时发生的一切汇报。

    “属下从前还是进过天机阁的杀手,才能中了药也能坚持到最后回来,要是普通的暗卫和死士,此刻恐怕已经被戚氏胡搅蛮缠用床单和药制服了。”

    残影口中所描述的戚央央,的确是裴陆戟所熟知的,明明看着羸弱不堪,在守护自己重要的人时,却仿佛横生出一股野蛮的犟劲,死死地盯住那个有可能会害她重要的人的人,死也不肯松口。

    就连残影,一个暗卫营里最顶尖级别的杀手,竟然也奈何不了她,差点落入她手。

    他无意识地就笑了出来。

    残影看见主子在笑,一时很是纳闷,不明白是在笑什么。

    可裴陆戟笑着笑着,不知是因为太好笑还是怎么的,平时那样矜持自重一个人,笑声越来越大,然后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

    是啊,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不是她要找的那位救命恩人了。

    所以,当然也会为了别的人,也像当初替他出头那样,可以翻遍了墙壁,就为找出那个偷偷骂他是疯子的人,然后摘柿子砸他。

    那时她那样的小胳膊细腿,为了叫那些顽劣乱传他坏话的小孩受怕,无所不用其极,演成小疯子一样去打人、咬人、缠人,只要那些小孩胆敢说错一个“疯”字,她就扑上去咬人,像鬼魅似的天天去缠人。

    她倒是还像从前那样,只是,从今往后也只会为了他以外的人而已

    “残影,不必再调查了”他笑到最后,目光低垂,笑容便变得越发模糊,苦涩,悲怆,

    “找到了,那个人,就是当年羌北活死人墓里的战俘之一。”

    第34章 他手边大锁一铐把门锁死

    戚央央一觉醒来, 发现自己已经躺回自己房间的床上,沐江恩在旁边守着,无比担忧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 他才终于长吁一口气:“丫头你可终于醒来,太好了!”

    “昨夜我回来的时候就察觉到屋里有动静, 推开门发现你倒在那里, 旁边窗户的窗大开着, 屋里明显有缠斗过的痕迹, 你连腰带都被解开了,我还担心”

    戚央央一听, 掀开被子一看,发现自己衣着完好, 松了口气,立马又羞红了脸用被子将自己裹住。

    “你昨夜那样倒在那里, 我叫客栈的掌柜找了婆子来帮你检查, 顺便更换衣裳, 昨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央央这才慢慢从被子里把头伸出, 把昨夜在他房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沐江恩听完,头一回对她动了气, 大声道:“胡闹!你真胡闹!!”

    他声音大得吓了她一跳。

    她有些愣地看着他。

    随后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吓到人家了,声音就软下来:“我不是告诉过你, 我不在时,你躲在屋里锁好门窗,别出来吗?你若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让我”

    他这样的表现,让她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些温暖的感觉,她安慰似的轻拍他的手道:“沐大哥, 对不起,这次让你担心了,我有注意安全的,以后也会更加小心,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沐江恩见她鬓发都睡乱了,很自然地伸手替她头发:“王爷会派人暗中支援我,那些东西,丢了就丢了,大不了领些罚,对我们这些暗卫幕僚而言,随便罚罚根本算不得什么,而且王爷待我们很好,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小惩大诫,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宽容的,但若是你受伤的话,我”

    “我没办法向王爷交代,而且”

    “你若是有什么损失,我也没办法原谅我自己。你不是总说,你欠了我几次,要报答吗?”

    “想报答我,你就让自己好好的,毫发无损还我一个戚妹妹,知不知道?”

    原来,真正重视、爱护你的人,不止会救你,还会要求你自护自爱,来作为对他的报答

    戚央央怔住。

    ·

    央央打算今日再去找那天成阁的掌柜聊一聊,看看能不能叩问出点什么关要信息,沐江恩便说要陪她去。

    可是二人临出门时,荆王派出的手下突然找到了沐江恩,说是一些被抓的叛变的旧部突然逃跑,怀疑有别的人来救走,让他赶紧过去一趟。

    于是,沐江恩便说,等他回来再一起去。

    可戚央央却道:“沐大哥,我知道你担心,可我也不能成为一味依赖着你的小废物啊,再说了,只是去一趟天成阁,昨天那个黑衣人中了你给我的迷药,没解药估计得昏个几天,又怎么可能轻易再来?就算来他也不可能挑这种闹市下手的。”

    沐江恩犹豫了许久,结果还是留下两个人在暗中保护她,然后才离去。

    戚央央来到天成阁的时候,许多客人都围上来同她说话,大部分人都是因为昨日见了她穿的那些婚服,被惊艳到,有的则是知道被天成阁掌柜选上的姑娘,最后大都鱼跃龙门,就算不是被大官看上,也会被一些官家小姐请去,日后前途大好。

    央央好不容易从一群人中挤出来,找到天成阁的伙计,伙计邀请她进内庭相候,说是掌柜待会就回。

    这时内庭一面屏风之隔的花厅中,站着一位一身玄色衣袍、一看就身份不凡位高权重的年轻男子。

    昨夜还被戚央央咬了一口并且制服的残影,此时也出现在花厅中,给年轻男子禀报事情,

    “主子,事情已办妥,同戚氏在一起的那位荆王幕僚已经被引走。”

    裴陆戟点了点头,目光又经意瞄到他手腕上的牙印,心情更抑闷了,“手上的伤,赶紧去包扎好。”

    残影在他手底下做事那么多年,以往所受的伤比这重多了,从来也没见他主动关心过,这次突然来关心他这种稍不留神就快愈合的小伤就很奇怪。

    正要谢过主子的关心,哪知他突然咬牙切齿警告了一句:“以后再敢让她咬你,我先剥了你的皮!”

    残影心悸不已,心道昨夜那情况,这事哪是他能控制的,可他也不敢那么说,只能讪讪地应“是”,然后恭谨退下。

    帘幕被撩开,一阵独属于女子的甜香送了进来,隔着屏风的阻挡,他知道,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裴陆戟手中握紧了那个被丝绸包裹好的琉璃瓶子,薄唇紧抿。

    那天成阁的伙计给戚央央沏完茶后,便回前屋继续招待客人了,屏风那边便静了下来,只剩风吹起檐下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心也随那阵风铃声,七上八下的。

    原本他揣着那琉璃瓶过来的时候,是满心愤懑的,他要得到她的解释。他觉得,就算是她认错了人,这些年来,既然她口口声声说过那么多“喜欢他”的话,她如今不爱了、不喜欢了,也总该给他一个解释,给他一个说法。

    可是,等他真正等到她来,就隔着一面薄纱屏风的时候,他又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那一日,是他亲自抓着她的手按下的红泥印,也是他在她眼皮子底下拆散了她姨母和他父亲,他亲自唤人来抓她,亲自送走的她

    如此,他还能说什么

    这种憋闷着,想抒发又抒发不出来的酸涩,把他腔内的每一根骨头都泡进了能融骨化髓的液体中,身体里的每一寸一缕,都跟着酸腾刺痛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这种窒息的感觉,从他得知了姓沐的那位存在后,就越发明显起来。

    他让残影去从中搅和荆王内部的事情,好能临时遣走他的时候,他甚至想过,顺便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但这个可怕的念头只刚刚升起,就被他强行灌下几颗药给压制下去了。

    不是因为他有多良善,而是他知道,一旦姓沐的死了,以她的脾性,殉情之事不是做不出来。

    一想到这样,他觉得胸口的地方更闷了,一股酸涩在体内肆意流窜着,酸得发麻,疼得厉害。

    他正难受着的时候,内庭刮起了风,风将屏风那头女子的手帕,吹到了他这边,落在了他足下。

    手帕上的青山江河苏绣,和隐藏在江河里的小小的“恩”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愤怒地捡起那张绣帕,然后就听见屏风里女子清丽的声音传出:“小哥,那是我的帕子,我能进来捡一下吗?”

    眼看她就要进来了,前屋那边的伙计突然回来了:“姑娘!姑娘!掌柜回来了,请姑娘跟我来吧!”

    央央本想捡完帕子再跟他走,可他冲进来一回禀完,就立马转身往外跑,她生怕跟不上,就只能暂时放着帕子不顾,拎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郝掌柜是个精明的人,央央她一开口向他旁敲侧击,他立马就有所察觉,并且歉意道:“姑娘,对不起,我知道你求我这天成阁,必定是有要紧事,但是这铺子我如今只有打的权力,其余的要不你去京城找裴世子。”

    戚央央心灰意冷,连帕子都忘了去捡,垂头丧气勉强地说着一些场面话来圆场,然后离去。

    郝玉叄与她道别,进去内庭打算换件衣裳再出来招呼客人,谁知进去一会,衣裳还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跑出来,去追戚央央。

    “姑娘!你先等一等!”

    “我知道姑娘刚刚这么问,是意在想看我天成阁的账本,是吗?请姑娘随我进来。”

    郝掌柜这么把话挑明来讲,着实吓了央央一跳。

    央央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是,机会就在面前了,若是连去看一看究竟的胆子也没有,父兄的冤屈就根本不可能洗掉了。

    她在原地犹豫了好久,把鞋尖的珠子踩掉留下记号,跟随郝玉叄进内庭。

    跟随他进内庭,越过那道屏风,经过那长在一片紫藤花上的花厅时,早已不见了那抹站着的人影,她那张这段时日花不少心机绣好的帕子也不见了。

    来不及惋惜,只能继续跟上郝掌柜的脚步,来到他的账房。

    账房在正屋的西边,是一个很少人往来的地方,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开在屋子顶部,屋子旁边长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枝叶几乎漫到顶部的窗户。

    那扇顶部的窗没开,走进去以后没掌灯,就是黑漆漆的。

    戚央央跟着走进去之后,郝掌柜就旋身一下子走出账房,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将账房的门关上,将她反锁在里面。

    “掌柜你!开门!开门哪!”

    面对屋里人的拍打,郝掌柜贴在门边苦口婆心道:“丫头呀,你和你夫婿应该是有点误会,你们有事情好好说,把误会解开就好啦,不要犟嘛”

    “你要看账本不就想查明那桩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车壁之役贪墨案吗?我已经把账目和证据都给你夫婿,昨日你来时,我还都不知道原来你就是裴世子那位负气离开的妻子,原来你就是盈盈的女儿啊,你夫婿会帮你彻查此案还你父兄清白的,和你和离也是迫不得已的嘛,你不要误会他啊”

    说完,他手边的大锁一铐,把门锁死了。

    央央感觉通身寒凉,此时已经适应屋里的光线,转身一看,就看见那抹清冷矜贵的身影,几乎融合在那片暗色中。

    顶方微弱的光线透入,伴随着被风吹拂的葳蕤树影,便稀稀疏疏落在他身上,像极了一尊用玉砌成的神佛,通身透寒,冰冷而没有感情。

    “你到底跟郝掌柜说了什么?”戚央央如今是越发觉得他厌烦了,“明明是你联合别人凭空诬陷我父兄,让他们死后也不得安宁,现在又装什么?把我关在这算什么?安的什么心?”

    裴陆戟的身影慢慢从那片阴影中走出来,朝她走近,脸色不虞,口吻极冷道:

    “别用你那嫌恶的眼神,来看我。”

    第35章 他缓抬她下颚:“你变得……

    戚央央眼见他逼近自己, 那看似瘦削颀长的身体靠近时,竟如山岳般有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了。

    “你竟然骗郝掌柜, 明明是你亲自抓着我手按下的手印,你怎地好意思说, 跟我和离是有苦衷?你与我和离, 逼迫我姨母和离, 难道不是为了报复吗?你怎么好意思说成是有苦衷?”

    她对这人厚颜无耻的认知又刷新。

    “你把我身份告诉郝掌柜, 又不知用什么办法欺瞒他,装成一副深情, 想要帮我父兄平叛的样子,把可以翻案的证据从郝掌柜手里骗来, 你能把我这条路截断,想必其他的路也是, 反正我人已经被你抓到, 你说吧, 到底还想怎么样?要我死在你手里让你泄愤吗?”

    她说着, 已经“噌”一声从头上取下簪子。

    裴陆戟与她凑得极近,近得几乎可以看清她瞳孔深处情绪。

    昔日一见着他就打自内心发出的那种亮光, 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那是一种陌生的、他从未见过的她。

    早有预料过她有此厌恶反应的, 但面对时还是忍不住难受。

    他用手缓缓抬起她下颚,轻轻地笑了,“你知不知道, 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就不是我以前认识的戚央央了,你看我的眼神, 跟以往截然不同,像变了一个人。”

    “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是不是,我如果只是我的话,你当初,就根本不会为了我做那么多的事?因为我不值得,是吗?”

    他用冰凉的指腹摩挲她光洁的下巴,另外一手打掉她手里的簪子,从前面禁锢她两手,她挣扎不得,只能被迫承受。

    “你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戚央央无奈又悔恨,此时也只能被迫仰着头看他,“想报复你就麻利些,何必同我这样一个,被迫捆绑一起五年、嫌恶至极的女子待在你最讨厌的,漆暗之中??”

    感受到她下颚有些发抖,他知道她有些累了,便松开了她下巴,改为伸手捞住她后脖,让她靠在自己肩膀。

    “其实我知道,你少时教我捉萤虫,来到漆黑的河堤边,萤虫还没飞出来的时候,你也在害怕得发抖。”

    “在羌北的活死人墓里待过,在黑暗中踩过冰冷的尸块,又怎么可能不惧怕漆黑?”

    “可你心中总有一股冲劲,你可以为了你爱的人,去克服一切难克服的事情。”

    他将怀里裹严实的琉璃瓶打开,露出萤石幽幽的光芒,屋里变得没那么昏暗,台桌柜椅都清晰可见了。

    “只要看清楚足下的路,就不那么害怕了是么?”

    他声音低柔起来。

    戚央央被他逼压在门闩边后背硌得疼得厉害,她没忍住往前将人一推,他手里的琉璃瓶便“砰”一声,碎在了地上。

    “裴世子,请你一次性说明白,你今日来,又把我困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到底是想怎样?我很笨,请你不要故弄玄虚,我听不懂。”

    她没好气,见他松开了自己,便活络手腕揉揉被硌疼的后背。

    裴陆戟定定地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琉璃碎片,那块伴随了他一路,被他用手抚得棱角都开始有些光滑的萤石,此时也被摔得一分为二,静静躺在一片碎琉璃中。

    看着她无动于衷的脸,他气着气着便无力地笑了。

    “戚央央,你想替你父兄翻查案子,为你戚家和甄家翻案、正名,是吗?”

    他蹲在地上拾捡那堆捡了也没用的碎片,淡道:“给你个机会,不想我毁掉天成阁那些账本的话,从现在开始,听我的。”

    “或许,我会帮你启动三司会审,翻查案子,否则,以你的身份,就算有荆王相助,以荆王如今在朝中尴尬的地位,也是很难调动三司重审案子的。”

    戚央央皱眉,“我凭什么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呢?”

    “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背德或者害人的事,再说了,以你现在的处境,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似乎是掐好了她没有退路,只能答应。

    而事实上,她也确实已经被堵死了后路,她逃犯的身份被他抓到了,本就死路一条,说不定还会连累救她的人,如今,就算他真的骗她,她也只有赌一赌这条路了。

    就算赌输,好歹也能拖住他不毁掉账本,拖延些时日好再想想办法。

    “好,那”她吸了口气,“你别耍赖,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听到这句突然顿住,手指被碎片扎破了也浑然不觉痛,抬头的瞬即眸里闪过一丝,连日来再也没有的喜色,

    声音微颤道:“好那你,千万别放过”

    ·

    戚央央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证据和翻案,压根就没注意到什么萤石之类的,更加没有闲心思去想起,地上碎的是她曾经送给他的东西。

    她只想答应了这人,就赶紧让她出去,赶紧离开。

    不想,这家伙硬是蹲在地上坚持把碎片捡完,才放她离开。

    地上的琉璃碎得满屋都是,她又不愿意帮忙,只能他自己捡,一捡就是一两个时辰。

    离开昏暗的账房前,天色已不早,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上被碎片刺破的血迹,把她召唤到身边,道:

    “不许同郝玉叄半点你我交恶之事,以后每日未时之后来这里找我,不许跟别的男人过于亲近,还有”

    他想起那张被风吹来他脚边的绣着江河和“恩”字的帕子,喉结微紧,低低道:“不许随便给人送礼物,还要给我绣一张帕子。”

    琐琐碎碎交待了一大堆,戚央央早就不耐至极了,得了他一句能走的话,她拎起裙角就走得没影。

    看着她走后的身影,他把檐角之上的残影唤来,“跟着她,看她有否照做。”

    央央出门时间太长,她担心沐江恩担心,路走得飞快。

    可还没走回客栈,就见沐江恩手里拿着一颗珠子,身后跟着几个人,火燎火急地朝她过来,衣裳扣子都错扣了。

    “小丫头!你没事吧??”他看起来焦急不已,看见她完好无损出现,才终于松一口气,“刚刚我的手下被天成阁的人拦阻进不去,见你遗落下珠子,便知你有难通知我,你没什么事吧?”

    见他担心不已的样子,她内心暖意阵阵,但一想到自己同裴陆戟约定好的事,为了账本不被毁掉,为了不让他担心和为她置身危险,只好撒谎道:“珠子是不小心被我踩掉的,天成阁的郝掌柜已经答应让我每日来账房帮忙做工,如此,我就有机会接近找到账本了,沐大哥,我可能还要在此地耽搁上一些时间。”

    听她这样说,沐江恩也松了口气,“没事,事情有转机就好,反正荆王爷交待给我的事情还没办妥,我也可能要在这里多待些时日,以后每日我让阿忠和阿义去接送你。”

    “不用,”她害怕被他发现,只好道:“我自己去就行,等会郝掌柜见我竟然请得起护卫,那去他那做工的由不就被戳穿了吗?你也不用接送我,那郝掌柜说了,他们天成阁不录女子到账房做事,他让我谁也别告诉的,你送我不就穿帮了吗?”

    沐江恩想了想,“那我送你到巷子口,看你进了天成阁的门再走。”

    “那好吧。”戚央央既为难,又忍不住高兴。

    回客栈的一路上,有沐江恩陪着她走,让她暂时忘记了在天成阁面对裴陆戟时的疲惫,脚步又重新轻松起来。

    临晚有挑夫挑着彭州城驰名的芝麻香糕经过,一阵小时候路过伙房恰好看见娘亲打开蒸糕的锅盖时传出的甜香味道,这是彭州每个孩子小时候都必然吃过的糕点。

    戚央央心思微动,摸索了下钱袋,想前去买糕,谁知沐江恩已经先她一步买了一包芝麻香糕,提着朝她走来。

    “这是我小时候爱吃的糕点,不知你喜不喜欢,尝尝?”

    戚央央盯着他看,须臾笑了,“巧了,我小时候也爱吃这种糕点,刚刚也是想买点让你尝尝呢”

    二人相视片晌,皆都笑开。

    橙红掺揉了碎金的夕光安静地在小城的砖瓦屋脊上洒下,四周是袅袅升起的炊烟,那些梦魇般掩盖人心头的过往云烟,也在此刻慢慢隐去,消散。

    央央突然觉得,自己又重新拥有了去爱人的能力。

    大概是因为环境氛围衬托得太美好,让她一时之间昏了头,竟短暂地忘记在天成阁答应过什么,冲动之下便往怀里掏东西,便对沐江恩道:“沐大哥,其实我准备了一件东西送你,是”

    她摸了好久没摸出什么来,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来,自己绣的青山江河帕子,忘在天成阁没捡!

    她眉目黢了黢,苦恼道,“我好像弄丢了。”

    沐江恩喜爱她这样娇俏生动的模样,含笑地一直望着她,欢喜道:“没关系,丢了也没关系,我心里已经收到了,很喜欢很喜欢。”

    被自己欢喜的人说收到礼物很喜欢,这还是戚央央的头一遭。

    她有些惊喜和意外,“你礼物都还没收到呢,怎么就知道很喜欢呢?”

    “因为是你送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很喜欢很喜欢。”他笑起来唇边还缀有夕阳金灿的光,模样好看死了。

    欢喜之情加上感激之情,一下子让她昏了头,四下张望着,恨不得立马买上丝线现场给他重新绣出一张帕子来。

    躲在暗处暗中监视她的残影看得眉头紧皱。

    幸好在戚央央买到丝线的时候,陡然想起,那该死的裴陆戟,竟然不允许她送礼物给别人,还让她亲自给他绣一张手帕!

    心头那些丝丝缕缕的欣喜尽数散去。

    天啦噜,可恶啊,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想鲨了裴陆戟!

    第36章 他黑着脸,还得忍耐

    戚央央熬了一夜在房间里绣帕子, 把眼睛都熬红了,终于敷衍地把帕子绣完,此外, 还多绣了一个针工细密精致滚金边的苏绣荷包,一朵金丝莲绣得栩栩如生。

    其实她绣帕子只用了快天亮时不到几盏茶时间就绣完, 荷包却绣了整整一个晚上, 完了她还暗怪绣帕子时间长害她没时间休息。

    倒头睡到将近未时, 才起来下楼想随便找些东西吃了再去天成阁, 发现沐江恩已经叫客栈掌柜给她安排好热腾腾的牛肉汤面。

    一碗面吃完,她还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个豁了口的白瓷碗, 想花银子跟掌柜买下。

    买了碗用绸布包裹好上楼放好,出来的时候刚好遇到沐江恩, 他是刚刚在外面做完事赶回来,打算亲自护送她去天成阁再回来。

    迎面撞上他的时候, 戚央央紧张得嗓子眼都提起来, 心想到以前自己收藏旧物的习惯被裴陆戟取笑过, 生怕也会因此被沐江恩耻笑, 怕会被看不起,于是见了他就躲闪起来。

    “小丫头, 睡醒啦?我让掌柜的给你留的面,你吃了没?够不够?不够我带你去东市那边吃糖麻花, 也是顶顶好吃的小食,吃饱了才好去上工。”

    沐江恩春风迎人地笑着,戚央央则扭捏起来。

    见她不说话, 以为她不开心,他沉吟片刻,又道:“丫头, 等我一下。”

    他回身走到廊道拐角处,没多久就用肩膀扛着一个大筐瓷碗回来,“唰”一声把大筐碗整整齐齐垒到她面前,直接让戚央央看傻了眼。

    “听客栈掌柜说你喜欢他们家的碗,我给你买了一大堆,这下够了吧?开心了?”

    戚央央高兴了,红着脸离开,他便在后方追了上去。

    一路护送她到天成阁的巷子口,目送她进入天成阁的门才离开。

    戚央央想了一路刚刚沐大哥给她买的碗,笑容都快掩不住了。

    可此刻站在账房屋外等她半天的男子,一看见她来就黑着张脸进去房间,把门关上。

    央央心里美着呢,哪注意到他撒脾气将门关上?见门没开,就索性坐在账房外的美人靠上,倚栏傻笑。

    过没多久,屋里的人又把门打开,冷道:“戚央央,你还要我等你多久?”

    人说完已经转身进屋了,戚央央还杵在原地傻笑,等那抹阴冷的影子再次出现朝她投来冷戾的光,她才惊觉过来正事要紧,慌忙收起那些满脑子的花花草草,揉了揉脸让自己严肃起来,低着眉进屋。

    “裴世子,你要的帕子绣好了。”戚央央做起正事也是毫不含糊,三两下露出疲态,还指了指自己熬红的眼睛,煞有其事卖惨道:“熬了一晚上绣的,可时间仓促,可能还是寒碜了些,还望世子爷不要见怪。”

    谁知裴陆戟不但不领情,还掏出个荷包,阴阳怪气道:“花两盏茶时间绣的,能绣出这么长一根竹子,算有心了毕竟你前头绣的荷包就花足整整一夜了,不过荷包确实是精工之作,”

    “耽误久些情有可原。”他最后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咬着后槽牙说的,盯着她看的时候,笑容莫名瘆人。

    岂止,她花两盏茶时间绣他的帕子,还能边绣边打瞌睡,竹子也好些地方跳了针,导致断截的地方还真不少。

    忍不住生气,却也只能把怒气往下压,笑道,“帕子绣得如此敷衍,本想让你重绣的,但是你能知道我刚好缺个荷包,还绣得这样精致的份上,这次就算了吧。”

    戚央央眼睛越瞪越大,眼巴巴看着他把她给沐大哥绣的荷包揣入腰间,却又说不出半句话。

    她要说了的话,他就得毁约撕毁账本了。

    昨日她回去的时候,确实有想过他必定派人来监视她一言一举,所以她从头到尾都在忍着、克制着,只是她想着回房间之后把门窗锁死,自个悄悄地做,应该就不怕了,谁知道荷包都让偷了!

    她正沮丧着的时候,他突然清咳了一声,说了一句:

    “谢谢你的帕子。”

    一句话说得扭扭捏捏、硬邦邦的。

    戚央央侧了侧目,没好气道:“不客气,其实以前我也绣过帕子给你,兰花的,你忘了?”

    “后来你没要,我便拿来做了个手炉的绒套。”

    说起这些前尘旧事的时候,她已经不会带有任何情绪了,纯粹只是局外人在陈述的感觉。

    可裴陆戟听在心里,却有一种“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的悔恨疼痛,将他寸寸灼烧着。

    声音哑了些,“我当时只想告诉你,我并不喜爱兰花,而家菊清雅脱俗也未必不如兰。”

    戚央央“哦”了“哦”,撑着脑袋打呵欠,像是根本就没听明白意思,又或是根本就不在意了。

    如果她仔细看,大概就能留意到,裴陆戟今日身上穿的靛青色圆领袍,是去年她亲自做给他的生辰礼物。

    那日他不甘不愿试穿了一下,结果她两眼冒光直夸他皮肤白,穿靛青色太好看,弄得他双耳赤红,恼羞地立马脱下,此后就被他收在箱底,不曾穿过了。

    这衣裳被收了整整一年时间不穿,竟然簇新一样,不但没有半点霉味,连半条折痕也没有,穿在他身上合身得体,风度翩翩。

    “你不绣菊花了吗?”他趁她没睡着的时候,不甘心地又问一句,“这金丝莲虽然像极菊花,但它并非菊花。”

    听见他声音在催促她回答,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惺忪的眼睛,“啊对对,我好像绣错了,你把荷包还我,我回去重新改成菊花的再给你”

    说着,她手就要往他腰间掏荷包,被他一把紧紧握住手腕。

    抬头,便见他清冷俊逸的脸上,已经渐渐蓄满怒气。

    这人也太奇怪了,好生生的,谁像他那么爱生气。

    “你你手上有茧硌得我疼”央央看似真的很疼地彪出了泪光。

    他强行将怒火压下去,长吁口气,松开了她的手腕,口气上难免还带着点生气后的冷淡:“不必,不是菊花也无妨。”

    他默默收回手,眸底抑压不住的失落。

    把她硌疼不是因为他手上有茧,那是昨夜他一夜没睡,通宵把那个她送的琉璃瓶和夜光石粘合,被碎片刺得双手都是伤口,没来得及包扎便成这样了。

    但凡有认真看也不至于把他手上的伤口认成是茧。

    胸口有股汹涌的血气上涌,感觉喉头竟有些腥甜的感觉,他默默掏出那个他费了一夜时间粘好的琉璃夜光瓶,放在了旁边的条案上。

    “如此屋里光亮些,你也好跟着我学画。”

    “什么?学学画??”

    一句话把戚央央从睡意中惊醒,可惜她根本没留意到瓶子上的裂纹,或者说她压根就没瞧那琉璃瓶。

    “你你让我每天过来,不是让我帮忙管管账么?”不然干嘛选在这账房啊

    裴陆戟好气又好笑,“你谎话倒是撒得挺好,什么掌柜让你来天成阁做工?嗯?”

    戚央央很是无奈,“那还不是因为你说,不能让郝掌柜知道我们的事,若被沐大哥知道我和你的事,以他性子必是要来给你好看的,到时候他带我走了,郝掌柜不就知道你骗他了?我也就不能每天来你这了呀”

    她的话被他听得一肚子气,也只能笑着道:“他的手下连我安插在天成阁的护卫都应付不了,你凭什么说他有本事过来给我好看?要能带你走,昨日你被我困在账房时,他的人连翻墙进来的机会都没,你怎么有底气说这话?”

    心中的人被他说成那样,央央气得脸都绿了,“你!!”

    可是一想到现在账本在他手上,只能忍声吞气。

    他却得寸进尺道:“对了,以后不许听见你叫他沐大哥。”

    “你!!这都要管?”

    他继续补充道,“也不许叫沐哥哥、不许叫他名,不许叫他字,表字也不可以”

    央央美眸恼瞪,“那!我要怎么叫??”

    “不要叫。”他冷声道,“反正上述的,你都记住了,叫‘哥哥’,或者‘大哥’、‘郎君’也不可以。”

    说完,见对面的姑娘脸都绿了,心道自己好像过分了,便咳了一声,幽幽道:“你,要实在需要唤他,叫声‘喂’,不就好了。”

    戚央央包住拳头,笑着告诫自己要冷静

    “好”她皮笑肉不笑,觉得自己今生所有的忍耐度似乎都用在这里了,“那裴世子,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何要我来这里跟你学画,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裴陆戟侧了一下身去旁边拿画纸展开,欠欠道:“我知道你不擅长画,特意让你来这学画羞辱你不行?”

    戚央央:“”行,真行。

    他见对面的姑娘气得两腮鼓鼓,灵动的眼珠一会一闪的,不由看得岔神了,手中笔尖的墨大滴滴落,把画纸中央染了好大一点污点都不知道。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连忙用左手袖住右手,运笔在纸上一气呵成,那大片的墨迹,便变成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气吞河山,把央央看愣了。

    果不愧是京城第一贵公子。

    裴陆戟记得,以前戚央央最喜欢偷偷看他作画,她嫁与他的五年间,都在竭力学习当一个大家妇的模样,为了努力能匹配得上他,也会偷偷地连书写,偷学琴棋书画,但是这些年,大家妇倒是学做得像模像样,但其他的话,除了字练得还能看以外,其余的简直不堪一睹。

    曾经,她也求过他教她作画,可她靠过来,让他手把手抓着她手画的时候,他因为她的靠近而心慌意乱,冷冷地斥了她一声“不正经”,就扭头走掉。

    他记得就是从那一次起,她便开始换掉了一切好看的衣裳,穿起那些宽大老气的衣物,将自己胸`脯勒得紧紧的。

    第37章 他一时之间竟不舍打断

    他知道那一次她一定很难过, 从此以后她就没再缠过他让他教画画,即使他后来后悔不已,有好几次见她自己一个人偷偷练, 都想上前教导,却总也拉不下那张脸。

    “你过来这边, 我教你运笔。”

    他平白无故要教她画画, 戚央央心里不情愿, 身子乏得要死, 困得要死,却又为了账本不得不忍下来。

    好在看了他即兴运笔勾勒的那片绵延的山脉, 恢弘大气,她心想, 要是能拿来做江山河海图的绣样,一定能绣得比她以前那张刺绣好。

    “好吧, 我会好好学的。”

    她终于朝他走了过来, 站在边上要去拿画笔, 却被他伸臂拦住, “用我这支。”

    他伸手将她拉了过来,圈在自己手臂间, 把笔塞进她手,并握住她的手教运笔, 没两下戚央央就皱着眉怪叫道:“一定一定非得这么教吗??”同时身体也在远离他,抵触他的靠近。

    她手从他大手中抽离的时候,他眼神变得黯然, 却立马就重新去抓回她的手,捏住笔杆,同时用另外一手禁锢住她柳腰, 不许她挣脱自己道:“只是教个画画,你这样也不愿意是打算碰硬了?赌我不会毁掉账本?”

    “!!!”

    戚央央没想过他竟然无赖成这样,可她也不是吃素的,是有底线的:“我答应听世子的,但也不代表我会任由世子轻`薄于我,女子的清白最是重要,如果我守不住,那我宁愿与世子玉石俱焚!”

    “相信我父兄,戚家和甄家的人,他们都很疼惜爱护我,九泉之下必也不会愿意看我受恶人胁迫,自古到今受奸人所害蒙受冤屈的人何其多,也不是每个后人都能帮祖上洗脱冤屈正名,我这样也算尽力了!死后长辈们必不会怪我!”

    见她只是为了不碰触他,就闹到鱼死网破的决裂程度,他心脏绞着痛,却也只能松开禁锢她腰的手,同时身体后挪了一些,尽量不碰到她,与她保持一定距离道:

    “没有轻`薄你,只是教画画而已,我就握着你手,教你运笔练个手感罢了,是你自己抗拒挣扎,你乖乖学我肯定就不碰你。”

    见他退让,央央炸起的毛这才慢慢回落,“行,但是”

    她盯了盯被他握住手的地方,“但是你手的茧子啊,你手”

    “受伤了?”

    她可算是注意到他手上一个个的伤口了。

    裴陆戟绷了一下午的脸,唇角终于轻轻地勾了下。

    “昨日,你把你送我的东西,摔碎了,我连夜粘好不小心被刺的。”

    他说话的同时,引导她去看条案上摆放的琉璃夜光瓶。

    他知道,她一定认得这块石头。

    “之前这萤石和琉璃瓶一直被我收在衙门办公的地方,有一次有人趁着我去见太子,拿走了,上回我还你的那块是我自己找的,这块才是你送的,后来被我知道就要回来了。”

    他盯着她的脸看,在等她反应,可她脸上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有些浅浅的疑惑,似乎在疑惑他为何跟她说这些。

    他心思微动,忍不住一鼓作气道:“我已经知道了,先前有人拿着它去跟你耀武扬威,但那时候我也在着急地找着。”

    “我没有把它送人。”

    “哦。”她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看着他,轻点了点头,又试探性地问,“那要开始教画画喽?”

    裴陆戟这回真是彻底溃败了,他没想到她只是不爱他了而已,怎么会连带着往常的观察力和记忆力都消失不见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见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她没想过是因为她,只是好心地又问了句:“你不想教的话,今日不教无妨,再说了,这地方阴阴暗暗的”

    她环顾了一下周遭,“摆个夜光石也没用啊,要么开个大点的窗户,要么换个书房,怎么也比这里舒坦。”

    他本意让她来这里,是为了引导她看见那块失而复得的夜光石,顺便跟她解释误会,慢慢地解开二人之间的心结,而营造的暧昧一点的环境,没想到她听过解释后仍一副置身事外的感觉。

    那一瞬间他只觉心灰意冷。

    “戚央央,”他挫败不已道,“以前你姨母总说我心冷,说我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可我想”

    “你的心,比我还冷。”

    十年的时间,几乎倾注心血的付出,就算他不是她原先要找的人,她又怎么可以说抽身就抽身了,还那么地干脆利落、毫不含糊?

    他尚且不能做到,可她倒是用事实证明了。

    “都和离了,还总说这些旧事做什么?”她不满地嘟囔着,“世子爷你要是闲了没事干,不妨去下田庄锄锄地铲铲草什么的,身为朝廷命官多了解下百姓之苦,总好过浪费时间在折磨我一小女子身上,简直浪费生命。”

    他快要被她气笑了,索性地找张椅子坐了下来,将两手摊开:“教,说了今日要教你运笔作画,当然要教,你嫌我手上的伤口硌人,不妨你帮忙涂药包扎一下,药箱就在你脚边,我自己涂不到。”

    要差遣她帮忙涂药就帮忙涂药,非要这么周折拐那么大一个弯子,戚央央笑着恭敬地朝他一屈身,乖巧道:“好,奴婢这就给世子爷涂药。”

    给他涂药的过程中,她还一直记恨着刚刚他诋毁她的沐大哥,说他的人不顶事,说他没用的话,下手抹药的时候就没了个轻重。

    不是把药粉倒重了腌得他伤口渗血,眉头直皱,就是包扎的时候力度把握不好,勒得他手腕通不了血,手指紫黑。

    她总一副无辜明媚的样子,歉意愧疚地笑道:“啊,世子,对不起啊,我真是太笨了,这点事情做不好,害你遭罪了,你手疼不疼,我给你呼呼。”

    “世子,我不是有意的呀,弄疼你了吧?真对不起,要不我让你打一下作补偿?”

    她演绎得情真意切,毫无破绽,倒是看不出来她故意的。

    最后她将他的手裹成粽子似的,他自然也不能再手把手握着她教画了。

    他只好从旁指导着她运笔、勾勒。

    一朵简单清丽菊花跃现眼前,裴陆戟满意地点点头,戚央央则失落不已。

    “世子,你不是教我勾勒那些延绵的山脉吗?”她指着那幅被他放在一旁的半成品画,道。

    待看清她眼里执着的神情,裴陆戟忽然想起那张被他捡去的青山江河帕子,手指微一用力,差点把包裹好的伤口重新弄出血迹。

    他笑着道:“那个需要运力的,我手受伤了不方便,改日好了握你手教。”

    戚央央望着那奇伟瑰丽的山川江河哀叹,“好吧”

    走的时候天都黑了,裴陆戟只把她送到花厅处,就让她自己离开。

    “好了,你自己走吧,那位姓沐的已经在巷子口等你了。”他咬牙微笑,这是他的暗卫来报告诉他的。

    他之所以只肯送她到花厅这边,不送她出天成阁,也是因为怕自己见了那姓沐的,会忍不住对他下手。

    于他而言,沐江恩不过区区荆王走狗,还是还没闯出什么大名头的小喽啰,他一只手指一不小心就能搓死他,所以得克制。

    “好了,你刚才弄疼我时不是说,可以让我打一下作补偿吗?”

    他微笑着的模样像极了人畜无害的儒雅贵公子,谁也没想到他如此小心眼、眦睚必报!

    戚央央是仗着他爱护自己名声,不与小女子计较的秉性,才故意那么说的,谁承想他还真敢当真!

    “那”既然是自己说过的话,没办法了,那也是为了父兄的案子咬牙忍了吧。

    “你你来吧,我准备好了。”她挺起胸闭着眼,收腹站在他面前,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彭州城初夏清爽的风拂过花厅周围的紫藤花,拂动沙沙的声音,带着紫藤花的花香味拂过脸颊,催起她鬓边的秀发,将一叶紫色花瓣落在她眉间,月色下,妖娆灼眼。

    他心脏跳动越发加速,擂鼓一样,连手都在发颤。

    俯身低头朝她凑去,他高大的身影在黑夜中笼罩着她,没有了星星的夜辉。

    始终,他还是记起碰她时她浑身上下对他写满的抗拒,那个忘情的吻并没有落下,只用那被纱布层层包裹的指尖,轻触了一下她额间的花瓣,将那叶紫红收进袖间,声音像刚刚攀越完高山岳岭般,急促嘶哑道:“好了。”

    戚央央紧闭着的眼睛睁开,看着他的眼神比被他打了更愤怒:“你用什么来碰我??”

    他笑得一派云淡风轻,抬了抬那只被她荼毒成粽子的手,

    “手指,怎么了?”

    “你不对根本不是纱布的粗糙感”戚央央满脸炸裂的表情,“触感是是柔滑的,你你用嘴唇亲我???”

    看着她瞪大眼睛生动无比的表情,裴陆戟一时之间竟不舍打断,就这样目送她想哭哭不得的样子离去。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悄悄将那片柔滑的花瓣,轻贴在唇上。

    第38章 他今夜大概也睡不着了

    沐江恩一直在巷子口等着, 戚央央一肚子气走到附近,看见他的身影,眼神都亮了。

    可不到片晌, 她又懊恼地低下头,死命用手指去搓额间的位置, 差点没把那里搓下一层皮。

    沐江恩见她边走路边搓额头的样子, 好奇地朝她走去, 一把拉住她的手, 制止她搓额的行为,并认真仔细在她脸上看了起来。

    “那额头上什么也没有啊, 别去搓它,都被你弄破皮, 不疼吗?”

    他轻轻地从怀里掏出一瓶什么药粉,用一条干净的帕子沾了, 冰冰凉凉地敷在她额头, 那瞬间, 沁凉如端走云霄间的感觉, 便游遍全身。

    “别去搓它了,好吗?”

    看着他暖融人心的笑容, 戚央央一日的不快都烟消云散,正要脱口而出唤他“沐大哥”, 忽想起什么,及时止了口,眼珠一转, 笑着亲切地唤道:“卿卿。”

    没来得及反应的沐江恩愣在原地,半晌才开口问道:“丫头你在喊谁?”

    本来想出叫“卿卿”的时候,她有些耀武扬威地想让此时躲在暗处监视的人知道她的厉害, 可现在被沐江恩一反问,她突然就怵了。

    手指间紧紧地扣着,都扣出了汗。

    这个叫法是不是有点太沐大哥会讨厌如此轻佻的自己吗?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沐江恩此时却笑了笑,“是哪个亲呀?”

    “是亲人的亲,还是亲卿爱卿,是以卿卿的卿?”

    她不敢多说一句,只是在他提到后面的“卿”的时候,微抬了一下头,忐忑地看他一眼。

    他便笑道:“你喜欢这个称呼,那我以后也叫你卿卿吧。”

    “走吧,卿卿,我们回家。”他非常有礼节向她作出一个相请的动作。

    这一刻,戚央央感觉有被暖到,眼泪汪汪的差点流出。

    他没有嘲笑她,还陪着她一块叫她“卿卿”,他没有嫌恶她太主动。

    “那个呃卿卿,你以后可以叫我小央的。”满心感激的戚央央,突然想起先前,他好像想学她兄长一样,叫她小央来着。

    沿柳溪巷一路走到尽头再拐弯就是他们下榻的客栈了,这条老巷子夜里也有许多夜市摊,沿路都挂着灯笼,间或有男女孩童从旁提着大包小包经过,同小时候一样,人间烟火气十足。

    她侧头满心喜悦地望着他,随后,只见他笑着轻轻颔首,道了一句:“好。”

    “小央卿卿。”

    这一夜,戚央央满心欢喜地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就睡不着,真的睡不着!

    而残影等她屋里的灯火熄灭,回去一五一十细禀给世子。

    汇报完出来的时候,向来应对大场面面不改色的残影,竟感觉自己后背有些糯湿,被夜风一吹飕飕的凉。

    他感觉世子今夜大概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醒来,戚央央还在沉浸在幸福中,她对着铜镜梳妆的时候,看见额头上一点白色的粉末,仍会露出甜蜜的笑。

    手帕已经帮她的江恩卿卿洗好晾好了,正整齐地叠在手边。

    她端详着端详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江恩卿卿的帕子看着还是太素了些。

    突然想起裴陆戟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的磅礴气势的绵延山脉江河,要是能用以入绣样,定能绣出一幅和她的江恩卿卿极为相配的刺绣。

    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和被收复的江山河海,千古英雄浩然气,铁血丹心照汗青

    戚央央一想那场景,连头发丝都在尖叫。

    本来对今日前去天成阁受裴陆戟差遣学作画苦不堪言的她,似乎找到了那么一丝动力。

    依然是沐江恩一路送她到巷子口,然后又匆匆赶回去处叛变旧部的问题。

    戚央央生怕她的卿卿一来一回地送太辛苦,想说以后自己来就好,反正离客栈也不算远。

    可她的卿卿露出虎牙一笑道:“怕你一姑娘危险,我来回跑一跑就当操练了。”

    央央捂脸笑得快要昏倒过去,与他分开踏进天成阁时,仍然不舍地回头去张望巷子口的方向。

    仿佛那被他站过的巷子口,连缺砖少瓦的老旧街坊门楼,都显得格外巍峨耐看。

    满眼春花秋月的人,进了一座荒芜孤寒的园子,能把终日置身荒凉的人给逼死。

    裴陆戟前夜熬了一夜粘瓶子没睡,昨夜又睡不着三更半夜起来,把堆积的各州郡递呈的文书处完,还没到未时,就基本把所有要务都处完,然后想起昨日她的花,又捋起衣袖干了些别的,等她到来。

    戚央央今天来到西边账房的时候,发现账房边上的墙被砸烂了,露出一个开得极大极低矮的窗户,屋内的条案书桌都透进了光,几盆富丽的金丝皇菊被摆放在窗前,被午后的日光洒下一片碎金。

    走进去之后,她发现这些都是裴陆戟亲自动手干的,顿时纳罕不已。

    “世子爷什么时候连泥水匠的活都会干了?”她看着蹲在地上往花砖抹糯米砂浆的裴陆戟,身上华美的锦袍上都沾满了泥污,一时生起些好奇。

    裴陆戟自顾自地抹着砂浆,没有抬头看她,像个锯嘴闷葫芦似的。

    央央也不是真的关心他为啥会干泥水匠的活,就是纯粹今日心情好,多问两句罢了,见他不爱搭人,也不再多话,自个哼着小调搬椅子坐一旁赏花,他愿意一整日不跟她说话的话,也再好不过,省得她再费心应付。

    可惜他总学不会如了她的愿,见她轻快地坐椅子上晃荡着腿,想起昨夜残影向他汇报的事,和刚才她在天成阁门口一副恋恋不舍的花痴模样,气得他胸口酿了一腔的血。

    “因为想忙碌些,省得自己看不惯某些人,被活活气死!”他突然停下手里的活,抬了头看她。

    这下,央央便看见了他那双熬得比昨日还红的眼睛。

    “你想忙碌些,要么我安排些活给你干?”没抓住重点的戚央央还在他伤口撒盐,“天成阁生意太好,忙得连个搬运的伙计都没时间请,我进来时好几箱货还在门口垒着,要不你去帮郝掌柜搬一下?”

    “哦,对了,刚刚跨院那边的茅房好像满了,要不你也顺带清一下?”

    握泥抹子的手背上突起了青筋,他气得“锵”一声将泥抹扔了。

    “戚央央,让你来是当大爷的吗?”

    俊美公子被气得白皙脸庞都红了,好似泼洒了脂粉。

    “那茅房我清?”她无辜地眨了下眼。

    他被她气得不会说话,随手用巾帕擦掉手上的砂浆,那些昨日被她包成粽子一样的纱带早已层层脱下,手上纵横交错的新伤旧伤已经同砂浆混和一起,无法擦掉。

    无法擦掉他干脆也不擦了,将捋至小臂处,露出流畅结实臂肌的长袖放下,甩了甩,头也不回往门外走。

    走出门口站了站,吸了口气,没多会又进来了。

    “今日不学画了,我带你出去骑马可好?”

    他记得上次她只身一人前往淮东找他,就是因为骑马技术不好,把自己摔了一身重伤,那时候起,他就一直很愧疚当初教她骑马时没好好教。

    戚央央听说今日不作画了,想到没机会要到他的青山江河作绣样,眼里的光都黯淡了下来。

    “啊?不教了吗?我还想学你那青山的勾画呢”

    裴陆戟盯了一眼她失落的小眼神,侧转过身,“马若骑得好,下回继续教作画,不过那青山不适合你画,我会教点别的。”

    要不是为了拿绣样,戚央央她如今才懒得跟他学画!

    以前想破脑袋要学是因为他喜欢,可现在她家江恩卿卿不喜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学骑马倒是相符。

    “那我不学画了,骑马学得好,世子可否赏我昨日你随手一画的那张图?”

    和她夫妻五年,裴陆戟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当即就黑了脸:“那张我扔了。”

    “扔了??”她好似很着急,“扔在哪里,我去找找”

    “戚央央!”

    “好,那骑马,先学骑马”

    ·

    他要带她去郊外学骑,马车一早在角门处备好。

    临出发前,他伸手拉住她袖子,“等一下。”

    她在纳闷着的时候,只见他不知从何处拿来一瓶药味淡淡的药瓶,作势要帮她上药道:“以后不许让我以外的男子帮忙上药”

    话说到一半,又改口道:“算了,受伤了的话,紧急情况不拘泥谁帮你上药了。”

    见他倾身过来要擦掉她家江恩卿卿给她抹的药粉,她后退大步用手拦阻道:“你做什么?!”

    “过来,给你擦了重新上药,这药粉抹得这样粗糙难看,也不怕毁容了。”

    他尖酸道。

    “不要!你别擦!”

    “不想听话了?”

    戚央央想到账本,含泪站定了。

    他没直接用手指碰她,从笔架山上取下一支没用过的毫笔,轻轻扫掉她额头的一坨白色药粉,沾上伤药一点,随后,又往边上的瓷瓶里沾了点有颜色的花汁。

    “这些是掺了三七、红花、丹参等活血化瘀的花汁。”

    他用沾了花汁的小毫笔,抬袖往她额间精心描绘一朵含苞欲放的菊纹花钿。

    时人花重金都买不到京城第一公子的亲笔画稿,此时正用他毫墨值千金的手,帮她妆点描花。

    此时美人额中钿,娇艳灼灼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戚央央根本不在意自己脸上被画了一朵多贵的花,拿起铜镜左看右看,唉声叹气,想着幸好他最后没制止别人给她上药,回去后她得立马就洗掉这朵糟心玩意,想个借口让她的卿卿再帮她涂抹药粉。

    第39章 他唇边笑容僵了僵

    “叫卿卿不好, 太难听了。”

    坐马车前往郊外的时候,见她一路沉寂不说话,他没忍住提了一句。

    马车从彭州城内出城门往城郊一里外赤岩草原去的路上颠簸, 他左手一直握着右手手腕处,疼得有些冷汗直飚。

    被琉璃碎片弄出的伤其实都不是很要紧, 真正伤到手筋让他无法再执笔描绘精细笔触的, 是那时在羁留室被她簪子扎进手心那次。

    那会血流了一地, 也伤到了手筋, 方才握细毫笔给她点妆,花耗的时间长了些, 以致右手手筋又伤到了。

    “就知道你又派人偷听了,又不许我叫卿卿是吧?”她脸从车窗处转回来, 带了一脸的青草阳光味,眉头轻皱的模样也教人心中坚冰融化。

    “不没有。”他喃喃地将脸转到窗口, 装作自己没被她看吸引住。

    “就是觉得难听而已。”

    “你不喜欢又没人叫你偷听, 不爱听就把那些听墙角的撤了得了, 省得难为自己, 又不是叫你。”

    他眉头渐蹙,气笑道:“我不许你喊卿卿, 不定你又喊出什么更丢人的称呼了吧?这次又喊什么呢?吾爱?心肝?还是小冤家?”

    他话一落,戚央央惊讶地盯着他看。

    那眼神里有发现新陆州的光。

    “哼, 算了!”他泄气地转过一旁不看她,“戚央央我告诉你,你这是一种病, 早晚得治!”

    “治什么?裴世子很喜欢替人治病吗?”戚央央伶牙俐齿回敬:“那就先替你自己治治口臭病吧!”

    “戚央央!”他猛地抓住她手臂。

    纵然是隔着衣裳抓着,但也能明显看见她眼底的嫌弃和抗拒。

    他被刺了一下,立马松手, 把身子转过一边,“你这样,我还如何教你骑马了?”

    “世子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教,我听世子的。”她倒是越发洒脱了。

    车上又是一路无言。

    裴陆戟支着额头失笑,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个骑马还非教不可了,明明她那么厌恶,放下她就是了。

    可一想到只要放下她,她就立马飞奔别人怀里,他又连一刻钟的时间也不能等。

    “戚央央,如果当初我救了你,成了你的救命恩人,现在的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沉默了一段路之后,他又开始忍不住道。

    “哪样对你了?说这些做什么?”又是浓浓的不耐和厌烦。

    “那如果我以后救了你,救你很多次,以命相护,舍命的那种,你会如何?你选他还是选我?”

    “什么呀?”她烦了。

    后面她被追问了几次问烦了,只好没好气道:“又没发生过的事,谁知道呀?你真奇怪!”

    他“哦”了一下,不再说话。

    抵达城郊外的时候,他也没再像上车的时候双手拎她腰把她拎下车,许是今日看太多次她烦厌的眼神,许是像他这样高傲自尊心重的人,经不起她一而再的嫌弃。

    下车的时候,他长腿一跨下了车就头也不回扬长而去,留下车上的戚央央扶着车辕小心翼翼在边缘探出鞋尖去够地。

    够了几次没能够的着,最后一次够着了平地,发现是一张有膝盖高的马杌,递杌子的是修竹。

    “少夫人,好久不见。”修竹笑道。

    他是昨日才被世子派人去快马加鞭从京城带过来的,早上刚刚到彭州,连城门都没进,就被安排来郊外这边了。

    戚央央以前在英国公府的时候,需要给裴陆戟带东西,或者了解他一切行程的时候,总会去找修竹,修竹是在裴陆戟身边唯一希望她能如愿追逐上世子的人。

    可是央央如今看见他,却已不见往昔的热切,眼神都沉寂了许多。

    “是修竹啊,谢谢你。”

    与往昔道谢的话没什么两样,但修竹就是觉得,少夫人她哪里感觉不一样了。

    果然,她下了车,眼神平静地告诫他道:“以后你叫我央央或者戚姑娘吧,别再叫少夫人了。”

    修竹望着她下车后不再追随世子身影,而是往马的方向走得干脆利索的样子,心头不由升起一股难言的失落。

    裴陆戟在一旁检查马鞍和马勒,戚央央站一旁远远地看着,也不靠近。

    “过来,先教你如何检查马装备,要在骑马之前检查清楚确保安全。”

    他背对着她,说出的话凉飕飕。

    可她却并不在意,尽量配合地往前一步,按他指示翻看检查。

    这一步教完,他开始教她上马。

    “要站马的左侧,左手握缰,先用左脚踩马镫,跨腿上马坐稳,前期不熟悉,也可以坐稳后伸手到马右侧,帮助右脚踩马镫。”

    他的解说出奇地详细且明了,就算是个一窍不通的人,此时被那么一教,仿佛也立马能骑到马上转几圈。

    以前他被英国公逼着教她骑马时,是想着她以后骑马的机会并不多,因而只是随意敷衍地一教。

    而后来,他被她那次吓到了,然后他就专门去找了几个对骑马一窍不通的人,从他们身上总结出一套教骑马的经验,打算日后慢慢地教。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只能等到二人和离了,陌路了之后。

    也不知道她日后面对另外一个她会倾情付出的人时,是不是也会像那次那么傻,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必定倾囊相教。

    “教你学骑马,不是为了让你胡乱去莽的,”他突然说教道:“骑马是一项有相当重文化底蕴的技能,同周时的六艺一样,是文雅的运动。若被我知道你胆敢骑马将自个陷于危险中”

    他突然变得狠厉道:“我会杀了那个让你危险的人。”

    戚央央从没见过他这种真的动了杀心的模样,那一刻吓得她差点脚滑摔下马。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吓得心脏还狂跳不已,“是又没吃药了吗?”

    他却又恢复成原来那个清冷的模样,在前头替她牵着马走,

    “我吃没吃药的样子,你不是最清楚?你若不听,可以试试看,我到时还能不能吃药。”

    “那按这样说的话,”戚央央不服道:“我上回赶去淮东是为了你而摔的马,你怎么不把自己给杀了呢?”

    “你希望我把自己给杀了吗?”他突然在前方停下,扭过头来看马头上的姑娘,黢黑的眸子沉得见不到底。

    “不是我希不希望,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嘛,最让我有危险的人不是你吗?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去淮东,怎么会摔马,怎么会嫁给你这个危险的家伙,还害惨了我姨母和我爹娘兄长戚家和甄家列祖列宗,若不是你,我肯定还是待嫁之身,也更有资格和能力去追求自己真正喜爱的人,更”

    她抱怨的话才说到一半,就感觉一道黑影从马前一下子跃到了自己身后,一下揽住她身子与她同骑一匹,用力揪住马缰,随后那马也不知道怎么的,竟发了疯似的往前狂奔,怎么叫唤都停不下来。

    身后的男人力气大得惊人,钳住她身子,抓着马缰疯了似的往前冲,耳边嗖嗖的被风刮得脸上生疼,她被迫撞在他坚`硬的胸口,后脑勺疼得厉害。

    “裴裴陆戟你!世世子爷停下来!你快停下来啊!!!”

    央央吓得只能不断地呼叫着,他却依然半点停下的意思都没,双臂像塑了铁似的钳锢着她,掰都掰不动,咬也没咬动。

    她急得快哭了,“裴陆戟你个疯子!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被颠得鬓发散乱的美人在他怀里惊慌失措地尖叫、哭个不停,喊得却全是别人的名字。

    “呜沐沐大哥沐沐哥哥江恩卿卿呜呜呜呜呜”

    马失控快撞上前方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时,他突然两臂将她锢紧,抱着她从疾驰着的马背上跳下来。

    只听“砰”一声巨响,她被人抱着包裹着从草坡上滚了下去,直到裴陆戟后背撞击在一块巨岩石上,二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戚央央心脏都快跳没了,躺在他怀里,胃内一阵搅翻了的恶心感觉,想吐,却忍住了。

    半晌,她缓过来的时候,连忙吓得坐起,推开那紧紧抱住她的人。

    “你!你个疯子!!”她头发凌乱,眼眶红红的蓄满泪水,惊魂不定地指着他,控诉道:“你想你想死就拉我当垫背!”

    那边靠在大岩石上的男人唇角一抹鲜红艳丽赤目,他捂住胸口的位置艰难地坐起,坐在地上吐出几口血后,单腿屈起,把手臂支在膝盖上,看起来惨兮兮的,却相当有闲情雅致反问道:“谁拿谁当垫背啊?”

    说着,他就支起浑身是血的身子,朝她过来。

    她吓得泪目道:“你!你别过来!!”

    他动作顿了一下,唇边笑容僵了僵,“只是看看你伤到没有。”

    戚央央误会他的意思,连忙流着泪点头,身子趴着挪拼命远离:“伤伤重得快要死了真的快死了,你你放过我吧”

    见她哭得中气十足的样子,就知道最多只是受些皮外伤,刚刚抱着她跳马的那一下,最剧烈的撞击是他拿自己背来承受的,后面滚下山坡的时候,他也小心护着不让她伤到分毫,他自己则被磕得遍体鳞伤。

    还得听戚央央坐在不远处死命哭嚎:“你这人太可怕了,不就跟你玩笑一下吗,你还你还就当真去杀自己啊你要自杀就自杀干嘛还扯上我啊”

    第40章 他闭起眼睛笑了,笑得唇边的……

    裴陆戟也不知道, 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听到她哭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指控他是杀人凶手时,他竟还能在这么惨的状况下支着臂笑起来。

    他笑着的时候, 俊美的眉目会弯起,倒是惨中带着凄美, 又有半分被逗笑的感觉,

    “戚央央, 是啊, 我这人眦睚必报,你竟然还有胆子在我拉你作垫背的时候, 哭着喊别的男人的名字,就不怕我发疯去杀他吗?”

    他笑着, 当看见她眼里的防备和懊悔时,他笑容僵着, 笑意慢慢消失。

    “你在怕我, 是吗?”

    “你怕我真的会杀他, 后悔了是不是?”

    “我我怕你什么?”她只能支起身子来恐吓他, 像极了炸毛护崽的猫儿,“我家卿卿, 他可不是我,你以为那么好杀的吗?”

    “他厉害得很, 能耐着呢,手下能人无数,他还武功高强!你若想杀他的话, 他定然先杀你!”

    “当然我我也会先杀你”

    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环顾了四周,从旁边摸出一条坚韧的藤蔓, 趁他虚弱走不动路,用藤蔓迅速勒在他脖子处,用力收紧。

    她的手发抖得厉害,眼神却十分坚韧,盯着藤蔓渐渐增加力度。

    裴陆戟屈膝坐在那里,也任由她用藤蔓套在自己脖子上勒,始终不发一言。

    要真的杀人的话,戚央央还是会害怕的,但是,裴陆戟出入常年带着护卫,这种时候只有她和他,他看起来又受了重伤动弹不得,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他这人太疯狂,也太可怕了,不杀他,说不定他还真会去害沐大哥的。

    杀了他,她就算拿不到账本,也定有机会去找别的账目,到时候就没有这么可怕厉害的角色去阻止她了。

    得杀这人一定要杀

    但是她没杀过人,连条虫子都没杀过,她她还是害怕

    “把账本还我我就不杀你”她凑他耳边颤抖道,手边勒紧的力度却不减。

    他闭起眼睛笑了,笑得唇边的那抹鲜红刺眼得很。

    他伸出大手分别握住她两只小手,稍一用力就带着她的手拉紧藤蔓,睁开通红的眼睛,气息渐弱嘶哑道:“不还,杀吧”

    说完他还睁眼仰头朝她笑,笑着笑着口中溢出的血更多了。

    戚央央怕得要死,吓得手中藤蔓勒得更紧了。

    就在裴陆戟被勒得脸色呈猪肝色,快将窒息的关头,身后突然传来修竹一声惊叫:“世子!少夫人住手!!”

    戚央央吓得惊醒过来,而此同时,手中的藤蔓也“啪”一声被勒断,裴陆戟像一座塌陷的神像般倒了下来。

    她吓得浑身虚弱跌坐在地,便见修竹急得冲上前去看他。

    “世子世子!!”

    “修竹,他”戚央央心知自己杀人未遂还被修竹抓住,必定难逃一难,便也没打算逃。

    可修竹只是背对着她,制止她往前:“少夫人!小的会找人护送你回去,你先别看世子了”

    虽然没看着修竹的脸,但她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怨意,和不解。

    但她也没打算让他解,便点点头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不必找人护送。”

    她说完正要走,修竹立马叫住她:“少夫戚姑娘,请你一定听小的,这段时间千万别一个人单独行动,让小的找人送你回去。”

    修竹态度坚决得很,语气中也带了丝认清事实的无奈。

    戚央央愣愣地看着他,“那好吧”

    央央坐上马车要走的时候,裴陆戟从后面走前来,身后跟着低头的修竹。

    他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敢情刚刚他都是演的,想吓唬一下她。

    “这就要回去了吗?”

    他唇边的血已经擦去,却依然残留一些痕迹,右手不知怎么虎口处张开着合不拢,身上衣物都是破破烂烂的。

    “不回去,难道还陪你这疯子疯吗?”她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陪我疯不好吗?”他墨发散开,浑身泥污血迹,微笑着的时候,真的很欠揍。

    央央恼道:“裴世子,你觉得玩弄我很开心是吧?你自己演开心了,可你都不知道修竹刚刚吓得多害怕,你这人真自私!”

    “修竹害怕,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怕吗?”他继续笑道。

    她感觉自己跟他真的无话可说,转身踩着杌子爬上马车,放下帘子不再看他。

    他在车外极力以拳抵住嘴唇咳,静默地咳出一口血被修竹扶住后,又跣步跟着马车走了一会,捂住颤抖的胸腔道:“明日照常时间过来!”

    马车已驾驶走,他立马身体垮了倒下,修竹慌忙前来拉他。

    “世子!世子!你何必呢”

    裴陆戟浑身是伤,尤其是背后右侧中的那支暗箭,本来要直中戚央央左侧心脏的,被他及时上马挡了。

    “那马如何了?”

    “回世子,马中了箭,已经在大树上撞死。”

    “那匹马的尸首要好好处,千万别让人发现。”

    “世子放心,方才小的前来的时候,残影已经派人下去处了,杀手也已经抓住带下去拷问了,不会让那些人知道世子你如今就在彭城,不过那些人势力有多大多可怕,世子不是不知道,一旦他们知道世子你出卖他,那”

    “你无须管这些,告诉残影去查谁把她踪迹泄露出去的,还有天成阁那些暗卫要藏好了,郝玉叄那边也要守好口”

    见他伤口溢出越来越多的血,修竹不敢再多话,只能点头应是。

    “派人暗中护她。”

    修竹一一应是。

    等交待完这些关键的,他松一口气下来,便开始找修竹翻账。

    “刚才”他黑着脸咬牙道:“谁让你对她这么说话的?自己去领罚!”

    由于骑马的时候,裴陆戟那疯子突然发疯,导致戚央央回到天成阁附近的时候,就已经迟了许多。

    她正为沐江恩可能等不到她已经离去而失落,然后就在天成阁门口听见有小厮说把清扫出来的秽杂废弃物扔到胡同口那边的灰坑烧掉掩埋。

    她想到那幅被裴陆戟扔掉的青山江河画稿,立马叫唤停车跌撞地跳出去,吓得车夫连忙伸手拽她。

    她连跑带赶地去追那些天成阁的小厮,可惜小厮已经把废弃物点燃火烧起来,此时看见一位姑娘在黑漆中闯出来,举着不知从何捡来的大木棒冲进去扑打火灭,都吓得退到了一边。

    车夫和那些护送她回去的人本打算上前帮忙,在看见暮色中冲出一位武将模样的人时,便止步退了下去观察。

    “小央!小央卿卿!等你好久,原来你在这里!你在这边做什么?”

    他陪她将火灭掉后,看着她满脸是烟灰,黑亮的眼珠子看着他湿湿的,又惊骇道:“你受伤了?怎么浑身是血?”

    戚央央临时想了个借口诓骗他:“不是我的血,刚才我走的时候,那边遇到一个孕妇要生产,我帮她接生了,没受伤。”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这么久没过来,我还以为你遇上什么事,正要去天成阁找你了。”

    “那你现在来这里做什么?”

    面对他的再一次疑问,央央低着头,不知该怎么解释。

    之前有一次,在荆王妃生辰宴的时候,赵安然奚落她的时候,故意拿出她送裴陆戟的萤石,还嘲讽她倒贴男人很贱,只会被瞧不起,无法得到别人真正的尊重。

    她知道,在感情上她比别人少一根筋,若是遇上对的人,她只会想把最好的付出,根本不会像别的姑娘一样,还要挖空心思去想怎么矜持、自爱的。

    她觉得想太多了人难受,想行动她就去行动,想付出她就去付出了,做事务求酣畅淋漓,对得起自己的感情,却不去想自己的行为是否真的同别人脱节太多,是否真的成别人眼中厌弃的“不够自尊自爱”,是“贱”。

    之前她没去在意这些,但经过了裴陆戟,她有点怕了。

    她怕这样的倾情付出,真的是“泛滥”,是“贱”,她害怕沐江恩得知她挖废弃品是为了什么时,看轻她,讨厌她。

    见她低着头支吾了半天,沐江恩突然伸手轻拍了她肩膀一下,笑道:“无碍,不想说就不说,我陪你。”

    说着,他也不问她要找的到底是什么,就独自伸手往烧得熏黑一片的废弃品中开挖起来,挖得满手黑灰,见央央愣了盯着他看,又回过头来对她笑,朝她咧开一口白牙。

    戚央央又一次感动得稀里哗啦,差点就脱口而出,其实想帮他找一张绝好的绣样,绣帕子给他。

    而此时此际,裴陆戟裹着黑袍被几名护卫架着从天成阁后门进入。

    他身上受伤颇重,后背那一支短箭再偏下一点肝脏就会破裂了,郝玉叄听令把后院门都关了,悄悄从角门溜出去给他找大夫。

    大夫来到的时候,他浑身都发起了高热,异常凶险。

    修竹在一旁十分着急,“大夫,我们郎君情况如何了?”

    短箭被拔出来后,大夫一直忙着给他止血,床帘内外一股浓重腥味,满屋子端着血盆进出的暗卫,看着确实吓人。

    大夫见他的血终于止住才敢松口气,此时他双腿也已经虚得走路会晃,从榻边步下来,用袖子擦了把汗把额边都擦红了,道:“这位郎君所受最重的伤已经处无碍了,身上还有其他擦伤、磕伤、勒痕那些也不大碍事,就是他右手手筋,因为过度拉扯伤得有些严重”

    “我看郎君好像是读书人,这右手日后就算休养好了,恐怕也对他有一定影响。”大夫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