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滋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先生为奴 > 40-50
    第41章 你腰不疼了 你喊再多不要,本王也不……

    顾棉脊背越绷越紧,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两个红衣人再往前走一步,他就立刻起身杀了那个头目, 然后往周卜易反方向跑。

    这样或许能引开他们,让周卜易活下去!

    似乎是看穿顾棉心中所想,周卜易用手指死死扣住他的衣角,于是顾棉眼里啜了点笑意, 眸底却一片悲伤的低头,轻轻啄了一下周卜易的唇角。

    你曾带着本王走出必死的绝地, 如今本王也一定会让你逃离这困局。

    顾棉看着周卜易的眼睛,在周卜易越来越可怕的目光中半撑起身子……

    然而他还没动,就有人先动了!

    跟在头目后面的那个喽啰忽然把什么东西捅进头目后心,然后唰一下消失不见。

    “头儿!”

    “千刀万剐的周卜易!他走了就走了, 走的时候还要恶心我们一下!”

    “行了别说了, 尸体就地掩埋,分几个人去追那个卧底,然后剩下的人跟我去北离找周卜易算账!”

    “埋什么埋……我踏马…还没死……”那头目捂着心口颤颤巍巍爬起来, “不准追!这一定又是周卜易的诡计!快点,我们快抄小路提前到界碑那阻拦他!绝不能让他踏进北离国界!”

    等到地面上的一切动静都消失了,顾棉才小心翼翼把手伸进周卜易外衫, 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去摸他的后腰和脊骨。

    “你……你是不是很疼”,顾棉情绪有些低落,他将手盖在那处,轻轻揉着。

    “呵”,美人冷冰冰道,“腰不疼,心里疼。”

    “早晚怄死在您手里”, 周卜易伸手微微用力把顾棉推开,“不是要走吗,走啊,滚远点儿,别来惹我心烦。”

    周卜易忍着疼往前面爬了几步,似乎是想自己回到地面上去。

    顾棉双手从背后抱住美人的细腰,把周卜易圈在了怀里,“别生气了……”

    周卜易只觉得自己好似被一只大狗压在了地上,呼吸都是一滞,然后加速往前面爬。

    顾小棉!他想干什么!

    “顾棉!”周卜易还没爬两下,整个人就腾空了,他条件反射一巴掌呼过去,却被顾棉捉住手,包在了掌心里。

    顾棉抱着他,两人身上头上都沾满了枯叶,瞧起来滑稽又可笑。

    顾棉看着美人的眼睛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

    他的猫,为什么就那么喜欢用爪子挠人

    顾棉捏了捏周卜易的手,他想,别人家的猫都有可爱的小肉垫,怎么他的猫就只有硬邦邦的骨头

    周卜易长长叹了一口气,旋即皱着眉头拍开顾棉的狗爪子。

    那手一转,揪住了顾棉的耳垂,“再给我乱来,你且看为师罚不罚你便是了!”

    乱来吗?不觉得,只是那时情形危机,本王唯一的念头只求你能活下来。

    顾棉把猫往上抱了一点,然后用脸轻触美人青丝,“周卜易,你斗笠什么时候丢的……等会被人看见会不会出问题……”

    他真的很怕,任何对周卜易不利之事,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都会让他慌了神。

    他抿了下唇,“前面有水声,你渴不渴,本王……”

    “不要,渴不死奴”,美人像是余怒未消,还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那你饿不饿,本王去小溪里插两条鱼上来烤……”

    “不要,奴气饱了。”

    “周卜易!本王让你吃你就吃,哪那么多不要不要!”顾棉一顿,撇撇嘴道,“你把不要,都给本王留到床上叫……”

    多叫几声,反正只当是助兴了。

    喊再多不要本王也不可能停。

    美人不说话了,只加重了手中的力度,似乎是想硬生生给他把耳朵拧下来。

    顾棉好像感觉不到疼,他只是自顾自闷头往水流声传来的方向走。

    周卜易缓缓收了手,偏头闷咳起来。

    顾棉手更紧了些,他焦急地寻找着水源,“你坚持一会,本王很快带你出去……”

    四周都是一样的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边缘,走出树林。

    时间仿佛又倒回那年,在八卦阵中,周卜易抱着他,走着玄奥晦涩的路线,躲着时不时迎面撞来的暗器。

    那一年,他以为这个阵永远走不到尽头,他们会在里面一直绕圈,绕到体力不支,就此死去。

    那个时候他说,他把头埋在周卜易胸前轻声说,“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走不动了,你就一个人出去好吗。

    周卜易的手不但不松,反而更紧,他的声音很冷,“臣何时教过您轻言放弃”

    周卜易身上的乌木沉香好好闻啊,好想以后一直都能闻到。

    “对不起……先生……”顾棉声音越来越小,被掩盖在了一阵阵破风声里,“我以后不自己乱跑了……”

    “什么?”周卜易闪身躲过飞剑,“没听清。”

    “我说……”顾棉忍着眼里泪光,“想跟先生一起看星星。”

    “下雨看什么星星”,周卜易那年只是嘲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面前出现星星点点的光斑。

    是外面的火光穿过石缝,前面便是出口。

    “下雨也有星星”,顾棉小声嘀咕道。

    顾棉看着周卜易的眼睛,周卜易的美眸里有万千星辰,闪闪发光。

    以前总看星星,可哪一次也没有那次的美。

    水声渐渐大了,树木的间隙也越来越多,顾棉把披风铺到地上,然后把美人轻轻放在上面。

    周卜易怎么瘦成这样了呢,这披风竟然能把周卜易裹整整两圈。

    顾棉就地捡了些柴,就开始钻木取火。

    钻了半天,也只见几缕青烟。

    “瞧给您笨的”,周卜易斜靠着土坡坐着,懒懒散散看过去,淡淡开口,“那林子边上有松树,去弄些松脂来,如今是秋季,一路上过来看见有不少鸟类褪下来的绒毛,也收集一些,拢在一处才好引火。”

    “哦,要干燥的,别傻乎乎弄一堆潮的过来。”

    顾棉站起身,幽幽道,“本王看起来很愚钝”

    “欸,这可不是奴说的”,周卜易忽然笑了声,“您毕竟锦衣玉食惯了,缺点常识多正常,不至于恼了吧”

    顾棉垂下眸子,说了声“没有”,就走进了林中。

    周卜易两眼凝望着那潺潺流水,叹息般轻声,“没关系,大不了先生慢慢教你。

    顾棉听不见,他已经走出很远了。

    他在密林中穿梭,时不时弯腰捡些不知道是鸟还是兔子留下的绒毛。

    顾棉回来的时候,周卜易窝在披风里,不知道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

    他在周卜易旁边折腾了好一会,终于生起了火,然后坐着歇了歇。

    暖黄火光打在周卜易脸上,给美人镀上一层华贵又柔和的溶金。

    与他曾经无数次构想过的那样——周卜易应是出生尊贵,从小就被人抱上高位,所以一身傲气。

    周卜易应该读过很多书,幼时就很自律,所以学识渊博,聪明绝顶。

    周卜易还应该吃过很多苦,所以习惯隐藏真实的情绪,无论任何事情,要么一笑了之,要么横眉冷对。

    笑是假的,冷应当也不是真的。

    顾棉歇得差不多了,便卷起裤腿,勾下腰淌水摸鱼。

    那么,你看着本王的眼睛里,那些忽然浮现的不屑与厌恶是否也是伪装。

    那本王是不是可以……是不是可以再过分一点……试着要你的心……

    美人不知何时在一片哗哗声中睁开了眼,“爷这么个抓法,就别指望能烤上鱼了,烤点西北风算了。”

    顾棉踩着湿滑的鹅卵石,闻言猛转过身,定定看着周卜易,“你腰不疼了?”

    “老实坐着吧”,顾棉捡了根飘在水上的树枝,用力往水里一扎。

    再一抬起来,就见那上面有两尾不算太小的鱼。

    “有人伺候你就不错了”,顾棉赤足踩着落叶走到火堆边。

    周卜易的视线往低处落,就正好落在顾棉的踝骨上。

    是很好看的弧度,精壮又不失美感,顾棉的肤色偏白,显得那处很是好看。

    是小姑娘们会喜欢的那种。

    周卜易错开目光,只盯着一只混进落叶中的枯叶蝶。

    他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怎么一转眼,他那可可爱爱软软萌萌的小丫头就长这么大了。

    就跟耍戏法大变活人一样,长成了个讨厌还专制独裁的家伙。

    顾棉身上的男子气概很足,青涩褪去,侵略性强了太多,有时候面对顾棉,就连他都会下意识心跳骤停,漏掉几拍。

    十年过得太快了,好像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

    怎么什么都变了呢?

    顾棉再也不是当年那个随他揉捏玩弄的小家伙了。

    鱼香渐渐浓了,顾棉处理鱼的手法倒是熟练。

    自然是练过的,顾棉刚刚顺手采了些香料,一并抹上去。

    “没带盐,本王……”顾棉一顿,接着道,“不好吃也必须吃,或者你想吃点别的也行。”

    “本王不介意现在给你,但你身体受不住”,顾棉蹙了一下眉,“你最好乖一点,听话一点。”

    顾棉说完,就不再抬头,只专心盯着火候。

    鱼油烤化,滴进火里便是噼啪一声。

    他撕了条鱼肉下来,仔细挑了鱼刺,然后喂到美人唇边,“来,张嘴。”

    火光明灭下,顾棉盯着美人恬静的面容,看着周卜易眼中的慵懒。

    于是他恍然想起,他是什么时候学会的烤鱼。

    第42章 本王不是傻子 他居然把本王当鱼烤!……

    周卜易叼走了那条鱼肉, 细嚼慢咽起来。

    顾棉手颤了一下,他掩饰般地背过手,低头移开目光。

    “烫着了?”周卜易似笑非笑看着他, 他只觉在周卜易面前,自己的一切小心思都无所遁形。

    “怎么没给爷笨死?”周卜易眼里带着一丝促狭,他把顾棉背过去的手又拉出来,握着他的食指, 轻轻吹了一下,“好了, 不疼了,别哭哈。”

    谁要哭啊?

    顾棉立刻抽回手指,似乎是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他手顿了一下, 又去撕那喷香的鱼肉。

    不是烫着了, 只是想起来,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记忆里,似乎是冬日, 正月的时候。

    一大清早周卜易就折腾他,又是跑步又是练剑的,差点没把他累趴。

    他丢了那根充当剑的小竹竿, 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周卜易踢了踢他大腿,他扭过头不理会。

    “怎么着,您这是跟臣耍起赖来了?”

    周卜易伸手要拉他起来,他就一把抱住周卜易的胳膊,嘟嘟囔囔着什么。

    “不起……起不来了……”

    他有那么一丝丝的委屈,在周卜易冷冷的目光中一点一点松了手, 然后捏了周卜易的一点袖子,不愿松了。

    “先生……”他声音很小,“我…我好饿……”

    也好累,可是不能说好累,他要是喊累,先生一定会嘲笑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

    他才不是什么小丫头呢!

    他现在是还小,可他早晚有一天会长大的。

    到那个时候……

    顾棉偷偷看了周卜易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周卜易蹲下身,捏了他一块脸颊肉,“真不起”

    周卜易使坏地拉着那块肉往上提,把他脸都扯变形了。

    好疼……顾棉眼里泪花不受控制涌了出来,又被他要面子地硬生生憋回去。

    “就不起……我想……我想吃烤鱼……”

    “想吃啊,也行吧”,周卜易似乎想到什么坏主意,往竹椅上一躺,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小殿下若是能捉来,臣今日就帮您烤了也罢。”

    顾棉瞬间腰不酸腿不疼了,踩着雪咔哧咔哧就往塘边跑。

    周卜易抱着一盘瓜子,就看着顾棉捣鼓了个四不像的鱼竿,坐在池塘边,像个神像一样不动了。

    他一动不动,好像只要自己不动,就不会惊到鱼。

    可他低估了周卜易的恶劣程度。

    每每有鱼儿游过来,周卜易就一把瓜子仁丢在池塘中央,鱼儿们只顾着去抢瓜子儿吃,就不咬顾棉的钩了。

    顾棉撇了撇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周卜易,“先生……”

    “先生……不…不要捣乱。”

    “小结巴”,周卜易继续嗑着瓜子,“臣帮您打窝还不好吗?”

    哪有人往那么远的地方打窝的啊!

    哪有人在快要上鱼的时候打窝的啊!

    “先生不讲道理……”顾棉把鱼竿丢在一边,“我不是结巴。”

    说完,顾棉竟是直接跳进了池塘里,周卜易一愣,瓜子都掉了一地。

    周卜易一个健步冲到塘边,就看见顾棉从水里探出身子,抱着一条大肥鱼冲他傻笑。

    那鱼的尾巴一下一下拍着顾棉的脸,把顾棉的小脸拍得红扑扑的。

    他吃力地抱着大鱼,跌跌撞撞往岸边走。

    “先生……我……我厉害吧?”

    他满心欢喜以为周卜易会夸他,可周卜易却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一圈,然后伸手提着他后领子,把他和鱼一起拎起来,走到竹椅旁的火堆处。

    周卜易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抽出顾棉的腰带,褪去他的外衣,挂在竹竿上烤。

    顾棉这才后知后觉有些冷,他抖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又被周卜易提了起来。

    “还烤什么鱼啊?烤个傻子得了。”周卜易冷笑一声,左脚勾住地面上的竹竿,往上一踢,然后又稳又准地接住了它。

    他用竹竿穿过顾棉的亵裤系带,把他往两个树丫丫中间一串,架在了火上。

    所以,他是被烤的那个傻子吗……

    顾棉小手小脚都耷拉着,那火烤得他身上一阵阵冒蒸汽。

    很快就有些热了,他扑腾起来,却被周卜易握着竹竿转了一圈。

    周卜易犹在冷笑,“烤烤背,均匀。”

    丢下这句话,周卜易进了膳房,三两下处理好了鱼,他用长竹筷串好了鱼,腌制好了料,走回竹椅旁。

    周卜易坐着,一会转转鱼,一会转转顾棉。

    嘴里还一刻不停说着讽刺的话。

    “这烤傻子呢跟烤鱼是一样的,最重要的是……”

    顾棉脸越来越红,也不知道是被说的不好意思了,还是被烤红的。

    “别…别说了……”

    “别说了先生”,顾棉抬起手捂住脸,“我要烤熟了……”

    周卜易伸手摸了摸他的亵衣,确定都烤干烤暖和了,才把他从竹竿上放下来。

    他低垂着头站在周卜易面前,不停地刮蹭着自己的手指甲。

    好……好丢人……

    周卜易拿起竹筷,鱼香很快钻入顾棉鼻孔。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顾棉低着脑袋又走近了两步。

    “小傻鱼,还不过来”,周卜易故作疑惑,“不是要吃烤鱼吗?站那么远作甚”

    真的好丢人……被先生当成一条傻鱼给烤了……

    如果不是真的馋,如果不是饿狠了,他可能会转头就跑……

    不,他一定会跑,他要找个什么地方把脸埋起来,任先生怎么喊他,他也不要抬起头给先生看他脸上的羞郝。

    可是鱼真的好香,还是先生亲自烤的,他好想吃……

    他一步一挪,又走近了些。

    “来~啊——”周卜易撕了一条鱼肉,吹凉后递到他唇边。

    顾棉脑袋越发埋得低了,下巴似乎要碰到胸口。

    “我……我自己来。”

    “棉丫头还小,哪里懂吃鱼”,周卜易脸上满溢着逗弄,“该臣帮您的。”

    “我不傻……我自己来……”

    “乖,张嘴,啊——”

    顾棉把撕下来的鱼肉晾了一会,一根一根把刺挑出来,喂给周卜易。

    周卜易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一口要嚼很久,才往下咽。

    顾棉就想着,这才对,猫就是该吃鱼嘛。

    当年周卜易也是这样,一小条一小条鱼肉不厌其烦挑完了刺,又一条条喂给他吃。

    那时候周卜易把他当小孩子。

    那如今他就把周卜易当小猫崽。

    小猫崽就是应该一身奶香,喜欢吃鱼的。

    顾棉只喂了半条,美人便不肯再吃,他手紧了紧,低声,“再吃一点。”

    “不要,留着自己吃”,美人眉头锁起,眸中有一瞬不耐烦。

    “周卜易,你三岁小孩儿吗?吃个饭还要人哄?”顾棉凑近了一点,“你是不是要本王追着你喂饭你才肯……”

    “听不懂人话?”周卜易神色骤冷,他往旁边挪了一下,离顾棉远了些,“吃你的鱼,为师嫌腥。”

    顾棉递出去的手滞在了半空,他缓缓收回手,把那条鱼肉塞进了自己口中。

    他用力嚼着鱼肉,哄骗自己嚼着的是讨厌鬼周卜易的肉。

    哪腥了

    他吃着挺好!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一会周卜易要是喊饿,本王只当听不到!

    顾棉把剩下的一条半都解决的干干净净,他的眼眸望着篝火,抑制不住回想从前。

    一想到这烤鱼的方法是通过烤自己学来的,顾棉就忍不住红了耳根子。

    不行,怎么隔了十几年,想起来还是会这么羞……

    这地方坐不得了,这火太热了,他是越坐越燥,他得去找个地方降降火。

    顾棉默默看了周卜易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本王去打点水来烧……”

    顾棉起身走向河边,到了此时,他才想起没有能装水的容器。

    他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树林里有竹子,于是又折返回去。

    他这一回去就看见周卜易用袖口捂着唇,周卜易似乎没料到他会回来,看见他后有些慌张地把袖子往手心里藏。

    顾棉心瞬间一紧,“把手拿出来!”

    周卜易有气无力应了一声,“不是去打水去啊,奴渴了。”

    “正好漱漱口,去去腥气。”

    “把手,拿出来”,顾棉见周卜易不动,直接上前,抓住周卜易的手腕,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把他的手掰开。

    那卷在手心里的袖子,染了血色,如一朵诡异又刺眼的蔷薇。

    “你……”顾棉咬了咬唇,“解释,为什么又吐血了?”

    “可能是因为针……”

    “周卜易!”顾棉提高了音量,“你真把本王当傻子?!”

    “说!”

    “这是你跟你先生说话的态度?”周卜易声音也沉下来,他胸口起伏了一下,当着顾棉的面直接又是一口血吐出来,“为什么吐血?被你气的行吗?这个答案满意吗?满意了能滚吗?”

    “顾小棉,你是在质问我吗?”周卜易阖了阖眸子,平复了一下心情,语气稍稍放缓,“好了,好了,没那么紧张,旧疾罢了,别怕。”

    “不是要烧水吗,你快去吧……”

    “本王不信”,顾棉一步步走到美人身前。

    什么旧疾,他不信有神医跟在身边周卜易身上还能有治不了的旧疾。

    “周卜易!给本王一个解释!”

    第43章 本王居然有情敌! 情敌还不是人!……

    话出口的那一瞬, 顾棉甚至有点耳鸣。

    脑子里嗡嗡的,心里乱糟糟的。

    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到周卜易身前, 他转身,一膝着地,半跪半蹲。

    “不烧水了……现在进城……

    “本王背你去寻大夫……”

    “对……”他像是抓住了什么关窍,有些激动, 连鼻翼都在微微颤动,“对, 去寻大夫……”

    “有病就得去看……”顾棉手往后兜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空落落的,他愕然回头,就看见周卜易依旧是原来那个姿势, 不曾有一丝挪动。

    “你……怎的不上来……”顾棉声音发颤, “我们去看大夫啊……”

    周卜易只是笑,那笑容竟令他一阵阵发寒。

    “不去”,周卜易的眼角分明微微下弯, 那双美眸里却淬满了寒毒。

    ——顾小棉,这不是病。

    这是噬心蛊。

    是一出生就种在他身上的蛊。

    多年来蛊毒早已深入肺腑,每每发作, 四肢百骸都如冰封般寒冷,是锥心刺骨的痛楚。

    周家给他的生辰礼,就是这么个东西。

    所以他从来都讨厌自己的生日。

    噬心蛊有压制的方子,但老家主临死前当着周卜易的面将最关键那一味引子销毁了。

    “我只容你三十年”,那日老家主对他说,“要么成功后回来受死,要么失败后沦为疯子。”

    老家主懂得他的骄傲, 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疯疯癫癫苟活于世。

    老家主冷眼看着他痛苦到蜷缩一团不停哆嗦,也无动于衷。

    “九月初八是你的生辰”,老家主微微低下佝偻的腰,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着冰冷无情的话,“让它好好提醒你,你还剩多少时间。”

    每逢九月,好好提醒提醒他,他是个不该有生命的工具。

    要是能治,华家人早就把他给治好了。

    没有那味世所罕见的“望江南”做引,纵使神医又如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些东西,注定是无解的。

    “一点寒症罢了,劳驾爷再捡点柴,把那火烧旺点。”

    寒症……吗……

    顾棉沉默片刻,站起身,往林中走。

    记忆不算太久远,只是当年细节他并未深究。

    如今再回想,竟早早就有了端倪。

    于是他又忆起那个寒露之节,周卜易的生辰。

    那天明明不是很冷,虽然有霜,但其实多穿点衣物便能御寒。

    可那天周卜易却用了两个手炉。

    周卜易披着厚厚的狐裘,躺在竹椅上,盖着同样厚厚的毛毯,一个手炉塞在被窝里,另一个抱在胸前取暖。

    周卜易怎么会像过寒冬腊月那样呢?

    原来那个时候便有寒症了吗?

    周卜易从被窝里出来的时候,是那般不舍……

    可周卜易还是钻了出来,周卜易把自己暴露在寒冷的秋风中,只为了他不要再哭,只为了哄他,教他做碗长寿面。

    顾棉忽然发现,自己可能从未看清过周卜易。

    周卜易或许……从不是他想的那样恶劣……

    周卜易……周卜易……

    周卜易!

    你究竟……你是否……你到底对本王……

    有没有那么哪怕一丝情愫……

    不,现在不是该纠结这些的时候……

    顾棉加快了收集的速度,周卜易还在等着他……周卜易有寒症……他不能让周卜易等太久!

    顾棉抱了很多柴,他给原先的火堆加了柴,又从中引了火,另起了一处篝火。

    做完这些,他再次进了树林。

    他要……他要用火把周卜易围起来……

    围一整圈周卜易就不会冷了……

    顾棉这一去,再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

    林子附近的枯枝都让他捡得差不多了,他只能往深处又走了些。

    他刚走到边缘,远远就看见什么生物的眼睛在冒着莹莹绿光,匍匐前进着缓缓靠近周卜易!

    好像是……是一条浑身雪白的狼!

    该死!是被血腥味引来的吗!

    顾棉顾不得抱柴,他立刻就要冲过去,却见周卜易竟然主动伸手,轻轻摸了摸那雪狼的脑袋!

    雪狼卧下身子,蹭了蹭周卜易的腿。

    顾棉沉着脸走近,手里紧紧握着木棍,满眼警惕。

    美人抬头瞥了他一眼,有些好笑的摇摇头,屈指挠了挠那雪狼的下巴,道,“言言,你师兄好像不怎么待见你……”

    “周卜易,你疯了?”顾棉咬牙切齿道,“这是狼,不是狗!”

    “为师不瞎,你和言言,为师还是分得清的。”

    ——他这是在说本王是狗吗?

    顾棉脸色更黑了,他用小臂粗的树枝驱赶那匹黏黏糊糊臭不要脸的雪狼,“离他远点!本王很会做烤狼!”

    那狼有些委屈地呜咽一声,放下口中衔着的一束蓝色小花和小草,退到了一边。

    “唉”,周卜易叹息一声,似乎很不舍。

    他还敢不舍!顾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气得炸开了!

    “言言比你可贴心多了”,周卜易又是一声叹息,“不远千里从边南关过来送药,你就这么对它……”

    周卜易招招手,“言言,别怕他,你可是我亲儿子。”

    “边南关十年”,顾棉手指骨节咔咔作响,“你就养了那么条畜生?”

    顾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跟一条畜生置气。

    他恶狠狠盯着那条雪狼,但凡它有想靠近周卜易的意思,他就挥挥手中的树枝。

    周卜易唉声叹气,“它身上暖和,奴想抱……”

    “你不想”,顾棉斩钉截铁说完,飞快用火堆把周卜易围起来,他故意把雪狼隔在外面,然后道,“本王身上更暖和。”

    那雪狼躁动不安地绕着火圈走来走去,时不时用爪子刨地,然后低吼。

    顾棉冷声呵斥,“闭嘴!信不信本王现在烤了你!”

    那狼很通人性,立时安静下来,默默背过身,似乎是在放哨。

    顾棉看着地上那束幽蓝色的花和旁边的杂草,半晌,将信将疑捡起来,低声,“这个真的是药”

    “聊胜于无吧”,周卜易有点兴致缺缺,“动物的直觉嘛。”

    “以前打仗,往往九死一生。明枪暗箭,受伤中毒,都很常见。

    “若不是言言带着奴寻些草药,奴还真不一定次次都能死里逃生。”

    “那你养个什么不好,养狼”顾棉冷哼一声,“本王不信它,它现在是不饿,饿了肯定要吃人的!”

    “五年前捡到它的时候,它还是个小崽崽,奴怎么知道是条雪狼,还以为是哪户人家弃掉的小狗。”

    ——那时候,只觉得它像你,白白软软的一小只,在雪地里快要冻僵了,还固执地叼着他的衣裳不放。

    于是那个时候,他忽然就好心软,他把小崽崽揣进怀里,去母狗刚下崽的猎户家里用自己的补贴换了些狗奶,一点点喂活了这可怜的崽崽。

    一开始他本想叫它棉棉,可后来他想,这对它不公平。

    那就叫它言言吧,言言不是棉棉的替身,言言是棉棉不会说话的使者,在那一个个寂寞如雪的长夜,代棉棉陪在他身边。

    其实会不会说话,都不重要,反正棉棉也是个不怎么愿意说话的小嗑巴。

    后来言言长大了,他才看出来,原来是条雪狼。

    因为身上都是白毛,跟别的狼不一样,于是被同族抛弃了吗?

    ——多像你啊,多像那个注定会被至亲同族排挤的你。

    蛊毒突然发作的时候,大雪狼小心翼翼把他藏在肚皮下,给他取暖。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他什么也没想,他不敢想,亦不能想。

    他只是长长叹息,“言言,你不是人,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吗?”

    “别背叛我……在这里,我只有你了。”

    顾棉弄了竹筒打水,把那些花和一些别的草药一并放进去煮。

    清水渐渐染上褐色,顾棉等它凉了一会,慢慢喂给病恹恹的美人喝。

    周卜易喝完,就侧过身子,一点点蜷缩起来。

    天光渐暗,周卜易轻轻捂住膝盖,手一下一下轻揉小腿骨。

    ——怎么又…恶化了……

    是因为寒症吗?

    顾棉搂住美人的腰,把他往怀里带。

    明明之前已经好些了,明明他努力了那么久,才让周卜易走出来了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寒症就能让他前功尽弃……

    “没有针板……”顾棉抱紧周卜易,“乖,不疼,不疼了……”

    “以后再也没人敢让你去跪它了……”

    “你要是冷,就抱着本王,本王身上很暖和”,顾棉坐起来,把周卜易抱到腿上,让他整个人都趴在自己身上。

    “言言……”周卜易猫儿似的轻唤了一声,“我……好冷。”

    顾棉心尖狠狠一颤,为什么,为什么周卜易不喊他的名字,他难道还比不上一只雪狼

    “周卜易……本王身上比那条狼暖和多了”,顾棉把披风捡起来,拍拍灰,裹住美人,“不要狼,要本王好不好……”

    “言言不是狼……是……是我的儿……”

    “不要言言”,顾棉抿了抿唇,“不许要它。”

    “言言…过来我抱着…我好冷…让我取取暖……”

    “言言……”字音太过相近,周卜易的声音又太轻,恍惚间,顾棉有一刹那竟听不清周卜易叫的究竟是“言言”还是“棉棉”。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爱你……”

    第44章 永不瞑目地爱你 你不必摸黑去闯,自有……

    不……不能爱谁

    …周卜易……

    顾棉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无比明亮。

    所以他是有希望的对不对他总有一天能让周卜易接受他的对不对

    只需要, 解决那个导致周卜易“不能”的因素。

    “先生……”顾棉低头,要去亲美人眼角,“你如果心底对本王有情, 便不要躲开可好?”

    自欺欺人一般,他也不管周卜易听不听得见,就直接吻了上去。

    唇间一片湿润,周卜易眼睛里蓄满了泪。

    “不要……”

    周卜易紧紧蹙着眉头, “我……我没有……”

    “别死……不要……”

    “我不能……我不能……”周卜易忽然瞪大双眸,紧紧咬着牙齿,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之事。

    “…不要……不要……!”

    周卜易胸口狠狠起伏了一下,然后目光骤然清明,他看着顾棉近在咫尺的脸,竟是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

    “别碰我!”周卜易挣扎着要下去, “放手!”

    顾棉只是将人抱得更紧, 他用鼻尖轻轻触碰周卜易的右脸,“周卜易……”

    “你怎么能打本王呢”,他轻声, 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道,“没有奴隶打主人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本王有权……”

    有权干任何事情, 来惩戒你。

    美人眼底浮现出浓郁的厌恶之色,他冷冷道,“最后说一遍,放手。”

    “周卜易,你为什么要怕”,顾棉并不放手,他平淡如常的眸子里深藏着数不尽的悲伤, “你为什么连爱一个人都不敢。”

    周卜易单薄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然后他偏过头去,语气不再冰冷,尽数换成了哀求,“放开……算奴求您了……”

    “爷想打回来也成……先放手行不行……”

    “本王何时想过要打你……”顾棉把人往上抱了一点,“本王只是想跟你谈谈心。”

    “不谈”,周卜易微微挣扎了一下,“奴要睡觉……”

    “一会再睡,现在,听本王说话”,顾棉把美人的脑袋扳正,“没有拒绝听话的余地,不允许回答不知道,你敢回避一个字,敢撒一个谎,本王现在就要了你,说到做到。”

    “不准偏头,不准闭眼睛”,顾棉缓缓挪动颤抖的手,捧住周卜易的脸,“告诉我,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告诉我,周卜易”,顾棉声音又低又轻,“三个数,你不答,本王立刻把你扒光。”

    美人瞳孔颤动着,他想要移开视线,顾棉却偏偏将他所有路都堵死,迫他不得不与之对视。

    “三……”

    “是你……”

    周卜易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好难受……真的很难受。

    从来没有这么难过的时候过。

    难过到生理不适,忍不住想要逆呕。

    顾棉,怎么能是你逼问我。

    你不该,你不该啊……

    你可知,我有多痛心。

    “继续”,顾棉看着周卜易的眼睛,从美人眼中看到了积蓄多年的压抑和绝望。

    他的心霎时痛得仿佛要立刻停止跳动,可他到底还是狠下心来追问,他轻轻抚弄美人的发丝,“说详细一点。”

    “三……”

    周卜易忽然笑起来,笑声中透着深深的苍凉,“顾小棉。”

    “连你……都要逼我……”

    他笑,“奴就不说。”

    他道,“有本事你就来,来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欺师灭祖的。”

    “顾棉,我赌你不敢。”

    顾棉的眼睛红了,几颗再也控制不住的泪珠滑落下来。

    “本王为什么不敢,周卜易,你还跟从前一样不讲理。”

    “你觉得公平吗,周卜易”,顾棉抿唇,他的嗓音是那么沙哑,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本王对你未有一丝隐瞒,你呢?”

    “你什么都不跟本王说,什么都不告诉本王,你把本王拒之门外,本王不过问你几句话,你都不肯坦诚。”

    顾棉吸吸鼻子,把脑袋轻轻搁在周卜易肩头,“您就这么当先生的吗……”

    周卜易无处安放的手最终落在了顾棉头顶上。

    周卜易只觉自己在摸一只拱到他怀里跟他撒娇的毛茸茸大狗狗。

    他也没说多重的话,怎么顾姑娘又哭了呢?

    “我的爷,是您要强上了奴”,周卜易揉了揉那脑袋,“您还哭上了,您这可算得上是讲理”

    “您别问,我别说,大家相安无事挺好的”,周卜易边揉边道,“嗯?别惹了奴心烦,爷自找没趣,说您两句给您又整哭了,算谁的罪过”

    “本王要问”,顾棉单手搂住周卜易的腰,“你告诉本王。”

    “爷今儿个是怎么了?您这是什么语气,是在卖萌吗?”

    周卜易轻笑着调侃,“童心未泯?嗯?”

    不是的,顾棉想,他面对周卜易,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

    只是此前心中纠结,所以言行别扭……

    只是因为你当年不告而别,后来又仓促而“亡”,所以再见到你,有些置气罢了。

    可如果周卜易真的对他有情,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表现出来,如果周卜易当年的离开另有隐情。那他还有什么必要拧拧巴巴……

    说好了要谈心的,他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好不容易才决定撕下面皮,放下那点不必要的脸面,跟周卜易把一切都说开的。

    周卜易呢?周卜易这个混蛋,从来都不肯赏脸配合。

    指望他跟从前一样惯着周卜易吗?顾棉闷闷地想,不可能。

    “你不说就以为本王猜不到吗”,顾棉低声,“你梦见自己对本王动了心,是不是?”

    “因为梦里的你动了心,所以本王会死,是因为周家,是不是?”

    “你可以不答,本王终有一日会自己寻到真相”,顾棉把头抬起来,神态语气皆无比认真,“本王早晚有一天,会让你主动说出口。”

    “动心?奴不知心为何物,爷也不必为难奴。”周卜易不屑一顾,只闭上双眸,“奴要睡了,寒症犯了,骨头疼得紧。”

    “随便你说,本王不信。你含着它睡”,顾棉不知何时已经剥开了一颗糖,塞进周卜易口中,然后缓缓向后仰,抱着人躺在土坡上,阖眸。

    “为什么不能说实话呢……周卜易……”顾棉闭着眼睛小声嘟囔着。

    周卜易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本王好伤心……”顾棉紧紧抱着他的猫,“本王明明贴你那么近,可还是觉得跟你隔了有千山万水那么远。”

    周卜易不搭话,他听着顾棉的自言自语,竭力压制住叹息声,只闭目装睡。

    远点好,远点好啊……

    “周卜易”,顾棉伸手摸他大腿,然后慢慢往下,给他揉膝盖,“你别疼。”

    “本王不知道是怎么了,你一疼,本王也跟着疼,你不许再疼了,本王有点受不了……”

    “你身上一定有毒,你给本王的心都毒坏了,本王一看见你,就心里发颤,就跳如擂鼓,你说说看,这不是中毒是什么?你什么时候给本王解药,本王中毒好深,本王的心一定被毒了个大洞,不然怎么能这么疼。”

    顾棉一直说一直说,说得周卜易心里一团乱麻,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他忍无可忍轻斥,“不哑巴了改话痨了?闭嘴吧您,您自己听听自己说的什么玩意儿,幼不幼稚。”

    “周卜易,你没睡着,你最会忽悠本王,你……”

    “顾棉”,周卜易冷着声音,一字一顿,“为师想揍人。”

    顾棉就不说话了,可隔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口,“周卜易,本王从小就喜欢你,你什么时候能喜欢本王”

    “等我死了。”

    这是真话。

    周卜易心口有些窒闷,他在顾棉看不见的黑暗中苦笑。

    顾小棉。

    我得先死在不周山经年不化的皑皑白雪里。

    才能永不瞑目地去爱你。

    夙愿不得了,死不瞑目也挺好。

    至少可以多看看你,看着你流芳千古。

    青史不会留我名,可你将会是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

    我只愿你,早遇良人,早早忘了我罢。

    我只愿你日后提起我来,会说:周卜易是你最好用的利器,仅此而已。

    “本王要你活着的时候喜欢”,顾棉声音越发沉闷起来,“谁要一个尸体的喜欢。”

    可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成为尸体。

    顾小棉,我还活着,可我活着是为了能好好死去。

    死得体面一点,也就足够了。

    我……活得太煎熬了。

    我没有一日不在煎熬中渡过。

    我没有时间在活着的时候爱你,噬心蛊毒再过几年就要完全爆发了。

    我……要在变得神志不清前,给你铺好路。

    你不必黑灯瞎火去独闯,前面自有我为你引灯开道。

    顾棉等了很久,也没有听见回音。

    他只感到怀中美人在发抖,越抖越剧烈。

    好冷……好冷啊真的……

    其实不是冷,只是太痛太痛,痛到感觉不到痛,只有虚软无力和发冷。

    因为不是真的冷,所以再怎样御寒也无用。

    他就是躺进火里,烧化了,也还是只能感觉到冷。

    没有一丝温度,如将要死去之人那样的彻骨寒凉。

    周卜易的身体越来越烫越来越烫。

    他发了很高的烧,头痛欲裂的时候,他趴在顾棉耳边轻轻说,“下辈子……”

    “下辈子为师不想做人了,猫儿雀儿的都好,为师投胎到你宫里做御宠……

    “做人要吃的苦太多了……我还是想当个安安逸逸的小宠物,吃喝有人伺候着,凡事都不用操心,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

    “爷啊”,周卜易轻声,“你养着我好不好,我给你逗乐,给你玩,你怎么揉捏作践我都行,只别丢我出去自己讨生活,我……”

    “我,真的太累了……”

    第45章 以后本王养你 “本王允许你爱我。”……

    “养你就养你”, 顾棉耳朵里有点痒,弄得心尖也痒痒的,“识点好歹吧周卜易, 本王现在不是正在养你吗……”

    “不要来世,偏要今生”,顾棉忍不住微微偏头,让周卜易温热的气息洒在脖颈间而不是耳朵里, “等养肥了你,本王就吃了你。”

    “唉”, 周卜易脑袋很沉重,骤然往下一歪,整个脸都贴在了顾棉侧脸上,“爷养猪呢?还要等养肥了才宰。”

    顾棉只觉得自己脸上好似贴了块火炭, 好烫, 他抬手摸了摸周卜易的额角,“周卜易,你还是清醒的吗?”

    周卜易挥手拂开顾棉的手, “清醒啊,奴必须清醒……”

    “太清醒了……奴知道自己是快要死的人了……所以……不能……”

    “不能……”美人忽然垂泪,珍珠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他这副样子惹得顾棉怜惜极了, 连带着顾棉心里也疼得要命。

    周卜易这个样子,哪里还清醒,只怕是已经烧迷糊了……

    顾棉用手背轻轻柔柔给周卜易擦去,他低声,“不能什么”

    “不能…不能”,周卜易忽然挣扎着撑起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不能……”

    “不能叫他发现,我……”

    周卜易胡乱用手摸着顾棉的眼睛鼻子,他一遍遍摩挲着,然后沉沉叹息,“顾棉,顾容安……”

    “顾棉的字,是容安……是我取的,我曾向天地起誓,要他受万人景仰,要他纳万世福安……

    “顾棉的眼睛,是松脂的颜色,落日一照,便如溶金……

    “顾棉的鼻梁,带一点点鹰钩,他有北离的血脉……

    “北离人,是长生天的孩子,顾棉如果在北离长大……

    “他应该会是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自由肆意,狂放不羁……

    “顾棉的嘴唇略微比常人薄,他小时候一笑,嘴巴就会变成心形……”

    “周卜易,你记住了吗”,周卜易抬起手,撑开自己沉重的眼睛,“你好好记住他长什么样子,别等过了奈何桥,又投错胎了……”

    “周卜易……周卜易……”顾棉抓住美人苍白瘦弱的手,“本王的字不是小皇叔起的,是你……”

    “你连这也要忽悠本王……”顾棉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周卜易……本王所遇之人,所经之事,难道没有哪怕一件是真的吗?周卜易……”

    “周卜易,你也不真,你最不真了,本王剥了一层又一层,都把你扒光了,你里面还是穿着一层又一层看不见的衣服。”

    “扒……光?”周卜易摇摇头,“不,不行……”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里真的有欲望,不能光着,不能……他那样的目光,会令我恐惧……”

    “你还有怕的时候”,顾棉摸摸周卜易的额头,细细感受着温度,“周卜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你居然怕本王把你吃了。”

    “本王就要吃,早吃晚吃都是吃”,一阵酸涩涌上心头,顾棉轻声问,“周卜易,你那么厉害,你就不能胆大一点吗……”

    “胆大一点,周卜易,本王都愿意陪你造反,陪你对抗全天下了”,顾棉的声音低闷,带着些许哽咽,“周卜易,你就不能为了本王反抗一下吗?我们把周家灭了好不好,我们杀上不周山,叫护龙一脉付出代价……”

    “你大胆一点,试着爱本王好不好……”顾棉抱着周卜易,在长夜里,像抱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周卜易,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两全。”

    瓷娃娃轻轻眨了眨眼睛,摇头,“不要……我……不能爱他……我不配有爱……我……”

    顾棉压下周卜易的脑袋,吻了上去,“本王是你主人,你的一切当由本王支配。”

    “本王允许你爱我”,顾棉微微用力,加深这个吻,一吻毕,他抖着声音,“听清楚了吗?”

    周卜易脑袋不知道是被亲懵了还是烧傻了,他愣了半晌,继续摇头,“我没有爱,我没有……”

    “我……我头好痛……”周卜易轻咬下唇,眼尾泛红,“我再……再不敢爱了……”

    “你们要毁了我吗……”周卜易闭目,“摧毁我,你们又要等多少年这买卖,你们觉得很划算”

    顾棉缓缓瞪大眼睛,“周卜易……”

    是的,他一直都记得,周卜易有偏头痛。

    他曾踩着小凳给周卜易按过头。

    后来他又对着窗外发誓,说自己再也不要管周卜易痛不痛。

    再后来,惊雷炸响,他想,他的手都揉酸了,周卜易为什么不领情。

    “不要告诉本王,他们动过你的脑子”,顾棉紧紧攥着手指,“不要告诉本王,你曾经爱过本王,而且就因为这个,他们把你……”

    周卜易为什么不领情,因为周卜易的偏头痛,就是因为他!

    “先生……先生……”顾棉又大又黑的眼睛里满是水光,“先生……我们悄悄发展自己的势力,然后灭了他们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爱一个人都要被……”顾棉顿了一下,放轻声音,“乖,不要害怕去爱,这不是一件需要被惩罚的错事,错的是他们,是他们没把你当人……”

    顾棉还要说些什么,余光却见那头巨大的雪狼忽然立起身。

    “嗷呜——呜——”

    雪狼焦急地绕着火圈走,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跃而起穿过火墙,张口咬住顾棉裤腿。

    它一边往外拽,一边低吼,顾棉蹙了蹙眉,没有犹豫,把周卜易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快,本王背你……”

    周卜易没有动静,他脸上的神情很痛苦,痛苦中还夹杂着迷糊和不解。

    雪狼立刻绕到周卜易身后,用脑袋把他往前拱,拱到顾棉背上。

    顾棉背起烧糊涂了的美人,用脚踩灭火堆,然后跟着雪狼狂奔起来。

    破风声如在耳边,一支毒镖忽然朝着顾棉后心追来!

    雪狼的眼睛冒着幽幽绿光,它似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只咬住顾棉的裤脚一拽,顾棉便被拉得一个下弯腰,躲了过去。

    这不像是斩龙一脉的人……

    知道他踪迹的势力,有很多很多,但刚刚那一瞬间,顾棉已经借着微弱光线看清了擦着他头皮略过前方的,是什么镖。

    是一支刻着金乌的镖,是金吾卫!

    顾良平!他的那位太子大哥!

    顾良平为什么不在神都动手,偏偏要在斩龙一脉的人走后

    难道是要嫁祸

    顾棉来不及思索太多,更多的金乌镖已经追至背后!

    顾棉侧身躲过,然后在雪狼的带路下,进了一个地洞。

    他也没多想这里怎么会有个洞,这匹大白狼又是怎么知道的。

    情况实在太过危急,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见他们进了地道,那金吾卫首领默不作声往洞口方向看了一眼,便带着人掉头往反方向而去。

    “三殿下应该是跳进河里,让他给逃了”,那首领冷峻着脸,哼了一声道,“把二殿下的人放回去,太子有令,暂时按兵不动,待来日昭王的这些店铺便是条巨大的肥鱼!”

    金吾卫们神情肃穆,整装返回复命。

    顾棉眼神复杂地看着雪狼,那头雪狼低下头蹭蹭他的脚踝,然后便跑远了。

    不一会儿,雪狼折返,口中衔着一盏老旧的油灯,等顾棉接过灯,它一个闪身化为一道白光又消失了。

    再回来时,它叼回来一个火折子。

    顾棉神情越发复杂起来,他犹豫片刻,伸出手。

    雪狼低低呜咽一声,扬起脖颈,把脑袋贴在顾棉手心,蹭了几下。

    顾棉感受着手底下毛茸茸的触感,轻嗤一声,“周卜易,怎么什么物种到你手里,都能养成了个狗……”

    顾棉打开火折子,吹了几口气,然后用燃起的火苗点燃了油灯。

    “言……”顾棉有些不习惯,他莫名总感觉是在叫自己,“言言,去拿点灯油过来,这里面都是灰,已经枯了……”

    雪狼歪歪头,抬起前爪搭在顾棉腿上,大尾巴笨拙地一甩一甩,似乎在说没听懂。

    感觉更像了……

    顾棉摇摇头,甩开这莫名其妙的想法。

    真是的,本王怎么可能跟一个畜生像!

    一定是因为都是周卜易养的!周卜易要负全部责任!

    顾棉晃了晃手里的灯,又揭开灯盖给雪狼嗅了嗅。

    雪狼眼睛一亮,转身跑开。

    顾棉一手背过去兜着周卜易的臀部,一只手摸着墙慢慢走。

    走了一段路程,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腿间扫来扫去,顾棉低头,是雪狼的尾巴。

    雪狼叼着一个密封的竹筒,里面有液体滑动的声音。

    这雪狼……还真……挺聪明。

    顾棉想,周卜易也教得太好了。

    他又想,如果周卜易不要在他那么小的时候离开,如果周卜易带在身边的是他,那该多好。

    他会摆脱很多束缚,他会比现在能力强得多,他可以……

    他可以毫不犹豫说,他就是要灭了周家,周家算什么东西,抬手可灭。

    可是现在其实也不晚,顾棉想,他先慢慢完成小目标。

    首要是给先生治好病,把先生养胖点,解开先生的心结。

    然后徐徐图之,要先生的人,要先生的心。

    那些阻碍,那些伤害过先生的人,终有一日会在他成长起来后,遭到他歇斯底里的疯狂报复!

    周卜易,无人可欺!

    第46章 本王亲的就是你! “你不清醒的时候,……

    周卜易趴在顾棉肩头, 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下精致的卧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又温顺。

    单这么看过去, 谁能想到有着这么一个长相的人,会是那名满天下的毒军师周卜易。

    世人皆说那周卜易用计狠毒,说他凶神恶煞,说他不择手段没有底线。

    先丞相曾一言以评之, 曰,“能用则善, 不能则杀。”

    老丞相认为,如果周卜易这样恐怖的人不能为朝歌所用,那么他宁愿周卜易去死。

    情愿弄死周卜易也不能还他回民间,更不能让他投敌叛国。

    顾棉感受着周卜易高得可怕的体温, 心里越发焦急起来。

    谁能想到, 这么一个如传说般的人物,会是个一碰就碎的病秧子、瓷娃娃呢?

    “周卜易,你说你, 你怎么就沦落成这副模样了”,顾棉提着点燃的油灯,走在地道里, “你知道吗,本王再见到你的时候,都不敢认,那太不像你了。”

    “周卜易怎么会去当小倌,去搔首弄姿取悦别人呢?”顾棉提灯的手在抖,弄得那光也一直晃来晃去,“本王当时好生气, 气你竟然自甘堕落,竟然就此沉沦在那纵欲之地。”

    “可本王后来又想,你还活着,你活着就已经很好了,本王把你买回去,你以后便只能对着本王卖弄风骚,本王……

    “本王觉得这样的你很诱人,可是……

    “可是本王还是想要以前那个骄傲的你,那个在朝堂之上仅用一个眼神就吓得顾君颐跌落龙椅的你。”

    “本王那时候好崇拜你”,顾棉感到背后的美人在下滑,他把人往上兜了兜,继续道,“你不知道,你有多么威风,你不知道,本王有多么喜欢你。”

    “本王那时候年纪小啊,你教本王隐忍,可本王还是经常忍不住”,顾棉抽泣了一下,“于是你就好凶好凶,你凶得本王在你面前都抬不起来头。”

    周卜易没有什么反应,他的身体一直在往下滑落,顾棉心知他是烧昏迷了,不知哪里来的苦涩瞬间填满飘散的思绪,将诸般回忆都缚于悲哀后终于化成了一颗滴在泥土中的泪珠。

    年幼时的景仰,年少时的朝思暮想,再到后来听到你死讯时的疯狂。

    都说时间会抚平一切,可为什么十年之后,当初那份懵懵懂懂的喜欢终于愈演愈烈成了至死不渝的唯爱

    “先生……我……好爱你……

    “有生之年,我还能听到那句,你也爱我吗……”

    活下去好吗周卜易,再煎熬也活下去。

    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鬼旋针都能取出来,其他病也一定都能治好的。

    对吗?

    周卜易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声什么,他的声音比柳絮还轻,轻得仿若隔世。

    “尔欲开盛世……冠天下以大周之名…痴心妄想……”

    “贪心不足……”周卜易半句没说完,又昏死过去。

    所以呢,顾棉想,周家是想扶持一个属于周家的天子是吗。

    我坐龙椅上,指尖缠丝线。

    是吗?

    周卜易,你真的想让我去做那个缠满身不由己的傀儡天子吗?

    你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丝一毫别的想法吗?

    不是的,顾棉怎么会不知道答案呢?

    周卜易早就在反抗了对吗?

    周卜易一定做了很多他不知道的布置,周卜易隐忍不发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毕生心血安安稳稳送到他手里。

    可,周卜易……

    本王不想只是躲在你身后什么也不做,本王不想踩着那条你血肉铺就的大道登顶。

    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周卜易,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本王不要用你的命换安宁,本王不要!

    这地道仿佛没有尽头,怎么走都还是长长一条。

    雪狼的目光中隐隐含着担忧,它不断抬头看着顾棉背上的主人,然后焦躁地用爪子刨地。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长的地道

    顾棉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还是遥遥无期。

    这条地道通往哪里?又是做什么用的?

    他一概不知,他目光落在雪狼沾了泥点的白毛上,然后他愣住片刻。

    他看见前面地上有一长串反过来的爪印,跟雪狼的爪子完全吻合。

    它是从这条地道过来的对吗从边南关过来

    不,不可能,那也太离谱了,那可是横跨整个朝歌南部,从中原腹地至边南。

    那么……这条路,会……

    那是什么!

    顾棉脸色瞬变,他提着油灯靠近,那是……

    那是一具腐烂的白骨!

    “这盏灯不会是……”顾棉极力克制甩手丢掉油灯的冲动,他低头看向摇着尾巴的大雪狼,微微攥拳,“你从死人手里叼过来的!”

    雪狼“呜——”了一声,拱了拱顾棉的小腿。

    顾棉看着那条松散的大尾巴,嘴角轻轻抽搐。

    不是狗你摇什么尾巴?不知道很丑很僵硬吗?

    周卜易不会很喜欢它这个样子吧?

    所以它就一直摇一直摇讨好周卜易

    心机这么深的吗?!

    “你别叫言言了,叫祸害好了”,顾棉沉声道,“你以后给本王离他远点,当心本王炖了你!”

    雪狼无辜地用尾巴缠住顾棉的脚踝,脑袋一下一下蹭着顾棉的腿侧。

    “呜——嗷呜——”

    周卜易到底怎么养的!这雪狼绝对成精了吧?这么会勾引人!

    顾棉脸色越来越黑,目光也越来越危险。

    这条狼陪了周卜易五年,五年!

    它这么会卖乖,周卜易一定爱死它了!

    周卜易是不是时时刻刻都想跟它亲昵,是不是动不动就要抱着摸一摸,甚至成天睡在一起!

    本王怎么样也得不到的,让一条畜生轻轻松松得到了!

    顾棉越想越气,他真想一脚踢开这茶里茶气的大坏狼,把它赶得远远的!

    但想到周卜易可能会跟他生气,到底还是忍住了。

    憋屈!

    周卜易要是真为了它跟他生气,他可能会想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算了。

    于是待周卜易再掀开沉重的眼皮时,就看到顾棉跟雪狼排排坐在他身边,顾棉不停用胳膊推开雪狼,雪狼委委屈屈又坐回来。

    周卜易靠着土墙静默了很久,道,“你们……”

    雪狼见他醒了,当即就要往他怀里蹭,顾棉抿抿唇,一把抓住狼后颈,把它丢开,然后往前挪了一下。

    “……”

    合着上这争风吃醋来了……

    周卜易满脸嫌弃伸出手,他本意是想叫顾棉拉他起来,谁知道顾棉犹豫了一下,竟然缓缓低头把脸贴在了上面!

    “???”周卜易吓得不轻,登时缩回自己的手,用一种怀疑的语气道,“鬼上身了?”

    “你能不能把那头狼给丢了?”顾棉把周卜易的手拉回来,死死按在自己脸上不放,“它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卜易的声音敷衍极了,“哦,改日一定。”

    雪狼卧在远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卜易的方向。

    周卜易一将目光移过去,它就摇摇蓬松的尾巴。

    很笨拙,但是也很努力。

    周卜易心一软,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乖,不丢不丢哈,我们言言最讨人欢心了是不是……”

    顾棉用力攥拳,牙齿越咬越紧,“周卜易,你刚刚才答应本王一定丢!”

    “有吗?”周卜易摇摇头,“爷听错了。”

    “你发烧,是本王背了你一路,是本王撕了自己的衣服,找到地下水,给你擦手擦脚降温,本王……”

    “顾棉”,周卜易捏了捏他的脸,轻轻道,“你这么有孝心,之前冒犯为师的事就揭过罢。”

    “把你的小心思都好好收起来,没揍你就不错了,还指望我夸你不成?”周卜易极冷淡地瞥了顾棉一眼,“几岁的人了。”

    顾棉只觉仿佛如鲠在喉,寒芒在背。

    难过到几乎要窒息。

    “周卜易,本王亲的就是你!”顾棉说完这句话,直接一手撑墙,一手搂住美人的腰防止他乱动,然后又凶又猛地吻了下去。

    亲完他抬起胳膊狠狠擦了擦唇角,再狠狠瞪周卜易一眼道,“本王亲自己的私奴有什么问题!你还想揍本王?本王就亲了!”

    周卜易的眼神平静中含着厌恶。

    他低头笑,“您说得是,奴没资格管您,奴就合该被您欺辱。”

    他抬头嘲,“您的心思,比言言可脏多了,您自己心里清楚。”

    他冷厉了目光,毫不犹豫抬手,被顾棉捉住了手腕,他便又笑,“挺好的。”

    “从前我以为您是诚心拜师想学东西,现在看来,您压根没当回事,只觉得都是儿戏。”

    “顾棉”,周卜易冷冷抽回手,“你要是将先生这个称呼当个把戏耍,那我只当你从未拜过我。”

    周卜易微眯起双眸,轻轻笑起来,“您是主人嘛,多大的威风啊,日后奴只当您是君是主子。”

    顾棉瞳孔颤动了一下,然后他一点点低下头,他眼睛好酸涩,可是他不想再掉眼泪了。

    “周卜易……”顾棉慢慢双手抱住美人的腰,他不会就这么放弃的,他喃喃,“你怎么一醒来就换了个人似的……你就知道凶本王,你这么凶,除了本王还有谁受得了你,你……”

    “先生……”顾棉把头埋进周卜易颈窝,孤注一掷般,他低声,“你以为本王看不出来”

    “你不清醒的时候,可是亲口说过喜欢。”

    什么?!周卜易瞳孔一缩,头皮一下子就发了麻,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47章 先生不要他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

    人都是有私心的, 周卜易又怎能例外。

    他只是将那些心思都藏起来,三缄其口,莫宣于声。

    可现在顾棉把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真相毫不留情地挖了出来, 然后以一个势在必得的姿态说“你藏得不够好,我吃定你了”。

    其实顾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但他却觉得眼前的世界在崩塌。

    “你想怎么样”,周卜易颤抖着说, “顾棉,你待如何?”

    眼前明明有灯亮着, 为什么他此刻只能看见黑暗

    黑暗中,乍现一束亮到极致的白光,然后是一双悬在空中的女人的脚。

    不……不要……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提出要见她了。

    明明说好是奖励的, 老人摸他头的时候是那么慈祥。

    “周衍, 你很不错”,老者微笑着说,“你想要什么奖励吗?面人?或者糖葫芦”

    “我……想见见母亲。”

    老人渐渐敛了笑容, 轻声,“好啊。”

    “你应得的。”

    应得什么呢?

    是他应得的奖励,还是他罪有应得

    那双母亲的脚, 终于成为他若干年以来始终挥之不去的噩梦。

    眼前又只剩下黑暗了,仿佛所有人都死光了,只留下他还在原处。

    为什么呢,为什么母亲会死得那样可怕,令他在夜里恐惧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那是他最想见的母亲,可他真的好害怕她的样子。

    顾棉,你是不是也想让我这样怕你。

    周卜易落下泪来, 他抖若筛糠,他唇角不断往下淌着鲜血。

    好疼……

    顾棉。

    你饶过我吧,我已经足够痛苦了……

    为什么在蛊毒发作的时候,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你却将手伸进我的胸膛,去剖我的心脏。

    为什么,你说过你永远不会利用我、伤害我的。

    可你为什么要挖出我的心。

    白光又一次闪过,吊死的人面容渐渐扭曲,化作了顾棉的样子。

    不要……不……

    有那么一瞬间,周卜易想要自我了断,结束这一切。

    可是,他连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都不曾拥有。

    如果他死了,顾棉要怎么办呢?

    顾棉轻轻吻去周卜易眼尾的泪,“为什么要怕,为什么这么怕……”

    是啊,为什么呢?

    周卜易缓缓蜷缩起来,他大口大口往外呕着血。

    “唔……”

    疼,太疼太疼了。

    疼到无一处不是疼,连指尖都在疼,连头皮都在疼。

    “顾棉……”周卜易哭了,“我求求你,求求你换个人爱吧,我求求你了。”

    周卜易哭得很绝望,“求求你,我给你下跪了,我给你磕头行不行,我求你别再靠近我了,你放过我,你放过我吧……”

    爱你的代价太惨痛。

    我不敢。

    周卜易的眼泪渐渐变成了浅粉色,然后越来越红。

    直至变成血泪。

    “是我……错了”,周卜易如重逢那天一样,跪在了顾棉脚边,“主人……”

    周卜易伸手,拉着顾棉的袖子,“您把我当个物件儿,对您我都好。”

    “您想要奴的肉/体是吗?我给您,我给您了……”周卜易慌乱地解着腰带,“您做完了,执念消了,就另寻新欢吧……”

    怎么这样呢?顾棉按住了周卜易的手。

    周卜易,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为什么

    周卜易的身体狠狠一颤,随之更多的血泪从他眼中落下来。

    “求您……恩允……”

    顾棉,我再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

    我的一生,我全部的一生,都已经给你了。

    周卜易的傲骨,在此刻,终于断了,断得四分五裂,断得支离破碎。

    鞭子抽不断,刑棍打不断,针板跪不断的傲骨,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这么一个“按住手”的动作弄成了碎片。

    周卜易卑微地躬下身,重重叩了一个头。

    “主人……”

    顾棉,你一直都在骗我。

    你那么小的时候就会骗我。

    你根本不拿我当先生,你只是想要接近我,得到我。

    你跟他们一样,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你在无情之上,还多了一种名唤“欲望”的东西。

    顾棉,我以为至少你是不同的。

    原来并不是。

    你跟他们一样,千方百计想着怎么取走我身上的东西。

    千方百计想着怎么让我听话,怎么达到你们想要的目的。

    顾棉,你赢了。

    可你要的那两样东西,我只能给你一个。

    这是我最后能给你的东西。

    周卜易跪直了身子,面带笑容,眼含血泪,宽衣解带。

    他分开双腿,转身跪趴。

    “谢谢您。”

    他说,“谢谢您宠幸奴,主人。”

    周卜易的七窍在流血,耳朵鼻孔眼睛,都在不住渗血。

    他却根本没感觉到一样,只是深深低下腰,“从前是奴太僭越,今日一并将债偿还于您,望您事后能饶过奴。”

    顾棉,你得偿所愿了,你吃完我,给我留点骨头架子吧。

    我,就靠这点骨架子,撑着给你谋天下了。

    你留条活路给我吧,我送你登基后,就回不周山。

    我还要与他们,与你最后的威胁,同归于尽呢。

    好疼,怎么会这么疼呢,脑子要炸了一样。

    眼前糊的红红一片是什么啊,好烦,弄得他什么也看不清。

    他缓慢回头,用流着血的眼睛看了看顾棉的神色。

    然后他闭眼。

    顾棉不肯饶他。

    顾棉的眼睛里全然是坚定和执着。

    为什么……

    为什么!

    “你也饶了我吧先生……”顾棉的手穿过他腰间,把他轻轻抱起,“我的心已经不能再碎了……”

    “你知道我从小就不聪明,我不明白爱有什么错值得你如此……如此不堪” 顾棉用袖子擦着美人脸上的血,“你教教我吧……我喜欢你,有什么错。”

    周卜易,我从来没有见过谁,被伤害得体无完肤,还要说谢谢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谁,为了不被爱,卑微地雌伏于人还要称之为“宠幸”的。

    周卜易,世人都在求爱,独你唯恐避之不及。

    为什么

    “先生…你别哭了,你的血都要哭干了”,顾棉自己却又哭起来,“我错了,安安知道错了,是安安太心急了……”

    “安安不爱先生了,先生不哭了好不好……”

    顾棉,你在撒谎。

    周卜易一口血喷在了顾棉胸膛。

    事到如今,你还在诓骗我!

    你是不是想着先糊弄过去,再徐徐图之啊

    “别叫我……先生……”

    周卜易心里发苦,说出来的话更是如黄连在口,“受之……不起……”

    顾棉慌了神,他从来没有听过周卜易这么失望的语气。

    周卜易像是完全断绝了念想,把他看得泯然众人了起来。

    周卜易……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先生……”顾棉崩溃地抱着美人哭得稀里哗啦,“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打我,你骂我,你怎么样都行,你别不认我……”

    “先生……”顾棉拉着周卜易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我不挡了,你打吧……先生……”

    “您说笑了,奴不敢”,周卜易笑得很悲凉很悲凉,他轻轻缩回手,“主人。”

    “以前是奴太自以为是,寻错了自己该有的位置”,周卜易把手放在了心口处,轻轻按压。

    那里好痛,不是因为噬心蛊,是因为……

    真的心痛。

    “我不过是……主人的一把剑罢了……年少轻狂,剑刃锋利,误伤了主人……”

    “以后……不会了。”

    顾棉,我不过是你的奴隶罢了,你说的。

    以后我要把这句话当真了。

    红色的鸢尾花下,藏着剧毒。

    我不过是不周山上养出的蛊。

    顾棉,你知道我颈后那朵花代表什么吗?

    代表我必死无疑。

    我这一辈子就牵挂那么两件事。

    不周山的雪什么时候化,以及要助你一统天下。

    你的,天下。

    “不是的……不是的先生”,顾棉手忙脚乱捡起衣裳给周卜易穿回去,“我没有那么看你,我……我就是嘴硬……我……”

    “先生……呜”,顾棉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个不停,“我……我其实可,可心疼了,我……”

    “我现在也好心疼,我……”顾棉眼里发大水了,泄洪一般哭得落了周卜易一脸咸涩泪水,好像要用眼泪给周卜易洗脸一样,“我错了,我再也不嘴硬了先生……以后我有什么说什么……”

    “先生信我一次好不好,先生,其实没那么可怕的”,顾棉一边哭一边真诚道,“我们就试一次好不好,我们不让别人知道不就好了,我们悄悄的……”

    “等以后势力壮大了,我们再公之于众”,顾棉的眼泪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落个没完没了,“先生,先生答应我一次,我以后什么都听先生的,我……”

    顾棉侧目看了雪狼一眼,继续道,“我肯定比言言贴心多了,我比它听话比它乖,我还能说话哄先生,我……”

    “我现在没以前那么容易羞了,很多以前说不出口的……我都可以说给先生听,先生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顾棉哭得越发伤心起来,“就试一次,先生不喜欢再……再……”

    周卜易安安静静听完了,他布满血丝的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顾棉,只许你骗我,不许我骗你么?

    “可以”,周卜易用无比虚弱的气音道,“但你必须听话。”

    顾棉,等我把你骗上皇位,我就功德圆满了。

    我就可以被埋在坍塌的不周山底安心睡一觉,再也不醒来了。

    顾棉,那之后的路,你自己走好吗

    先生不想再陪你了。

    第48章 命都给你…… 你,可不可以只要我…………

    顾棉不知道先生的想法, 他抬袖拭泪,有种终于苦尽甘来的感觉。

    先生好像愿意答应他了。

    他不知道周卜易决定撒个弥天大谎,他只是小心翼翼蹭了蹭周卜易的脸。

    他说, “先生……要爱我吗?”

    “嗯。”

    “先生会一直陪着我吗?”

    周卜易顿了一下,压下眉梢阴云,“嗯。”

    周卜易轻声,“容安, 这地方离出口不远,你跟着言言出去采点药回来吧。”

    你且走远些吧, 我不想看到你。

    我,心痛。

    顾棉很不舍,他小心地抚摸着周卜易的头发,然后站起来, 用愈发小心的眼神看着周卜易, “先生会等我吗?”

    “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骗我呢,可不可以不要答应了我,却又出尔反尔。

    曾经的事, 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记忆犹新。

    明明答应了要进宫请命带他走,却不告而别十年之久。

    他真的会怕的,他害怕周卜易又把他给丢了。

    周卜易的心好像是石头做的, 说不要他就真不要了。

    十年了周卜易。

    你知道本王有多想你吗?

    本王乖一点,再乖一点,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残忍……

    “你去吧”,周卜易那双可以看穿人心的眼眸,平静地望着他,“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我就在这, 哪也去不了。

    这地上有无数双手死死抓着我,令我不得动弹。

    这身后亦有无数双手牢牢压着我,推着我到你面前。

    后来我终于看破了真相,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有你的手。

    抓着我的,是你对我的信赖,压着我的,是我对你的责任。

    顾棉,真应该让你来当几天先生,你就知道……

    知道我有多少言不由衷,又有多少逼不得已。

    顾棉……其实我真的很想爱你……

    可爱你,就不能再好好保护你了……

    周卜易蜷缩在小火堆旁,他弓起身子,一点点往热源爬。

    冷,冷啊。

    好想把那团火抱在怀中,甚至直接吞入腹腔。

    只要别再那么冷。

    顾棉,你会不会觉得先生太自私

    我私心想要……想要稍稍放纵一些……

    我忍不住怀有一丝侥幸。

    只要不沉沦其中,只要能保持清醒。

    只要足够冷静,在最后关头能全身而退。

    是不是,真的可以试一试,试一试去爱你和被你爱着的感觉。

    那就给你一点点吧,我就给你一点点爱。

    别贪心,再要多,先生就藏不住了,再也藏不住了。

    好吗顾棉

    你别追太紧,先生会害怕。

    那时先生就只能将自己的死期再提前了。

    周卜易其实并不是什么都不怕的,他怕的东西很多很多。

    可顾棉从来都不知道。

    顾棉不知道他怕冷,他怕踩进雪里脚下不实的感觉。

    不周山上经年不化的雪窝里,总是藏满了荆棘和木刺。

    雪地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艰难前行,只为了一餐饭食续命。

    顾棉也不知道他怕雷,自母亲离他而去后,从此强光和巨响就成了一个不能被触及的禁忌。

    顾棉给他按头的时候,他本是很安心的很放松的。

    顾棉发誓说再也不要管他的时候,他藏在薄毯下的手在颤抖。

    顾棉,外面在下雨,在打雷,你啊,你怎么也在下雨。

    他已经很累了,却还是忍住头痛和恐惧去安慰小孩。

    眼前是恐怖的幻境,眼睛里却是笑意。

    “丫头,刚刚说谎话了?当心遭雷劈啊。”

    顾棉不知道的太多了啊,顾棉不知道他从来都厌食,只是为了维持体力才吃些东西果腹而已。

    他十二岁之前,除了药的苦味,没有尝过其他任何味道。

    不周山上冻得半硬的粥,不会有任何香味。

    难吃……死了……

    有时候周卜易会禁不住后悔,如果当年他选择了糖葫芦就好了。

    也许母亲还可以活着。

    他不必再恐惧黑夜,恐惧白色的布条,恐惧突如其来的声响,恐惧这恐惧那,到最后终于发展成厌世。

    他恐惧人,恐惧一切。

    可他不得不入世,他抱着的唯一一份对这个世界的期待,是顾棉。

    顾棉没让他失望啊,这孩子给他寡淡的一生添了多少滋味。

    于是寒冰化开的那天,周卜易低头看着钻进自己袖中的小孩。

    他轻声,“我把一生都给你好不好?”

    小家伙,你好可爱啊。

    顾棉闷在他袖子里,看不见他的眼神,到底有多温柔。

    他本是不知道怎么笑的,可那天他自然而然就会笑了。

    顾棉那时候还太小了,自然不会记得周卜易曾轻轻抚摸他的脑袋,笑着说过的话。

    周卜易说,“命都给你……”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不曾拥有的一切,来日也会努力给你。

    “你啊,多哄我笑笑就行,笑的感觉真好,我……很开心。”

    顾棉什么都不知道,他不会知道周卜易很喜欢看他害羞的样子,看着他闷闷掉眼泪,周卜易想……

    …多好玩啊……

    就喜欢欺负你,没什么理由,只是看见你被欺负狠了,还要往我身边凑的时候,我就很满足很满足。

    空落落的心都被这份柔软的乐趣填满。

    顾小棉拿着锤子和木板在他心房上敲敲打打,竭尽所能填补房顶的漏洞。

    于是千疮百孔的心脏不再漏风。

    那里,有了归属。

    那里属于一个叫做顾小棉的小家伙。

    一个……很可爱的,叫他总忍不住心软的小家伙。

    好想牵着你温暖的小手,陪你一起走到最后。

    可他做不到了。

    顾棉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周卜易缩成小小一团,手里还握着一块烧红的炭!

    “先生!先生……”顾棉吓坏了,他冲过来掰开周卜易的手,把那炭丢出老远。

    “你……你是不是冷”,顾棉抿着唇,“你冷了就抱本王,不要……不要这样……”

    周卜易的手掌心都冒肉香了!

    寒症怎么这么棘手啊……

    顾棉抹了一下眼睛,低声,“言言,你过来给他暖身子,本王……去……去打水弄药。”

    这一刻,吃醋什么的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顾棉蹲在地下河边,看着黑黢黢水面的倒影,想。

    反正周卜易已经答应他了。

    可他心里莫名还是感到不安,他摇摇头,甩掉这股焦虑。

    可能是最近经历了太多,心绪不宁,总是大起大落导致的吧。

    顾棉打满了一竹筒水,又沾湿了一块布料,往回走。

    雪狼见他回来,很识趣地缓缓露出肚皮下的美人,站起来,慢慢退到一边,给顾棉腾出位置。

    它,真的很乖也很善解人意……

    顾棉有些幼稚地想,那又怎么样,本王比你更讨先生喜欢。

    顾棉把草药熬上,然后给周卜易擦脸上的血。

    周卜易满脸都是血,就连头发上也凝了血块……

    顾棉擦着擦着,就开始哭,他一边哭,一边给周卜易把七窍里流出的血痕一点一点抹干净。

    然后他轻柔地给周卜易擦烫伤的手,擦得干干净净,用里衣撕成布条包扎。

    你是有多冷啊,才会徒手抓炭,都烫伤了也不肯放。

    周卜易,这才九月份啊……

    这才刚入秋……

    顾棉盘膝坐在地上,把不住蜷缩的美人抱起来,放到腿上。

    不会有什么重量,周卜易太瘦了。

    他比一只真正的大猫也重不了多少。

    每一次顾棉碰到周卜易的手臂时,都会想,这真的是成年人的手臂吗?

    周卜易的手臂,竟如孩童一般纤细,他从来都不敢用力,他总是怀疑再稍微用一点力就能把周卜易的整条胳膊捏粉碎。

    “容安”,周卜易看着顾棉的眼睛,由衷感叹道,“你长大了。”

    你长大了,不如以前可爱了,可还是一如既往会气人。

    “嗯”,顾棉低头跟周卜易说话,“以后我保护先生……”

    他的眼睛着实是认真又深情,周卜易一下就住了嘴,缓缓阖眸。

    小狗狗长成大狗狗了,其实还是可爱的。

    周卜易想,不那么黏人就好了。

    你长大了,我不能再跟从前那样抱你了。

    腰会压断的。

    顾棉,你能明白吗?

    你长大了,我有些招架不住你了。

    顾棉的眼神很乖,他又低了低头,轻轻亲吻周卜易的脸颊,“先生受的委屈,我们日后叫他们通通还回来好不好”

    “我们慢慢来,一个一个处理。”

    “好”,周卜易的声音很轻,其中还夹着牙齿磕碰的声音,很冷,很冷,连面皮都在微微颤动,冷颤根本控制不住。

    顾棉把火烧旺了些,雪狼就静静卧在他脚下,毛绒绒的尾巴忽然弯起来,轻轻圈住周卜易的脖子。

    顾棉眼神瞬间危险起来,这匹狼……

    这个动作……

    顾棉隐约记得哪本古籍里说过,公狼如果用尾巴圈住母狼的脖子,是代表占有的意思!

    尤其是当着其他狼的面这样做,那就是明晃晃的在宣示主权!

    周卜易咳嗽了几声,“别多想,言言从小离开狼群,哪里懂得这些,它只是怕奴脖子冷罢了……”

    这不是多想!这头狼绝对就是心怀不轨!

    “先生把它捡回去,又把它养大,它会喜欢先生不是很正常吗”,顾棉闷闷不乐,“就像我一样,我小的时候仰慕先生,稍微大了一点就变成了喜欢。”

    “先生,你都跟我在一起了,可不可以……”顾棉咬了咬唇,眼睛红红望着炭火。

    还是会很羞,可他不会再逃避了,他把目光强行移回来,直视周卜易的眼睛,“可不可以只要我……”

    第49章 亲了一下还想亲 “可以吗先生”“不管……

    周卜易伸手, 捏了捏顾棉的脸,“小孩儿吗你……”

    周卜易的手指慢慢用力,捏得顾棉用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他才松了手,叹息,“还能要谁,一个你就够糟心了。”

    “那药看着像是差不多了, 把它取下来凉一凉吧。”

    “嗯”,顾棉把外侧烤得有些焦黄的竹筒用两根树枝夹下来, 搁在一边。

    “先生……我……”顾棉低下头,脸色泛着可疑的红晕。

    “嗯?”周卜易微微一愣,旋即笑笑,“刚还说以后有什么就说什么, 爷说过的话都是放屁么?”

    “不是……我…我要说的……”顾棉忍着羞意, 小声道,“我想亲你……”

    “你……”

    “我想亲……”顾棉声音略大了些,“我……很想亲。”

    “先生……”顾棉的声音有一点委屈, “先生……”

    “你屁股后面长尾巴了,顾棉”,周卜易轻啧, “你能不能别像只狗一样黏人。”

    “不一样”,顾棉眼睛湿漉漉的,像极了一只真正的大狗,“狗都是舔人,我……我要亲。”

    “我不管了,我亲了”,顾棉看着周卜易一瞬间惊慌起来的眸子, 眼底微微浮现出笑意,他低下头,浅浅吻了吻周卜易唇角,然后张开嘴试探了一下。

    周卜易把他脑袋推开,“还说不是狗,不是狗你吐什么舌头……”

    “那本王就是狗”,顾棉笑着,又一次低下头,“先生乖,牙齿松开,我要亲你了。”

    周卜易的眼睛里都是嫌弃,可等顾棉柔软的唇印上来的时候,他却不由自主松开了牙齿,任由顾棉不知羞耻地摸索、试探,用青涩的吻技把他弄得没法呼吸,喘不过来气。

    果然,人只要退一步,就会一直退。

    他忍不住溺在这个吻里,目光迷离,被亲得七荤八素。

    他告诉自己: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不能这样,他应该清醒,他应该把持好度,绝不能沦陷……

    可当顾棉按住他后脑勺再一次吻下去的时候,一切思考都停止了,他仿佛天生不会拒绝,他惊恐地发现,他没有任何办法自拔。

    顾棉……顾棉……

    顾棉……我……好喜欢你……

    在边南关的日子,我坐在夕阳下,抱着言言的脖子,把头埋在它的背上。

    你不知道,我抱着雪狼,可我心里想的全部都是你。

    有时候也会做这样荒唐的梦,梦到你红润的唇,我一口咬上去,留下个渗血的牙印。

    看着你委屈的神情,我……我会笑醒。

    醒来后,才发现,身边只有一只大白狼。

    于是那时候,我便懂得了,什么叫孤寂。

    他实在是太想了,所以当顾棉真的吻上来的时候,什么理智什么计划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尘灰。

    他的脑子里,只有顾棉的气息,顾棉在侵略他,占有他,并且似乎想要更进一步……

    不行……不行……

    不行!

    周卜易抬手揪住顾棉耳朵,把他拽开,“够了,不要得寸进尺!”

    被揪了耳朵,大狗可怜巴巴看着他,然后一点一点又凑近,“先生明明……”

    “明明很喜欢吧……”

    喜欢……喜欢你个头!

    周卜易毫不犹豫加重手中的力道,“我说,够了。”

    “疼……”顾棉软软叫了一声,“先生饶我……”

    “……”周卜易心都要被这一声叫化了,可他还是一脸冷淡,语气平静,“您要是鬼上身,臣也略通些道法。”

    “用臣帮您作法吗?”

    死孩子,越活越回去了,这么大个人了还学会撒娇卖萌了……

    招架不住,真招架不住。

    周卜易松了手指,还没缩回手,顾棉的脑袋就在他手上蹭了蹭。

    顾棉红着脸,尽量让声音大一点,“我摸着手感好,还是狼毛手感好?”

    平心而论,毛茸茸的脑袋和毛绒绒的雪狼都很好摸。

    “你……”

    顾棉不等他说完,就抢先道,“我摸着好,那先生多摸摸我好不好?”

    “……”

    不是,他什么时候说好了???

    他后面还有话呢!

    他是想说,“你幼不幼稚”来着。

    有这么断章取义的吗???

    “看来您真的鬼上身了”,周卜易煞有介事点点头,“把药拿过来,王爷别怕,等奴身体好点了,立刻帮您驱鬼。”

    “好”,顾棉摸了摸竹筒的温度,然后小心翼翼拿起来,喂给美人喝。

    美人的眉梢为什么总是若有若无带着一丝淡淡的厌倦。

    不过……也很美就是了……

    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周卜易身上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忍不住凑近。

    顾棉缓慢而坚定地伸手,与周卜易没受伤的那只紧紧相握。

    “你好烦啊”,周卜易一边仰着脖子喝药,一边苦得直皱眉头,“别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腻歪,你想点别的行不行,去养精蓄锐睡一觉行不行,去……”

    顾棉看着周卜易白皙脆弱的脖颈,看着小巧精致的喉结上下滑动,他忍不住用手摸了摸。

    周卜易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他沉下脸道,“手往哪摸呢?嗯?”

    “先生的喉结很可爱”,顾棉不疾不徐道,“很喜欢,还想再摸一下。”

    “不要……”

    “要的”,顾棉上手又摸了摸,他的手指轻轻摁揉那一小块凸起,脸又忍不住红了些,“我……我想……”

    “你又想什么?”周卜易咬牙切齿,有些痛恨地道。

    “我想……我们做的时候……”顾棉脑袋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小,“先生把这里露出来,给我……给我啃着……”

    “???顾棉!!!”周卜易手抖了一下,差点把药泼出来,“你踏马真是狗吗?”

    混账东西,他脑子要被这完蛋玩意儿雷炸了!

    “你敢?!”

    “先生别生气”,顾棉扶稳周卜易的手,他低声,“我就敢,我不光要啃这里,我还要……”

    “你别要了,你快要气死我了。”

    见过不要脸皮的,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皮的!

    见过得寸进尺的,还没见过这么得寸进尺的!

    “你还是别有什么说什么了,你……你简直……不知廉耻……”

    “先生听不得,是害羞吗”,顾棉声音低沉,“本王在克服,先生是不是也……”

    “为师是怕你几句话气死我,让我徒遭人笑话。”

    “气不死的,先生”,顾棉笑了笑,“本王试过。”

    那些年,他可没少受周卜易的气。

    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深爱你,所以包容你的一切。

    有脾气你就发,被骂两句,甚至被打两下又能怎么样呢?

    我给你的喜欢,不会少一分一厘。

    “先生……”顾棉轻轻,“我又想亲你了……”

    “先生……怎么办……我好想亲你啊……”

    “忍着”,周卜易索性直接偏了头,专心喝药。

    养条太黏人体型又太大的狗就是麻烦……

    小时候有多可爱,长大了就有多烦人!

    “忍不住了,还想亲,喜欢先生的味道……”

    “喏”,周卜易把竹筒递过去,“喜欢你就喝吧,喝个够。”

    他嘴里不就是药味吗???

    “乖,药不能马虎,喝完”,顾棉把竹筒推回去,“本王忍一会,等先生喝完,本王再亲。”

    周卜易看着那竹筒,瞬间不想喝了。

    烦死了,本来就难喝,不想喝……

    可是身体受不住了,还是要喝……

    周卜易闷头喝完了药,刚放下手,就被某只狗给扑了过来!

    是甜的。

    顾棉含着糖,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好像永无止境,直到糖都化完了,顾棉才依依不舍松开。

    “有进步吗”,顾棉脸颊在发烫,他小声询问,“这次能呼吸了……”

    周卜易不想搭话,只是轻轻喘息。

    “刚刚的先生,是……是奶味的”,顾棉轻轻抚摸周卜易的背脊,“以后也想……都是奶、奶味……”

    “不要苦味……嗯……”

    “要甜甜的先生……”顾棉轻声。

    “你直接吃糖喝奶不就得了”,周卜易好不容易顺过来气,差点又被呛死,“你……你给我滚远点,就现在……趁我还没起来揍人!”

    “本王不喜欢喝”,顾棉不仅不滚,还把脑袋拱进了周卜易怀里,“本王喜欢看先生喝……”

    等以后,他要从北离弄头奶牛回来养着……

    他……他要亲自挤奶给先生喝……

    监督先生喝……喝了补身体……

    “先生喝给我看好不好……”

    好,好你大爷好啊!

    哪里学来的骚话啊,能写一箩筐话本子了吧?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闷闷的小家伙,内里这么……

    这么不堪入耳啊!

    周卜易忍无可忍,“你想了这么多,是不是该轮到为师想了?”

    “嗯……”

    “那你把脸伸过来,然后把眼睛闭上。”

    顾棉默默看了周卜易一眼,轻声,“先生想亲回来吗?先生可以亲嘴不亲脸吗先生……”

    “伸过来”,周卜易声音冷冽,“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好吧,亲脸就亲脸,亲人还这么凶……

    顾棉闭上眼睛,把头低下去。

    “啪——”一声脆响,周卜易冷笑。

    “顾棉,为师想打死你!”

    第50章 顾棉要做他的狗 “有伤风化”“为师……

    周卜易用的力气有点大, 但顾棉一点都不生气,他只是捉住周卜易的手,轻轻揉了揉。

    “先生, 你知道外面到哪去了吗?”顾棉忍不住靠近一点,“先生,这地道是你留下的吗……”

    靠近了一点,就想再靠近一点。

    周卜易只觉得面前有只土松犬, 一边用圆溜溜的狗狗眼看着他,一边还不停对着他“汪汪汪”。

    周卜易眉心蹙起, 目光里俱是冷色,还有一丝淡淡的厌倦,他抬手隔开顾棉直往他颈窝挤的脑袋。

    …怎么这么黏人……狗皮膏药吗?

    麻烦……

    “岭南,黄泉地府用了几百年留下的, 我不过叫胡一窦挖了条小道, 连通地下城罢了。”

    黄泉地府地下城

    原来在皇族眼线之外,竟还有这样的民间组织。

    不过……这好像不是什么正经组织……甚至有可能是违反律令的……

    “那我们要一直走地下吗?”顾棉眼睛一亮,“怎么去地下城……前面好像只有一条路, 是到外面的。”

    “外面是个客栈的马厩,本王刚刚一路走过去,没看见别的岔道……”

    “爷的脑子啊……”周卜易唇角啜了极浅的笑意, “是不是想着这城是把地都挖穿了啊?那不是地下城,那是老鼠洞。”

    “如果有官兵误打误撞进入,岂不是四通八达,全一锅端了?”

    “我们不会一直走地下”,周卜易目光慢慢严肃起来,“但是你要做好长期躲在地下的准备,直觉告诉我, 你太子哥哥已经有所倚仗,不久之后,各地关卡的排查都会更加严苛。”

    “地下也并不是绝对安全的,你此前去的客栈是我开的,我们上去换装,你要隐藏身份,绝不能轻易在人前暴露,地下城鱼龙混杂,斩龙者亦在其中。”

    “那本王换个化名”,顾棉说到这里,脸又有些薄红,“我……小的时候,想过要跟先生仗剑走天涯,然后我想,要起几个化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啧。”

    “先生别笑”,顾棉目光闪烁,“我……我现在叫……叫周念安。”

    周什么

    ……周念安!

    “……不行”,周卜易攥了下手指,“什么破名字难听死了,以后你就叫黄三狗。”

    “我不……”

    “嗯?”

    “好吧,那我就叫三狗,别人都叫我三爷,只有先生……”顾棉轻咳一声,“我以后是先生的狗了……”

    顾棉其实没多想,因为“言言是周卜易的狼”,于是他下意识就攀比了一下。

    但周卜易的脸色很精彩,他的目光在“震惊””“怀疑”“探究”“理解”之间不断变幻之后,终于变成了“无奈认同”。

    “顾棉,你真是……”周卜易顿了一下,道,“你以后少看些淫/乱的话本子。”

    苏月夕这女人怎么回事……不是叫她注意不要给顾棉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吗……

    难道是在问青天耳濡目染的?

    不是嘱咐了顾棉在的时候要保守一点吗

    苏月夕到底还给他看过些什么……

    “我没看……”顾棉脸一红,“我……我不看春宫图的……我想着先生就行了。”

    什么叫“我想着先生就行了”???

    周卜易胸口起伏了几下,他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年轻人好奇心重嘛是这样的,想要尝试一下也蛮正常的……

    不行,果然还是很难忍!

    周卜易冷声道,“以后不准乱想!”

    “嗯”,顾棉眨眨眼睛,“本王不用想……反正先生就在身边……随时……”

    随时什么?我随时抽你两下!

    周卜易眉梢霜雪更甚,“陪你行荒唐苟且之事……你想都别想……”

    “本王做不到”,顾棉低声,“先生可知,何为朝思暮想?”

    “我日思夜想的,就是那些先生口中的荒唐之事……”

    顾棉把头更低了一点,好让美人看清他眼底的认真,“先生,我想跟你夜夜笙歌,日日苟且……”

    周卜易大受震撼,他万万想不到顾棉竟然这么想做他的狗……

    这么想跟他玩那种午夜游戏……

    不分白天黑夜的玩……

    他沉吟片刻,道,“你……要有节制……”

    “另外……”周卜易不小心咬到了舌头,轻嘶一声,移开目光,继续道,“为师不想弄得太激烈……有……有伤风化……”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顾棉捏住了脸,顾棉的目光很温柔,“先生,舌头吐出来给我看看伤到没有。”

    “……”顾棉的力度不大,但周卜易莫名就是很不爽,他挥手打落顾棉的手,冷淡道,“没事,不怎么疼。”

    既然想好了要满足孩子,陪他玩……

    那还是稍微认真一点好……

    “再动手动脚,为师……”周卜易顿了很久。

    果然……无论怎么想……

    都很背德啊!

    “为师……买…买个项圈给你拴上……”

    周卜易耳尖不知何时悄悄爬上深红,他清冽的声音响起,“知道了吗。”

    顾棉看了眼雪狼,很好,它没有。

    顾棉眉毛弯弯,笑起来,“先生只给我戴好吗?”

    就像太子送太子妃项链一样……

    先生要……送他礼物了……是定情信物吗?

    那他要天天戴着,故意露出来给全天下看……

    如果周卜易知道顾棉的想法,他可能会一口老血喷出来,然后当场去世。

    周卜易只觉得顾棉的笑容很可疑,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他疑惑地看着顾棉——就那么兴奋吗?啊?

    戴个项圈而已……至于吗?

    周卜易不理解,但他尊重孩子的小性癖。

    “为师懒得起化名,日后你便称呼我为夫子”,周卜易抬起胳膊,搂住顾棉的脖子,藏在阴影下的唇角勾出一抹玩味笑容,“黄三狗,抱你夫子上去,身上都是灰,一会好好洗一洗。”

    “夫子……”顾棉顺从起身,他在前面走,雪狼跟在身后,“叫乳名好不好,叫我狗儿……黄三狗好…好土……”

    “你不就是只小土狗吗”,周卜易轻轻笑了声,“小土松。”

    周卜易的声音很近,周卜易的声音很……很诱惑人……

    想干不好的事情……

    顾棉目光有些哀怨,“我是土松犬,那先…夫子是什么?”

    夫子是狮子猫。

    顾棉在心里想。

    他想把猫压倒。

    他想用狗爪爪摁着猫爪爪,他想咬猫尾巴,想啃猫肩膀,想……

    想把猫弄软,弄得有气无力喵喵叫。

    “先生……”

    “该叫什么?”

    “夫子……”

    “夫子,我想……”顾棉鼓起勇气,“我想今晚在客栈……我们……”

    这么快就要来了吗……

    周卜易老脸一红,“客栈什么都没有……”

    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只有苏月夕那个母狐狸喜欢捣鼓了……

    他开的可是正经客栈……

    顾棉不知道周卜易有很深的误会,并且已经把他的话曲解了十万八千里远,他满以为周卜易愿意给他……顿时高兴地像个孩子。

    他低笑,“没事的……氛围不重要……有夫子就够了。”

    声音压得很低,是能把人硬生生听出一个激灵的程度,“夫子……”

    这一声实在是深情得有些过了头,周卜易偏过头,眼睛只看着地面。

    这样,真的对吗……

    他决定放纵,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

    他真的有那么大的决心,从这份含情脉脉里,毅然走出来,然后毫不犹豫离开赴死吗?

    我本该见万物不起波澜,唯独面对你会方寸大乱。

    顾棉……我倒情愿你将诸般误会都加于我身,对我狠一点,也别再这么温柔下去。

    情动于我并非好事,我,会忍不住。

    “夫子……地上有什么这么好看?”

    “夫子,你看着我行不行”,顾棉的声音缠绵在他耳畔,“夫子……我的脸还不如一块泥地好看吗?”

    不,不是的……

    你很好看,你从小就是好看的。

    小的时候呢,你像北离传说里的雪娃娃,你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你用这双纯情的眼睛看着我时,我……

    会心悸。

    见过的污秽实在太多,看到这一抹纯净,我不由自主想将它……

    占为己有。

    喜欢看你哭,你哭的时候也很好看,不是大吵大闹,是闷闷地掉眼泪,闪闪发亮的小泪珠挂在你眼角的时候,我……

    曾无数次想过,想用自己的手指将它接住,然后封存起来,永久珍藏。

    但他没有那样做,他满身血污,满身枷锁和苦怨,他伤痕累累的指腹,会弄脏它的……

    顾棉……

    那个时候他想,有机会,我带你回北离,去看看雪山。

    顾棉,如果我侥幸没死,我便陪着你堆个雪人。

    北离的雪可不像朝歌那么小家子气,它会很大很大,它会有房顶那么高。

    顾棉,那么厚的雪,我……

    可以用它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你。

    就像我曾经……堆过的母亲。

    那时候他还很小啊,跨年的时候,他一个人孤孤零零点着灯读书。

    读不下去了,他……他好想有个家……好想……

    于是他循着记忆里母亲的模样,堆了一个坐着的雪人。

    他小心翼翼地跪坐在雪地里,抱住这个雪做的人。

    他抱着这个冷冰冰的雪人,像抱着母亲的尸体那样,心底一片死寂。

    可他轻轻笑着说,“好温暖啊这个拥抱。”

    “您还没抱过我呢,这是第一次……”

    “天亮前都可以抱着我”,他的泪很快冻在了睫毛上,“过年了,我今天……很开心。”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