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晏九黎,我不可能娶你
三月里春暖花开,景致迷人。
晏九黎坐在菱花镜前,望着镜子里这张绝艳的容颜,阳光透过窗子打进来,照在她白皙无暇的脸上,衬得肌肤莹润,吹弹可破。
只是明明应该是明媚张扬的年纪,她的眉眼却笼罩着一层沧桑,透着不符合年纪的孤寂和冷漠。
耳边一句句厌恶的声音不停回荡:“晏九黎,我不可能娶你!”
“你去西陵七年,我们之间早已没了感情,取消婚约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为质七年,你已不洁。”
“我是家中独子,又贵为武阳侯,难道要娶一个残花败柳,让人戳脊梁骨吗?”
“只要你愿意取消婚约,我会去皇上面前请求补偿你,让你得到一个公主该有的尊荣,否则最后成为笑柄的一定是你自己。”
“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自取其辱!”
周遭一切声音好似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个歇斯底里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叫嚣怒吼,气急败坏。
晏九黎轻轻闭眼,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声音平静透着寒意:“你说完了吗?”
“我——”
“七年前,是你承诺婚约永远作数。”
锦袍男子脸色铁青:“我是为了国家子民,为了苍生社稷,才不得已——”
“七年后,本宫归来,尚未让你履行婚约,你倒是迫不及待跟本宫划清界限。”
“我只是——”
“跪下。”
顾云琰一怔,随即听错了似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本宫让你跪下。”晏九黎从镜子前起身,转身走来,一双冰冷的眼睛锁在他脸上,“你想取消婚约,自然该拿出一点诚意,况且本宫是君,你是臣,你见到本宫不该行礼吗?”
顾云琰抿唇,冷声说道:“我是武阳侯,皇上亲赐特权,可御前不跪。”
“我偏让你跪下。”
伴随着这句话冰冷的声音落地,一记巨大的力道重重踹向他的后膝窝。
“啊!”顾云琰惨叫一声,整个人毫无预警地被踹跪在地,疼得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骨头仿佛断裂的剧痛袭来,顾云琰眼前发黑,好半晌爬不起来。
晏九黎眉眼如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当年若不是你愚蠢无能,一连数次败仗,本宫何须以公主之尊去西陵为质?”
“本宫在西陵遭了七年苦楚,辗转煎熬,生不如死,你倒是封侯拜相,无限风光,如今还敢来在本宫面前口出秽言。”
她弯腰攥着他的衣襟,反手两耳光抽在他脸上:“顾云琰,你哪来的脸?!”
“晏九黎。”顾云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冷汗顺着脸颊淌下,“你……你敢如此羞辱我?”
羞辱?
晏九黎眼神一冷,抄起案上茶盏,毫不留情地砸在他头顶。
砰!
茶盏四分五裂,跌落在地。
鲜红的血液从头顶渗出,一点点滑落下来,看着触目惊心。
顾云琰脑子一阵晕眩,随即是剧烈的头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脑门脸颊滑下来,一颗颗滴在衣服上。
他整个人僵住了,不敢相信晏九黎会如此凶残,心狠手辣。
她……她简直是个恶魔。
一个失去清白又得了失心疯的恶魔。
“七年前,你为了停战止戈,软语哄我去西陵时,好话说尽,深情承诺在齐国等我,就算等到天荒地老,也不会背弃这段青梅竹马的感情。”
“我那位好皇兄,为了顺利登上皇位,承诺待我归来,一定给我最尊贵荣宠的地位,给我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成婚大礼。”
“他说我会是齐国独一无二的镇国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受人敬仰。”
晏九黎嗓音如冰,眼神嗜杀:“可是你们这对忘恩负义、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君臣,当真是把‘过河拆桥’演得淋漓尽致!”
“晏九黎,你放肆!”顾云琰咬牙,“你敢对皇上不敬——”
啪!
一记狠厉的耳光抽在他脸上。
晏九黎抓着他的头发,拖着他走到菱花镜前,把他的头狠狠撞在梳妆台上:“本宫七年忍辱负重,为的是家国百姓,是他的江山社稷!原以为归国之后该是万人敬仰,百姓夹道欢迎。”
“可迎接本宫的却是满城流言蜚语,他们说本宫是残花败柳,是齐国耻辱!”
“满朝文武对本宫言语不敬,鄙夷奚落。”
“太后对本宫避而不见。”
“皇兄态度疏离,仿佛看本宫一眼都脏了他的眼睛。”
“回到宫里,连那些下贱的婢女都敢对本宫窃窃私语!”
“而你,顾云琰。”
“本宫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生怕本宫逼你履行婚姻,让你家族蒙羞,迫不及待地登门羞辱本宫。”
晏九黎眼神冷厉,如煞神附体,“顾云琰,你以为本宫还是当初那个年幼无知、善解人意的晏九黎?”
伴随着这句话落音,她猛地抬脚踹向他胸腹。
砰!
顾云琰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出去,随即重重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
“云琰!”焦灼惊怒的声音响起,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疾步而来,转眼跨进门槛,震惊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男人,“云琰!”
女子身后跟着浩浩荡荡数名嬷嬷和宫女。
进屋看到屋里一幕,众人不约而同地大吃一惊,当先的嬷嬷脸色骤变,冷冷看向晏九黎:“七公主,你疯了?”
对,她是疯了。
是他们所有人一起将她逼疯的。
晏九黎看着镜子里自己状若疯癫的姿态,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而上的戾气。
“七妹,我知道你心有怨气,可这不是你动手的理由。”六公主晏宝瑜站起身,愤恨而厌恶地看着晏九黎,“云琰现在是我的未婚夫,你就算不甘心也无济于事,这是皇上下的旨,太后同意了的!”
晏九黎偏过头,冷冷一笑:“你的未婚夫你尽管拿去,一个贱人罢了,你以为他是什么香饽饽吗?”
晏宝瑜气急:“你——”
“公主。”殷嬷嬷察觉到事态反常,连忙劝阻晏宝瑜,“顾侯爷伤势有点重,还是先把他带回去找大夫看看吧。”
晏宝瑜脸色难看:“她把云琰打成这个样子,难道就这么算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小元子。”晏宝瑜命令,“你带人把顾侯爷送回侯府,告诉侯府老夫人,就说云琰是被晏九黎打成重伤,本宫定会为他讨一个公道!”
“是。”
小元子把几个护卫叫进来,试图把顾云琰从地上扶起来,然而护卫刚要动上一下,顾云琰就疼得呻吟出声。
晏宝瑜顿时大惊,蹲下身询问:“云琰,你怎么样?”
顾云琰咳出一口血,声音嘶哑而痛苦:“我……骨头像是断了……”
骨头断了?
晏宝瑜不敢相信,转头厉声吩咐:“进宫请太医,立刻马上!”
“是!”
晏宝瑜脸色铁青,站起身指着晏九黎:“把她拿下!”
“公主且慢。”殷嬷嬷连忙阻止,并低声在她耳畔提醒,“七公主好像会武。”
晏宝瑜一凛,这才意识到反常。
她转头看向重伤倒地的顾云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顾云琰好歹是个武将,就算多年没上战场,也是个成年练过武的成年男子。
晏九黎竟然能把他伤成这样?
晏宝瑜转头看向晏九黎,眼底色泽阴冷而审视:“你学过武?谁教你的?”
晏九黎不发一语地站在镜子前,眉眼间像是笼罩着一层冰霜,透着刺骨的寒意。
从昨日回皇城到住进凤阳宫,一天一夜所受的待遇,让她深刻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连宫里的婢女都看不起她这个为质归来的公主,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说她已不洁,说她是女人的耻辱,说她是皇族的污点,说太后和皇帝都厌弃了她。
没有人还记得七年前是她力挽狂澜,以一己之身化解了两国的战争。
没有人记得当初求她去西陵时,那些人感恩戴德的嘴脸。
没有人记得当初签订停战协议时,将士们感激而又愧疚的眼神。
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什么为国为民的胸怀?
他们在皇城穿着锦衣华服,吃着珍馐御膳,出入前呼后拥,好不风光,自然看不起她这个肮脏而又卑微的质子公主。
可是她既然回来了,就绝不会再把命运交给旁人主宰。
“晏九黎,我在问你话!”晏宝瑜厉声开口,表情倨傲而鄙夷,“一个在敌国被千人骑万人枕的贱人,真好意思回来,你以为你是齐国的功臣?笑话,不过是哄着你玩罢了,本公主要是你,早就找个地方一头撞死——”
啪!
一记狠厉的耳光扇到她脸上,晏九黎薅着她的头发,粗暴地把她拽到柱子旁:“你现在就可以一头撞死。”
第2章 挡路者死
“你干什么?”晏宝瑜吓得脸色惨白,疯狂挣扎起来,“晏九黎,你……你敢打我?你这个贱人竟敢打我!来人!来人,给我撕碎了她——”
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嬷嬷和宫女。
殷嬷嬷正要上前,晏九黎忽然转头盯着她,森冷的眼神一扫,殷嬷嬷顿时被冻在原地,再不敢上前一步。
在场其他人亦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个个吓得脸色发白,双腿发软。
晏九黎声音如魔魅:“晏宝瑜,需要我给你选个风水宝地吗?”
晏宝瑜抱着柱子,惊恐地看着她:“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
晏九黎盯着她一脸惊恐的表情,冷冷一笑,转身往外走去。
晏宝瑜抬手一指,咬牙切齿地命令:“拦住她!”
晏九黎嗓音森森:“挡路者死。”
宫女们吓得脸色发白,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晏九黎跨出门槛。
屋外院子里、花树后、长廊下,到处站着嬷嬷侍女,眼神不自觉地闪躲。
昨晚回来时一个都不曾出现,反而躲在偏僻处,正大光明地议论着她这个失了宠不受欢迎的公主。
今日听到动静,倒是全过来看了热闹。
晏九黎收回视线,没理会身后晏宝瑜的叫嚣,举步往外走去。
凤阳宫是晏九黎去西陵之前的住所,七年未曾有人居住,守卫松散,摆设陈旧,入目所及,花草凌乱,毫无景致可言。
晏九黎不声不响忍了一天,觉得已足够,足够让她看清所有人的真面目。
抵达崇明宫宫门处,有人拦住她的去路。
侍卫恭敬低头:“没有皇上旨意,七公主不得随意去前殿。”
晏九黎压下戾气,平静地开口:“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武阳侯要跟我取消婚约,我求见皇兄,是为了跟皇兄确认这件事。”
侍卫听到这句话,果然面露迟疑之色。
武阳侯跟七公主的婚约是十年前就定下的,且是先皇赐婚,两人算是青梅竹马。
七公主去西陵为质多年,武阳侯一直不曾成亲,但不是为了等七公主,而是皇上把六公主赐婚给了武阳侯。
迟迟没有成亲的原因就是碍于婚约还在。
侍卫想到晏九黎独自一人,身边连护卫都没有,不会对皇上的安全造成什么影响,遂躬身道:“卑职带七公主去见皇上。”
晏九黎没说话,抬脚跨出宫门。
当今昭烈帝晏玄景,是晏九黎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当年四王争储,晏玄景并不是最有优势的一个,他们的母亲贤妃也不是先皇最宠的妃子。
满朝文武属意的是皇后嫡子晏玄钰,其次是皇长子晏玄策。
而晏玄景唯一的后盾只有顾家。
顾云琰是领兵征战的将军,他的姐姐嫁给晏玄景做了侧妃,如今已是宫里的贵妃。
当时顾云琰是晏玄景最大的后盾。
偏偏顾云琰那几年总是吃败仗。
前线溃败,国库吃紧,朝中大半官员不约而同地提出求和。
先皇派使臣去谈,西陵主帅要求齐国出一个公主做质子,并指名让晏九黎去,还要求白银八百万两,肥沃城池三座。
只要齐国答应这个要求,他们立马退兵。
这个消息对晏玄景和顾云琰来说,是噩耗,也是生机。
一个公主就能换得国家安稳,战火停止,能让顾云琰麾下兵马不至于全军覆没,能保晏玄景争储增加筹码。
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晏九黎眼前仿佛浮现七年前的画面,从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难过不舍,到后来的劝解,再到信誓旦旦的承诺。
所有人都让她为大局着想。
“九黎,你是齐国的功臣,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从西陵安然回来,镇国长公主的位置就是你的,你永远是我的唯一的,最爱的妹妹。”
“九黎,不论天涯海角,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待你归来之日,就是我们成亲之时,这辈子我定不负你。”
“九黎,我最爱的女儿,母妃舍不得你呀,可是为了齐国社稷,为了晏氏江山,只能苦了你……只能苦了你呀!”
西陵和雍国停战之后,顾云琰领命从边关回来,十五万兵马大权在手,就算是败军,在皇城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威胁。
贤妃在皇上跟前侍疾,日日垂泪,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敌国为质,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却为了家国和百姓,孤身一人去往那凶险的西陵,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
内有苦肉计,外有兵力威胁。
皇帝再三思索之后,最终传位给晏玄景。
临走之前,晏玄景再次叮嘱她一定要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齐国永远是她的家。
母妃哭得伤心欲绝,求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顾云琰悲伤不舍,求她安然归来。
七年前谆谆叮嘱言犹在耳。
七年后却已物是人非。
晏九黎踏进崇明殿,看着坐在龙案前批阅奏折的皇帝,眼神里温度已跌至冰点。
一身龙袍彰显九五至尊绝对的尊贵和威严,是天下万民仰望的存在,是能给人荣华富贵也能定人生死的存在。
晏玄景抬头看见晏九黎,眉头微皱:“九黎,你刚回来,怎么不待在凤阳宫好好休息?”
晏九黎淡道:“顾云琰方才来找我了。”
晏玄景神色微变:“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我是残花败柳,他不会娶我,叫我好自为之。”晏九黎望着这位一母同胞的兄长,平静地开口问道,“皇兄,你觉得我应该嫁给他吗?”
晏玄景眉头微皱:“九黎,云琰是顾家独子,他如今又贵为侯爷,若是娶一个不洁的公主,如何跟顾家列祖列宗交代?”
“所以皇兄觉得我应该主动取消婚约?”晏九黎往前走了几步,只隔着一张御案,直视着皇帝那双心虚又薄情的眼睛,“皇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取消婚约?”
晏玄景似有不悦:“朕会补偿你。”
晏九黎嘴角扬了扬,似是笑了一下,可那笑看起来着实讽刺。
她漫不经心地点头:“行,那皇兄封我为镇国长公主吧。”
晏玄景脸色一沉:“九黎,休得胡闹。”
“这也不行?”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七年前皇兄承诺过我,只要我从西陵安然回来,你就让我做齐国最尊贵的长公主。”
晏玄景抿唇,表情有些不太好看:“所以你是想仗着功劳威胁朕?”
晏九黎沉默片刻,缓缓一笑:“并不是。”
晏玄景表情有所缓和:“朕——”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皇兄。”晏九黎忽然开口,眼底闪烁着异样光芒,“一件跟西陵有关的秘密。”
晏玄景神色一动:“什么秘密?”
晏九黎面无表情地站着。
晏玄景转头朝太监们示意:“都退下。”
只有大太监方怀安还站在皇帝身边,并一脸戒备地看着晏九黎。
晏玄景淡道:“你可以说了。”
晏九黎眼底划过一抹寒意,身体突然一跃而起,闪电般从御案上翻过去,在方怀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的一把扣住昭烈帝的下巴,并朝他嘴里塞进一物,并迫使他咽了下去。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让人反应不及。
等昭烈帝剧烈挣扎起来,方怀安才吓傻了似的,厉声喊道:“来人!快来人!护驾!护驾!”
第3章 九黎,你想弑君?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御前侍卫们很快冲了进来。
晏九黎丝毫不慌,只是擦了擦手,侧坐在御案一角,无视乌压压进来的一群人,笑看着神色惊慌的昭烈帝:“皇兄是不是很好奇,我方才给你吃了什么?”
晏玄景脸色青白,惊怒交加:“九黎,你想弑君?”
“不。”晏九黎缓缓摇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盒子。
盒子打开之后,露出两个黑色圆润的药丸。
“我在西陵七年受了很多折磨,但也学了不少本事。”晏九黎拿出其中一颗药丸,用手指捏碎,然后放在掌心,送到昭烈帝面前,“皇兄有没有看到这里面蠕动的虫子?”
昭烈帝瞳眸骤缩,死死盯着这药丸。
晏九黎哂笑:“别看它小,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皇兄想体会一下吗?”
昭烈帝震怒:“来人!把七公主拿下!”
晏九黎神色从容,丝毫没有惊惶之色。
御前侍卫正要上前,忽然一声惨叫响起:“啊!”
众人大惊,急急转头看去。
昭烈帝痛苦地从龙椅上滑了下去,身体很快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惨叫。
晏九黎挑眉:“皇兄惨叫的声音真好听,原来一国之君也会疼啊。”
方怀安惊慌失措:“皇上,皇上!您怎么了,皇上?”
晏九黎好心告诉他:“皇兄这是被毒虫咬的。”
“七……七公主……”方怀安大惊失色,“您……您这是弑君啊!弑君……弑君是死罪……”
晏九黎无所谓:“死就死吧。贱命一条,没什么好留恋的。”
方怀安哆嗦着:“可是皇上……皇上是一国之君……”
“我知道。”晏九黎继续点头,“一国之君,承天之命,没事,老天爷会保佑皇兄安然无恙。”
晏玄景脸色惨白,疼得几乎在地上翻滚,哪里还顾得上一国之君的形象:“九黎……九黎……”
“皇兄叫我?”晏九黎探过头,看着痛苦不堪的昭烈帝,“皇兄是要封我为镇国长公主吗?”
御前侍卫僵住不敢动。
方怀安不停地擦汗,浑身发软:“公主……公主,你不能弑君啊……”
“谁说我弑君了?”晏九黎冷笑,“皇兄不是还没死吗?方公公,你是在咒他?”
“不,不是,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皇兄。”晏九黎看着昭烈帝冷汗如雨,嗓音如浸寒霜,“只要你愿意封我为镇国长公主,这种痛苦立刻就能停下来。”
“朕……”晏玄景伸手,死死抓着龙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朕答应你。”
晏九黎满意一笑,转头看向眼前面如土色的御前侍卫们:“你们都听到了,皇兄打算封我为镇国长公主,还不退下?”
御前侍卫不安地面面相觑,不知该把她拿下,还是就此退下。
七公主大概是疯了,竟敢对皇上下毒。
万一她有什么更偏激的举动……
方怀安看出晏九黎是有备而来,连忙挥手:“你们都出去,皇上有话跟七公主说。”
御前侍卫迟疑片刻,慢慢退了出去。
晏玄景身上的疼痛也终于减缓,直至完全消失。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虚脱地摊在地上,毫无一国之君该有的形象和风度。
方怀安才战战兢兢把他扶起来,“皇上……”
晏玄景两腿发软,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打着颤重新坐回龙椅上。
抬眼看着晏九黎,他眼神阴沉肃杀,脸颊因愤怒而不断抽动,可因为刚刚受过一番折磨,尚未恢复血色的脸看着总少了几分威慑。
“我要一座符合镇国长公主身份的府邸,府邸里的护卫和宫女我自己挑选,封地、俸禄、衣服、首饰、布匹和镇国公主的仪仗,该有的都要有。”晏九黎一一提出要求,丝毫不理会晏玄景杀人的眼神,“不过在此之前,我应该让皇兄知道一些事情。”
晏九黎御案上下来,站直身体,嗓音如冰:“方才喂皇兄吃下去的那个毒虫,臣妹刚到西陵第一天就被喂了,所以没人比我更清楚毒虫的威力,一日又一日,让人生不如死。”
“他们叫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否则毒虫的撕咬会疼得你惨叫连连,变得人不想人,鬼不像鬼。”
“因为这个虫子,七年间我毫无反抗之力。”
晏九黎微微一笑:“皇兄,我只是让你体会一下我曾经受过的折磨罢了。”
晏玄景咬牙:“朕已经体感受过了,给朕解药!”
晏九黎摇头:“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
晏玄景脸色惨白:“你——”
“皇兄!皇兄!”晏宝瑜哭着闯进来,朝地上一跪,“求皇兄为我做主!”
殿内一静。
晏九黎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
晏玄景肺腑还隐隐作痛,脸色白得没有血色,见晏宝瑜哭哭啼啼闯进来,眉角忽然一跳:“你怎么了?”
晏宝瑜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抬头就看到站在一旁的晏九黎,愤怒地站起身:“晏九黎,你还敢来?我撕了你——”
“六公主,六公主冷静!”方怀安连忙上前安抚,同时看见她脸上的红肿,“您这是怎么了?”
“宝瑜。”晏玄景脸色一沉,神色不虞,“御前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皇兄。”晏宝瑜痛哭出声,“晏九黎她打伤了云琰,云琰骨头都断了!”
什么?
方怀安心头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晏九黎,这……这……
“宝瑜,不许胡说。”晏玄景冷道,“九黎只是个女子,云琰是武将,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亲眼所见。”晏宝瑜急切地打断他的话,“皇兄,求你相信我,晏九黎她太残暴了!她根本就是个恶魔!”
晏玄景轻轻闭眼,须臾,转头看向晏九黎:“七妹,宝瑜说的是真的?”
第4章 她敢威胁皇上?
晏九黎淡淡一笑:“确实是真的。”
晏玄景脸色难看至极,攥着扶手:“你会武功?”
他没想到晏九黎去西陵七年,不仅遭受了七年屈辱,还学了一身武功回来。
西陵皇族到底想干什么?
晏九黎嘴角勾起:“除了毒虫和武功之外,我在西陵还被迫学了些别的本事,皇兄以后慢慢都会见识到的。”
“毕竟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周围都是机关暗箭,躲不过就是死,人的潜力会被无限激发出来。”
“他们当这是一场游戏,可我却是要努力活下来的。”
晏九黎趴在桌上,托腮看着晏玄景,懒洋洋地开口:“皇兄知道我求生欲为什么这么强吗?”
“因为我临走前,顾云琰求我好好活着,母妃求我一定平安归来,皇兄你也承诺,只要我活着,只要我回来,就让我做齐国最尊贵的长公主。”
“我做到了,安然回到齐国,接下来就是皇兄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晏玄景咬着牙,对上她看似笑盈盈却满是寒意的眸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你……”
“我跟顾云琰的婚约是父皇所赐,婚约尚未取消,他就跟六姐勾搭成奸,并到我宫里大喊大叫,以下犯上,说我配不上他,皇兄觉得这种大不敬的罪名该如何处置?”
晏宝瑜脸色骤变,急声道:“皇兄,晏九黎说的都是假的,她一派胡言!”
她生怕晏玄景被晏九黎蛊惑,扑通一声跪下,“求皇兄为我和云琰做主!”
方怀安脸色发白,不安地站在一旁。
打伤顾云琰,给皇上下毒。
七公主这是完全不把皇权放在眼里啊。
她想要造反吗?
晏玄景直视着晏九黎,声音沉冷:“你想怎么样?”
晏宝瑜惊道:“皇兄?”
晏九黎缓缓站直身体,声音冷硬如铁:“第一,我的婚约,我想什么时候解除就什么时候解除,在我没有答应解除婚约之前,顾云琰不得跟其他人成亲,否则就是抗旨。”
“第二,今天打伤顾云琰一事,是他以下犯上,咎由自取。”
“第三,封为镇国长公主之后,我有随时进出皇宫的自由,任何人不得阻拦。”
“对了,关于父皇赐下的婚事,皇兄若是敢违抗,其他几位皇兄只怕也容不得你。”
话音落地,殿内像是突然间进入了凛冬腊月,寒气逼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晏宝瑜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晏九黎。
她敢威胁皇上?
她竟敢威胁皇上?!
晏九黎她哪来这么大胆子?
她转头看向晏玄景,等着他开口怒斥,等着他下旨将晏九黎拖出去。
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就应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
然而晏宝瑜等啊等,等了良久,也没等到晏玄景下旨处置晏九黎。
他只是抿唇看着晏九黎,不发一语。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晏宝瑜一颗心不断下沉。
皇兄这是怎么了?
他不是答应解除云琰跟晏九黎的婚约了吗?
他亲口所说,晏九黎在西陵被夺了贞洁,已经配不上顾云琰,等晏九黎从西陵回来,就把这婚约取消,把她赐婚给他。
皇上亲口说的呀。
晏九黎看着皇帝那张铁青的脸,嘴角掠过一抹嘲弄的弧度:“皇兄可以拒绝的。”
晏玄景死死攥着手,心头泛起无边的杀意。
他以为晏九黎在西陵受尽屈辱折磨,回来之后面对流言蜚语如刀,众叛亲离,她定然活不下去。
没想到她不但活着,还带着一身本领回来,更没想到她胆大包天,行事如此狂悖,像个疯子一样。
一国之君最厌恶被人威胁。
偏偏他现在正在被她威胁着。
想到方才那阵生不如死的折磨,晏玄景不得不压下心头杀气,缓缓点头,连声音都温和了许多:“你是齐国功臣,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朕本就打算好好补偿你,又怎么会轻易取消你跟云琰的婚约?”
晏宝瑜脸色剧变:“皇兄?!”
“宝瑜,你跟云琰的婚事以后再说,先回去吧。”晏玄景有些不耐,“让太医给云琰好好看看,别落下病根。”
晏宝瑜不敢相信。
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晏玄景冷声道:“跪安。”
晏宝瑜踉跄站起身,行了个礼,掩面哭着离开。
晏九黎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不想再多加逗留,微微欠身:“那臣妹先告退,请皇兄今天就下旨,命人把镇国长公主府府邸选好,最多半个月,府里该修缮的修缮,该置办的都置办上。花园最好大一点,臣妹闲暇时喜欢赏花,以后说不定还会在府里召一些美貌男子吟诗作对,湖上泛舟什么的……所以请皇兄多多费心了。”
说完这番话,她转身就要离开。
“九黎。”晏玄景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愧疚,“为兄并不是要取消你的婚约,也不是不想遵守诺言,为兄一直记得你这七年为齐国的付出——”
“皇兄记得就好。”晏九黎转过头,漫不经心地一笑,“以后记得好好补偿我。”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晏玄景盯着她的背影,温和的表情一点点僵在脸上,眼神阴冷下来。
须臾,他抄起桌上的茶盏砸了出去:“该死!”
“皇上息怒!”方怀安扑通跪了下来,“七公主这是有气在身,对皇上有误会啊!等她冷静下来,一定会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
晏玄景想到方才被喂下去的药,心头生出一阵阵恐惧不安。
难道他要一直被晏九黎威胁?
他不想再次经历一次那种痛苦折磨,更不想被晏九黎拿捏在掌心。
他是一国之君,掌天下生杀大权。
他要谁生谁就生,要谁死谁就死。
晏九黎凭什么想拿捏他?
“去请姜太医!”他怒声命令,“朕中毒一事,不许让其他人知道。”
“是。奴才这就去。”
晏玄景靠在锦榻上,闭上眼,清俊的容颜苍白如纸,残留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惧之色,心头却已经恼恨至极。
他已是一国之君,竟然还有人敢威胁他。
晏九黎在西陵都经历了什么?
她为什么不直接死在西陵?
如果她死了,消息传回来,她就是齐国功臣,追封为镇国长公主,天下人都会感念她当年的功勋。
可是她偏偏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肮脏和屈辱,回到了这个不欢迎她的地方。
真是该死。
第5章 人都是会变的
离开崇明殿,晏九黎独自一人走在回凤阳宫的路上,眉眼萦绕着清冷无情的光泽。
宫中殿宇楼阁,鳞次栉比。
天下至尊至贵之地,处处巍峨壮观。
她却如置身天地间的一只困兽,孑然一身,孤寂无边。
……这就是众叛亲离的感觉么?
晏九黎嘴角扯了扯,安静地回到凤阳宫。
顾云琰已经被带走,两个婢女战战兢兢站在一旁,见到晏九黎进来,惶恐跪下:“奴婢……奴婢参见七公主。”
晏九黎没理会她们,径自走到窗前坐下。
窗前的桌案上,茶水已经换了新的,还有几碟精致的糕点,空气中隐约嗅到几分馨香,显然连熏香都安排上了。
晏九黎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婢女,语带讥诮:“原来凤阳宫的宫女除了会嚼舌根子,也是知道该怎么服侍人的。”
两个侍女吓得直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公主饶命!”
这叫什么?
杀鸡儆猴?
晏九黎嘴角掠过一抹嘲弄的弧度,起身走进内殿,看着已经换好的全新床褥,什么也没说话,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
耳边仿佛又响起昨日一早乘轿归来时,街道两旁交头接耳的言语:
“七公主若是死在西陵,她就是齐国的功臣,可是她回来了,带着一身屈辱回来,这……皇族容得下她吗?”
“听说是被人糟蹋过不止一次,七年不间断,这身体只怕早落了一身病。”
“可怜等了七年尚未成亲的顾侯爷,不知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顾侯爷可怜什么?皇上已经给他赐婚另一位公主,往后只会是越来越风光,六公主光风霁月,白玉无瑕,哪是七公主可以比的?”
晏九黎阖上眼,眼前浮现在西陵的一幕幕。
数不尽的机关暗道,躲不完的暗箭毒杀。
每一次都在濒死边关徘徊。
毒虫在腹诽撕咬时,生不如死的痛苦。
被那人掐着腰,从夜晚折腾到天亮,翻来覆去,仿佛没有尽头的屈辱……
脚步声跨进门槛,一个倨傲的声音响起:“七公主,太后请你过去。”
晏九黎恍若未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七公主。”来人是太后身边的曹嬷嬷,皱起眉头,看着躺在床上的晏九黎,“太后请你现在过去。”
两个婢女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曹……曹嬷嬷,七公主是主子,您……您还没跟七公主行礼……”
连顾云琰这个未婚夫都要行礼,否则会被一脚踹跪在地上,甚至直接踹断胸骨。
曹嬷嬷虽是服侍太后的心腹嬷嬷。
可她看起来完全不是七公主对手啊。
曹嬷嬷不悦地低头,看向两个胆小如鼠的婢女:“你们是怎么服侍七公主的?太后有请,还不赶紧伺候七公主更衣洗漱。”
两人脸色发白:“奴婢……奴婢……”
“都出去。”晏九黎冷冷开口,“本宫先睡一觉,醒来自然会去见太后。”
曹嬷嬷面色微变,没想到七公主如此桀骜,脸色不由沉了三分:“太后正在仁寿宫等着七公主。”
“那又如何?”晏九黎转过头来,眼神阴恻恻的,“太后若是等不及,你可以让她亲自来凤阳宫一趟。”
曹嬷嬷大惊:“七公主!”
她在说什么?
让太后亲自来凤阳宫?
这是她一个公主该说的话,作为一个女儿该有的态度?
简直大逆不道!颠倒伦常!
曹嬷嬷气冲冲转身离去。
晏九黎冷笑,她昨日倒是去了仁寿宫。
可太后端着架子,让她在外面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仁寿宫的大宫女传话说,她多年未在太后面前尽孝,应该先跪候两个时辰以示孝心。
那一刻,晏九黎心里忽然生出怀疑,住在仁寿宫里的太后真是她母亲吗?
是那个曾经心疼她,不舍她去西陵而日日垂泪的母亲?
是那个哭着求着要她一定平安归来的母亲?
昨晚从仁寿宫回来,晏九黎躺在床上想了一夜。
她觉得人是会变的。
可变得这样彻底,似乎不太正常。
她忍不住怀疑,母后和皇兄是不是都被人夺了舍?为什么七年前和七年后他们判若两人?
顾云琰嫌弃她脏,她尚且可以理解。
哪个男子不想娶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
可母后是她的生母啊。
七年前哭着说舍不得她,苦苦哀求她好好活着的母妃,如今坐上太后之位,就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
晏九黎昨夜就心死了。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天下最尊贵的太后如此漠视厌恶自己的女儿。
或许是她的经历和名声让他们感到耻辱,觉得她的归来给皇族抹黑?
或许是她安然回来,让他们想起七年前齐国是如此无能?
他们应该是巴不得她死在外面的。
经历一夜之后,晏九黎想通了。
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都不是人生的必需品,没了就没了吧。
七年的地狱深渊她都熬了过来,如今这点亲情没什么不能舍弃的,只是人生嘛,总要追求一点什么,否则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亲情,爱情,贞洁,名声都没了。
她还能追求什么?
权力?地位?
晏九黎闭上眼轻笑,笑得冷戾无情。
没错,就是权力和地位。
七年前他们为了得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哄骗她,哀求她。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七年后他们站在高处睥睨着她,将她弃如敝履。
既然如此,她就夺回他们的权力好了。
她贱命一条,无畏无惧。
只盼着他们也能无畏无惧才好。
第6章 封镇国长公主
晏九黎睡了半个时辰。
醒来时外面已经闹翻了天。
顾云琰被送回家之后,顾夫人见到儿子被打成那样,又惊又怒,当即就进宫求见贵妃,求贵妃娘娘为云琰做主。
顾贵妃听到母亲的话,大吃一惊,连忙召六公主过来问话。
晏宝瑜在晏九黎手里吃了亏,跟皇上告状时又吃了瘪,这会儿巴不得贵妃好好整治晏九黎。
于是她添油加醋,把晏九黎打伤顾云琰的事情陈述一遍,还说晏九黎是个疯子,不许顾云琰退婚,强迫顾云琰非娶她不可。
顾夫人听到这番话还得了?
当着女儿的面就哭了起来,说顾家堂堂侯爵,绝不可能娶一个不洁的公主回去,否则不但没法跟列祖列宗交代,以后也会成为京城世家的笑柄,他们顾家还怎么抬头做人?
顾贵妃这几年颇得圣宠,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挨了打而咽下这口气。
于是安抚好她的母亲之后,她就亲自带着宫人来了凤阳宫。
晏九黎睡醒之后,起身洗漱更衣,命宫女备膳。
宫女战战兢兢回道:“御膳房总管说太后下了旨,非用膳时间,不许……不许给凤阳宫备膳。”
晏九黎望了望外面天色。
时至傍晚,正好是宫中主子们陆续传膳的时间。
不许给凤阳宫备膳?
晏九黎什么也没说,径自转身往外走去。
刚跨出门槛,就看到来势汹汹的顾贵妃,一干宫人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晏九黎脚下微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盛装打扮的女子。
昨日回宫之后,她见到的人着实不多,根本不知道这些年里皇帝后宫到底封了多少妃子。
但眼前这个人她却是认识的。
晏九黎跟顾云琰是青梅竹马。
顾贵妃出阁之前,她见过几次,这位顾家长女比顾云琰长上两岁,七年前的她和现在没太大变化,只是锦衣华服、朱钗首饰一妆点,比以前更华贵一些罢了。
“七公主。”身后婢女怕晏九黎不认识,低声提醒,“这是贵妃娘娘,顾侯爷的姐姐。”
晏九黎眼神冷了几分:“本宫认得她。”
她不但认得顾云雪,还知道她是来为她的弟弟讨公道的。
“晏九黎,见到本宫不知道要行礼吗?”顾贵妃被前呼后拥着走来,一脸倨傲,眼神充满着鄙夷轻视,“你是公主,却是没有品级的公主,离开齐国七年,无权无势,无人在意,还落了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真是个可怜虫!本宫不为难你,只要你跪下来认个错,亲口承诺愿意取消跟云琰的婚事,本宫就原谅你。”
晏九黎眸光冷冽:“如果你愿意跪下来认个错,本宫可以大发慈悲,让你全身而退。”
“你说什么?”顾贵妃脸色一变,伸手一指,“晏九黎,你真是放肆!”
“来人,把她给我抓住,掌她的嘴!”
晏九黎看着她,眼底戾气横生。
宫里的人果然都是一群捧高踩低的货色,上到主子,下到奴才,个个擅长欺软怕硬,欺善怕恶。
晏九黎昨日一回来,阖宫的人都知道她是被皇帝和太后舍弃的人。
所以谁都想来踩她一脚。
顾贵妃身边的嬷嬷是个模样凶狠的人,听到主子的命令,气势汹汹走出来,抬手就往晏九黎脸上抽去。
晏九黎蓦地攫住她的手腕,反手一个巴掌抽到她脸上:“以下犯上,该死。”
话落,一脚踹向她的膝盖:“见本宫不跪,该死。”
“以奴欺主,狐假虎威,该死!”
“晏九黎,你干什么?”顾贵妃气得脸色大变,愤怒地抬手指着晏九黎,“你放肆!你这个没人爱没人宠的贱蹄子,到现在还敢摆出公主的架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臭虫?你——”
“圣旨到!”
一个高亢的唱喝声突然响起,像是晴天一道惊雷,让顾贵妃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御前太监方怀安匆匆跨进殿门,身后跟着十几个太监,每个人手上捧着一物,鱼贯而入。
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方怀安面色惊惶,急忙上前劝阻:“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
“方公公,你来得正好。”顾贵妃像是看到了救星,松了口气,忙不迭开口,“你立刻去告诉皇上,七公主横行无忌,凶狠残暴,目无尊卑,对本宫不敬,让皇上即刻杀了她!”
杀了她?
方怀安吓了一跳:“贵妃娘娘,这万万使不得呀!奴才是来传旨的。”
顾贵妃一怔:“传旨?传什么旨?”
是不是皇上要治罪晏九黎?
还是皇上要取消晏九黎跟云琰的婚约?
方怀安看向晏九黎,低声下气地陪笑:“七公主,这是皇上给您的旨意,你要跪着听。”
晏九黎冷道:“本宫膝盖不好,跪不下。”
顾贵妃震惊:“晏九黎,你好大的胆子!皇上的旨意你也敢——”
“是。”方怀安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把圣旨递给晏九黎,“皇上封您为镇国长公主,这是分封的圣旨,请您收好。”
什,什么?
顾贵妃脚下一个踉跄,表情僵在脸上,像是听错了似的:“方公公,你……你在说什么?本宫是不是听错了?”
“贵妃娘娘没听错,这是皇上刚刚下的旨意。”方怀安说着,继续跟晏九黎陪笑:“长公主,这些都是皇上给您的赏赐,请长公主过目一下。”
“黄金两千两,白银一万两。”
“玲珑珍珠八宝簪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一支,赤金衔红宝石步摇一对,赤金点翠如意步摇一对……”
顾贵妃僵滞地听着,像是在听天书,先是茫然,不敢置信,然后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皇上要封晏九黎这个贱人为长公主?
第7章 事有猫腻
晏九黎把云琰打伤,皇上不但不治她的罪,反而封她为镇国长公主?
顾贵妃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震怒看向方怀安,质问道:“方公公,皇上是不是搞错了?晏九黎冷酷残暴,应该给予重惩,皇上为什么会封她为镇国长公主?”
被踹跪在地上扇耳光的嬷嬷也懵了。
趁着晏九黎分神,她赶紧忍痛起身,一瘸一拐走到贵妃身后,脸上一片红肿,头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狼狈不堪。
方怀安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很快收回视线,朝顾贵妃笑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当年长公主去西陵为质,对国家社稷有功,皇上答应只要七公主回来,就封她为镇国长公主,皇上这是在兑现自己的承诺。”
屁的承诺。
皇上昨晚提到这个妹妹时,虽嘴上说着不忘她的功劳,可眼神明明是厌恶的,甚至根本没想到晏九黎会安然从西陵回来,今天就变了态度?
顾贵妃心知此事有猫腻,冷冷攥紧手里的帕子:“她打伤云琰,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方怀安面露为难之色:“皇上的想法,奴才不敢擅自揣测。”
顾贵妃心有不甘,恶狠狠看了晏九黎一眼,警告道:“就算皇上封你为长公主,本宫也绝不会答应让云琰娶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带着一群人转身离去。
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除了贴身嬷嬷遭了一顿罪之外,其他什么也没能改变。
晏九黎神色漠然,对顾贵妃的话置若罔闻。
眼前十几名太监捧着各种赏赐,除了黄金白银和一盒盒首饰之外,还有几匹颜色鲜艳明亮的衣裳料子,以及最后面跟着的十二名宫女。
晏九黎缓缓踱步过去,看着低着头的几个太监,目光扫了扫,从中挑了一个看得最顺眼的,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躬身回道:“奴才庆宝。”
“你留在凤阳宫伺候。”
庆宝显然没想到会被长公主挑中,不由看向方怀安。
晏九黎冷道:“你看他干什么?愿意还是不愿意?”
“奴才愿意。”庆宝连忙出列跪下,“奴才参见长公主。”
“东西都留下,其他人可以滚了。”
“长公主。”方怀安上前开口,指着最后面的宫女,“这十二名宫女是奴才精挑细选的,个个聪明伶俐,办事妥当,长公主若有看着顺眼的就留下几个,暂时先用着。待长公主府修缮妥帖,奴才再给您多挑一些人送过去。”
晏九黎目光微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谄媚的样子:“前朝可有大臣弹劾本宫?”
方怀安一愣,随即点头:“有是有,不过长公主不用担心,皇上自有处置。”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担心了?”晏九黎嗓音冷峭,嘴角掠过的弧度透着十足的嘲讽,“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若有应付不了的可以派人通知我,本宫不介意替他分忧解难。”
方怀安神色一紧:“是。”
“庆宝和宫女留下,其他人把东西放下,立刻离开。”
“是是,奴才这就走。”
方怀安哪怕是皇上身边大太监,此时也不敢对晏九黎有一点不满,恭恭敬敬领着人把东西都放下,然后告退离开。
晏九黎看着跪在地上的庆宝:“你几岁?”
“奴才十六。”
“宫里的流言蜚语听了不少?”
“奴才……奴才听了一些。”庆宝战战兢兢回话,随即又说道,“奴才没有参与过,求长公主明察。”
“为什么不参与?”
“奴才觉得他们说的都不对,”庆宝抿着唇,有些愤怒开口,“长公主去西陵是迫不得已,但在七年前兵败之际,也是挽救齐国江山社稷的人,是天下百姓的恩人,被收回来的三城百姓至今都感念着长公主恩德。皇城里这些贵人不知战争的残酷,更不知被掠过去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
庆宝咬牙:“他们对战败一事没有亲身体会过,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晏九黎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须臾,她笑了笑:“你一个小太监,倒是比那些权贵懂得多。”
不管他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
哪怕只是为了保命才这么一说,晏九黎也不想深究。
她转身进殿:“前殿弹劾本宫的很多?”
“是。”庆宝起身跟了进去。
“都有谁?”
“为首的就是武阳侯的叔叔,督察院都御史顾大人,副都御史于大人,户部尚书钱大人,还有金吾卫萧统领,以及端王爷父子。”
晏九黎坐在案前,拿起笔,把庆宝说的几个人都记了下来。
督察院都御史顾成铭,副都御史于秉文,户部尚书钱禄,金吾卫统领唐萧然,端王父子。
晏九黎目光落在唐萧然的名字上。
唐萧然是金吾卫统领,也是御前第一高手,贴身保护皇帝安危,负责整个宫廷的护卫巡逻。
“阿影,去查一下唐萧然。”
“是。”
暗中一道身影急掠而去。
庆宝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有阵风拂过,随即殿内就恢复了平静。
他不敢问,也不敢多想,安安静静地躬身侍立着。
不出半个时辰,晏九黎就得到了唐萧然全部信息。
二十九岁,武功高强,是顾云琰母亲唐氏的亲侄子,唐家嫡长子。
五年前朝廷举办的武试中拔得头筹,成为金吾卫统领,深得皇帝信任。
做了金吾卫统领之后,皇帝就给他赐了婚,妻子是端王之女玲珑郡主,成亲已有三年。
晏九黎盯着名单上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金吾卫统领。
这个身份挺不错,她要了。
第8章 你真是我母后吗?
天色渐渐落下黑幕。
晏九黎不再多想,起身往外走去:“庆宝,你跟本宫去一趟仁寿宫,其他人留下,不必跟着。”
“是。”
仁寿宫伺候的宫人很多。
晏九黎走在宫道上,远远就看见十几名传膳宫女排成队进去。
待她抵达宫门外,外面守门的四名太监伸手将她拦了下来:“七公主请留步。”
晏九黎冷眼看着他们。
为首的太监对上她的眼神,心头一凛,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原本趾高气扬的姿态不由自主弱了下去:“奴才……奴才先去通报……”
晏九黎抬手将他推开,径自跨进宫门。
宫苑里洒扫的粗使宫女数人,殿外站着八人,殿内侍立至少八人,还有太后的贴身嬷嬷,在内殿服侍更衣洗漱的八名宫女,服侍膳食茶点的八名宫女。
比起凤阳宫的寒酸,仁寿宫里的奢华富贵无人可及。
四名太监愣住,反应过来之际就要追上来拦住晏九黎:“七公主请留步——”
“放肆。”晏九黎眸子里寒光一闪,抬手就给了拦路的太监一巴掌,“滚。”
四位太监齐齐一僵。
这位七公主浑身寒气,跟昨日回来时判若两人,像是……
他们愣神的片刻,晏九黎拾阶而上。
正听到殿内传来顾贵妃指控的声音:“七公主虽是太后的女儿,可她在西陵经历的事情齐国上下皆知。云琰身为顾家独子,怎能娶一个不洁的女子为妻?七公主不但不洁,还带了一身粗暴野蛮的习惯回来,求太后给云琰做主!”
这是在凤阳宫吃了亏,转眼到太后面前告状来了?
晏九黎抬脚跨进殿门。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转头看来。
看到来人是晏九黎时,太后脸色骤然沉下:“放肆!七公主求见,为何没人通报?”
拦路没拦住的四个太监匆匆进殿,跪在地上请罪:“求太后娘娘恕罪,奴才是要进来通报的,可七公主……七公主……”
“九黎。”太后目光沉沉,看着晏九黎的眼神毫不掩饰怒火,“你是一点都不把我这个母后放在眼里吗?”
晏九黎直视着她,嗓音漠然:“母后眼里不是也没有我这个女儿吗?”
“你——”太后脸色铁青,“放肆!”
晏九黎走近两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真是我母后吗?”
太后一怔,表情有片刻难堪,随即她摆出太后的架子:“果然言语悖逆,行为狂乱,你给我跪下!”
晏九黎冷冷一哂,转头看向顾贵妃,眼神讥诮:“贵妃是不是忘了,七年前你的弟弟接连打败仗,丢了边关三座城池,差点成为齐国的千古罪人?方才在凤阳宫,本宫给你留了面子,你倒是迫不及待让本宫提起你顾家的耻辱。”
顾贵妃脸色发青,绞紧手里的帕子:“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晏九黎眉眼冷硬,“本宫去西陵为质,罪魁祸首就是你的弟弟,打了败仗回来还加官进爵,只怕齐国史上找不到第二个。”
顾贵妃恼羞成怒,站起身道:“晏九黎,你去为质是西陵提出来的条件,跟云琰何干?”
晏九黎冷道:“如果不是顾云琰愚蠢无能,连丢三座城池,西陵有资格提出这个条件?”
顾贵妃脸色涨红,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本宫以前一直以为生而为人,该有的廉耻之心都会有,但事实证明本宫错了。”晏九黎冷笑,“别说廉耻之心,有些人根本连良心都被狗吃了!”
这句话把在场之人全骂了进去。
宫女们骇然惊惧,脸色发白,吓得大气不敢喘。
“放肆!放肆!”太后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暴怒道,“晏九黎,你给我跪下!跪下!”
晏九黎没有跪。
反而是在场所有的嬷嬷和宫女都跪了下去:“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息不了怒。
她看着晏九黎冷戾无情的脸,肺腑里怒火沸腾。
自从儿子坐上皇位,这几年来没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晏九黎是第一个。
这个逆女!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宫女们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晏九黎却对太后的怒火视而不见,视线微转,看到膳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膳食。
她抬脚走了过去,在桌前从容坐下。
拿起筷子,晏九黎慢条斯理地开始用膳:“凤阳宫若是没有膳食供应,本宫可以每天都来太后这里用膳。”
太后阴沉着脸,气得浑身发抖。
她没想到晏九黎会这么胆大包天。
从西陵回来,不在自己宫里好好待着,出来丢人现眼不说,还敢在她宫里放肆。
“贵妃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但我觉得你大概是弄错了一件事。”晏九黎用膳用得优雅,说话说得凉薄,“本宫跟顾云琰的婚事是父皇所赐,赐婚圣旨还在本宫手里,谁也没资格擅自取消。顾云琰不想娶本宫,本宫也不屑嫁给他。”
“不过本宫没松口退婚之前,他胆敢娶妻就是违抗先皇旨意,我倒要看看,你们顾家有多大的胆子,能承担抗旨的后果。”
贵妃表情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不取消婚约,也不履行婚约,就这么耗下去?
晏九黎斜睨她一眼:“贵妃年纪轻轻,耳朵应该没问题。”
“晏九黎,你太放肆了!”太后怒不可遏,指着四个太监,“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拖出去,让她跪在殿外反省!”
四个太监领命,上来就要抓住晏九黎。
晏九黎眼神一冷,放下手里的筷子,抬手扣住离她最近的一个太监后颈,“砰”的一声,把他的头重重撞在膳桌上。
只听一声惨叫,太监被她提起来朝后一扔,直接扔到了顾贵妃脚边。
脑门上渗出的血鲜红惊心,顾贵妃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第9章 你要造反吗?
其他三人见状,齐齐动手扑向晏九黎。
晏九黎只坐在那里没动,眸光一冷,闪电般出手,两个太监一个被她手肘撞击腹部,疼得脸色发白,另一人被她一拳击中眼眶,眼前发黑。
最后一个是四人中为首的太监,晏九黎抓起筷子戳进他脖颈,对方惨叫一声咽了气。
事情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四个太监死了一个,伤了三个。
太后呆滞地看着这一幕,脸色煞白,眼神惊惧。
“来人!快来人啊!”顾贵妃吓得惊叫出声,不自觉地退后两步,不敢再靠近晏九黎,“你……你竟然会武?晏九黎,你……”
晏九黎神色淡漠,无视太后和贵妃铁青的脸色,重新拿了双筷子,旁若无人地开始用膳。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气氛压抑得让人不安,良久没人说话。
晏九黎挑了自己爱吃的几道菜,专注用膳,浑然不理会外面渐渐多起来的脚步声。
吃了七分饱,她放下筷子:“皇上已经封我为镇国长公主,等府邸选好,府里该置办的都置办好,我就不在宫里碍太后的眼了。”
说完她拭了拭嘴角,起身打算离开。
“晏九黎,你站住!”太后回过神来,声音沉厉,“你是要造反吗?”
晏九黎目光微抬,眼神冰冷:“造反又如何?”
“你——”
“我还想再问一句。”晏九黎慢慢逼近她,一双眼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冷得刺骨,“母后,我真是你的女儿吗?”
太后脸色发白,不自觉地后退着。
可身后是椅子,她退无可退,“你……你想干什么?”
“七公主,不得对太后放肆。”曹嬷嬷上前拦在她面前,皱着眉,一脸义正言辞的表情,“太后是您的母亲——”
“跪下。”晏九黎冷冷看着她。
曹嬷嬷一惊:“七公主?”
晏九黎拔下太后头上的簪子,抵在她颈项上:“跪下!”
太后瞳眸骤缩:“你干什么?”
曹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别……七公主别乱来!太后娘娘是您的母亲,你要弑母吗?”
“我没打算弑母。”晏九黎笑了笑,“曹嬷嬷今天对我不太恭敬,自己掌嘴二十,小惩大诫。”
曹嬷嬷丝毫不敢反抗,抬手就朝自己脸上重重打去,不多不少,打了二十才停下。
她颤声道:“求七公主别冲动,放开太后娘娘……”
晏九黎没再理她,抬头看向太后:“我只想问问你,我是你的女儿吗?”
太后又惊又怒,心头不由生出几分胆寒:“九黎,你当然是我的女儿,哀家……哀家这些年……”
“当年我要被送去西陵时,你哭得伤心欲绝,让我以为自己是个有人爱的孩子。”晏九黎抬手僵簪子插回她头上,在太后戒备的眼神下,温柔地给她理着鬓角的发丝,“我这些年在西陵遭受的一切,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每每熬到快绝望的时候,我都告诉自己,齐国还有亲人等着我回来,我若死在异国他乡,母亲该有多难过?皇兄该有多伤心?可是我错了。”
晏九黎笑了笑:“我若真死在西陵,才是合了你们的心意,偏偏我这么蠢,这么不识趣,竟然活着回来了。”
太后呼吸急促,看着晏九黎的目光惊惧恐慌,像是在看一个逆臣,一个仇人,一个死神,甚至是一只野兽,唯独不是女儿。
“我现在只问一句。”
“你如此厌恶我,是因为我在西陵被人辱了清白,不再是完璧无瑕,还是因为我身上有着齐国战败的污点?”
“母后,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让你们如此厌恨我,觉得我就该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你……”太后咬牙,努力压下心头恐慌,“哀家没有厌恶你,只是你行为太过荒诞……”
“母后,你跟皇兄断了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晏九黎笑了笑,笑容却透着冰冷和心寒,“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喊你一声母后,我也不再喊他一声皇兄。所有欠我的,负我的,我都会亲手讨回来,你们做好准备。”
说完这番话,她轻笑着往后退去,退到门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踏出宫门时,晏九黎面上笑意敛尽,眉眼间萦绕着冰冷嗜血的煞气,让人望之胆寒。
外面护卫乌压压一片,却都像被定住了似的,没人动上一下。
太后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额头都是冷汗。
疯了,疯了,她真是疯了。
“太后,”顾贵妃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地开口,“晏九黎她是不是疯了?她竟然拿利器抵着自己的母亲,太后,您不能再纵着她了。”
太后亦是浑身虚软,心头一阵后怕,连声音听着都发虚:“你说该怎么办?”
顾贵妃咬着牙想了想,晏九黎这个祸害不能留。
她方才那番狠劲实在吓人,真不知道她以后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还有她说的那番话,只要她不退婚,顾云琰就永远也不能成亲……云琰已经二十六岁,因为这桩婚约耽误了七年,再不成亲,难道要让顾家绝后吗?
“弑母是重罪,必须让皇上和满朝文武都知道。”顾贵妃眼底划过狠辣光芒,吩咐贴身太监,“安荣,你即刻去崇明殿禀报皇上,就说七公主在仁寿宫对太后娘娘不敬,打杀宫人,以利器威胁太后,让皇上秉公处置。”
安荣领命:“是,奴才这就去。”
第10章 求皇上重惩七公主
安荣奉命抵达前殿时,大臣们正跪在崇明殿弹劾七公主,齐齐请求皇上重惩七公主。
晏玄景脸色极为难看,坐在御案后不发一语。
他受制于毒虫威胁,不得不顶着众人不满的声音,把封晏九黎为镇国长公主的圣旨送到凤阳宫去。
原以为就这么几个大臣,让他们跪一会儿就消停了。
没想到晏九黎根本不是个安分的主,一天之内打伤未婚夫,给他这个皇帝下毒还不算,傍晚时分又冒犯贵妃,打伤贵妃身边的嬷嬷。
消息传到金吾卫统领耳朵里,唐萧然也愤然来殿前弹劾,请求重惩七公主。
晏玄景正骑虎难下,听闻安荣求见,顿时眉心一跳,心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又怎么了?”
安荣战战兢兢进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皇上,七公主她……她在太后宫里闹事,还动了手,致使太后宫里的太监一死三伤,七公主还……还有弑母之举……”
晏玄景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奴才……”
“七公主简直大逆不道!”顾御史疾言厉色,慷慨激昂,“皇上素来以孝治天下,七公主却敢对太后娘娘不敬,不但在太后宫里打杀下人,还敢弑母?简直无法无天,毫无人性,求皇上重惩七公主,以正律法宫规!”
于御史义愤填膺:“求皇上重惩七公主!”
户部尚书气得声音颤抖:“七公主竟如此胆大妄为,不忠不孝,简直为天下所不容,求皇上秉公处置,重惩七公主!”
“求皇上重惩七公主!”
晏玄景缓缓坐回龙椅上,脸色阴沉难看。
他盯着禀报的荣春:“长公主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做出弑母之举?你这个狗奴才满嘴胡言,来人!把他拖出去掌嘴。”
“皇上,皇上!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啊!”安荣大声喊冤,“贵妃娘娘亲眼所见,亲耳听到,七公主她——”
“拖出去!”晏玄景震怒,“简直一派胡言!”
御前侍卫进殿,安荣还想喊冤,侍卫得了方怀安眼神示意,直接捂着他将他往外拖去。
方怀安惴惴不安站在一旁,不停地擦拭着额头冷汗。
这些个大臣难道一点脸色都不会看吗?
皇上也想处置七公主啊。
七公主不但手段残暴,以下犯上,甚至敢给皇上下毒。
百死不足赎其罪。
可皇上偏偏又不能处置七公主,否则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各位大人还是先回去吧。”方怀安走上前,耐心地劝说,“皇上有皇上的考量,七公主远离故国七年,在西陵受了不少委屈,回来之后难免有些情绪,而且当年七公主以一己之身平息两国战争,算是大功之人。皇上若在这个时候处置七公主,未免让天下人觉得皇上过河拆桥,不念兄妹之情。”
顾御史愤愤:“难道仗着那点功劳,就任由七公主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七公主固然有功,可武阳侯也是齐国侯爵,手握兵权,七公主回来第二天就将他打伤,如此行为未免寒了将士们的心。”
晏玄景不发一语,眉眼笼着一层阴霾。
奏折看不下去,又不能处置晏九黎,眼前这几人还不依不饶。
他心情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可他还是按捺着情绪,沉声开口:“诸位爱卿先回去,朕明日会跟九黎好好谈谈,一定让她去武阳侯府走一趟,亲自跟武阳侯赔罪。”
此言一出,顾御史心头微沉,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向唐萧然。
两人心里都已明白,皇上是不打算治罪晏九黎了。
可是为什么?
七公主不就一个公主吗?
皇上到底有什么顾忌?
“方怀安。”晏玄景显然不想继续待下去,起身往外走去,“摆驾甘泉宫。”
方怀安连忙跟上,并高声喊道:“皇上有旨,摆驾甘泉宫!”
甘泉宫里住的主子是顾贵妃。
皇帝这些年一直宠她,一是因为武阳侯深得圣宠,二是因为顾贵妃可以牵制皇后,三来则是因为顾贵妃对皇帝一片真心,是后宫唯一一个不因他的身份地位,只爱着他这个人的女子。
晏玄景很享受这种被人真心对待的感觉。
可是顾贵妃今天受了委屈。
顾云琰被打伤,他不但没给晏九黎惩罚,反而封她做了镇国长公主,顾贵妃心里的憋屈他是知道的,只能亲自过来安抚。
抵达甘泉宫时,顾贵妃正带着众宫人走出来,恭敬迎接圣驾。
“臣妾参见皇上。”
顾贵妃正要跪下去时,晏玄景及时拉着她的手:“爱妃不用多礼。”
“皇上。”顾贵妃低着头,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哭过一场,“臣妾心里难受。”
“朕知道,委屈你了。”晏玄景握着她的手转身进门,一起走到罗汉榻前坐下,“朕明白爱妃受了委屈,只是今天这件事,朕有自己的苦衷,还望爱妃能体谅。”
顾贵妃抿着唇,声音哽咽:“臣妾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可七公主说只要她不取消婚约,云琰就不能成亲。皇上,云琰已经二十六岁了,难道真要一辈子受制于这桩婚约?”
说到最后,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不是臣妾嫌弃七公主,臣妾也知道她这些年的苦楚,可是……可是她的苦楚不是云琰造成的,罪魁祸首是西陵皇族,而且……而且七公主不洁的事情天下皆知,臣妾不想让云琰受人耻笑,这有错吗?”
晏玄景抿唇沉默片刻,郑重做下承诺:“爱妃放心,朕不会让顾家蒙羞,也不会委屈了武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