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亲一下不行,就两下,三下!……

    宋知意刚提着两条肥美鲜嫩的鱼儿回到宫苑门口, 没想到倾盆大雨说下就下。

    她们没带雨具,只好先在屋檐下避避。

    这时候穿着蓑衣的冬青拿了三把伞找过来,知意看这雨势非但没有减弱的架势, 反而愈下愈大, 便问冬青:“听松阁那边有人来传过话了吗?”

    冬青摇摇头,边撑开伞面替她遮挡瓦背水流淌下地面溅起的水花,边说:“奴婢远远瞧着那边宫婢内侍来来往往忙上忙下的,又有两个妃嫔皇子,估计皇上一时还抽不出空来。”

    “也罢, 等雨小些咱们再回去吧。”宋知意把最外边的落眉往里头拉了拉,心想皇帝若是想不起自己, 那就等明日圣驾回宫再去送送, 也算表了心意。

    雨声哗啦不停, 山林间密叶枯枝被打着发出窸窣声响。

    主仆几个百无聊赖地看着地面一朵朵盛开的水花, 宋知意觉着有些像除夕夜放的烟火,只是水花纯净剔透, 没有烟火那样绚丽多姿的色彩。

    她又不禁想,赵珩此刻在做什么呢?皇帝会不会对这个儿子心存愧疚怜悯, 那样的话, 或许父子二人能温情地坐下来用顿晚膳吧?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急切的“皇子妃”。

    宋知意回过神来, 茫然转身, 却是见庆嬷嬷奔走在雨幕里的焦急身影,待到近前来,她才看清庆嬷嬷难看的脸色。

    “怎么了?”知意微微蹙眉问。

    庆嬷嬷一把握住她的手, 力道又大又紧,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目光闪烁着令人看不懂的复杂深意, 只说:“请您先跟老奴来。”说罢便拉着知意走进泼天阴暗的雨幕里。

    冬青“哎”一声,赶紧打伞跟上去挡挡。

    宋知意不明所以,路上追问道:“嬷嬷,你倒是说句话呀,到底怎么了?”

    “殿下不肯向六皇子道歉,惹恼了皇上,皇上不准任何人给殿下送伞,也不准人推他进屋里来,“话没说完,庆嬷嬷一向沉稳的声线已隐约带了哽咽,“殿下,殿下此刻还在院子里淋雨。”

    宋知意震惊不已,声音都拔高了:“他那身子骨怎么能淋这样寒冷淅沥的大雨!他会死的!”

    “是啊!”庆嬷嬷想,皇帝怎么能不知道这回事呢,又怎么能忍心因为一些小摩擦就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的亲儿子呢!

    宋知意心里也跟燃了把火似地急起来,又问道:“皇上为什么非要殿下向六皇子道歉?”

    庆嬷嬷言简意赅地说:“六皇子非要住殿下的听松阁,殿下不喜,一来二去就闹得有些不愉快,六皇子生母娴妃惯来是个会哭闹博取皇上怜爱的,加之六皇子也一个劲的哭,殿下冷若冰霜,始终一言不发,皇帝就动了怒。”

    宋知意的震惊里又多了抹不解的无奈,她还以为发生了天大的事情,没想到只是这样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宫苑这么大,哪个院子不能住?皇上未免也太偏心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非得惯着六皇子胡闹?”

    冬青听了这话赶忙拽拽知意袖子:“您总念叨着要谨言慎行,隔墙有耳,这话万一被旁人听见可不好。”

    宋知意郁闷地哼了声,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停下脚步,拉住冬青快步往回走。

    庆嬷嬷当即僵在原地。

    难道,如今连皇子妃也不愿掺和这件事为殿下说两句话了吗?

    皇后已故,皇贵妃心怀不轨,太后一心清修,两耳不闻窗外事,普天之下又还能有谁是真心挂念殿下的?

    方才黑鹰倒是出来跪求皇帝开恩,可惜皇帝一瞧他们这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就来气,当场只道:“一个没有政务加身的废太子,只管静心养病便是,私底下还搜罗你们这群人来做什么?想谋反吗?”

    帝王一怒,直接废除暗卫队伍。

    眼下庆嬷嬷真是走投无路了。

    殊不知,宋知意只是赶回去从梅香手里把那两条鱼给提过来,然后拉住愣在大雨里不知所措的庆嬷嬷,“咱们快走吧!只怕去晚了殿下的身子熬不起呀!”

    庆嬷嬷喜极而泣,连忙将伞面朝知意倾斜。

    几人冒雨赶去听松阁。偌大的庭院里果然只有赵珩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他浑身都被雨水浇透了,冷峻脸庞泛出异样病态的惨白,双唇毫无血色,瞧着,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掉。

    宋知意几乎才看一眼,心尖就仿佛被什么刺中一般涌出尖锐的疼意。

    他怎么就不能先向皇帝低个头呢!

    好歹命要紧啊!

    可是当宋知意拿过伞为他遮住大雨,他睁开那双被雨水冲洗得冰冷寂然的双眼,她才后知后觉明白,他恐怕连这条命也不在意了。她心里又软又疼,轻抚去他深邃眉眼的雨水,急急道:“你,你等我!”

    赵珩黯淡无光的双眸慢慢恢复清明,漫天雨线如刀锋,却倒映出宋知意那张焦急又忧心的脸庞。

    她不是也同样厌恶他么,还来做什么。

    他等她,又能等来什么。

    赵珩双唇嗡动,可惜还没发出声音,宋知意已经独自跑进雨里。

    她一路来到主屋的屋檐下,身上湿了大半,好在手里的两条鱼还是活蹦乱跳的。

    守门的两个内侍朝她投来紧张的目光,宋知意想起皇帝盛怒,恐怕直接在外边喊会惹得皇帝也生她的气,得不偿失,便好言跟这内侍道:“劳烦你进去通禀一声,我有话求见圣上禀明。”

    内侍为难地看着她,半响摇摇头,委婉说:“您还是稍后再来吧。”

    宋知意自然可以稍后来,可是赵珩的身子等不起一个没有期限的“稍后”,她扬了扬手里的鱼,再说:“这是我亲自去湖边钓的,要献给父皇。”

    另一个内侍便道:“厨房正在做晚膳,您大可先拿去给厨娘处理了,待晚膳皇上看到,自然明白您作为儿媳的一片孝心。”

    宋知意真是要气死了,这个冥顽不灵的死太监!她哪里等得了厨房把鱼炖成汤,当即便要扬声在屋外喊一声“父皇”。焉知这时一名端着热茶的宫婢走上前来,腾出一手拉住她,摇摇头递给她一个眼神。

    宋知意觉着这宫婢有些眼熟,等宫婢进屋后她才回想起来,这不正是大年初一跪在梅园的那位露水姑娘!她当时给了露水一个暖手的汤婆子。

    露水进屋奉茶,也不知说了什么,片刻就出来对知意说:“皇上叫您进去。”

    宋知意来不及感激露水,匆匆进门。

    屋内银丝炭烧得正旺,干燥温暖,与外边的阴暗冷湿截然不同。皇帝喝着茶,娴妃正心疼地给六皇子上药,其侧淑妃与五皇子也在,几人有说有笑。

    宋知意却仿若一个误闯的局外人,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心口有点发堵,酸酸涩涩,不是个滋味。

    她自出生便是爹娘兄长的心头宝,小时候即使做了错事也没被重责过一句,从来不知,原来家人与家人之间还会有这般冷落与隔阂,也突然就明白了,赵珩为什么没有向皇帝服一句软,若她是他,也断不会说一句话的。

    可是此刻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扬笑向皇帝与二妃请安。一句“殿□□弱不宜淋雨”几经曲折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换成:“父皇,儿媳听闻您来,特意去钓了两条鲜鱼,不知您喜欢炖汤还是清蒸红烧,不敢擅自吩咐厨娘做主。”

    皇帝自然晓得她这时候求见是想给那个逆子求情,本来不大情愿见,闹心得很。然而听闻这番恭敬的话,再肃穆的神色也不由得勉强好了些,抬手示意她起来,新奇问:“你还会钓鱼?”

    宋知意点点头,“在家时跟祖爷爷学过。”

    皇帝便看了看她手里的鱼,用草绳穿过鱼嘴吊着,尾巴活跃地上下摆动,确实又肥又鲜,野生的鱼滋味与宫人专门豢养在池子里的不同,便道:“既然你钓了两条,便一条炖汤,一条红烧吧。”

    外间有内侍进来取走宋知意手里的鱼,宋知意湿漉漉的手心有点发麻,小心翼翼地揪住裙摆擦了擦水渍。

    淑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见皇帝面露欣悦,便识趣夸赞道:“难得三皇子妃一片孝心,瞧瞧这小脸白的,想必是淋雨受寒了。”

    皇帝对这个儿媳确实算是满意的,既有孝心又恭敬懂礼,也道:“你有心了,下去换身干衣裳吧,免得感了风寒。”

    宋知意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福身屈膝一礼,谢恩道:“多谢父皇关怀,儿媳身子一向康健,谁知才淋这么一小会的雨就忍不住打起冷战,若是病重体弱的淋了,只怕雨跟刀子一样扎在身难受。”

    她意有所指,淑、娴二妃脸色微变。

    皇帝刚缓和的脸色也果然不大好,不过片刻后,还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大发慈悲道:“罢了,你推他回去好生照料吧。”

    宋知意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脚步快快地退出去,到了外头就忍不住跑起来。

    庭院里赵珩已经浑身冰冷地昏了过去。

    ……

    一行人只能回琼安院,传封太医过来给赵珩看诊。

    庆嬷嬷熬煮了暖身驱寒的姜汤,分给梅香冬青还有落眉,知意那碗她亲自端去。

    宋知意刚换好干净衣裙,捧着一个汤婆子发呆,庆嬷嬷送的姜汤她也乖乖喝了,只是闷闷不乐,喃声道:“从前殿下病中疯言疯语触怒皇上,也不见皇上像今日这样动怒。”

    庆嬷嬷叹气,“今时不同往日了吧,这宫里世态炎凉,人心瞬息万变。殿下这性子也……唉。”

    宋知意默然半响,走到床边看看昏迷的赵珩。

    屋内温暖,他脸色反倒有些青紫,额头沁出一道道细密的冷汗,仔细看,身体也有些发抖。

    宋知意叫人多拿了两床被子,通通给他盖上,再把自个儿的汤婆子也塞进被窝,却摸到他寒冰一样的大掌。

    她被冷得直打哆嗦,急忙要缩回来,可谁知竟被反手一握。

    宋知意呆了一下,愣愣看向还未清醒的赵珩。

    算了,看在他这么惨的份上,就委屈她的手给他暖一下吧。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瓢泼大雨也渐渐转为蒙蒙细雨。

    赵珩终于从梦中惊醒过来,身体传来温暖的感觉,令他有些异样。他双目无神地望着头顶桃花粉的帐幔,一个面容慈悲的玉观音静静垂挂着,耳畔传来书卷翻动的轻微声响。

    赵珩缓缓转眸,看到坐在床边的宋知意苦恼皱起的眉。

    宋知意看书看得不太明白,一抬头却看见赵珩醒过来,眉心顿时舒展,眼睛亮晶晶的,惊喜道:“你总算醒了!”

    赵珩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诸多难言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我这是在哪?”

    “在我的院子呀。”宋知意笑盈盈,“怎么样,我的床暖和吧?封太医还怕你寒及经脉内里醒不过来,这不就醒了,你饿不饿?渴不渴?”

    赵珩垂下眼,抿唇不语,掀被欲起身,这才发觉掌心握着的,以及梦魇里给他温暖的,竟是宋知意的手。他猛地松开,脸庞紧绷,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不自然,只能用冷漠掩饰。

    宋知意不明白他这又是怎么了,她方才也没说什么惹恼他的话吧?难不成过了这么多天,他还记恨那夜在药池冒犯他的事吗?

    宋知意看着赵珩憔悴苍白的面容,心软道:“你身体虚弱,别起来了。我走便是。”

    赵珩掀被的动作蓦然一顿,鼻尖传来锦被上属于少女的清馨软香,他目光寻着宋知意而去,眼前浮现她雨幕里逆行的背影。

    小小的,却倔强,坚韧。

    赵珩还是动作缓慢又艰难地掀开被子,可惜淋过雨的身子大不如前,他连坐起来也不能,试探几次,终究无力躺下。

    宋知意去而复返,手里多了碗熬得清甜滋润的银耳莲子粥,赵珩漠然看着她,“不必。”

    “什么?”宋知意表情困惑,舀一勺递到他嘴边,“你说你爱吃?那快尝尝!”

    赵珩:“……”

    她是听不懂人话吗?

    “快点嘛。”宋知意很好脾气,声音也温温柔柔的,“我这么举着勺子很累的,要是不小心洒到被子上,洒到你的身上,那就麻烦了。”

    片刻后,赵珩紧抿的薄唇到底还是无可奈何地张开。

    宋知意笑意更盛,喂他喝了半碗粥。他脸色恹恹,精神也不太好,封太医嘱咐得吃东西,可也要注意过犹不及。

    夜晚宋知意就睡在一旁的软榻,这软榻自然没有她的床舒服,她翻来覆去有点睡不着。

    窗外传来几声“喵喵喵”的猫叫声。

    宋知意立刻起身去看了看,是她近日喂的几只流浪猫,平时常爱在院子里转悠玩耍,今夜怕是冬青她们忙忘记喂食了,她就找了些厨房的剩菜给猫猫们吃,才回来钻进被窝。

    谁知没过一会儿,小猫们又叫了。

    越叫越凶。

    她倒是不嫌烦,可如今屋子里还有个阴晴不定的赵珩。

    宋知意干脆再喂了次猫,轻声回来时,没忍住走到床边看了看。

    昏黄烛光下,赵珩果然睁着一双不胜其烦的凤眸。

    外边“喵喵喵”个不停,他语调幽冷,透着股骇人的阴翳:“发情了。”

    宋知意愣了一下,难怪!她明明喂饱它们了!眼瞧着赵珩神情越发阴沉,她双手不知所措地搅紧,半响鼓足勇气,索性俯身亲亲他的嘴角。

    赵珩不禁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眉眼浮起愠怒:“我是说,猫发情了——”

    话没说完,右边嘴角也落下温软的一个触碰。

    赵珩双拳攥紧,怒不可遏,一字一句说完那被打断的话:“不是我发情!”

    宋知意羞涩地点点头,“我听明白了呀。你别动气,待会我就叫她们把猫抱走。”

    她坐在床边,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落在赵珩冰冷的唇上。

    说来奇怪,她明明畏寒,可全身上下总是暖融融的,像轻风,似春水,赵珩那抹坚硬的冰冷竟是完全不受控制地融化在她柔软清亮的眼眸中。

    第32章 032 你过来给我打一下!

    表面的漠然已经无法掩饰赵珩眸底的波澜起伏, 他只能无可奈何地阖上眼。

    宋知意亲了他的嘴,她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赵珩沉默着,唇上过分柔软的触感仿若还在。就在他警惕宋知意还会不会有其他更胆大的动作时, 身畔那抹温暖已经离开。

    宋知意轻轻咬着水润泛红的唇瓣, 觉得自个儿有点头脑发热,她生怕赵珩更气恼,便赶紧起身出去让梅香把猫猫们挪到远一点的屋子里去。然后她在门口迟疑着。

    梅香回来见状,不由得担心说:“夜里冷,您白日也淋了雨, 只怕吹风当真受寒啊。您这月信还没来呢。”

    “我知道,你快去歇着吧。”宋知意点点头, 心里七上八下地回到屋子。奇怪的是赵珩没有一点反应, 既不生气, 也不说话, 似乎,就这么睡着了?

    这么说来, 下次其实只要亲亲他,他这臭脾气就能哄好?

    于是宋知意也重新回到被窝, 闭眼睡觉。

    后半夜雨势又渐大起来, 淅淅沥沥下到次日还不停, 山路湿滑难走, 原本准备启程回宫的皇帝一行只能耽搁下来。

    宋知意记着昨日露水出手相助,需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却难。思来想去她也没什么能感激露水的, 便干脆拿了最实在的银子,又装了一盒爱吃的糕点,过去听松阁。

    露水正好在庭院外边侍弄花草, 见知意特意寻来,似乎没想到,很是惶恐地行礼。

    宋知意想扶她起来,但又不太敢靠太近,露水见状羞愧地垂下头,“初一那日是奴婢对不住您。您放心,现在奴婢身上没有,没有那种……”她难以启齿,只把头垂得更低。

    宋知意不忍心地握了握露水的手:“别这样说,我只可惜自己帮不上你,你收下银子,吃些糕点,往后好好照顾自己,山穷水尽往往也是柳暗花明,没什么大不了的。”

    露水怔然抬了抬头。

    如今苟富贵在皇上跟前得脸,宫里的主子们待她总是又鄙夷瞧不起,又略略施舍些好处期望她能为她们所用,露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既没有利用也没有轻蔑的坦诚温柔了。说起来这位废太子妃也同样是可怜人。最终露水忍住泪,收下东西,真心祝愿道:“期望日后奴婢还能在宫里见到您。”

    “嗯呢。”宋知意笑着应下。

    待她们回去后,却听冬青说,六皇子来看望他的三皇兄了,才稍稍拦了拦,六皇子就要坐地哭闹起来,没法只得请人进来。

    宋知意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六皇子,况且这时候赵珩尚未醒来,她加快步子去外厅瞧了眼。

    六皇子生得又矮又胖,由内侍抱着才坐上厅堂里的紫檀木大交椅,一双小短腿晃来晃去,拨弄着腰间各种华贵玉佩,见到是知意进来,就嚷嚷问:“怎么是你?我三皇兄还好吗?”

    宋知意款步走到他对面的交椅坐下来,不徐不疾道:“托六弟的福,你三皇兄不怎么好,你来看望,却两手空空,岂非是心不诚?”

    六皇子年纪虽小,但生在人心各异的深宫,多少也能听出些好赖话来,当即就不乐意地从腰间取下两块玉佩,“呵,我怎么算是空手,给你给你。”

    不要白不要。宋知意示意冬青去拿过来收起。

    六皇子跳下凳子,很有架势地在四周打量一番,眼神直往内室里头瞟。

    宋知意怕他扰到赵珩,再闹出什么是非来,便说:“如今六弟来过,等你三皇兄醒了,我自然会告诉他你的一番心意,我们这院子没趣,六弟不如早些回去找五弟玩耍。”

    六皇子的手学着皇帝平时的模样负在身后,语气不满:“怎么没趣,你不是在这吗?对了,我正想问你,三皇兄平时会发疯打你吗?”

    宋知意皱皱眉,不答反问:“他昨日真打你了?”她总觉得依照赵珩那冷漠寡言的性子,不喜欢谁时,定是一句“滚出去”直接赶人,又怎会有闲心特意找棍子动手?

    六皇子却立刻拉起袖子露出一块红痕,“当然!父皇都为我做主了。”

    宋知意瞥了眼,不以为然地“哦”了声。

    就那点印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小屁孩睡觉压出来的呢!

    六皇子见状登时来气:“昨日三皇兄不给我赔礼道歉,你既然是他的皇子妃,那就你给我赔礼道歉好了!”

    宋知意:“……?”

    她好笑道:“要我给你赔礼道歉,也成。”

    六皇子这才满意。

    谁知宋知意起身走到他身边,话锋一转:“除非是我打的你。好了,来吧,你伸手出来给我打一下,我立刻道歉。”

    六皇子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连退几步,“你敢!”

    宋知意笑了笑。

    六皇子当即哇哇大喊起来:“快来人去请父皇和母妃,三皇子妃也要打我!”

    他身边那两个内侍急忙对个眼神,有个匆匆跑出去。

    想来这是一贯作风,或许昨日在听松阁也是这般。毕竟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宋知意嫌恶地皱眉,眨眼间却有了个好主意。

    ……

    皇帝正与娴妃在天香阁下棋,六皇子身边的内侍急匆匆跑来禀话时,娴妃执在手里的棋子都“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满眼忧虑地说:“轩儿这孩子就是重情义,昨夜睡着了,梦话都在说今儿要去看看他的三皇兄,还要请他三皇兄回听松阁住,那边不会闹出什么事吧?”

    皇帝的目光这才从棋盘上抬起来,无奈说:“你以为人人都似那个逆子一般狂暴猖獗吗?知意这孩子最是懂礼识大体,不会打轩儿的。”

    娴妃嘟嘴起身,以退为进,“皇上说得在理,那臣妾去把轩儿叫回来,免得再吵着三皇子静养。”

    皇帝对弈的心思被这一扰,倒也没了兴致,思忖片刻干脆也起身,过去看看那个逆子罢。到底是先皇后唯一的血脉。

    这厢二人一前一后出门,却差不多同时来到琼安院。

    娴妃还没进门,泪水就已先涌上眼眶,伸出手做出要护住儿子的架势,怎知一声“轩儿”还没出口,就被屋内的景象给惊住了。

    只见六皇子手里拿着鱼竿,而宋知意摔倒地上,眼圈通红,一幅被欺负惨了却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六皇子心慌地看向娴妃,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

    “六弟既然想要我的鱼竿,大可直言,我又不是不给,何必动手来抢,还要推撞人,撞了我倒也无妨,只怕撞疼六弟昨日被打疼的手啊!”宋知意声音不大,刚进门的皇帝听得正清。

    娴妃咬牙,一把拉过六皇子,刚要说些什么,宋知意又看向皇帝,抢先一步道:“还请父皇切莫怪罪,我本来想趁着雨停再去湖畔钓两条鱼,给您带回宫里去的,殿下重病缠身,不能时时在您跟前尽孝,我身为殿下发妻,实在心中有愧。”

    得,这话全叫她说了。

    娴妃恨恨地瞪一眼过来。

    皇帝重孝道,自然也喜欢孝顺自己的儿女,如今瞧儿媳如此大方懂事,不免和缓语气:“你有这份心,朕很欣慰,来人,先扶三皇子妃起来吧。”

    冬青老早就候在一旁了,闻言急忙扶主子起来,宋知意作痛苦状,“哎呦”一声。

    皇帝蹙眉看向六皇子,目光严厉带着责问,六皇子简直懵了,明明此刻摔倒在地的应该是他!现在却被这个宋知意先摔了!

    娴妃见形势不对,忙上前一步道:“轩儿年纪还小,难免性子冲动,闹误会也是有的。”

    皇帝不大高兴:“再小他也有七岁了,难道还不懂长幼有序的道理,还是你平时没教?”

    娴妃脸色一白,分明昨日皇帝说的才是“轩儿才七岁”,如今就变成“也有七岁了”,这字虽一样意思却截然不同。

    六皇子看自己母妃这模样,刚张嘴想哭,以往他一哭父皇就心疼了的,可谁知皇帝不耐地道:“好了,你一个皇子整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有闲工夫少上蹿下跳的瞎胡闹,给朕回去将金刚经抄个一百遍,给你皇祖母祈福。”

    啊?一百遍?金刚经?

    六皇子嘴一瘪,要知晓他连千字文都没认全呢,可父皇威严的脸色摆在这,哪里还敢发出半点声音。

    皇帝将娴妃与六皇子赶了回去,才进内室瞧了眼三儿子。

    还没醒,一张六分像他三分随先皇后的脸庞苍白得厉害。

    皇帝叹了声。

    其实昨日他又何尝想罚这个病弱不堪的儿子。实在是这性子太傲了,要么冷着一张脸不说话,要么句句呛人,屡次当众让他这个皇帝下不来台,他可是九五至尊!雷霆皇威岂容如此挑衅冒犯。

    皇帝也没有多待,片刻就走了。

    宋知意行礼恭送圣驾离去,很多想说的话埋在心口,说不出来,等她回来,却见床榻上赵珩睁开了眼。

    原来他早就醒了。

    “幼稚。”赵珩语气淡淡。

    宋知意却不以为然,轻哼一声道:“我就是看不惯那个不懂礼的小胖子,凭什么次次都是他得意?皇上明明也晓得他的德行,昨日却还冤枉你,难道要白淋一场雨吗?”

    赵珩默然半响,没有说话。

    又下了整日的雨,到第二日才放晴。

    皇帝一行总算起驾回皇城了,宫苑恢复冷清,赵珩命人将他抬回了听松阁,似乎一日也不愿多待在琼安院。

    宋知意本来就时常弄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倒也不好多问,只是随着天气一日日变暖,赵珩的身子始终不见好转,终日药汤为伴,连床也起不来。

    封太医每次看诊完,总是沉默地摇头。

    眼看宫苑里的银丝炭也要用完了,过了时节,宫里不再送,每次送东西来也越发敷衍了事,宋知意不烧炭不打紧,可赵珩自淋过雨总是打冷战畏寒,若说汤药续命断不得,这炭火同样。

    于是宋知意就同庆嬷嬷商量着,干脆自己去外边采买好了,反正出宫时也带了不少金银细软,总等着宫里也不是回事。

    庆嬷嬷不敢收她的银子,“老奴也给殿下收拾了的。”

    宋知意只好不再说什么。

    赵珩每日虽大多时候都在昏睡着,可也知晓这些事情。三月初,春光明媚,他勉强起得来身子,被知意推着出了庭院透透气,门外何宗保刚与人把采买的货物搬进来。

    赵珩似自嘲地喃了句:“今时要买,烧完了下次呢。”

    宋知意下意识道:“下次就是夏天了,天气更热起来,哪里还要烧炭。”

    “明年呢?”

    “明年你就好了呀!”

    赵珩眼神古怪地盯着宋知意,她怎么觉得明年今日他还会好,而不是已经死了呢。

    宋知意从花圃里捡了根桃木枝,在赵珩头上比比划划,又觉得不够贵气,干脆扔掉,问他:“殿下,下次我给你束发好吗?”

    赵珩没所谓地说:“不必。”

    宋知意就又问:“那今晚我给你按一按腿好吗?我学了古籍秘方,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赵珩还是淡声说:“不必了。”

    如今空空大师开的药浴他也泡得少了,封太医渐渐开不出有用的药方,就说停一阵,观察看看。

    停一阵是什么意思,他比谁都明白。

    这次换作他问宋知意:“上次你钓到了鱼,我答应满足你一件事,你还没说是什么事。”

    宋知意都快忘了这茬,没想到赵珩竟一直记得,如今提起,她拧眉思忖一番。

    赵珩想,或许她会提和离,其实他写下放妻书,上呈皇族宗庙,可为她免了守皇陵,至于再嫁,他就管不着了,或许她也会提回家,再或许,她会要华贵的——

    “殿下,你陪我种颗橘子树吧!”宋知意忽然兴致勃勃地说。

    赵珩始料未及,语气迟疑:“……就这?”

    第33章 033 谁喜欢那个花言巧语的骗人精!……

    “这怎么了?我就要种树!你可不能反悔!”宋知意叉腰看着赵珩, 语气是少有的霸道,一张珠圆玉润的脸庞在春光里分外明媚。

    赵珩无奈。

    忍不住想,这可真是个傻子。

    种颗树, 要等树开花结果, 少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然而那时候他或许白骨入土,早已不复人世,她要棵木讷的树能干什么, 既不如金银珠宝实在,也不如权势地位好用。

    等赵珩回过神, 宋知意已俯身近在他眼前, 一双水洗般清澈晶莹的杏儿眼探究地盯着他, 他目光有些仓促地别开脸, 仍是淡声说:“那就随你吧。”

    宋知意顿时眉开眼笑,马上就跑回去写信给宋爹。

    没两日, 收到女儿书信的宋连英就准备好了两颗上好的小树苗,不过他一时抽不出空来, 又怕女儿等久了不高兴, 就由宋婉送来了。

    宋知意见到娘亲也是很高兴的。

    宋婉看女儿过得还成, 也勉强心安, 不忘宽慰女儿:“你爹说估摸着这阵子你大哥就要调任回京了,虽然官职还不定,但一家人在一起, 遇事好有个照应。”

    宋知意听得这个好消息,惊喜不已。若是大哥回来,她再受欺负总算能毫无顾忌地诉诉苦了, 大哥一准会给她做主的。

    宋婉待了大半日,便回去了,宋知意也不闲着,马上在院子前后左右转了圈,找个适合种树的地方,最终选在两院中间的花园,就在那颗枣树的旁边。

    上回赵珩说那枣树是野生的,却能生长得如此茁壮,想必风水和土壤都不错。

    第二日一大早,旭日东升,万里无云。宋知意准备好了所有的工具,便去听松阁。

    赵珩竟难得醒得很早,看起来精神也还行,见她兴冲冲的模样,就说:“走吧。”

    宋知意笑盈盈地给他推轮椅,到了院子也是她撸起袖子和落眉吭哧吭哧松土挖坑,把小树苗好好栽种下去,最后浇水时,她才把桶挪到赵珩身边,“喏,说好了陪我种的,你可不能闲着。”

    赵珩无奈地叹了声。她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跟他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谨慎恭敬,不过赵珩却也没说什么,依言接过来水瓢,给树苗们浇水,等浇透了泥土,最后一瓢水他舀到了宋知意面前,颇为嫌弃地看了看她手上蹭到的泥渍。

    宋知意无辜地眨眨眼,伸手出来,用他缓缓倒下的水流揉搓清洗,边好奇问道:“殿下,你自幼生在皇宫,养尊处优,今日应该是第一次做这种脏兮兮的农活吧?”

    赵珩见她那手一瓢水没洗干净,遂又往桶里舀了一瓢,语气平静说:“有年青州大旱,颗粒无收,我下去察看时,与百姓开渠引流,种过几日庄稼。”

    “哇!”宋知意好生惊讶,顿时用种意外又敬佩的目光看向赵珩,她完全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能体恤民情到这个地步,难怪那么多人夸赞他,其实也没夸错。

    宋知意洗干净了手,接过冬青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又问道:“那你去过岭南吗?”

    赵珩放下水瓢,眼眸跟着垂下,默了默。

    岭南瘴气横行,民生艰难,若是那年泰山祭天大典母亲与妹妹没有出事,他原本准备等瑛洲水灾平稳,便顺道去看看的。

    可惜,终究是出了变故,他在塞北三年,黄沙刀剑为伴,杀红了眼,被抬回来时,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

    宋知意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骤然阴郁下来,也不敢问了,忙叫他去看刚种好的小树苗,大方道:“等以后挂了果,第一个给你尝,我尝第二个。”

    赵珩沉默地顺着她目光看去。

    春日清晨的朝阳格外温柔,小树苗绿叶青葱,随风轻轻摇着,生机勃勃。一旁枯黄的枣树枝叶似乎也长出了嫩叶。

    庆嬷嬷取披风而来,见到这一幕,不禁感慨道:“春来万物生,真是好兆头。希望殿下过了生辰,也如这小树般重获新生,康健顺遂,否极泰来。”

    “那是自然。”宋知意下意识点头赞同,可是说完她才反应过来,怔愣看向脸色平静的赵珩,“今日竟是你的生辰?!”

    赵珩薄唇微抿,蹙眉看了眼庆嬷嬷,那神情仿佛在责怪庆嬷嬷多嘴。

    庆嬷嬷自然不敢再说了,只是默默朝知意点了点头。

    三月初十,是赵珩的二十一岁生辰。

    往年合宫夜宴,觥筹交错,携礼登门庆贺的王孙贵族络绎不绝,更盛者,东宫库房有放不下的时候。

    然而如今,宫苑凄清,无人问津。就连上次皇帝来,提起这事也是责怪赵珩不让着六皇子。

    宋知意起初是惊讶,等想到了这层,心情又变得有些低落,她作为局外人尚且如此,那历经世态炎凉的赵珩应该更难受吧。

    宋知意叹了声,在赵珩身边蹲下身来,神情真挚地看着他说:“这可是我认识你后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我到今日才晓得也就罢了,怎能如此敷衍了事,我一准得给你补个独一无二的生辰礼,保证是你从来没有收到过的。”

    赵珩心神微动,不禁抬眸对上知意的视线,些许期待被他藏在无波无澜的语气里:“哦?”

    宋知意不喜欢他那样黯淡无光的眼眸,拍着胸脯说道:“我要把天上最亮的星星摘给你!”

    “哼。”赵珩不由得冷笑一声,丁点儿期待也没了。

    摘星星月亮,那是油嘴滑舌的坏男人用来哄骗无知少女的浮夸话术。

    如今倒好,他反被一个无知少女用天真烂漫的眼神给哄骗了。

    需知,这世上没有神佛,自然也没有谁能上九天摘星揽月。

    当夜即使是宋知意给赵珩亲手做了碗长寿面,他脸色也不太好,神情郁郁也不怎么说话。

    宋知意回去后却是神秘兮兮地忙活起来。

    接下来,赵珩一连两日不见她过来听松阁,脸色更是阴翳,终日寡言,看什么都不顺眼,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

    庆嬷嬷看在眼里,不忍心,就劝道:“殿下,您想见她,何不妨去琼安院看看?如今天朗气清,总闷在屋里也不好。”

    赵珩讥讽地冷笑一声:“谁要见她?以后都不准她过来。”

    庆嬷嬷无奈道:“您嘴上这么说,可老奴知晓,您心里有皇子妃——”

    “你真是老糊涂了。”赵珩倏地回眸瞪了庆嬷嬷一眼,语气凶狠,“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只会花言巧语的骗人精!”

    她夸下海口胡乱吹嘘,如今知晓办不到,干脆就晾着他,连一句话也没有,他早该明白了的,人情比纸薄,没有谁会愿意终日陪着个快死的残废磋磨光阴,她不过是一时兴起,此刻还不知跑到哪里去快活了。

    赵珩缓慢地推着轮椅离开,背影落寞,独留庆嬷嬷在原地叹气。

    庆嬷嬷想,刚才我也没说您喜欢皇子妃啊!您恼羞成怒,岂不正中心事!

    又两日后,宋知意才出现在听松阁。

    不出意外的,大门紧闭。

    可是偏偏窗扇开了一道。

    宋知意来到窗边,探进半个身子往里打量,果然一下子就看见背对着她坐在案前看书的男人。

    “殿下?”她声轻音软。

    赵珩猛地将书册一合,像是积攒了多日的怨气一下爆发出来,语气恼得跟吃了枪.药似的,很是阴阳怪气:“难得你还能想起我来。”

    宋知意嘿嘿一笑,坦言道:“我一直想着你呢。”

    赵珩眉心一跳,不明白她为什么能把这样意味不清的话语说得如此大言不惭,他转身过来,却见窗前无人,脸上不由得浮起愠怒。

    难道耍着他一个残废很好玩吗?!

    下一瞬,身后的轮椅被人推动。

    赵珩发怒的寒眸倒映出宋知意璀然含笑的脸庞。

    也不等他质问,宋知意直接推着轮椅出门了,语气欢喜雀跃:“走咯!”

    赵珩简直黑了一张脸。

    此女胆大包天,不过是欺负他不良于行。

    他无可奈何地被宋知意推出了院子,然而她脚步还不停,看这架势是要出宫苑的门。

    赵珩终于忍不住怒问:“你要带我去哪?”

    宋知意:“去乘舟泛湖!”

    “瞎胡闹!”赵珩厉声。

    宋知意这下停下步子,俯身看着他,委屈道:“我都问过封太医了,如今暖和,可以去的,况且我都说要给你摘星星,咱们就去一下嘛,好不好?”

    赵珩黑沉的眸子不由得浮现一抹诧异,原来她真要给他摘星星吗?

    罢了,他已经许久不出门,不如趁着现在还能动,去看看外面是怎样的风光,否则死后,再无机会。

    再者,他也想看看宋知意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于是好半响过后,赵珩勉为其难地默许下来。

    时已三月中旬,又逢天气晴好,宫苑外草长莺飞,春光明媚。

    一艘船静静停在湖畔。

    何宗保见他们来了,忙笑着招手,帮把赵珩的轮椅顺着铺设的板道推上去固定好,宋知意这才上来,一面检查四周,确定无误后就开船了。

    这条湖很宽,绕着牵云山蜿蜒而去,岸边密林郁郁葱葱,等船驶进湖心,又是另一番清幽静谧的景色。

    赵珩身处其中,一颗燥郁的心竟也缓缓变得平和宁静。微风抚过他冷峻深邃的脸庞,他阖了阖眼,听到山上悠然的钟鸣。

    不知过了多久,宋知意忽然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你看那儿。”

    赵珩睁开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本是不经意一瞥,谁知目光触及,却微微怔住了。

    船行驶过山阴来到开阔处,傍晚的夕阳毫无遮挡地落下来,万道霞光,如金缕交织,映照得湖水波光粼粼,而船行过后,又摇曳出一道似凤凰展翅高飞般的恢宏壮阔之景。

    “殿下,你快伸手。”

    赵珩听见宋知意这样说,他转过身,静静看着她,没有动。

    宋知意干脆自个儿从湖里捞起一捧金光来,动作小心又珍重地递过来,“浮光跃金,正是璀璨星辰,送给你。祝你岁岁平安,早日康复。”

    赵珩几乎下意识伸手去接,谁知惹得宋知意哈哈大笑,她眼睛弯成了月牙,眸中光亮却比那捧金光,比星辰还要耀眼夺目万分。

    说来奇怪。

    赵珩曾是太子,身居高位,京都美艳如云的世家贵女自是不曾少见,她们有的姿容倾城,有的仪态端庄般般入画,有的学识渊博出口成章,可他看她们,也不过尔尔,心无旁骛。

    即使是面对三者兼具的魏国公嫡女,他的前未婚妻,他所能想到的,大抵也是这样的女子可担一国之母,可掌管纷乱后宫,可使他专心朝政民生,便足矣。

    偏偏此刻,一个容貌不是最美,才识也不过人,甚至有点呆呆笨笨古灵精怪的宋知意,竟反倒叫他看得入迷了。

    他看着她张张合合的嫣红唇瓣,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落在他嘴角的轻吻,青涩莽撞,一触则分,可又是那么印象深刻,他心底有根莫名的弦被拨动起伏着。

    暮色四合,天地间一片暖调的昏黄。

    船还在往前行驶,前边蓦然出现一个个顺风飘荡而来的五彩花灯。

    宋知意笑完,还要伸手去捞花灯,可惜还没捞到,自个儿先被赵珩往船里捞了捞。

    赵珩严肃的语气:“你要是掉下去,我可不捞你。”

    “哼,才不要你捞呢。”宋知意抬头看向天边,一轮弯月不知何时升起,她便笑盈盈问,“我还能给你摘月亮,你要不要?”

    赵珩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伸出手。

    哪知宋知意狡黠一笑,轻轻在他掌心拍了一下,“不摘不摘,不然你明年过生辰我送什么好呀!再说了,我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可就没人捞咯。”

    第34章 034 一儿一女从天降

    夜幕降临, 星河升起。

    小船缓缓划回湖畔,其后五光十色的花灯也随风飘荡而来,仿佛为他们点亮回程。

    少女一颦一笑, 明媚似锦, 天真烂漫,哪怕冷傲如赵珩,也不禁在心中想,这应该是他此生过的最难忘的一个生辰了。

    没有奢华贵重的礼物,也没有谄媚动听的奉承, 只有一颗纯粹的真心,却千金难换。

    下船后, 宋知意把提前准备好的披风给赵珩披上, 边问他:“你冷吗?”

    赵珩应该是冷的, 二月那场雨淋在身上的寒至今没褪, 只是此刻他心绪被拨乱,一时觉察不出来罢了。

    宋知意便摸了摸他的手, 果然冷冰冰的。宋知意推着轮椅走得更快了些,嘟囔说:“哎, 我本来打算天黑前就回去的, 谁知道泛舟兴起, 又耽误了。”

    “你的生辰, 是何时?”赵珩忽然问。

    宋知意愣了一下,下意识说:“我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夜生的,还早着呢。”说完她想起什么, 稍稍停下脚步绕到赵珩跟前,饶有兴致地俯身打量着他,心事直接问出了口:“怎么, 你也要给我送生辰礼吗?”

    赵珩轻咳一声,不经意间移开目光,随口说:“不过是问问罢了。”

    “哦~”宋知意轻软的语调拖着长长的尾音,意味深长道,“我这人很好满足的,也不要星星月亮,只要爹娘兄长陪我吃顿团圆饭就好啦。”

    赵珩好笑:“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很刻薄挑剔?”

    “我可没有这样说!”宋知意心想你自个儿什么性子还不清楚呀,她重新推上他的轮椅,又想起一件事来,“你还没许愿呢!”

    “不必了。”赵珩语气寡淡。

    左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既知许了不会成真,又何必徒劳增添烦恼。

    宋知意怕在外头耽搁久了他身子受不起,倒也不再说什么。

    他们顺着湖畔夹道走回宫苑,才进听松阁外的垂花门,便闻到一阵诱人的香味。

    宋知意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咕噜两声,饿了。

    前边有台阶,她也推不动赵珩的轮椅了,索性叫何宗保他们来,自个儿先走一步,不忘给赵珩留下一句:“我替你看看庆嬷嬷做什么好吃的了。”

    赵珩无奈地摇摇头。

    说得倒是好听,分明是给她自己看。

    可一时竟也觉出些饿感来。

    焉知宋知意兴致勃勃跑回庭院,还没来得及去厨房,先被四皇子赵景迎面拦下。

    多日不见,赵景的脸色似乎更臭了些,怒瞪她质问道:“你把我三哥带去哪了?你不知道三哥身子弱不能随便出门吗?要是我三哥出个好歹,你能负得起这个责吗?”

    宋知意眉心紧紧蹙了起来,忍不住反问他道:“你一口一个三哥,可你这些日子怎么没有来过一次?上回六皇子无理取闹,怎么没见你来说一句你三哥体弱不宜有人吵闹?”

    赵景脸色一变,不由得加大音量恼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我的三嫂了吗?我那是有要事在忙!”

    宋知道冷哼一声,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句不耐烦的“好了。”

    何宗保已推着赵珩走过来,赵景赶忙过去叫了声“三哥。”

    宋知意站在原地,看着赵景那得逞的讨嫌模样,顿时满腹委屈,心想到底他们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三言两语间她又好心成了驴肝肺。可她一点也不服气。

    谁知下一瞬赵珩却神情严肃地看着赵景问:“如此喧闹莽撞,规矩礼数何在?”

    赵景呆住了,不敢置信道:“三哥!你是在指责我吗?”

    宋知意反应过来,原来赵珩是帮理不帮亲!她心里舒坦了,忙过来走到赵珩身后,狡黠得朝赵景眨眨眼。

    赵景置气般地重重哼一声,脸色别提多难看。

    赵珩问:“你来有什么事?”

    赵景瞪着宋知意,那神情摆明了她在他就不放心说。

    宋知意也懒得多听呢,俯身问赵珩:“那我等你用晚膳哦?”

    赵珩“嗯”了声,宋知意便走了。

    赵景这才垂头丧气道:“三哥,这些时日是我不好,一直没过来看你。我,我想帮你收拢那些旧臣心腹,可他们太狡猾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无能,竟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赵珩对此倒也没什么意外,毕竟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他被废后,原本拥护东宫的朝臣们会迅速转投他营,这也是为了自保和前程,无可厚非。赵珩只说:8以4吧1六9陆三“以后多读书,少做这些无用功。”

    赵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如今他们拥护齐王,甚至连小五小六那两个毛都没长齐的、荔妃那对还要吃.奶的,都有人上奏是贤才,简直是荒谬!”

    赵珩默然,示意何宗保推他进屋。

    赵景见状连忙来到他身后挤开何宗保,推着轮椅前行,边说:“好在这次春闱能人辈出,我已经私下结交了不少可用之才,他们都愿誓死追随拥护你,其中有个叫卫还明的尤其刚正不阿,胸怀大略,改日我带他来见过你,稍加提携指点,往后必定堪比张尚书。”

    赵珩沉了脸色,不禁蹙眉问:“你私交举子,落在皇上眼中岂非居心不良?”

    赵景讷讷道:“三哥,你上次交由我呈给父皇的科举改制策论,父皇看了赞赏有加,误以为是我写的,就命我协助程尚书主持春闱,并考察会试中者的言论品行,我想向父皇解释,可父皇为你的身子头疼,屡次开不了口……”

    赵景懊悔地走到赵珩身前,掀袍在他面前跪下,作势要请罪。

    赵珩叹了声,没所谓地道:“你这又是何必?若能为朝堂为天下选拔出人才,并不论是谁写的。”

    赵景眼眶泛了红,哽咽说:“三哥,我也想为你做些事,你的腿不好,我就在外边当你的腿,等你好起来,一切恢复往昔模样,我才能安心,否则愧对母后这些年的疼爱。”

    赵珩力道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赵景的肩膀,漆黑眸底却浮起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幽深。

    当夜赵景也并未留下,宋知意乐得自在,正好庆嬷嬷做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晚膳,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赵景走后,赵珩身上的气息就幽幽冷冷的仿佛压着什么深沉心事,然而本来用膳时他也不喜欢说话,她的思绪被美食所诱,慢慢的也就把这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了。

    膳后吃饱喝足,加之为了今日能泛舟出游,又亲手做花灯,宋知意已经连续忙活了好几日,如今身在暖融融的屋里,困劲说来就来,她靠着美人榻,不知不觉眯了眼。

    赵珩缓缓滑动轮椅来到她身边,静默凝视她半响,默然去到窗边,叫来黑鹰。

    黑鹰立在窗外,摇曳烛火将他高大的身形拖拽出一个阴影,宋知意一双慵懒的睡眼睁了睁,听见赵珩毫无温度的低沉嗓音。

    “那封自东宫送出的所谓是太子妃诉苦的家书,你去查查,跟赵景有没有关系。”

    黑鹰几乎愣了一瞬没有反应过来,那封伪造的家书间接导致殿下双腿残疾重病不治的实情外泄、皇帝废储。他们起初都是往越王处查,后来越王回封地,查无所踪,就搁置下来了。

    然而如今,主子竟怀疑四皇子吗?

    要知晓,四皇子自幼养在先皇后膝下,与殿下感情深厚,在外人眼中,兄弟齐心,同为一体。

    不过黑鹰到底没敢多问什么,殿下的话就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黑鹰点头应下,只是担忧说:“上回皇上一怒之下遣散暗卫,属下在外行事多有不便,恐怕没那么快得准信回来向您禀报,属下走后,您身边就没人了。”

    “无妨。”赵珩骨节分明的长指微微屈起,黑鹰离去后,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窗沿,笼在夜色里的侧脸阴翳莫测。

    宋知意困顿的睡意早已消失个干净。

    她虽然一开始就跟四皇子不对付,但多少能从庆嬷嬷的话里知晓兄弟感情非比寻常,也知赵珩多疑,但唯独没想到,他会猜忌处处关切他的兄弟。

    赵珩滑动轮椅转身时,宋知意下意识合上双眼,身体微僵,几乎一动不敢动。

    要是被他晓得她装睡,还听到些不该听的,一准要完啦!

    偏偏听着声响,赵珩似乎朝她走来了……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宋知意的心快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屏息,感受到一抹冰冰凉凉的触感落在脸颊。

    似乎是赵珩的手。

    他身上总是如寒冰一样,这么慢悠悠地抚摸着她脸颊时,竟有点像毒蛇滑过。

    宋知意起了一身的冷汗,情急之下,干脆努力酝酿点口水出来,就让它顺着嘴角滑下。

    赵珩果然嫌弃地“啧”了声,收回手,却是拿了干净的帕子来轻轻给她擦拭干净,也没叫醒她,静静拿起一本书翻阅。

    宋知意心里懵懵又莫名,赵珩几时这么有耐心了?不过好在他不盯着自个儿,她总算狠狠松了一口气。

    却忍不住想,赵珩是不是也像今夜这般吩咐哪个手下去探察她,探察爹娘兄长呢?

    此事想来无果。

    宋知意也不太愿意深想,毕竟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夜过后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入春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好,院子里两棵小橘子树日日浇水,长势喜人。

    宋知意时不时就要推赵珩来看看,事事亲力亲为,格外上心,连小树哪里新长了叶子都记得一清二楚。

    赵珩瞧她那看树的专注神情,语气透出一抹酸溜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闺女。”

    宋知意顿时羞红了一张脸,不好意思地嘟囔:“哪有你这样作比的,就算是闺女,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落眉在旁附和:“就是,这是您与殿下所种,正好两棵,看样子是一儿一女!”

    宋知意简直连白皙的脖颈也红透了,真是从天而降无中生有的好儿女,她羞耻得轻咬唇瓣,作势就要去捂落眉的嘴巴。

    赵珩看着,忍俊不禁。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三哥。”

    赵珩敛笑转身,见到赵景带着个年岁约摸二十上下的灰袍青年走来。

    青年五官英俊,身形挺拔,尽管衣着简朴,通身未饰任何华贵之物,束发也只簪以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却依旧掩不住那清隽温雅的气质,只需一眼,便知才识不浅,腹有诗书。

    赵景向他介绍:“三哥,这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卫还明。”

    卫还明上前一步,器宇轩昂,恭敬朝赵珩行礼:“见过殿下。”

    赵珩点点头,还没开口,余光却见方才羞恼打闹的宋知意也不知怎的,竟稀里糊涂一脚摔进松软的草地里。

    然而他不及出手去扶,身前已有一道灰色身影疾风一般焦急地冲了过去。

    赵珩脸色微沉,眉心慢慢皱了起来。

    第35章 035(修改结尾,建议重看) 暴风雨……

    宋知意听到卫还明这三个字时, 脸颊上的绯红瞬地消褪下来,恍惚以为幻听,又以为是同名同姓的, 毕竟京都天宽地广, 人潮如流,哪就那么巧?

    然而不等她回头辨认,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温和声音传进耳里,不需看,也知就是卫兄了。

    眼下春三月, 算着时候春闱应该考了,也不知他有没有中, 殿试又是何时。当初爹爹写信告知卫家圣上赐婚一事, 她特地嘱咐要先瞒着卫兄, 怕影响他科考, 眼下他定是还不知道她已经另嫁他人了的。

    犹记离家那日,卫兄一身白衣站在马车旁, 择下柳枝相送,挥手与她作别, 字句不舍恳切。

    他说:“栀栀, 祝你一路顺风, 等我明年到了京都, 就去找你。”

    当时两家长辈都看着他们笑。

    她害羞不已,但还是笑盈盈回他:“好呀,等我逛熟了, 正好给你带路。”

    又怎知,来了繁华似锦的京都,别提出门逛街玩耍, 连家里的新宅子都没走熟络,就被圣上一旨婚书匆匆忙忙嫁去了东宫,如今又被打发来郊外的宫苑。

    宋知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再遇卫还明。

    诸多心事一扰,她就滑了脚,狼狈地摔进草地里。

    身后伸来的两双手,她几乎想也没想,当机立断拉住了落眉,起身后窘迫地将脸侧到一边,根本不敢去看那道青灰色的挺拔身影。

    卫还明也反应过来,他不该如此贸然出手,然而身体已比思绪快一步给出动作,因为从小到大,不管栀栀是摔跤还是崴脚,总是他扶的,这几乎成了本能。

    短短一息之间,卫还明已迅速恢复寻常神色,退至一旁。

    赵珩探究的视线扫过卫还明,而后看向宋知意。

    宋知意手指揪着腰带,默默垂下脑袋,似乎局促不安,很怕被谁看到的模样。

    要换作往常,早委屈巴巴地嘟囔诉苦了。

    赵珩敏锐地觉察出些反常来,眉心蹙得愈发紧,不由得轻嗤一声:“笨手笨脚。”

    落眉轻轻给知意拍去身上的碎草和泥尘,打圆场道:“刚浇了水,地面湿滑,都怪奴婢没规矩,还请您恕罪。”

    赵珩神情冷冷的,语气也很没什么温度,只说:“回去换身衣裙罢。”

    宋知意便赶紧拉着落眉快快地离开了。

    赵珩的视线随她离去,瞧那架势,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赵珩再抬眸打量这个卫还明。

    卫还明拱手一礼,表情丝毫看不出异样,大方笑道:“让殿下见笑了,在下进京赶考这一路见了太多无辜的妇孺弱小,出手相助惯了。”

    赵景十分赞赏地附和道:“还明兄心怀众生,慷慨重义,我也是亲眼见过的。不过她也忒笨手笨脚了,平地还能摔!一准是见我来了不高兴,就故意想吸引三哥的注意!”

    卫还明的笑不禁淡了淡。原来不光是残疾被废的太子待栀栀不好,连四皇子也是。一抹担忧愁思刚浮上眉眼,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底。

    赵珩压根没理会赵景的抱怨,一双锐利凤眸凝着卫还明,问道:“你说赶考进京,是从哪处来?年岁几何?”

    “岭南,今年十九。”卫还明不徐不疾的回答却有着不属于十九岁的稳重沉定。

    四皇子既把他引荐到三皇子这里,想必他的来历背景也不再是可隐瞒的秘密。

    “岭,南,十九。”

    赵珩饶有兴致地一字一句重复了遍,忽然讥讽一笑:“你来时路不易,可惜眼光不怎么好。今日过来求见,怕是意不在此吧?”

    卫还明自然是听出这话的深意来,但仍困惑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赵珩屈指敲了敲轮椅扶手,冷声犀利:“你不知我双腿残疾,药石无灵,早已被废了吗?如此废人,你敢托付大好前程?就不怕全家遭受牵连九族不安?”

    赵景紧张得不行,忙绕到赵珩身后小声说:“三哥,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拉拢来,你千万别吓跑了啊!”

    赵珩推开赵景,目光逼人,审视地看向卫还明。

    卫还明摇头笑笑,丝毫不见局促与慌乱,坦言道:“在下只知寒窗苦读,读的有一半是殿下的策论文章,来时一路,所见即是百姓褒扬您平叛塞北收复戎狄的丰功伟绩,是一座座为祈祷您早日康复所建的庙宇,是一盏盏为您点亮长明的香烛。如您所言,我的来路确实比许多人要艰辛,更深知前路漫漫,障碍重重,是以择定明主,相信再远的路,行则至,再难的事,做必成。”

    赵珩眉峰微挑,看向卫还明的目光里多了抹诧异。没人不喜欢被夸赞,何况是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一番真切言辞,然而这并不妨碍赵珩不喜此人。

    没来由的,直觉。

    赵珩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一时没说话。

    卫还明便静静立在其侧,身形如松。

    就这么过了半个时辰,赵景先有点耐不住了,小声问赵珩:“三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咱们这么站着不说话,是干什么啊?”

    赵珩用看白痴的眼神嫌弃地睨了眼赵景,反倒是这个卫还明,面容沉静,气度文雅,如谦谦君子,始终没有半点浮躁,言谈举止也不比京都任何世家大族精心培养出来的贵公子逊色半分。

    赵珩这才开口:“留下用午膳吧。”

    卫还明拱手谢道:“却之不恭。”

    赵景总算松了口气,急忙要给赵珩推轮椅,赵珩却淡淡地看了眼卫还明。

    卫还明当即笑着上前,“能为殿下效劳,是在下的荣幸。”

    他是世代清流的读书人,读书人总是清高自傲,不肯自降身价攀附权贵做半点有损声名清誉的差事,然而他说荣幸,举止便当真透出荣幸之姿,恭敬有加,丝毫不见谄媚。

    赵珩明白,这样的人物不容小觑。

    午膳摆在花厅,宋知意并没有过来。

    赵珩从卫还明微微垂下的眼眸里品出一丝低落情绪。不过很快被掩过,卫还明主动要给赵珩布菜。

    殊不知,宋知意不在身边,赵珩瞧着桌上这些荤腥只觉恶心,一句“不必”便拦住了卫还明。

    卫还明便谦和地坐下了。

    他腰间一块不显眼的吊坠随着他的动作露出另一面。

    其实没什么稀罕的,一面白色雕饰青竹落石,几乎与衣袍融为一体,这另一面是透明水晶状的琥珀。

    偏偏,靠近了才看清,中间放了张红色剪纸的小像,手法精妙,栩栩如生,五官面容与卫还明有八.九分相似。

    赵珩盯着,恍然大悟,冷笑一声,几分凌冽危险的气息从眼中迸发出来。

    下一瞬,他猛地滑动轮椅兀自离去。桌案上的膳食被他一撞,发出抖动震响。

    卫还明与赵景双双站起来。

    ……

    庆嬷嬷推赵珩回到听松阁,他脸色铁青,一字一句问道:“宋知意的背景来历是谁去查的?底案何在?”

    庆嬷嬷哪里懂,连忙找落眉来。落眉是暗卫出身,一听就知道了,急急忙忙找来,呈给赵珩。

    赵珩一目十行,最终反复盯着其中一句“宋、卫世交,青梅竹马,已到谈婚论嫁”,似乎要把这句话给看穿。

    这么重要的事,当初怎么没人跟他提过?

    落眉忍不住瞥了眼,小心劝道:“殿下,皇子妃这样温柔可爱的姑娘,别说男人,奴婢一个女子都喜欢,想必从前爱慕者也不少,有个要定亲的竹马其实很正常——”

    “闭嘴!”

    话没说完,赵珩怒声打断。

    他脸色比听完这番话还要难看。

    落眉方知弄巧成拙,好心办坏事了……

    赵珩脸色阴沉地来到琼安院时,宋知意已换好衣裳呆坐一上午。

    她一看他来,就大概明白他要问什么。

    但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行得正坐得端,便干脆坦言说:“殿下,倒不是我瞒你,今日四皇子带来的那位客人,其实是我在岭南自幼相识的故友,不过自从来京都后便没有书信往来了,今日我看到他,也很惊讶。”

    “故友?”赵珩冷笑连连,扬起手里紧攥的书卷,露出中间宋知意除夕夜给他剪的那张小像,咬牙切齿地问,“所以你给这位即将成婚论嫁的竹马故友送过的东西,又送给我?”

    宋知意懵了一下,有些不明白赵珩这话里的冲天怒气从何而来,皱眉道:“我家与他家是世交,在岭南时相互帮衬着才得安稳度日。况且从前我也不认识你,更不知道未来有一日会来到京都,又被皇上赐婚嫁给你,我给卫兄剪过小像,同样也给我大哥哥二哥哥还有爹娘好友剪过,这并不代表什么。如果你嫌弃,大可不要。”

    “呵。好,好,好。”赵珩简直怒极反笑,不问不知道,原来小像不是只送给他的,原来她身边所有人都有,那他这份算什么呢?是她一时兴起对一个残废的怜悯施舍吗?

    所以说起来,昨日她陪他过生辰,陪他游湖泛舟,给他捞星星,捞月亮,其实也早已给过另一个野男人了。

    难怪她永远有那么多令人惊叹的奇思妙想,原来不过是如卖油翁一般,如法炮制,唯手熟尔。

    哪有什么独一无二的真心。

    那她也曾笑盈盈地拉过卫还明的手,也曾青涩懵懂地亲过卫还明的嘴吗?

    这个念头刚起,赵珩心里便如有桶热油浇灌下来,烈火燃起,他几乎快要克制不住那股躁怒,猛地把手上曾经好生保管的书卷并小像一起摔出窗外,寒声如冰,一字一句:“我不要。”

    宋知意愣住,反应过来连忙跑到窗边,然而书卷薄,那小像更是脆弱,经风一吹就挂在树枝,被勾烂成几片,随风飘去。

    宋知意脾气好,凡事看得开,几乎很少跟谁生过气,哪怕先前被赵珩冷冰冰的用一句“滚出去”呵斥走,她也依然能在旁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宽慰自己没什么。

    这次却不知怎的,她有点生气了。

    宋知意回头瞪了赵珩一眼,“你不要就还给我,何必丢掉?我在烛光下剪了很久的!”

    赵珩幽冷深邃的眸子盯着她,不肯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怎么,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了?不过是张人人都有的废纸,你现在是不是恨不得立刻出去跟你好竹马叙叙旧,说说委屈?”

    委屈?碰上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疯子,宋知意真是委屈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还试图跟他说说道理:“我有竹马,你不也有自幼相识的青梅未婚妻吗?况且都是过去的事了,这没什么好计较的,咱们扯平了。”

    扯平?

    赵珩冷冰冰地想,这可不是过往青梅竹马的事,扯不平。

    毕竟他没有给魏国公嫡女剪过小像,也没拉过魏国公嫡女的手,更没亲过魏国公嫡女的嘴。

    赵珩缓缓滑动轮椅朝宋知意走去,宋知意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竟像是掉进一个漆黑漩涡一般,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然而她退一步,赵珩便往前滑一步,直到她退到窗边无处可退。她左右看看,双腿发软,还没来得及从旁跑开,却已被赵珩狠狠扼住手腕,整个人绵软无力地摔进他怀里。

    “你还真想去找你那竹马诉苦啊?”赵珩一手圈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笑,然神情阴翳,显得凉薄的笑意并不达眼底。

    宋知意唇瓣嗫嚅着,想说些什么,焉知刚启唇,赵珩那冷峻深邃的脸庞便无限放大在她水润润的杏儿眼里。

    娇软唇瓣被他含.住,轻轻一咬,血腥味便顷刻蔓延在舌尖。

    暴风雨般肆虐的深.吻接踵而来。

    宋知意又气又恼,憋红了一张脸,她居然连一个坐轮椅的都跑不过!

    偏偏这时,屋外传来冬青有些紧张的声音:“四皇子带卫公子来了。”

    第36章 036 想她大好年华,不如及时享乐,……

    这节骨眼, 四皇子带卫兄过来干什么?!

    宋知意紧张得浑身一颤,抵在赵珩胸口的双手用力挣扎起来,想推开他, 然而掐在她腰间的大手跟铁掌似地难以撼动。

    她以为的亲亲, 只是唇轻轻碰一下唇便很快会分开,又怎么想得到,赵珩的唇舌强势入侵,一寸寸舔.过,如将士攻城掠池, 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她只能断断续续地呜咽出声:“你放开,快放开我!”

    放开?赵珩冷笑着舔了舔唇畔的血珠, 漆黑的眸子闪过一抹狠厉。

    那夜分明是她主动亲了他三下, 如今相好的竹马来了, 却对他避之不及, 嫌弃万分。

    他偏不放开!也不再给宋知意喘息说话的机会,密密的吻雨点般落下来。

    午间日光灼灼, 彼此急促紊乱的喘息声交融到一起,愈发缠绵又陌生的深吻, 宋知意只觉像是被赵珩拽入一片幽深无底的海, 冰冷的水漫上来将他们彻底淹没, 意识也被沉入深渊, 她大脑一片空白,快要喘不上气来。

    今日要是被这个疯子亲死在这,外边卫兄一准最先得知, 那她还有什么颜面,脸都丢光了……

    “宋知意?”赵珩拍了拍她绯红迷离的脸蛋,沙哑的声音透出一丝焦急, 连唤三四声,宋知意才从短暂的昏沉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她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闪烁光芒,此刻睁开,却如同蒙上一层黯淡水雾,泪珠迅速涌上,一颗接一颗地就这么从通红的眼眶滚下来。

    她的泪是滚烫的,嘀嗒坠落赵珩冰冷的手背,把他冰冷的心也烫出一个缺口来,赵珩垂下眼眸,看到她泪流满面双唇红.肿的可怜模样,不禁怔住。

    好半响,宋知意才总算缓过神来,有了反应,边哭边拿脑袋狠狠撞了下赵珩冷硬的胸膛,实在是恼极了,她一口咬在赵珩脖颈,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赵珩吃痛,眉心不由得蹙起,下一瞬怀里的温暖却空了。

    宋知意简直怕死他了,报复完一刻也不敢耽误,立马起身跑开,怎料双腿虚软,一脚轻一脚重地险些摔倒在地。

    赵珩伸出来扶她的手被她凶巴巴地拍开,她一骨碌滚上床,扯过锦被把自己完全蒙住,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真的生气了。

    赵珩后知后觉,抬手摸了摸湿润的脖颈,指腹很快沾了一道粘腻血痕,他将指腹蜷缩起来攥进掌心,愠怒刚起,垂眸间却又看到腿上一抹不属于自己的暗红痕迹。

    他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常袍,那痕迹一看便知是什么。满腔怒火就这么无声熄灭。

    赵珩缓了缓,滑动轮椅来到床边,刚想拍拍那隆起的一小团,宋知意已卷着被子飞快躲开,如避洪水猛兽一般。

    赵珩脸色微僵,“你……”

    “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他话没说出口,就被宋知意愤懑含着哭腔的声音打断,赵珩脸色难看,忍不住一把拽开她的被子。

    宋知意死死抱着,挪到了床角,一双泪汪汪的眼瞪过来,显得很没有气势,哽咽的声音也因害怕微微发抖:“你,你不是说重病之身不能做那种事么?你要是对我那样,你就是禽兽!”

    那样?哪样?

    他不过是亲了亲她,她居然就以为他是那种会强迫女子行房的人吗?

    宋知意脸上明晃晃的畏惧瞬间刺痛赵珩的眼,他冷嗤一声,脸色难看至极,双拳攥得发出骨节震动的清脆声响,半响,终究是无可奈何地指着双腿上那抹血痕,没好气道:“你来月信了。”

    宋知意愣住,反应慢了半拍地看过去,再低头扯过自己的裙摆看看。

    真的是。

    她气得毫无所觉,这下更没脸见人了!

    赵珩随手拿过桌上一本书丢在腿上盖着那印记,凌乱长发披散下来遮掩住脖颈上的咬痕,他自己缓缓转动轮椅出去,脸色阴沉,一看便知不好惹。

    等在庭院外的赵景一时竟没敢说话。

    卫还明见状,一颗心为宋知意揪了起来。

    她被三皇子欺负了吗?

    可他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保护她,为她出头了。

    卫还明含恨低头,片刻收拾好情绪,扬笑朝赵珩拱手一礼:“今日多谢殿下款待,在下不胜感激,时候不早,便先回去了,盼下次——”

    “没有下次。滚。”

    赵珩冰冷的语气没留一点情面。

    赵景“啊?”了一声,又被赵珩凌厉的眼神逼退,不敢多说什么。

    等出了宫苑,赵景才客客气气地对卫还明说:“三哥平日不是这样的人,今日许是心情不好,你多多包涵,那些话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卫还明笑着应下,脸上并无其他情绪,待上了马疾驰回城,满腹心事才浮上眉眼。

    如今他与几位好友租住在万福巷东边的一个院子。进京伊始,宋伯父叫他去府里暂住,他婉拒了。

    好友们见卫还明回来,便邀请他一同去拜访书法大家,卫还明借口家书未写,推辞了。

    他身边的长随见状不妙,忧心问:“公子没见到宋小姐吗?”

    卫还明只是摇头,愁容满面地说:“不,我本不该去。”

    早在进京前,父亲收到宋伯父的书信,同母亲说起,他便站在屋外听到栀栀被赐婚嫁人的消息了。

    别无他法,他只能比从前更勤勉地埋头苦读,终到了京都,过了会试,他知太子残疾被废,也知四皇子在为废太子笼络人心,便主动搭上了这条线。

    他只是想亲眼看看,栀栀过得好不好。

    却忘了,身体残疾的人,心理也是扭曲的。他此一去,恐怕只给栀栀带来无穷困扰和祸患。

    不知她受了什么罪,又吃了什么苦,到宋伯父宋伯母面前,却还要笑盈盈说并无大碍,说她过得很好。

    一想到这些,卫还明就心痛不已。

    这该死的皇权!这昏庸可恶的皇帝!

    凭什么一张薄薄的圣旨就要一个清白无辜的姑娘葬送大好青春年华?-

    琼安院,宋知意蔫巴巴地窝在被窝里。

    冬青拿了药膏给她被咬破的嘴唇放药,后怕道:“殿下的疯病真是越来越厉害了,昨日待您温柔似水,今日您连一句话都没有同卫公子说,却又凶如猛兽,若殿下一直这么半死不活地熬着,咱们可怎么好啊?”

    宋知意茫然望着桃粉色的帐幔,慢吞吞摇头。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吵闹,宋知意蹙眉看了过去,冬青示意她躺着,自己起身去查看,却半响没有回来。

    宋知意听着声响越来越大,到底是不放心,便捂着隐隐发痛的小腹出去看了看。

    天已经黑了,几盏昏黄的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晃着,院子里却是王嬷嬷和落眉扭打纠缠起来,冬青和梅香俩人竟都拦不住,小猫们好奇地绕着几人看热闹,喵喵喵地叫。

    宋知意好一番头疼,忙走下去大声道:“快停下,别打了!”

    落眉这下住手,向来体面精神的王嬷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直跪过来抱住知意的腿,哭诉道:“您可得给老奴做主啊!”

    宋知意叹气,扶她起来,“好了,先说说怎么回事。”

    然而不等王嬷嬷开口,落眉一脸不服气地抢先道:“皇子妃,此人应是宫里派来的奸细,奴婢方才见到她鬼鬼祟祟地躲在角门跟人说话,又收了东西,眼下就藏在她屋里,她居心不良,若是谋算着陷害您和殿下,恐酿成大祸!”

    “你这小丫头信口雌黄!”王嬷嬷抹了把泪,又转头抱住知意胳膊,句句恳切道:“老奴不远万里跟您来到宫苑,甘愿服侍您,家中亲戚得知,怕老奴在这受苦,才特意送些衣物细软来,想着给老奴傍身用的。可这丫头,她竟不请示您就暗暗摸入老奴房中搜查,可见目中无主,没把您放在眼里!”

    王嬷嬷说完,自己跑回屋里把一包袱东西给知意看,里头全是些衣物首饰。

    宋知意大概明白是怎么个原委,不由得看向落眉问道:“你听到她们说什么了吗?”

    落眉恭敬垂头请罪道:“他们小声密谈,奴婢并未听清,然形迹可疑,若是亲戚大可不必如此。奴婢也并无忤逆您的心思,只想着先查探清楚再向您禀报。请您准奴婢再进王嬷嬷屋内搜查一番,若无异样,奴婢甘愿受罚,并向王嬷嬷赔罪。”

    王嬷嬷哪里肯,当即为自己辩解道:“今日皇子妃身体不适,又才与殿下闹了不快,老奴是怕吵到皇子妃。若叫你进屋搜查,老奴即便清白,几十年的体面何在,往后还如何有威望吩咐底下人为皇子妃做事?”

    眼看俩人一个不让一个,宋知意思忖片刻,便说:“这样吧,既然嬷嬷身正不怕影子斜,落眉你也坚持己见,便由冬青与梅香代我去嬷嬷屋里看看,等她们出来,自然见分晓。”

    “不成!”

    “不成!”

    落眉与王嬷嬷竟异口同声。

    宋知意无奈地坐了下来。

    落眉质疑道:“冬青和梅香并无经验,哪里能搜查出被严严实实藏好的东西?”

    王嬷嬷冷笑,再也忍不住讽刺出声:“你倒是有经验,只因你是被殿下派来监视皇子妃一言一行的暗卫!你搜查完不定是跟皇子妃禀报,还是去听松阁呢!”

    宋知意闻言,脸色微微一变,皱眉用种奇怪的目光打量落眉。

    落眉张了张口,却有片刻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宋知意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俩竟没一个是清白的。她心累不已,满眼失望地看着落眉说:“你会武功,有本事,待在我这实在埋没,干脆回听松阁保护你的主子,我有什么好监视的呢?”

    落眉想起这些日子“监视”的结果,其实皇子妃一心为殿下考量,根本没有什么坏心思,对她也很是体贴,不禁惭愧垂下头。

    王嬷嬷顿时得意了,挺直腰板迫不及待地把落眉赶出去,再回来殷切地对知意端茶倒水,讨好道:“您真是英明,要是留下这个奸细日后还说不得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宋知意却推开王嬷嬷递来的茶,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嬷嬷也别忙了,既然你的家人怕你在这跟我受苦,我便书信一封向皇贵妃禀明,派你回宫里当差去。如今身在宫苑,既不需给娘娘们请安,也不需应酬,我身边用不了这么多能人。”

    王嬷嬷脸一白,还欲再说什么,只见宋知意冷下的眼神逼人地审视过来。

    宋知意是脾气好,可在家里也没少看娘亲怎么管着后院几十号奴仆。今夜心情不佳,又逢小日子腹痛,偏偏还出这种乌龙事情,她心里郁闷得很,这厢处置完,也不再理会王嬷嬷,疲倦地回了屋子。

    躺上床,她耳边再响起方才冬青说的那番话。

    ——以后这日子可怎么熬?

    屋里屋外没一个省心的。

    屋里这个王嬷嬷也就罢了,屋外那个……

    她原本以为赵珩只是因为生病了,所以喜怒无常,脾气不好。

    毕竟圣旨不可违,既来之,则安之,况且宫里有月银发,衣食住行样样都好,娘娘们的赏赐又贵重,她看着赵珩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也觉赏心悦目,尽心照料便是。

    又怎知,朝夕相处下来,赵珩也就那张脸好看点。其实骨子里恶劣得很。

    她处处真心真意,得到的却还是他的猜忌和怀疑,当日她在晋小公爷与靖阳侯处受了欺负,他不光为她讨公道,还特意派落眉来保护她,她心里好高兴,原来也不过是别有用心。仔细回想,他一早就猜疑防着她了吧,可其实她并没有做任何反常可疑的事。

    就与今日一般,卫大哥来拜访他,又关她什么事呢?她为了避嫌也快快地离开了呀,也跟他说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可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字不提他那高高在上的未婚妻也就罢了,还丢掉她的小像,还不顾她意愿强吻她!

    她嘴唇现在都还痛得很!连热乎乎的羹汤也吃不了!

    宋知意捂着阵痛的肚子蜷缩在被窝里,想起爹爹和娘亲,想起兄长们,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可惜再也回不去,她心酸得直想掉眼泪。

    但又很快揉揉眼睛,不哭。

    想她大好青春年华,何必整日磋磨在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身上,又何必为一些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彻夜伤心难过。

    反正现在皇帝也想不起这个儿子来,底下人办事跟着敷衍,她那八百两月银早没有了,更别提什么赏赐。

    若赵珩最后还是死了,可是要马上被打发去守皇陵的。

    睡意袭来,宋知意抱着暖融融的被子,情不自禁阖了眼。

    最后想,往后的日子不如及时享乐来得畅快。

    她,不干了!

    第37章 037 原来她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时已深夜, 墨色粘稠。

    整个听松阁一片死寂。

    自落眉回来向赵珩禀报身份意外败露被皇子妃赶走一事后,赵珩便坐在案前,脸色阴沉, 一言不发。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没人敢进来惹他的不痛快。屋子冷冷清清,再不复往昔的生动热闹。

    他就这么寂静地坐了彻夜,直到晨光熹微,旭日东升,庆嬷嬷才端了碗冰糖枸杞籼米羹进来, 和声劝道:“殿下,您自昨日晌午就没用膳, 即便身体康健的人也熬不起, 何况您体弱病重……”

    “怎么, 如今连你也盼着我死吗?”

    赵珩漠然回眸, 冷幽幽地瞥了眼庆嬷嬷,声音沙哑, 语气却是逼人的凌厉。

    庆嬷嬷满脸冤枉,连忙呸呸两声:“什么死不死的, 不吉利。您还要好起来重新夺回大权呢!”

    赵珩垂眸盯着自己麻木的双腿, 半响, 自嘲地笑了笑。

    庆嬷嬷瞧他这孤寂冷傲的模样, 也着实心疼,毕竟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么光风霁月万人敬仰的太子殿下啊, 如今却沦落这般凄惨,明明前阵子,眼看要好起来了的, 谁知昨儿这一闹,又回到最初了。

    自从先皇后离世,坤宁宫的老人四散离去,旁人不敢对赵珩说的话,只有庆嬷嬷这个老奴敢进言一二。

    庆嬷嬷将籼米羹放在桌案,思前想后,慈爱开口:“殿下,您方才有个‘也’字,恐怕说错了。皇子妃心地善良,单纯诚挚,是一心盼着您好起来的。”

    赵珩冷嗤一声。

    那个心口不一的骗人精,只怕盼他早死好改嫁竹马吧!

    庆嬷嬷顶着他愈发犀利的眼神,硬着头皮说:“您想想,她不论雨雪刮风,雷打不动地每日三次向您问安,陪您用膳,哄您开心,那日您问她想要什么,她不要金银财宝,不为父兄官途求便利,偏偏要您陪她种树,不就是为了让您看着生机勃勃的东西好有个盼头吗?她陪您过生辰,也是用尽心思,老奴是亲眼看着的,花灯她一盏盏亲手做,小船也是她亲自去置办,她为了确保您看到那番美景,自个儿从早到晚地守在湖畔观察日光变化,又提前去游了三四回湖,却不准我们告诉您。”

    原来是这样么?赵珩犀利的眼神变得迟疑,长睫微垂,眸底坚硬寒冰渐有松动。

    昨日气极了,理智全无,如今冷静下来回想,他光顾着恼怒自己被欺骗,竟也没有问她,除了小像,她到底有没有拉过卫还明的手,有没有亲过卫还明,又有没有给卫还明捞过星星?

    庆嬷嬷见状,略略松口气,再加把劲儿开解:“皇子妃这番心意难得可贵,魏国公嫡女没有,从前对您趋之若鹜的京都任一世家贵女都没有,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恕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如今是无权无势,身患残疾,阴晴不定,又常对她冷言冷语,可她依旧掏心掏肺地对您好,能图什么呢?”

    赵珩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宋知意泪流满面的委屈模样,苍白干燥的唇紧抿起来,心间滑过一抹难言涩意。

    是,所有人都忘记他了,放弃他了,都嫌弃他是个会发疯的残废,只有那个傻子天天往他跟前凑,笑盈盈同他说明日,来年这种满含期许的话,然而他什么好处也没有给过她。

    如今辰时已过,听松阁冷冷清清,若是往常,她早就跑过来问他有没有吃早膳了吧?又或者,她会兴冲冲地拉着他去给小橘子树浇水。

    对了,昨夜她气得说,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默然半响,赵珩终觉有悔,可是冷峻脸庞不显,他看着桌案上渐渐冷掉的冰糖枸杞籼米羹,忽的问:“这种甜腻腻的羹汤,除了宋知意,还有谁爱吃?”

    庆嬷嬷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笑道:“您说的是,老奴这就重新装一碗热乎的来,皇子妃吃软不吃硬,最是温柔好哄。再者,她不求回报地对您那么上心,一准是喜欢您,待会您去了低个头,把误会说开,还是好好的一对儿!”

    赵珩不自在地别开脸,“嗯”了声,又语气淡淡地补充说:“再装盒枣泥糕,荷花酥。”

    他知道宋知意那个性子,贪吃,一见到好吃的就眼睛亮晶晶,走不动道儿了,吃饱还要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晃晃腿,絮絮叨叨个不停。

    如是想着,赵珩脸上浮起一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惬意放松。

    他想,等这次过后,只要她不再惦记昔日竹马,不再把昔日送给别人的东西随随便便转送他,他会力所能及地对她好一点-

    庆嬷嬷推着赵珩来到琼安院时,冬青正在给几只流浪猫喂食,院子里挂了一排颜色鲜亮的轻薄衣裙,梅香正在打理熏香,厨房里也隐约传来劈材烧火的声响。

    一派岁月静好的安宁。

    然而当两个丫头看到赵珩,脸色就齐刷刷变了。

    庆嬷嬷笑着问:“皇子妃呢?”

    冬青神情怪异地与梅香对视一眼,恭敬说:“咱们主子月事腹痛,还睡着未起身。”

    赵珩眉心蹙起,问:“叫封太医来看过了吗?”

    冬青摇摇头,还没等开口解释,就见赵珩沉了一张脸,厉声责问道:“你们如此疏忽懈怠,平日是怎么伺候她的?”

    二人吓得跪下来。

    赵珩径直滑动轮椅进屋,庆嬷嬷忙叫冬青先去请封太医,再跟上去给赵珩推了推轮椅。

    里屋的架子床垂着层层叠叠的粉色帐幔,赵珩进来,伸手撩开,只见宋知意恬静乖巧的睡容。

    然而她的睡姿却是四仰八叉,衣衫凌乱,两条白嫩的手臂直晃人眼,薄被也被她踢到一边,露出一双小巧精致的玉足。

    均匀的呼吸声格外安宁。

    赵珩看着,心里顿时堵了一口闷气。

    原来他彻夜为那些争执烦神难安时,她即便月事腹痛,也照样能睡得如此香甜。

    足以说明,她根本没有把昨夜放在心上,也就更不可能把他放在心上。

    许是赵珩的眼神太过冷厉,他只静静盯了这么一小会,宋知意就浑身一个寒战,仿佛被一条阴冷的毒蛇注视着,若有所觉地睁开了迷蒙睡眼。

    四目相对,她眼眸惊恐瞪大,下意识卷着被子往里侧一躲,警惕道:“你来干什么?!”

    赵珩的关切问候顿时被堵在心口,脸色阴沉,开口时话也变了味:“难道我来不得这琼安院吗?还是你觉得,我一个残废,来不了?”

    “你来……随你来好了。”宋知意哪敢像他那样冷冰冰下令说“日后琼安院不准你靠近半步”啊。

    庆嬷嬷眼看俩人不对付,生怕前功尽弃,忙提着食盒上前来说:“殿下是特意给您送羹汤和糕点呢!”

    宋知意轻哼一声,别以为她不知道,赵珩这样刻薄冷漠的人怎么可能给她送糕点呢?

    正如上回一样,这都是庆嬷嬷自作主张安排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她不计前嫌,好好“伺候”赵珩。

    但是,她现在不干了。

    赵珩又没有救过她的命,她凭什么无怨无悔地浪费大好光阴?

    “多谢殿下。”

    “但我不饿,不吃。”

    宋知意说罢,也不看庆嬷嬷掀开的食盒,索性扯过被子蒙住脸,一个翻身便只留下个背影给赵珩。

    赵珩咬紧后槽牙,心底一阵愠怒升腾而起。

    他连对皇帝都没主动低下过的头,如今为宋知意低了,也给她台阶了,她却是如此得寸进尺,不识好歹。

    赵珩冷着脸一言不发,僵硬半响,转动轮椅就走。

    庆嬷嬷急得不行,一边想劝宋知意,一边又想拦住赵珩,焉知手忙脚乱,两边不讨好。

    宋知意气闷地说:“庆嬷嬷,便是你送天庭上的蟠桃来,我也绝不会吃。”

    赵珩闻言回眸,表情阴鸷道:“庆嬷嬷,你胆敢给她送半点东西,日后不必回听松阁。”

    庆嬷嬷苦着脸“哎呦”一声,老天爷,这两个主子到底较什么劲啊!一个比一个难搞!

    ……

    冬青请了封太医来,因宋知意腹痛的症状不是很重,便没有开方熬药,只拿了几味温补的药放进食材里做药膳。

    宋知意平日里吃得好睡得好,身子自然也好,没两日功夫小腹就不痛了。

    如今不用想着去听松阁见那个臭脸疯子,她乐得自在,环顾琼安院,先叫何宗保来帮她在老槐树下安个秋千。

    这时节好,春意浓浓,微风不燥,正适合坐秋千放纸鸢。

    怎知何宗保和侍卫刚搭好框架,听松阁那边就来人,紧张说:“殿下有要事,需何侍卫长立刻过去。”

    何宗保只好向知意请辞,匆忙赶过去。

    听松阁不比琼安院,跟换了个样似的,屋内满地狼藉,没一个下脚的地儿,尽是赵珩发怒摔的。

    庆嬷嬷也劝不住,索性不劝了。

    摔吧,砸吧,等东西都摔砸完了,正好耳根子清净了。

    何宗保不敢掉以轻心,谨慎问:“殿下有何吩咐?”

    赵珩抬起猩红的眼,厉声质问:“你不在宫苑四周巡逻,成日往琼安院跑什么?”

    何宗保冤枉啊,忙为自己辩解道:“属下绝没有成日去,皇子妃想扎秋千,属下领命带人去帮忙,仅此而已!”

    “呵。”赵珩简直气笑了。

    这个没心没肺的宋知意,整整两日不来听松阁一次,居然还有闲心晃秋千。

    庆嬷嬷这个老货,也是糊涂了,宋知意从前对他的好,根本就不是喜欢他,现在更是打定主意不理他,只等他死了。

    赵珩把桌案上仅剩的一方砚台狠狠摔到地上,因力道太大,他虚弱的身子支撑不住,以至俯身剧烈地咳了咳。他咳得一张苍白孱弱的脸庞泛了病态的红,鲜血咳在他玄色的衣袍,他缓缓抬手蹭掉嘴角的血渍,最终疲惫地靠在轮椅背上,阖了阖眼。

    如果宋知意在,一定会大惊小怪地拿帕子给他擦去污血,再急急忙忙叫封太医来,一面忧心问他:殿下,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从前他觉得聒噪不已的废话,如今竟再也听不到。

    庆嬷嬷到底还是问了句:“殿下,不然老奴还是去请——”

    “不必了。”赵珩沙哑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低低回旋,如冬日呜咽哀嚎的冷风,“我便是死,也绝不会再叫宋知意。”

    第38章 038 明明从前也是一个人熬过来的,……

    琼安院内, 宋知意莫名其妙打了两个喷嚏。

    身后的冬青忙握住秋千的绳索让晃动的秋千停下来,奇怪道:“如今天气暖了,应该不会感风寒了呀。”

    宋知意吸吸鼻子, 回头嘟囔说:“说不准谁在说我坏话呢?不管不管, 你快推我,要推得高高的!”

    “好嘞!”冬青也不想那么多了。

    秋千欢快地荡起来,到最高处时,宋知意几乎快要看到那颗大枣树嫩绿的枝丫,春风拂面, 令人心旷神怡,她惬意地笑弯了眼。

    冬青提议:“等明日咱们去湖畔放纸鸢吧?”

    “好呀!”宋知意满口应下, 整日待在这宫苑着实闷得慌, 外面草长莺飞, 正是踏春好时节, “待会咱们还得准备些糕点小食,玩累了就吃, 省得跑回来。”

    “您要吃糕点,哪里能少得了老奴!”

    冬青还没应声, 一道灰蓝色身影从院门进来, 人未到, 熟悉的声音先传来。

    宋知意皱皱眉, 秋千晃动的弧度渐渐小下来,她看到王嬷嬷殷切的笑脸,困惑道:“我不是写信给皇贵妃, 派你回宫当差去了么?”

    王嬷嬷摇头叹气,熟练地从一旁的案几上倒了茶水给知意递过来,“皇贵妃娘娘一直记挂您呢, 见到老奴回去,便训斥老奴不懂事,您好歹是皇子妃,哪怕远在宫苑,身边也不能没个像样的掌事嬷嬷,光靠两个小丫头,哪里能照顾好您?这不,老奴就带着皇贵妃给您的赏赐回了。”

    说着,院门外陆续进来几个抬着沉木箱子的内侍。没一会,知意面前就摆满了各色锦缎绫罗,还有些时令瓜果。

    宋知意迟疑地接过茶水,在一众华贵漂亮的衣料里看到一套利索干练的骑服。

    王嬷嬷立马解释道:“娘娘说开春了,您的衣裙也该换一番,哪有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总穿旧衣的?再者,下月中旬就是马球会,皇上与各宫娘娘,还有大臣家眷都要来,这骑服是按您身形特意准备的。”

    哦,原来有马球会。

    宋知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受之有愧,但眼下远在郊外,总不好推拒了去,便也笑盈盈说:“多谢娘娘的赏赐,我喜欢得很,等到马球会,我再向娘娘谢恩。”

    “这就对了!”王嬷嬷一脸灿烂,马上就摆起掌事嬷嬷的款儿来,吩咐内侍们把东西抬去库房,又忙着去厨房做糕点。

    宋知意看她忙上忙下,想起上回落眉的话,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落眉虽是赵珩派来监视她的,目的不纯,但效忠赵珩不假,自然事事考量主子安危,绝不会无中生有。

    如今皇贵妃又将王嬷嬷打发回来,王嬷嬷非但没有苦大仇深,反而事事殷勤,可见皇贵妃给她赏赐前,已给了王嬷嬷不少好处,那夜同王嬷嬷密谈的,或许也是皇贵妃的人,那皇贵妃……

    宋知意被这个猜想惊了一惊,再细想在宫里时皇贵妃待她的忽冷忽热,意有所指,心中警铃大起,都怪她太迟钝!但又不得不按耐下来。宋知意思索片刻,放下杯盏,秋千也不玩了,直接去听松阁。

    她已有三四日不曾过来,听松阁似乎荒凉凄清了不少,庆嬷嬷愁眉苦脸地在院子里晾晒衣物,一见知意,如见救星,大为欢喜,立马就要回去禀报赵珩。

    宋知意不慌不忙地拉住她,笑了笑说:“嬷嬷先别去,我是来找你的。”说着把庆嬷嬷拉到凉亭的石凳坐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皇贵妃与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仇结。”

    庆嬷嬷惊讶地看向知意,默了片刻,才叹气说:“也罢,事到如今,老奴坦言也无妨。其实殿下自重伤后回宫便一直怀疑……怀疑当年皇贵妃勾结戎狄部落害死先皇后,又在塞北一战设计陷害,以至殿下落入圈套。”

    宋知意眸中的震惊变成顿悟,喃喃道:“所以那个有玉华香会引得怪物发狂的护身符,是皇贵妃送给殿下的?”

    庆嬷嬷摇摇头,无奈说:“不,那是先皇后给殿下做的,可从前先皇后与皇贵妃关系亲密,时常在一个宫殿,难保皇贵妃没有动手脚。然而事情过了三四年,证据全无,殿下又病得连屋子都出不去。加之皇上宠爱皇贵妃,先皇后离世后,苏老将军为保荣华,亦是举全族之力助皇贵妃上位,何况皇贵妃面上对殿下那么体贴入微,屡次劝说皇上不要生殿下的气,殿下这脾气也太过刚直,始终不肯向皇上低头,一来二去,这猜测落在皇上眼中也变成殿下疯了,胡言乱语。”

    这下宋知意全明白了,难怪皇上每次来都与赵珩闹得不快,原来早有心结,这皇宫里水深莫测,人人都是两幅面孔。

    皇贵妃无缘无故地对她好,又放王嬷嬷在身边,想必也是为了利用她,好暗暗地除掉赵珩。

    然而赵珩那身子骨,五步一咳三天一吐血,淋一场雨便昏昏沉沉连床都起不来,还需皇贵妃大费周章动手?万一事情败露,岂非正好留下不利证据。

    也是,就是不需大费周章,所以王嬷嬷来了这许久,也没生过事。

    宋知意想,凭她如今身份地位,实在不够去掺和这些尔虞我诈的,到时候被灭得连渣都不剩。皇贵妃那边惹不起,她索性装傻充愣,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多谢嬷嬷坦言相告。”宋知意起身,焉知庆嬷嬷急急拦住她,眼中恳求呼之欲出。

    宋知意哪里不明白庆嬷嬷想说什么,她叹气,无奈道:“我明白你一心为了殿下好,可我一不是太医,不会开方治病,二则我也有喜怒哀乐,何必眼巴巴地上赶着去惹他的不快呢?”

    赵珩推开窗,正听到这一句。

    他眸光黯淡下来,忽想起有次他叫她滚出去,隔日她就又笑盈盈朝他跑来招手的明媚脸庞。

    这回,他不由自主地滑动轮椅,然而去到门口,凉亭里只剩下庆嬷嬷独自叹气的背影。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孤寂扑面而来,赵珩喉咙干痒,猛地咳嗽,咳得瘦弱的腰背蜷缩弯下,一滴滴妖冶血花绽在膝上。

    怅然若失。

    他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从前也是这样一个人熬过来的。

    怎么如今,就受不住了?

    ……

    宋知意脚步轻快地回去了,路上冬青担忧地问:“那马球会您还去吗?”

    “当然要去啦。”宋知意顺道去看了看橘子树,边说,“眼下风平浪静,实在不必为了些还没发生的事情过分忧虑,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冥冥之中注定要发生的事,便是躲在屋子里也照样会来的。往后你和梅香多留意王嬷嬷便是,若她有异常,咱们再论对策。”

    冬青自觉也是这个道理,然而:“您小时候贪玩,没跟二公子学骑马,打马球岂不是更难?”

    宋知意顿时一愣,懊恼地皱起眉头,“对呀!我甚至连马都没有呢!”

    岭南地处大晋朝的最南端,偏远多山,街市上的新奇东西少,更没有马球这种大型娱乐集会,她想去看看热闹,自然也想自个儿玩一玩的。

    当下橘子树也不看了,宋知意立马就跑回去给爹爹写信,吩咐冬青快快把信送回京城宋府。

    冬青出了琼安院,却与从抄手游廊跳出来的落眉撞到了一起。落眉还是惦记她们的,见状关切问:“你急匆匆地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给咱们主子送家书呢。”如今冬青看落眉这个“奸细”十分不顺眼,说罢就走。

    落眉不禁跟上来,又问:“是皇子妃的娘家出什么事了吗?”

    冬青愤愤瞪一眼落眉:“呸呸,乌鸦嘴!咱们老爷和夫人好着呢!是咱们主子急着要一匹马儿,下月好去马球会。算了,不和你说。”

    “哎……”落眉眼瞧着冬青跑远了,兴致恹恹,也不再自讨没趣,独自回了冷清清的听松阁。

    落眉没忍住跟庆嬷嬷抱怨:“琼安院那边也忒防备我了,连皇子妃要买马也神神秘秘的,南方不擅骑术,我还能给他们做参谋呢!”

    庆嬷嬷想劝落眉少说两句,省得屋里那位脾气大的主儿听见了,又恼火发怒。

    谁知主屋的窗不知何时推开了一扇,赵珩轻咳一声,叫落眉进去。

    落眉顿时缩了缩脖子,惴惴不安进屋去。

    赵珩坐在阴影里,一双漆眸如幽潭,透出几分阴冷气息,他瞥了眼落眉,干燥苍白的唇轻启:“城南马园,还一切如常吗?”

    落眉不明白主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如实答道:“那是您的私产,一直由平伯好好管着的。”

    赵珩默了默,神情莫测地转着拇指间的玉扳指,好半响,才语气淡淡地说:“前年飞燕不是生了匹小马驹,你传信过去,叫平伯立即送来。”

    “是。”落眉领命,但到底还是奇怪地瞄了眼主子。

    赵珩冷冰冰的眼神立时睨过来,只道:“我给它取个名罢了。”

    “是是是!”落眉赶紧退下了,奇怪地跟庆嬷嬷说起这事。哪有小马两岁了才起名的?

    庆嬷嬷稍稍一琢磨,明白了,便对落眉耳语一番,落眉有点迟疑,庆嬷嬷拍着胸脯道:“听我的准没错。”

    于是第二日晌午,宫苑外便有人送来一匹毛色雪白光亮的小马驹。

    说它小,是对于何宗保这样高大的侍卫而言,不过牵到体型娇小玲珑的知意面前,就正正好。

    宋知意眉开眼笑地绕着马儿看了一圈。这马儿四肢健硕,双目炯炯有神,关键是性情很是温顺,摸摸它的毛发它便会来蹭蹭人的手心。知意欢喜不已,感慨道:“还是爹爹最疼我,昨日送信,今儿就送来了。”

    冬青也没多想,毕竟老爷和夫人对她们主子一向有求必应。

    有了宝马,宋知意迫不及待回去换上骑服,揽镜自照,只觉英姿飒爽,似乎再给她一把长剑,她就能像花木兰一般驰骋沙场,上阵杀敌。

    可惜,咱们这位“花木兰”雄赳赳气昂昂地牵马出门去,却是学如何上马的。

    赵珩坐在听松阁的院门外,静静看着宋知意兴致勃勃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轻哼了声:“花架子。”

    随后他指派了落眉跟过去。

    免得宋知意请教一些不该请教的人,比如何宗保。

    第39章 039 赵珩指着知意的床:“我睡这儿……

    宋知意从前在家中, 多少也见过她二哥哥是如何学骑术,要领记在心中,只是尚未亲身施行罢了。但知这事不能操之过急, 得先跟马儿熟悉感情。

    宫苑外绿草如茵, 她牵着马慢慢走,马儿低头吃草,她就略停一停。

    落眉笑嘻嘻地追上来,宋知意回眸看了眼,不高兴地哼道:“你少来盯着我, 回去告诉他,我懂得分寸, 不会让何侍卫来教我的。”

    落眉汗颜, 心道皇子妃猜得可真准!可换言之, 正说明二人心有灵犀呀!落眉巧妙说:“殿下是怕您摔着, 派奴婢从旁保护呢。”

    宋知意想了想,默许了。

    毕竟要是再碰上诸如晋小公爷和靖阳侯世子那样的浪荡子, 也很麻烦。

    一行人走走停停,穿过湖畔密林来到一片宽敞的阴凉草地。

    宋知意温柔地摸摸马儿顺滑的毛发, 细细检查一番马鞍可有松动, 确认无误, 才来到左侧, 对落眉说:“让我自个儿先试试,不成你再来。”

    落眉应下,小心守在一旁。

    宋知意握好缰绳, 留足了长度,左脚先踩上马镫,焉知脚心着力不对, 刚要跃身便滑了滑,险些人仰马翻。

    幸而落眉及时从后扶住她,才没摔下来。

    她重新再试,这回总算踩对地方了,谁知马儿后蹄动了动,她身形一个踉跄又差点掉下来。

    于是来第三次,谁知还是没能上去。

    这马儿似乎也有点不耐烦了,四蹄前前后后地挪步,很难保持固定不懂的姿势由着知意上来。

    冬青看得担惊受怕,上前劝道:“这也太危险了,赛场上你追我赶还要打球,难免磕碰,您若是摔着伤了哪,得不偿失,其实去看看别人打也是好的呀?”

    宋知意却摇头,尽管连续失利三回,但她面上也没有丝毫的丧气和懊恼,眼神坚定道:“那可不行,我即便不上场打球也得学会骑马。”

    落眉便提议:“不如这样,叫冬青姑娘牵着马,您直接踩奴婢的背上去,等走两圈熟悉了再踩马镫。”

    “这怎么行?”宋知意下意识拒绝,拦住了作势要趴跪到草地上的落眉。在宫里时她见过皇帝的妃嫔们有叫内侍跪在雪地里做踩梯的,可她打心底里觉着不忍心。

    主仆三个正为上马提出异议时,不远处有一青丝高高束起做郎君装扮的红衣少女大笑道:“笨蛋!”

    “……?”

    宋知意忽地回身,来人是陌生面孔,一双丹凤眼,五官明媚大气,身形高挑,瞧着与她年岁也差不多。宋知意不服气地皱眉,语气认认真真纠正道,“我才不是笨蛋,待我多试两次必定能成。”

    “可我都瞧你试好几次了。”红衣少女打马过来,发尾在蓝天绿林下高高扬起,颇有几分女将军的英气爽朗。她来到知意身边也不停,只见她弯腰下来,一把将知意捞上自己的爱马,疾驰而去。

    冬青顿时急得要追:“哎!”

    落眉拉住她:“你两条腿哪里跑得过人家四条腿?”

    “可是咱们主子都被掳走了!”

    “放心吧,我之前好像见过那个姑娘,具体是哪家的千金忘记了,反正非富即贵,不是坏人就对了。”

    宋知意毫无预兆地被带上跑得飞快的马,也吓得不轻,风声呼啸掠过耳畔,眼前景致变幻不停,她紧紧抓住马鞍急声道:“你是谁?快放我下去!”

    红衣少女不答反问:“那你又是谁?”

    宋知意刚开口,却又一噎。

    废太子的废太子妃说出去好像也不是很能唬人,说不准别人抓住这点反而更肆意地欺负她。

    她只好凶巴巴地说:“你管我是谁!放我下来!”

    红衣少女偏不依她,利落甩下马鞭,骏马跑得愈发快了。等绕半圈林子回到原地,她才夹紧马腹勒住缰绳,慢慢叫停骏马,又一把拦腰把知意抱下来。

    “咳咳…”宋知意捂着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的胸口直咳嗽,好半响缓过神来,耳畔似乎还有风声不断呼啸。

    红衣少女瞧她这可怜模样,大方道:“这样,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就教你如何骑马。”

    宋知意别开脸,倔强道:“我自己会。”说着她气冲冲回到小白马身边,握住缰绳左脚踩上马镫,翻身跨越,一套动作出乎意外地行云流水,竟就这么水灵灵地上马了!

    噫?

    宋知意坐在马背上,还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红衣少女看她呆呆的,更觉得好玩,抱臂打趣道:“这可是我的功劳,看来这声师父你是不叫也得叫了。”

    宋知意没说话,又下马来,重复一遍上马的动作,这回更是得心应手,如开了灵窍一般,重复两三回,她才弯唇笑了,美滋滋道:“胡说,这是我自己的功劳。”

    红衣少女倒也不计较,新奇问道:“我常在这附近跑马,却从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

    宋知意犹豫了下。

    其实这人倒也没有坏心。

    见她不答,红衣少女索性说:“算了,我也不想提那些罗里吧嗦的家世,我叫昔年,两日后还要过来玩,你来不来?”

    宋知意点点头,心想有个伴也不错,况且自从入京,她一个朋友也没有,便下马郑重对昔年介绍:“我名知意。”

    “好,我记住了。”昔年应下,她身后有个婢女赶来,说时候不早,应当回去了。

    昔年翻身上马,朝知意挥手作别,却瞧见知意身后一片火光升起,“哎呀”一声指过去,“你看,谁家走水了!”

    宋知意心想这方圆百里除了宫苑也没别的房屋了吧……她回头一看,脸色大变,糟糕!正是她家!

    这下子也顾不得多说,匆匆忙忙与落眉冬青赶回去。

    等回到宫苑,天色也渐渐昏暗下来,宋知意瞧着火光的方向大概是听松阁那边,刚松一口气,幸好不是自己院子,但下一瞬间又高高提起心思——要是赵珩被烧出个好歹,她今夜就可以收拾包袱去守皇陵了!

    万幸。

    宋知意焦急跑过去,只见是厨房先起的火,又蔓延到主屋。

    赵珩病恹恹地坐在轮椅上,苍白如玉的脸庞虽有几道灰扑扑的痕迹,但看起来并没有烧伤。只是被烟尘呛得直咳嗽,咳完,他漫不经心地叫住两个慌忙去端水扑火的内侍。

    “不就是个院子,烧就烧了。”

    这附近荒无人烟,一喊不来帮手,二则两个院子加起来仆从也不超过十个,一盆一盆的接水,哪里能扑灭火。

    宋知意竟觉他说得颇有道理,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人没伤着就无妨。

    于是宋知意把跟着扑火的梅香还有她院子的几个粗使宫婢也叫回来。

    赵珩漫不经心的神情蓦然一冷。

    顿时脸色铁青,气从心来。

    这个没心肝的宋知意!居然忙着关心她的下人也不过来问一句他好不好!!当他是不存在的么!!!

    另一边庆嬷嬷清点了人过来,大家虽然灰头土脸,好在没人被困在火里。

    庆嬷嬷瞧这阴暗下来的天色,天边似有浓云翻滚,惊雷四起,怕是有场绵绵春雨要下。

    这是好事,可庆嬷嬷也满脸忧愁:“听松阁烧成这样,是不能住了,距离听松阁最近的是天香阁,然天香阁朝阴,又是迎着风吹,眼下咱们的衣物棉被取不出,银丝炭又烧个精光,您体弱畏寒,住不得那儿,旁的院子久不住人,咱们人手少,收拾起来也得费不少功夫,殿下您看……”

    赵珩脸色差劲得很,目光幽幽地穿过人群落在宋知意身上,随意道:“我住琼安院便是。”

    宋知意意外地“啊?”了声。

    赵珩冷嗤,出言讽刺道:“怎么,你院子能捡猫养狗扎秋千,却偏偏住不下我这个残废?”

    概因气急,他又止不住地弯腰咳嗽起来。

    宋知意好生无奈,她方才都还没有说话呢,他就句句带刺,她看着他咳成这无力脆弱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心,便过去推他的轮椅,和声说:“这里烟尘大,咱们先回琼安院吧。”

    庆嬷嬷见知意如此,终于松了一口气,便留下指挥其余人把没烧到的屋子收拾东西出来。

    赵珩咳了好半响,将将停下,回眸瞥了眼宋知意,声音沙哑地说:“你也别多想,庆嬷嬷一把年纪,我不过是省得她折腾到半夜罢了。”

    “我没有多想呀。”宋知意表情困惑。

    赵珩抿唇,脸庞紧绷着,随后一路没再说半个字。

    待回了琼安院,雨丝果然淅淅沥沥地从天上落下来。

    宋知意开始考虑收拾哪里出来给赵珩住为妥。

    看听松阁那架势,即便灭火,没有一两月的功夫也很难修整好。加之下月又是马球会,皇帝要带各宫嫔妃皇子公主来,这节骨眼,按赵珩那臭脾气,万一再和谁起了冲突,惹得皇帝动怒,也令人头疼。

    焉知她正思索还没得出个结果时,赵珩缓缓滑动轮椅进了她的内室寝屋,环顾一圈,勉为其难道:“我睡这儿罢了。”

    宋知意惊讶回头,一脸错愕,这次她是真有意见了,忍不住问:“你睡这,那我睡哪儿?”

    赵珩无辜地耸耸肩,一幅“谁知道”的表情。

    宋知意气哼哼地跑回来守着自己布置得温馨细致又软和的床榻,瞪了赵珩一眼,别以为她现在就忘了他前几天莫名其妙发脾气丢掉她的小像又强吻她的坏事!

    赵珩无可奈何,孱弱面容划过一抹痛苦神色,又俯身咳起来。

    宋知意有点不忍,便好声好气地说:“隔壁偏院是空的,收拾起来也很快,我这屋子乱七八糟,哪里合你的心意呢。”

    “咳咳…”赵珩掩唇,咳了好一会,摊开掌心,又是一捧妖冶的鲜红。

    宋知意有点揪心,就这么僵持半响,到底还是心软下来,“唉,我去睡偏院,这样总行了吧?”

    怎知,赵珩咳得更急更凶了。

    第40章 040 他竟然会好心地给她送匹小白马……

    春雨潇潇, 倾斜而下,将一场大火浇得灭了熊熊气焰。

    封太医冒雨撑伞赶来,身上被飘湿了大半, 裤腿全是嘀嗒水渍。

    宋知意等在门口, 见状帮忙接过封太医肩上的药箱,封太医收了伞挨在廊檐下,抖了抖水珠,歉笑道:“药房距离听松阁近,微臣怕药材受损, 方才忙着搬运去了,不想殿下这头不好。”

    宋知意回头看了眼屋内, 叹气小声问:“他最近总是吐血么?瞧着怪吓人的。”

    封太医稍稍整理好衣袍, 一言难尽地对知意点点头, 便接过药箱进屋看诊去了。

    宋知意没有跟进去, 望着漆黑夜幕下纷纷扬扬的银色雨线发了会呆。

    其实平心而论,赵珩这人虽刻薄冷漠, 喜怒无常,讨人厌得很, 但她还是希望赵珩好好活着的, 毕竟他死了对她也没有什么益处, 最好他们各过各的, 相安无事。

    不过说起来,这场火也太突然了,难不成是有人蓄意谋害赵珩?

    宋知意想起宫里的皇贵妃, 想起王嬷嬷,心里难安,随即打伞去了偏院, 问梅香:“那边是怎么起火的?”

    梅香停下铺床的动作,回忆道:“晌午您和冬青牵马出门后,奴婢就与王嬷嬷整理衣料准备给您裁几身新衣裙,快傍晚时,听松阁来人喊走水,遂急匆匆过去帮忙,只听说是厨房熬羹汤的内侍打盹,叫灶里的火苗燃出来殃及柴火堆。奴婢盯着的,王嬷嬷一步也没离开琼安院,也压根不像存着心计要生事的样子。”

    宋知意皱起眉头,喃喃道:“这就怪了。”

    梅香拉她坐下来,猜测道:“说不准是听松阁伺候的仆从眼看殿下再没有恢复的征兆,办事愈发不上心,出此差错也有可能,再不然,就是殿下脾气古怪,他自个儿放的。”

    “怎么可能?”宋知意惊讶睁大眼眸,示意梅香小声些,“他坐在轮椅上,连出主屋的台阶都过不去,那高高在上的冷傲模样更不像是会去厨房的作风。况且他放火烧自己,万一烧不死又落得一身丑兮兮的疤痕,岂非更惨?”

    在知意的认知里,人都是怕死的,哪怕某个瞬间有千千万万个想死的念头,真到下手那一刻也会迟疑。

    梅香却想她们姑娘心性单纯,还没见过这世间多人多面的险恶心思。不过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厢封太医看诊回去写方熬药,王嬷嬷也做好晚膳了。

    折腾大半日,宋知意早饿扁了肚子,忙吩咐王嬷嬷照旧把膳食摆在主屋的外厅。她在屏风外瞄了眼里间静坐如松的赵珩。

    赵珩似有所觉,缓缓转动轮椅转身,一张灰扑扑的狼狈脸庞已经擦拭干净,他攥着手心血红的帕子收进袖口,深邃的眼神朝知意看来。

    宋知意倒也不好自己自个儿吃独食,便过去把赵珩推到圆桌旁,给他添了一双碗筷,只不过不再像从前那般细心给他布菜,又费尽心思劝着他多少吃一点了。

    他吃也好,不吃也罢,都随他。

    她管好自己便是。

    席间安宁,只有筷箸碰撞碗碟的清脆声响,宋知意虽饿,然用食依旧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如今宫苑的饭菜虽然比不上宫廷御膳房精致,但她不挑食,每样都有吃,一脸满足的神情,好似在吃什么珍馐美馔,有种别样的诱人。

    赵珩看着,口中生津,半响终是忍不住,执筷夹了一块炒得嫩绿的青菜。

    入口爽脆,滋味尚可。

    他再添一块宋知意自个儿便能吃去半碟的清蒸鱼,喝了些羹汤。

    宋知意余光瞥见,有些诧异,不过也没说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

    谁知,下一瞬耳畔忽然传来赵珩低沉的嗓音:“骑马,学会了吗?”

    宋知意更是诧异地抬起头,然而赵珩眸若深海,平静的神情无波无澜,她险些以为听错,一时没有开口。

    赵珩英挺凌厉的眉宇不禁蹙起,漆眸闪过一抹不悦,冷哼一声又道:“瞧你呆呆笨笨的,想来也没学会。”

    宋知意顿时不乐意了,挺直腰板骄傲地扬起头:“你少小看人!今日我已经会上马了。”

    “哦?”赵珩微微挑眉,上下打量一眼她这小身板,似乎有些意外。

    宋知意懒得多解释,心想等她哪日能像昔年一样快意纵马疾驰,再亮瞎赵珩的眼!

    不过他既先开口打破了食不言的规矩,她想着这场火,万一是皇贵妃以外的敌对派别,比如宫里哪位皇子所为,一把没烧成,第二把只怕要烧琼安院。她忍不住问:“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可有什么内幕?”

    赵珩夹了块鸡肉放进嘴里,举止优雅端方,待他吃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浅淡得仿佛着火的只是一根无关紧要的枯木:“起就起了,我怎么知道。”

    宋知意莫名又想起梅香说的话,心里打了个结,犹豫再三,还是试探道:“这是你的院子,你如此漠不关心,该不会——”

    赵珩脸色骤然冷下,“啪”一下放下筷子,打断她的话反问:“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烧自己?”

    宋知意张了张口,只听他紧接着没好气道:“我是残疾,不是脑子缺根筋的痴呆!”

    “好好好。”宋知意真是没办法,他这臭脾气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她可不敢惹他,只小声嘟囔,“如今你也晓得莫名其妙被人怀疑被人冤枉的滋味了吧?”

    赵珩顿了顿,神情有些许微妙。他重新执筷用膳,狭长的眸子微微垂着,挑去鱼肉的刺,话语也似不经意:“落眉一事,你勿要多想。我叫她来的初衷,不过是你身边的丫头不中用,没点拳脚功夫,连条傻狗都赶不走。”

    谁不中用了?

    宋知意下意识就要为冬青和梅香说话,只是话到嘴边,才反应慢半拍地回过神——他是在向她解释吗?

    宋知意抬眸瞄一眼赵珩。

    对方拨弄鱼刺的神情格外专注,片刻后抬起头,又是一双疏离冷淡的眼,他兴致恹恹地把挑干净刺的鱼肉丢到一边,“你自己吃罢。”

    宋知意“哦”了声,毫不在意地把小碟子端过来,吃就吃!

    赵珩轻哼,唇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晚膳后,庆嬷嬷过来禀报听松阁的情况,火倒是灭了,主屋却烧去一半,如今剩下一片废墟,雨没停,又怕房梁不稳再掉落砸伤人,连套干净衣裳都收拾不出来。

    庆嬷嬷是当真犯了难,她们殿下自幼钟鸣鼎食,吃住格外讲究,眼下可以住皇子妃的屋子,睡皇子妃的床,总不能穿皇子妃的衣裙吧!这未免太失体统了。

    宋知意沐浴出来,见庆嬷嬷来来回回地打转,上前一问,得知后跟着为难。她倒不是担心赵珩没有衣裳穿,而是他如今要睡她的爱床,她受不了那脏兮兮满是灰尘旧衣上榻!

    宋知意索性打开自己的衣橱在琳琅满目的裙子里翻翻找找,勉强找出几套年前新裁的寝衣。她给赵珩拿去。

    赵珩不知何时已坐在她的梳妆台前,百无聊赖地拨弄她的妆奁,铜镜倒映出一张娇美脸蛋时,赵珩才神情不自然地错开视线回身。

    只见宋知意穿着身藕荷色的圆领盘扣寝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柔顺垂下来,尽管未施粉黛,却也如清水芙蓉,温婉姝美,看似娇小纤细的身形很是玲珑有致。

    赵珩眸光微深,扫到她手臂间挽着的一叠颜色粉粉嫩嫩的衣裳时,眉心才狠狠蹙起来。

    宋知意在他开口前说:“我这都是没穿过的,你先将就将就,不然只能裸着了!或者你去睡偏院!”

    呵,原来是嫌他脏。

    赵珩面无表情地别开脸。

    ……

    夜晚,赵珩穿着宋知意短一截的寝衣,躺在宋知意温暖柔和的床上,心口堵着的郁闷却不知不觉间消散了不少。

    尽管这帐幔是粉色的,流苏坠子是粉色的,锦被也是绣着花团锦簇的粉,往昔赵珩觉得庸俗的颜色,现在看来也还算可爱。

    枕旁放着几本被折出几道边角的话本子,他拿起瞥了眼,不过是些民间乱七八糟的情爱故事。

    宋知意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么?她就看。

    赵珩嗅着被子上残留着的少女清香,思绪纷乱,到底还是抵不住数日煎熬带来的极致疲惫,阖了眼。

    罢了。

    他暗暗立誓,就这一次,只此一次。

    日后他绝不会可耻地再来宋知意这汲取半分温暖-

    清晨雨歇,听松阁起火的事情已有内侍传回宫里,现在只等宫里派工匠来修缮。

    宋知意去看了圈,真是惨不忍睹,回来就千叮咛万嘱咐地跟大家说,灶房烧火需得万分谨慎。

    王嬷嬷带领琼安院为数不多的三四个宫婢齐齐应是。

    闲来无事,秋千也是湿答答的,宋知意便牵小白马出来培养培养感情。

    赵珩醒来推开窗,正看见她给小白马细心地编辫子,那上心的劲儿,不比对橘子树少半点。他本是嫌弃地打量,可嘴角慢慢牵出一抹愉悦,便问:“你很喜欢这马?”

    宋知意头也不回地说:“当然喜欢啦。这可是我爹爹送来的,瞧瞧这锃亮的毛发,温驯的脾性,真乃不得多得的宝马!”

    两条漂亮的麻花辫利落辫好,她方才回头,却见窗下赵珩冷着一张脸。

    宋知意讪讪地想,是了,她有个有求必应的好爹,可是赵珩的爹却是那样凉薄苛刻,子女无数。她喜滋滋地说这话,落在他耳里,岂非戳他痛处故意炫耀?

    宋知意默默把马牵出院子,“咱们快走,免得待会冲撞了殿下。”

    赵珩:“……”

    刚下过雨的路面湿滑,宋知意并没有牵马走太远,只在宫苑外小道慢悠悠散步溜马,却远远见一辆熟悉的马车赶来。

    来人正是宋府的管家忠叔。

    忠叔勒停两马并驱的车架,从中解开一匹棕色的马儿牵到知意跟前,又看看小白马,惊讶道:“夫人才念叨老爷选来选去没选定马儿给您送来,只怕您一急呀就自己买去了,哎呦还真说准了!”

    宋知意顿时愣在原地。

    后知后觉,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然而这事实在太过玄幻,她无论如何都不敢想,赵珩竟然会有心给她送马?

    两匹马儿一白一棕跟宋知意回了琼安院,她纠结好半响,才进了屋。

    屋内赵珩刚喝完药汤,虚弱地靠在她的床畔,见她探头探脑,挪步进来,一向没有表情的冷峻面庞此刻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戏谑。

    赵珩抬手,颇有兴致地朝知意招了招。

    “过来。”

    “叫声爹爹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