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重打五十大板
前厅已经吵成了一团。
晏九黎料到今日乔迁宴不会太平,邀请的客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提前预料是一回事,亲身体会到钱康安胆量之大,又是另外一回事。
晏九黎抵达前厅时,钱康安的叫嚣和嘲讽声肆无忌惮地从宴厅传了出来:“裴祁阳,你好歹是丞相之子,没想到这么没骨气,如此轻易就对长公主低了头,成了入幕之宾,就不怕丞相大人在朝上抬不起头?”
“我确实是比不上你,毕竟我们在场这么多人,可没有谁以吃软饭为荣,诸位说对吧?”
裴祁阳声音冷冷:“钱公子以下犯上,公然诋毁长公主,怕不是觉得自己命太长了吧?”
这句话对旁人来说可能是威胁,是震慑,对钱康安来说却是挑衅。
钱康安为人傲慢又风流,仗着父亲掌国库大权,在皇上面前颇受器重,一向眼高于顶,无法无天。
昨晚更是在南风馆被人摆了一道,心情本就糟糕到了极点。
此时被裴祁阳这么一说,愤怒直冲天灵盖:“真是笑话,她做得出那种不要脸的事情,还不允许别人说了?”
“钱康安,住口!”贤王冷声喝止。
“贤王殿下。”钱康安转头看着贤王,倨傲一笑,“长公主府看着比你的贤王府都气派,她区区一个公主,竟要凌驾于诸位王爷之上不成?”
贤王面色沉沉:“七妹对齐国有功,这是皇上对她的补偿。”
钱康安不屑:“她身为公主,平日里养尊处优,受天下供养,国家危急时去和亲为质都是她的责任,谈什么补偿?”
“钱公子真是目无皇权,不懂尊卑。”凌王脸色一沉,眉眼透着慑人威压,“皇族公主不止七妹一人,就算要和亲为质,也不一定非得是她……退一步讲,就算非得是她,她的的确确受了七年磨难,皇上给她一点补偿也是理所应当,轮不到旁人大放厥词。”
武王缓缓点头:“六弟说得没错,钱公子今日太放肆了。”
“武王和凌王对七公主还挺维护。”钱康安阴阳怪气地一笑,“七公主长得那么美,在西陵七年,只怕不知收罗了多少裙下之臣,何来的磨难?说不定每天都在享福呢。”
“放肆!”凌王站起身,满脸冰霜,“钱康安,你找死——”
“钱公子说对了!”晏九黎抬脚跨进门槛,眉眼光泽淡漠如霜,“本宫在西陵七年,裙下之臣不计其数,钱公子是嫉妒还是眼红?要不要本宫把你送过去,让你也体验体验这般福气?”
钱康安一惊,下意识地转身:“长公主——”
晏九黎走到席间,抄起他面前的酒盏,毫无预警地砸在他脑袋上。
砰!
茶盏四分五裂。
酒水和鲜血混合着淌了满脸。
钱康安面色一僵,慢半拍才捂着头,发出痛哭的哀嚎:“啊!”
同桌宾客纷纷站起身:“长公主!”
贤王震惊:“七妹?”
席间顿时一片混乱。
“吃你们的菜。”晏九黎冷眼一扫,随后掐着钱康安的脖子,拖着他往外走去,“裴祁阳!”
“卑职在。”
晏九黎冷冷命令:“钱康安对本宫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满嘴污言秽语,把他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是。”裴祁阳恭敬应下,并转头吩咐左右侍卫,“把钱康安拉到外面去,重打五十大板。”
两名侍卫上前,牢牢钳制住钱康安。
“晏九黎!”钱康安挣扎着,盯着晏九黎,愤怒嘶吼,“我说的是实话,你就是一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婊子!还真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吗?你……啊啊!”
钱康安被粗暴地按倒在地。
沉重的板子很快落下,疼得他忍不住惨叫出声,随即是更恶毒的咒骂:“你今天敢对我动手,父亲绝不会放过你!啊啊!”
厅里空气凝滞,静得落针可闻。
宾客们神色各异,凌王和武王面色微缓,从容坐回椅子上,对晏九黎的决定不予置评。
唯独贤王脸色难看至极,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紧,不悦地看着晏九黎:“钱康安是户部尚书之子,你不该对他动用私刑……”
“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晏九黎转头,漆黑的瞳眸里一片寒凉而无情,“他以下犯上是应该的?在本宫府里污言秽语是应该的?”
贤王噎了噎:“今日是乔迁宴,大喜之日……”
“大喜之日就应该见点红。”晏九黎嗓音冷硬,“正好让一些不长眼的东西长长记性!”
话音落下,厅里温度骤降。
贤王脸色青白,嘴角抿紧,不发一语地望着厅外,眼神晦暗不明。
忽然一个慵懒悦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眼前沉寂:“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日子,怎么喊打喊杀的?”
“谁又惹我们长公主不快?想提前去地府跟阎王喝茶?”
众人下意识地转头看去,随即眼神凝滞,表情愕然而惊艳。
一身红衣的俊美公子悠哉出现在眼前,那精致的脸,修长的身段,嘴角的笑意,以及眼梢流露出的魅惑风情,仿佛毫不留情就能将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短暂的凝滞之后,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人是谁?
他们好像没见过。
“啊啊!”钱康安疼得在地上翻滚,咬牙切齿地咒骂,“晏九黎,你不得好死——”
“啧啧啧。”红衣公子走到钱康安面前,居高临下欣赏着他的鬼哭狼嚎,“钱公子虽然姿色不太行,也没几分骨气,但胜在还年轻,不知有没有喜男风的达官贵人好你这口。”
说着,他转头看向晏九黎:“殿下,听说南风馆断袖的客人多,不如把钱公子送过去,让人尝尝他的滋味,享受享受他嘴里的‘千人骑万人枕’,看看是何等销魂滋味。”
“啊!”钱康安疼得惨叫,扑腾着双腿挣扎,“你个贱人!我父亲是户部尚书,是皇上面前的宠臣,你们敢打我?我……我要让皇上灭了你们九族!”
晏九黎冷眼看着他哀嚎,耳边听到秦红衣的话,声音漠然:“如果钱尚书被抄了家,子女打入贱籍,本宫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第42章 油盐不进
此言一出,贤王脸色微变,心头忍不住恼怒,晏九黎到底想干什么?
抄家?
就因为钱康安说了几句不敬之语,她就要抄了尚书府?
真是可笑。
她真以为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他再次开口:“七妹,钱康安是户部尚书之子,他——”
“今日就算是皇子贵胄,在本宫面前出言不逊,本宫也照打不误。”晏九黎冷眼一扫,“他父亲是户部尚书,所以他就可以无法无天?本宫倒要看看,到底是户部尚书权力大,还是本宫身份尊贵。”
贤王脸色发青,再次无言以对。
晏九黎擅自对朝臣之子动刑,自然不合规矩,可钱康安当众羞辱谩骂长公主,罪名更重。
贤王若公然包庇钱康安,只怕会落人口实,此时面对晏九黎油盐不进的态度,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钱公子大概是错把长公主当成了性子软弱无能、处境举步维艰的失宠公主。”秦红衣看着钱康安不断哀嚎,冷汗和眼泪横流的凄惨模样,嘲讽地开口,“他以为长公主从西陵回来之后,太后不爱,皇上不喜,所以他觉得自己骂上两句也不会招致灾祸,因为他的父亲是朝中宠臣,皇上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最多被训斥一顿。”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长公主不是软柿子,由不得任何人欺辱。”
“而这个以下犯上、冒犯长公主的罪名,钱康安是承担不起的,被罚五十大板是他咎由自取,他的父亲也会因为他的牵连,而被迫担一个教子无方的罪名。”
他说的话很硬气,且句句都对。
但他的身份在场却无一人知道,不知他是以什么立场说的这番话。
顾云启眼底划过一丝审视,冷冷看着他:“你是谁?长公主面前,由得你大言不惭?”
秦红衣眉梢微挑,转身走到晏九黎跟前,小鸟依人似的挽着她的手臂,眉眼俊美潋滟:“在下乃是长公主殿下新上任的面首,我叫秦红衣,请诸位多多指教。”
话音落地,空气微凝。
在场之人齐齐一愣,一双双微妙的眼睛不断在晏九黎和秦红衣两人之间打转,像是在确认这个男子说的是真是假。
连钱康安挨板子发出的惨叫,好像都失去了他们的关注。
“七妹。”贤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你真的有了面首?”
晏九黎没理会他的话,而是偏头看向秦红衣攀着自己的手臂,眼神有片刻停顿。
“怎么了?”秦红衣挑衅地看着贤王,“你们男人都可以三妻四妾,长公主身份不比你们差吧?三夫四侍是理所当然的,殿下以后还会迎娶第十八房男宠……”
“所以钱公子所言并不是冒犯。”顾云启冷笑,“长公主确实是左拥右抱,不知廉耻——”
秦红衣眼神一冷,蓦地放开晏九黎的手,身体一闪,转眼就到了顾云启面前,
只听啪啪两声。
秦红衣左右开弓,狠狠给了他两记耳光:“你放肆。”
气氛骤然一僵。
顾云启捂着脸,气急败坏地看着秦红衣:“你这个卑贱的面首竟敢打我!你找死?!”
“先死的人应该会是你,我敢保证。”秦红衣微微一笑,带着十足挑衅的意味,“不信你可以试试。”
众宾客诡异地沉默着。
好好的宴厅仿佛成了乌糟糟的菜市口。
贤王眉眼似笼上一层阴霾,脸色难看至极:“七妹,你府里的人就是这般规矩?”
“贤王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秦红衣转头看着他,眼神睥睨不屑,“只看见长公主府面首没规矩,听不见这些蠢货羞辱长公主?”
顿了顿,秦红衣像是猜到了什么,忽然眯眼:“他们如此放肆,不会是仗着贤王的势吧?”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贤王怒斥,“本王从未授意他们——”
“那不就得了。”秦红衣打断他的话,“既然不是贤王授意,那就是两人胆大包天,想去阎王殿里探探路,长公主殿下应该成全他们。”
凌王起身走出宴厅,身姿挺拔,眉眼冷肃威严:“今日之事确实是因为钱康安不敬在前,所以七妹该罚就罚,就算打死他也是他咎由自取,至于顾云启……”
顾云启神色微紧,不自觉地心生忌惮。
凌王带兵,是三位王爷最不好说话的一个,不管是身份还是脾性,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凌王转头看向顾云启,眼神沉厉:“不管长公主做了什么,都不是你一个小小官员之子能冒犯辱骂的。两个耳光着实轻了一些,依本王看,就算不打五十,也该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这位王爷说得对。”秦红衣狐假虎威地命令,“来人!把顾云启拖出去,杖打三十!”
裴祁阳面色古怪,下意识地看向晏九黎。
晏九黎没说话,像是默许。
于是裴祁阳抬手示意,很快就有两个护卫上前,把顾云启拖了出去。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顾云启不安地叫嚣着,不顾一切地挣扎,“你们无权对我动私刑,我今天是来吃酒的!长公主发帖子邀请我们过来,就是这般待客之道?长公主要把公主府设为刑场吗?!”
然而不管他如何叫嚣控诉,都无法阻止他跟钱康安落得一样的下场。
嗯,顺便说一句。
钱康安的五十大板已经打完。
此时他如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整个人就像从水里刚捞起来似的,脸色惨白,发丝凌乱,脸上冷汗涔涔,再也没力气骂出一个字。
在场之人神色各异,都没想到晏九黎能在乔迁宴这样的日子里,能对大臣之子动下如此重刑。
晏九黎命令:“把钱康安送回家,告诉他的父亲,就说他在本宫的府里辱骂本宫,被杖打了五十大板。钱尚书若有不服,可以随时进宫告御状,本宫奉陪到底。”
裴祁阳领命,很快安排几个人把奄奄一息的钱康安送了回去。
第43章 晏九黎,你去死吧!
贤王抿着唇,一双深沉的眸子安静看向晏九黎,像是在审视她的目的。
今日乔迁宴,本该是大喜之日。
依着晏九黎这些日子以来的作风,她其实不应该邀请钱康安和顾云启,因为钱尚书和顾御史当日弹劾晏九黎最为激烈。
晏九黎回宫之后,只用了短短数日时间,就跟顾家完全站在了对立面,颇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架势。
她怎么会主动给钱康安和顾云启发帖子?
除非……今日之事本就是晏九黎故意为之,她的目的就是要对付钱康安和顾云启。
“诸位贵客既然来了,就请厅内入座吧。”秦红衣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似的,热情地招待贵客,“好酒好菜马上就来,千万别让一些脏东西影响了各位的好心情,里面请。”
好心情?
贤王面如寒霜,明显心情不佳。
凌王和武王表情幽深,看不出喜怒。
席间还有荣王府世子和其他几位世家公子,个个面色沉凝,不发一语,看起来都不太愉快。
顾云启很快也被打完三十杖。
在场之人心情其实都极为复杂,且不说齐国至今有没有哪位公主可以如此公开对官员之子动刑。
哪怕钱康安和顾云启言语不敬,羞辱公主,按律也应该禀报圣上,交给皇上处置。
何况今天还是在长公主的乔迁宴上。
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毫不留情地驳了贤王的面子,公然带着男宠示威,简直把离经叛道发挥到了极致。
这样的长公主,他们绝对是第一次见。
弹劾吗?
顾御史和钱尚书已经弹劾过了,得到的就是儿子双双被打的结果。
控诉吗?
以下犯上的罪名扣下来,当场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长公主就是有这个本事。
虽然谁也不知道她的本事从何而来。
但如今她贵为长公主,朝中有皇帝的庇护,府里有充足的兵力,至少可以做到在这座府邸里杀伐由己。
众人意识到这一点,心情皆是说不出的复杂。
一片静默之中,凌王率先转身进厅,其他人不发一语地跟上。
他们其实很想离开。
饭不吃了,酒也不喝了。
但他们不敢,担心长公主不悦之下,对他们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人都是怕死的,尤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权贵,他们还有荣华富贵要享,不想那么早死。
尤其是贤王。
他心头正惴惴不安,总觉得后面还有大事要发生,他想即刻告辞离去,回王府之后好好冷静冷静。
他想早点弄清晏九黎真正的意图,并及时做出应对。
可他迟迟没有抬脚。
过了好一会儿,其他宾客都已陆续回厅,贤王抬眸看了看神色淡漠的晏九黎,嘴角抿紧,神色冷漠,不发一语地转身跨进厅门。
侍女端着酒菜鱼贯而来。
“来来来!感谢各位贵客今日来捧场,都吃好喝好!”秦红衣接过第一个侍女手里的端盘,走进厅里,卖力地吆喝着,“我代长公主殿下招待各位,一定要敞开肚皮吃饱喝足啊!不要客气,千万不要客气!”
裴祁阳站在厅外,面色古怪,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嘴角忍不住一抽。
走到晏九黎身侧,他忍不住问道:“这位秦公子真的是殿下的面首?”
方才挽殿下胳膊的时候,秦公子看起来确实有点像面首的样子,容貌也生得过于好看,当得起以色侍人的面首。
但此时这般吆喝……倒更像是酒楼里的伙计。
晏九黎没否认,转身离开之际,淡淡交代:“派人去钱尚书府盯着,如果钱尚书进宫弹劾本宫,派人来通知我。”
“是。”裴祁阳应下,随即狐疑,“殿下请钱康安过来,是不是早就有了计划等着他?”
晏九黎淡道:“钱尚书弹劾本宫的时候义正言辞,刚正不阿,却忘了自己才是一身绿毛的妖怪。本宫小肚鸡肠,自然要让他知道什么是自作自受。”
一个浑身脏污的贪官佞臣,不低调一些,反而学着那些嘴碎的妇人,在皇帝面前弹劾一个女流?
真是好大的出息,好蠢的脑子。
他的心胸配得上他该有的下场。
裴祁阳心领神会,领命离去。
前厅由秦红衣招待,晏九黎跨进内院,迎面就看到几个鬼祟转身的丫鬟,她冷冷一喝:“站住!”
那两个丫鬟闻声跑得更快,像是后面有老虎在追她们。
晏九黎面色一冷,眼前一道黑影急掠而过,劲风划破空气。
两个丫鬟应声扑跪在地,发出一声惊叫:“啊!”
孟春不等主子吩咐,走上前,一人给了一个耳光:“你们俩是谁的丫鬟?见到长公主殿下不行礼,跑什么?”
“长公主殿下饶命!”两个丫鬟转过头来,对着晏九黎砰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晏九黎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声音冷淡:“你们是谁的丫鬟?”
“奴婢……奴婢是顾家侍女。”其中一个粉色衣衫的丫鬟战战兢兢回道,“小姐听说前面有动静,命奴婢过来看看。”
孟春冷问:“哪个顾家?”
“武……武阳侯府。”
“你呢?”孟春转头看见另外一个侍女,表情严厉,“你们俩不是一起的,你又是谁家的?”
身着绿色衣裳的丫鬟低着头,声音低若蚊鸣:“奴婢是……是……”
眼前寒光一闪,绿色衣裳的丫鬟闪电般直起身来,右手握着一柄锋锐的匕首,朝晏九黎颈部骤袭而来:“晏九黎,你去死吧!”
事情发生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孟春和孟冬眼神骤缩,吓得脸色惨白,什么都来不及想,竟同时扑过去挡在晏九黎面前:“殿下小心!”
砰!
眼前绿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快得让人疑似眼花。
孟春和孟冬眼睁睁看着她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砰的一声跌落在地上,喷出一口血,瞬间断气。
两人脸色苍白,惊魂未定。
而晏九黎只是漠然瞥了一眼那个丫鬟,随后便将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侍女:“你认识她?”
第44章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粉色衣衫的丫鬟被这一幕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脸色刷白,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我……我……奴婢不认识她!奴婢真的不认识她……”
“小姐听说前院有动静,命奴婢出来看看情况,奴婢到了这门前,就……就看到她鬼鬼祟祟躲在门后,奴婢以为……以为她是奉哪位小姐命令来打探消息的……”
“求长公主明察!奴婢没有任何坏心思,求长公主饶命!”
孟春觉得她的解释有点靠谱。
毕竟这确实是一些权贵家小姐常做的事情。
有身份的小姐参加宴会大多会带上两个丫鬟,一个负责留意周围的动静,一个负责待在身边伺候。
只是方才这个……
孟春目光落在那个吐血而亡的女子身上,眉头微皱,转头看向晏九黎:“殿下,这个人会不会是刺客乔庄的丫鬟?”
谁家丫鬟有这么好的身手?
而且看她方才的杀气,分明就是受了谁的指使,故意来刺杀长公主的。
晏九黎命令:“阿影,查清她的身份。”
“是。”
晏九黎没再多问,转身往女子所在的内院映雪厅走去。
长公主府今日来的客人不多。
帖子是晏九黎亲自拟定的,男客一桌,女客差不多也是一桌。
所以两位公主和武阳侯嫡女坐在一处,其中还有荣王府郡主晏玲珑。
晏九黎走到映雪厅门外,就听到一个女子关心地开口:“顾姑娘,武阳侯伤势好些了吗?”
“接连两次受伤,哪能好那么快?”顾家嫡女顾佩雪冷淡低眉,语调隐隐流露出几分愤懑,“第一次伤势还没痊愈呢,第二次伤上加伤,大夫说至少要卧床休养两个月。”
三公主晏宝珍微微蹙眉:“七妹才回来不久,脾气是有点急躁,不过她跟武阳侯多年婚约在身,如今你大哥一心想取消婚约,七妹生气也是人之常情。”
顾佩雪脸色微变,冷笑着问道:“三公主觉得大哥跟长公主般配吗?”
晏宝珍微默,随即淡道:“这不是般不般配的问题,这桩婚事乃是父皇在世时给他们赐下的,板上钉钉的婚约,不能因为顾云琰单方面的毁约就作罢。”
顾佩雪神色微冷:“是吗?”
“而且你年纪小,自然不记得当初七妹前往西陵之前,顾云琰明确做出了承诺,说一定会等七妹归来。”晏宝珍抬头看着顾佩雪,嘴角的笑意透着明显的嘲讽和恶意,“不管七妹有多不好,顾云琰悔诺和抗旨的心思都掩不住,所以两次受伤皆是他咎由自取,我反而觉得这是老天爷难得开眼的一次。”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齐刷刷抬头看着她,面色错愕而诧异。
原以为三公主搭腔只是出于礼貌的关心,没想到话锋一转,她竟说出如此充满恶意的言语,几乎把顾佩雪的脸面踩在了脚底。
可是三公主她分明也是顾家人……
顾佩雪脸色阴沉下来,啪的放下筷子,恼怒地看着她:“三公主,你这么说话太过分了!别忘了你的驸马也是顾家人。”
三公主晏宝珍的驸马顾云安,就是顾御史的长子。
齐国没有驸马不能做官的规矩,且因为当今皇帝登基之初,需要拉拢顾家势力,所以三公主是以公主身份下嫁到顾府,身份是顾家媳妇。
京中上下对外叫她三公主,却从不会喊顾云安一声顾驸马,而是跟以前一样叫顾公子,朝中同僚则喊他一声小顾大人。
由此可见,顾家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比三公主高得多,而三公主因为生母的关系,不得当今太后待见。
所以不管是在宫中还是在顾家,她都没有太多的话语权,一直以来谨小慎微惯了。
谁也没想到她今天会对顾佩雪发难。
“正因为我的驸马是顾家人,所以我才了解你们顾家人的德行。”晏宝珍放下筷子,冷冷看着她,“顾姑娘若不服气,不妨告诉我,我说的哪句话是错的?”
顾佩雪僵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三公主对顾家怨言这么重,当初为何要答应嫁进顾家?大哥和叔父都是皇上面前宠臣,纵然你贵为公主,这桩婚事也未曾委屈你吧?你在我面前哭诉个什么劲?”
“哭诉?”晏宝珍冷笑,“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是在哭诉?我分明是说你们顾家人都是自私自利的蠢货,看似满门清贵,实则一家子草包窝囊废!”
“你——”
“你大哥就是窝囊废中的窝囊废。”晏宝珍不知是不是怨气积得多了,说得停不下来,“七年前狼狈溃败,这七年来一点都不知道提升自己的本事,接连两次被一个女子打倒在地,还好意思出来卖惨?可怜巴巴控诉的人到底是谁?堂堂武将,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席间静得落针可闻
众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很想知道三公主跟顾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竟把话说的这么绝?
她如此得罪顾佩雪,就不担心最后无法收场?
顾佩雪被她骂得狗血淋头,脸色涨红,狼狈起身:“三公主,你别太过分!”
晏宝珍冷笑一声:“我实话实说——”
“三妹。”大公主及时开口打圆场,并试图把气氛缓和下来,“佩雪是武阳侯的妹妹,是顾家嫡女,而你现在是顾御史家长媳,你们同为顾家人,何必如此针锋相对撕破脸?”
席间贵女不敢随意插嘴,都埋着头当鹌鹑。
一个是公主,虽然在皇上面前不太得宠,但到底是公主。
另一个是顾家嫡女,皇帝面前最当红的武阳侯妹妹。
说真的,她们一个得罪不起。
但晏九黎得罪得起。
她如天神降临一般跨进厅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并开口说道:“三公主就算过分一点怎么了?顾姑娘要治她的罪?”
顾佩雪猝然转头,对上晏九黎那双冷漠而又无情的眸子,只觉一股寒凉之气在肺腑里打了个转,随即凉意袭遍全身。
她脸色一变,垂眸行礼:“臣女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第45章 谢七妹维护
席间女客纷纷站起了起来,不约而同地朝她行礼。
就连大公主和三公主都跟着站起身,朝晏九黎打了招呼:“七妹。”
晏九黎目光如剑,冷冷落在顾佩雪脸上:“在本宫的府里对着当朝公主叫嚣,你是不是当皇上死了?”
这句话像是携裹着寒霜,气势森然,嗓音如冰,让人心头一悸。
顾佩雪脸色刷白,慌忙离席跪地:“臣女不敢,臣女绝没有这个意思,请长公主明察!”
如果晏九黎说的只是一些恐吓的话,顾佩雪至少要跟她理论辩解两句,绝不至于如此惊慌胆怯。
可一句“当皇上死了”,却是谁也承担不起的分量,把在场之人吓得够呛。
她们甚至不敢相信,长公主就这么……这么胆大包天,口无遮拦。
她就不怕这句话传到皇上耳朵里,治她一个诅咒皇帝之罪?
席间女子该跪的都跪了下来,一句话不敢说。
事实上顾佩雪敢怼三公主,除了因为三公主嫁的是顾家人之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是,三公主乃是已故贵太妃之女。
当今太后曾是先帝贤妃,而三公主的母亲贵妃压贤妃一头,那时在皇后故意离间之下,两位妃子斗得很厉害。
但贵妃到底身份占优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地位凌驾于贤妃之上,甚至害贤妃失去过一个孩子。
而贵妃曾有个皇子,比三公主还大一岁,但是在四岁那年生一场病夭折了,恰好那年晏玄景出生,贵妃认为是贤妃害死了他的儿子。
两人因此仇怨越深。
那时宫中皇子公主年岁都不大,但受各自母亲的影响,小小年纪就有了厌恶、仇恨之心,每天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起争执也是常有的事。
兄弟姐妹相处得并不和睦。
后来贵妃郁郁而终,留下了三公主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儿。
又过两年晏玄景登基为帝,熬出头的贤妃得势成为太后,一朝扬眉吐气,从此后宫政敌全部被她踩在脚下。
三公主作为曾经仇敌的女儿,不受待见才是常态,当今皇帝为了拉拢朝臣,把三公主嫁给了顾御史的嫡长子顾云安,那时的顾云安刚刚及第。
宫里宫外,朝堂上下无人不知,三公主顾家就算过得不好,皇上也绝不会帮她。
也因此顾佩雪才敢众目睽睽之下,不把她放在眼里。
“顾家确实是一门子自私自利、愚蠢无能的货色,三公主说的没错。”晏九黎走到主位前坐下,命侍女给她准备一副碗筷,“今日顾姑娘亲自证明了这一点。”
顾佩雪表情青白,张嘴似要解释。
可晏九黎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以下犯上,你自己掌十个嘴巴,本宫就不再追究。”
顾佩雪咬着唇,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臣女是武阳侯之妹,长公主——”
“武阳侯比本宫尊贵?”晏九黎抬眸,眸光清冷,“怪不得你一直觉得本宫配不上武阳侯,在顾姑娘心里,你的哥哥是不是应该跟皇帝平起平坐?”
顾佩雪脸色一变:“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没有——”
“那就掌嘴吧。”晏九黎淡道,“本宫最近脾气很不好,方才钱尚书的儿子因为出言不逊,刚刚被杖责五十送回府去了,你的二堂兄顾云启被杖责三十,顾姑娘或许也想尝尝当中挨板子的滋味?”
顾佩雪死死绞紧手里的帕子,脸上一阵火辣辣的难堪,低垂的眼底划过却尽是怨恨。
她恨晏九黎当众羞辱她,恨晏九黎死死扒着顾家这么亲事不放,恨她的狠辣无情,肆无忌惮。
然而不管多少恨,都无法让她生出胆魄,顾佩雪眼中因为屈辱而含了泪,可心里的恐惧最后还是战胜了颜面。
她抬手抽了自己十个耳光,哭着起身离去。
晏九黎对她这般失礼的态度没有追究,任由她落荒而逃。
“诸位都起来吧。”晏九黎从容吃饭,神色淡淡,“一个皇族公主被人欺负得很怂包似的,丢的不是自己的脸?”
晏宝珍一怔,不发一语地坐了下来。
因为当年后宫嫔妃争宠一事,她跟晏九黎的关系其实一直不太好,晏九黎的母亲害死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也害死过太后的一个孩子。
所以当今太后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若不是皇上留着她嫁人拉拢朝臣,只怕她能不能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她没办法反抗顾家人。
顾家那么一大家子人,而她虽为公主,却孤立无援,如何反抗?
今日之所以跟顾佩雪起争执,其实本就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
她知道这件事瞒不住,顾佩雪回家之后一定会告状,顾夫人听到女儿哭诉,就会这件事告诉顾御史一家。
稍后等她回家,必定会受到丈夫的责难。
可晏宝珍还是这么做了,她就是在赌。
赌如今的晏九黎对顾家恨之入骨。
赌晏九黎不会任由顾佩雪大放厥词,在长公主府以下犯上,冒犯皇族公主,赌她坐视不管。
眼下看来,她已经成功了一半。
“我今日有些失态了。”她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碟子,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在顾家过得压抑,看见顾家人就心烦得不停,又听她恬不知耻说那些话,跟顾御史一路货色,心里的怒火就腾腾往上窜。”
晏九黎专注地吃饭,对她这番话没有反应。
几个贵女却如坐针毡。
“谢谢七妹维护我。”晏宝珍端起酒盏,真心实意地跟晏九黎道谢,“我敬七妹一杯。”
话落,还没等晏九黎回应,就举杯一饮而尽。
“长公主殿下。”管事嬷嬷匆匆走进来,屈膝行礼,“裴公子让奴婢传话,说钱尚书进宫告御状了。”
晏九黎正垂眸吃饭,听到这句话,嘴角掠过一抹幽深难测的弧度,语调透着几分期待:“知道了。”然后继续吃饭。
管事嬷嬷恭敬告退。
“今天厨房做的菜味道还行。”晏九黎吃了七分饱,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以帕子轻拭着嘴角,目光环顾一周,“今天多谢诸位来捧场,你们吃好喝好,本宫先不奉陪了。”
第46章 贤王不贤
离开映雪厅,晏九黎并未急着进宫。
她召来裴祁阳,命他安排好府中守卫,半个时辰内不许宾客离开,尤其是贤王等人。
然后她回房换了身衣服,走出院子时,看到了等候在廊下的晏宝珍。
“七妹这是要进宫?”
晏九黎点头,淡淡嗯了一声。
晏宝珍神色迟疑:“七妹真的杖打了钱尚书的儿子?”
晏九黎淡道:“除了他,还有顾云启。”
这是彻底跟顾家和钱家撕破脸了。
以顾家和钱家的行事作风,绝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晏宝珍沉默片刻:“顾御史如果要弹劾七妹,七妹可有应对之策?”
晏九黎挑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告诉七妹一个秘密。”晏宝珍低着头,看不出眼底情绪,“不管你用不用得上,知道一下可能会比较好。”
“你说。”
“你回来那天,满城流言蜚语,其实就是顾家故意放出去的,他们想让你身败名裂,想让武阳侯有充足的退婚理由。”晏宝珍冷笑,“天下由男人当家做主惯了,所以他们天生偏向男人,觉得女子不洁就是罪,没有哪个男子会娶一个非完璧之身的女子为妻——即便他们有婚约在身,即便这个女子贵为公主。”
晏九黎神色平静,对她说的话没什么反应,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谣言是谁散播出去的,眼下来说已不重要。
顾家以为女子在乎名节。
晏九黎却想让他们知道,心怀恶念之人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让三公主先回去,然后命人备了马,很快往宫里疾驰而去。
坐在前厅吃酒的贤王越坐越不安。
他看了眼旁边的武王和凌王:“两位皇弟还继续吃吗?”
武王看他一眼:“菜都没上齐呢。”
谁家吃酒吃一半就走?
“三位王爷慢慢享用,不着急。”秦红衣热情地笑道,“长公主殿下命我好好招待,今天来的都是贵客,务必吃饱喝足,否则就是我们失礼了。”
贵客?
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贵客?
贤王手里握着筷子,望着眼前一桌子美食,却有些食不下咽。
他一直在琢磨着晏九黎的目的。
虽然她跟顾家不和,对钱尚书也有些不满,可不至于在今日乔迁宴上大动干戈,直接把钱康安往死里打。
纵然她是长公主。
但同时得罪钱尚书和顾御史,她就没想过后果吗?
钱尚书只有那么一个宝贝疙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钱尚书是会跟她拼命的,晏九黎没想过?
贤王越想越是不安,晏九黎这些日子作妖太多次,以至于满朝文武都对她怨声载道。
失去理智之下,好像没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
贤王放下筷子,朝武王和凌王温声说道:“我府里还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两位皇弟慢慢吃,我先走一步。”
凌王眉梢一挑:“什么事这么着急,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贤王笑道:“主要是我也不太饿——”
“贤王可不能走。”秦红衣提着酒壶走过来,“我还没敬三位王爷酒呢。”
“虽然我只是个面首,但长公主殿下是女子,还要去招待女客,敬酒这种活只能我来代劳,还请三位王爷不要嫌弃。”秦红衣给贤王、武王和凌王一一斟满酒,最后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长公主殿下是个伟大的女子,她……”
秦红衣幽幽叹了口气,“她实在是太苦了,我看着都心疼。”
贤王望着面前酒水满得都快溢出来,眼底浮现不悦,一旁的武王已率先端起酒盏:“秦公子心疼七妹,本王倒是能理解,但不知秦公子祖籍何处?何时进的长公主府?为何会成为长公主面首?”
秦红衣低着头,面色黯然:“家里兄弟姐妹太多,穷得吃不起饭了……”
“秦公子这一身的气度不错,看起来不像是穷得吃不饭的样子。”凌王一双眸子落在他身上,审视意味很重,“贫苦百姓家里大概很难生出秦公子这般容貌出色的孩子。”
秦红衣面色不改:“可能往上数十八代,我们家也是贵族,也有可能我们是前朝亡国奴之后,还有可能——”
“秦公子说的这些话,有一句可信的吗?”贤王冷冷看着他,“我看这酒也没必要喝了,本王告辞。”
说罢,转身就要离席。
秦红衣抬手将他拦住:“贤王!”
“让开。”
“这不是跟三位王爷闲聊几句吗?真真假假有什么要紧?只要长公主喜欢就好了。”秦红衣笑得无害,并把贤王面前的酒盏端给他,“贤王请。”
贤王冷冷看着他:“你凭什么认为本王愿意喝一个男宠敬上的酒?”
此言一出,厅里气氛瞬间僵住。
秦红衣端着酒盏,不发一语地看着他,面色从容:“外面人人都说贤王心胸宽容,是个名副其实的贤王,原来传言都是假的……贤王不贤,跟传言毫不相干。”
“你——”
“这么一来,是不是可以证明,外面传言长公主不洁,暴虐,嚣张跋扈都是假的?事实根本就是有人故意给长公主泼脏水,想要毁了长公主?”
武王诧异地看着这个秦红衣。
凌王则不发一语地喝着酒,心里越发确定这个秦红衣来头不小。
一个男宠浑身没有半点脂粉气,哪怕容貌生得那么精致俊美,也丝毫没有以色侍人的谄媚和卑微,在他们三位王爷面前不卑不亢……不,甚至不能说不卑不亢,反而有点戏耍他们的感觉。
至少可以证明他胆子不小,见过大场面。
他应该不是齐国人,难道来自西陵?
贤王眼神阴沉,一双眼死死盯着秦红衣:“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才不是告诉你了?我是长公主殿下的面首,就是贤王口中的男宠。”秦红衣嘴角勾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意,“难道贤王觉得我不像一个男宠吗?”
贤王冷道:“确实不太像。”
“那贤王方才那句话就是在侮辱我?”秦红衣淡笑,“就跟你们随便一个人都能侮辱长公主,时刻拿她的名节羞辱她一样,上至昏君,下至奸臣,没有一点教养和良心可言。”
贤王脸色一变。
“对待当年的功臣都可以如此丧良心,可见你们都是一群没胆没品的鼠辈,就该跟臭水沟的蟑螂老鼠为伴!”
“放肆!”
“你放肆!”
贤王和凌王几乎同时开口,面色沉怒,眉眼凌厉。
第47章 长公主欺人太甚
秦红衣微微一笑,眼角风华惑人。
他确实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男子,哪怕站在三位王爷面前,气度上竟也丝毫未落下风。
气氛有些僵持。
贤王自脸色沉凝,不屑对一个面首妥协,所以迟迟未曾端起酒盏。
秦红衣也不着急,就这么面带笑意看着他。
凌王嘴角轻抿,眸光深沉。
……
晏九黎抵达崇明殿外面时,正好遇上今日御前当值的唐萧然,两人目光对视间,空气中似有暗流涌动。
钱尚书正跪在崇明宫,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皇上,求皇上为臣做主啊!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是钱家独苗苗啊!”
“长公主心狠手辣,分明是要把他活活打死啊!”
“求皇上为臣做主!康安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臣……臣还怎么活啊?皇上!”
晏九黎站在殿外,就这么安静地听着钱尚书哭嚎,听得津津有味。
唐萧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直到钱尚书哭声渐止,晏九黎才淡道:“唐副统领可以进去通报了。”
唐萧然面色冷淡,语调略带嘲讽:“卑职以为长公主殿下会直接进去。”
毕竟这些天她一直视规矩如无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今就连金吾卫都归她管。
她的权力足以让她在宫里横着走。
晏九黎淡哂:“本宫偶尔也可以讲些规矩。”
“是因为长公主今日惹了祸?”唐萧然反问,“钱夫人多年身体不好,至今只有这么一个嫡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从没有人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晏九黎淡道:“所以才养出他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的性情。”
唐萧然冷笑:“长公主不比他更嚣张跋扈?”
晏九黎嘴角微扬,笑意带着点嘲弄:“因为本宫不怕死,钱康安也不怕死吗?”
唐萧然噎了噎,脸色泛青,无言以对。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要承担得起自己惹事的后果。”晏九黎淡道,“就像唐副统领当日败在本宫手里,不得不交出统领大权一样,如果再给唐副统领一次机会,你应该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唐萧然抿唇,败在晏九黎手里是他的耻辱,更是他损失最惨重的决定。
“但本宫不会。”晏九黎微微一笑,悠闲睥睨着手下败将,“本宫今日所做之事,改日重来一次,还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决定。”
“所以本宫可以接受任何后果,而你们却不行。”
唐萧然脸色僵硬,不自觉地握紧腰间佩剑。
怒火在他眼底发酵弥漫。
若有可能,他恨不得一剑砍死晏九黎,可他没有这般勇气,并无法确定动手就能成功的把握。
晏九黎的强硬是他从未遇到过的。
再怎么位高权重的权臣,在面对生死之时,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点软弱,就像坏事做绝的恶人在被审判时大多会忏悔。
可他们的忏悔不是因为真的知道错了,而是因为怕死,害怕失去一切。
而如晏九黎这般,每个决定每个行为都奔着求死去的,反而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恐惧,因为不知道她下一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好像什么都不怕,所以什么都不顾忌,完全没有软肋。
她眼里没有畏惧,不受规矩约束,没有所谓的世俗伦理观。
因为出身皇族,她甚至不用担心牵连到九族亲人。
所以……
她没有弱点。
一阵脚步声响起。
唐萧然抬头看去,脸色铁青的顾御史和于御史疾步而来,身后跟着个不疾不徐的明御史。
晏九黎转头也看到了他们。
顾御史到了眼前,阴沉着脸看向晏九黎:“长公主欺人太甚!”
晏九黎没跟他争辩,缓缓点头:“没错。”
她确实欺人太甚。
“你——”顾御史气得脸色铁青,愤怒地甩袖进殿,“皇上,臣要弹劾长公主!长公主欺人太甚!”
于御史跟着进去。
明御史经过晏九黎面前时,脚步微顿,看向晏九黎的眼神有些迟疑。
晏九黎只回给他一个气定神闲的笑意,看起来跟往常冷漠嘲讽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唐萧然心头生出一些异样感觉。
明御史很快垂下眼,跟着进殿。
殿内顾御史愤怒激烈的声音响起,跟方才钱尚书一样:“皇上,今日长公主府乔迁宴,长公主府把人邀请过去,却杖打了钱尚书的儿子和犬子,还让臣的侄女佩雪自扇耳光,当中羞辱于她!长公主心胸狭窄,心狠手辣,利用职权公报私仇,无故残害官员之子,求皇上给臣一个交代!否则……否则臣只能一死了之!”
说罢,竟起身往柱子上撞去。
“顾大人!顾大人不要啊!”方怀安吓得飞奔上前阻止,把他抱了个满怀,“顾大人冷静,顾大人一定要冷静啊!”
晏九黎还站在殿外,目光忽然落到唐萧然脸上:“唐副统领想不想知道,稍后事情会如何发展?”
唐萧然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长公主觉得自己这次还能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晏九黎轻叹一口气,“全身而退多没意思。但凡参与了,就得付出一点什么来,否则岂不是白来?”
说完这句话,她悠哉悠哉地抬脚跨进殿门,正好听到晏玄景沉怒的声音响起:“九黎真是越来越过分,简直无法无天!方怀安!”
“奴才在。”
“传旨——”
“皇上不必让人传旨。”晏九黎不疾不徐地开口,“我已经来了。”
晏玄景震怒的表情僵在脸上,就这么看着晏九黎,眼底裹着阴沉怒火:“九黎,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第48章 你有什么证据?
闹?
她的确就是在闹。
闹得顾氏气急败坏,闹得皇帝焦头烂额,闹得满朝天翻地覆。
闹得皇位之上换个人,闹得负她之人统统死绝。
晏九黎眼底划过一抹狠戾,随即恢复如常表情。
走到殿内,她漫不经心地瞥了钱尚书一眼:“钱康安当着众宾客的面谩骂本宫,钱尚书真是教的好儿子。”
钱尚书看到她来,眼里几乎喷出火来:“长公主欺人太甚!犬子到底哪里得罪了长公主,你竟如此心狠手辣,将他打得奄奄一息?臣今日进宫,就是要长公主给一个说法!”
“他当众辱骂本宫。”晏九黎表情冷漠,“钱尚书没听到这句话,还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长公主若想对付谁,只要扣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就能随意喊打喊杀?”顾御史神色铁青,“何况不管是什么原因,长公主都无权对官员之子动刑,刑不上大夫——”
晏九黎冷笑:“刑不上大夫?钱康安可不是大夫,他没那么娇贵。”
顾御史一噎,表情阴沉冷怒。
他看着晏九黎那张嚣张跋扈的脸,咬牙发誓,今日必要将她置于死地不可,否则顾家永无宁日。
晏九黎走到案前,身姿疏懒,就这么散漫而随意地靠在御案一侧,悠然直视着晏玄景那双隐忍怒火的眸子。
“虽然我不屑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辩解,但皇上若想做一个明君,最好还是问清楚事情始末比较好,免得被人蒙蔽,做出昏庸的决定,有损皇上一世英名。”
“放肆!”晏玄景脸色沉冷,“九黎,你到现在都没有一点认错的态度。”
晏九黎冷道:“本宫何错之有?”
“长公主又要信口雌黄了吗?”顾御史抬头看着她,眼神充满着仇视和阴冷,“今日乔迁宴,你故意邀请犬子和钱尚书的儿子参加,就是为了公报私仇!长公主心胸之狭窄歹毒,着实让人不齿!”
钱尚书痛哭:“康安平日里是纨绔了一些,可他跟长公主无冤无仇,长公主为何非要跟他过不去?臣……臣只求陛下一个交代,否则臣……臣……”
“否则钱尚书就要另择明主了吗?”晏九黎悠悠挑眉,“不知钱尚书心里属意的是哪位王爷?”
钱尚书一震,随即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晏九黎:“长……长长长长公主,你在说什么?长公主这是栽赃诬陷,血口喷人——”
“皇上。”晏九黎没理会他的叫嚣,目光平静地落在晏玄景脸上,眼神冷硬无情,“顾御史和于御史整日盯着我这个女流之辈,是因为没有别的大臣可弹劾?我怎么听说钱尚书利用职务之便,已贪墨近千万两白银,就藏在钱家私库里,顾御史至今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钱尚书瞳眸骤缩,下意识地嘶吼:“皇上,臣冤枉!长公主血口喷人——”
“并且从六年前到三年前,钱尚书做过春闱监考官,不止一次徇私舞弊,其中顾御史的长子顾云安就是送了十万两白银,以及一只上等翡翠镯子,才得以上榜。”
顾御史脸色一变,失控怒吼:“这是栽赃陷害!”
晏玄景目光在钱尚书和顾御史脸上打了个转,随即看向晏九黎:“你有什么证据?”
“皇上,臣可以作证!”明御史突然跪下,恭敬地开口,“长公主说的全部属实。臣早上给皇上递的折子,皇上可能还没来得及看,不过长公主既然说了此事,臣正好一并做个证人,钱尚书这些年确实贪墨巨额银两,其中包括军饷,科考舞弊收受的学子贿赂,还有前年赈灾的银子。”
“早在三年前,臣就察觉到钱尚书利用职权谋利,臣不止一次上折子弹劾过他的罪行,可每次弹劾的折子都没有机会呈到皇上面前,请皇上明察。”
话音落地,空气凝滞。
钱尚书和顾御史不敢置信地转头,眼底有阴沉的怒火发酵。
“胡说八道!”钱尚书疾言厉色地反驳,“明大人,你有什么证据?”
顾御史怒道:“明大人,长公主花了多少钱收买你?你竟然与她私相授受,随意攀诬朝廷忠臣,你简直丧尽天良!”
晏九黎淡道:“钱尚书贪没贪,抄个家不就明白了。”
顾御史言辞激烈:“难到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查抄忠臣府邸来证明他的清白吗?这会让大臣们都寒心的,皇上!”
“皇上,我请求即刻查抄钱尚书的府邸。”晏九黎转头看向晏玄景,眼神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强硬,“钱尚书掌管着国库钱粮,是国家命脉,若他行为不端,贪赃枉法,对齐国会造成无法估计的损失。”
晏玄景抿紧唇角,望着晏九黎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眸,心里已经了然,今天晏九黎又是有备而来。
不过她以为凭明御史一个人的证词,就能扳倒一个户部尚书?
大殿上静寂无声,充满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晏玄景淡淡开口:“钱尚书这些年对朕忠心耿耿,九黎,你若没有足够充分的证据,不可——”
“皇上。”晏九黎转过身,黑眸直勾勾地看着晏玄景,嘴角微微上扬,“钱尚书收到的那只玉镯,后来戴到了贤王妃的手腕上。”
晏玄景神色一紧:“你说什么?”
“今天在长公主府,钱康安跟贤王、武王和凌王同坐一桌,钱康安辱骂本宫时,桌前宾客皆听得一清二楚,凌王呵斥过钱康安,而贤王却在本宫要杖打钱康安时,极力出言阻止,甚至为钱康安辩护。”
晏九黎说着,状似不解:“不知钱尚书贪污的那些银子到底是为谁准备的?或者他暗中到底是谁的人?贤王封号为贤,可他的贤德大度难道只对出言不逊的钱康安有效?”
大殿上有一瞬间的死寂。
晏玄景坐在龙椅上,目光微深,看向钱尚书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审视和怀疑。
钱尚书表情僵住,血色一点点从脸上褪去,随后蓦然回过神来似的,突然砰砰磕头:“皇上,臣没有!臣跟贤王没有任何关系!臣敢以项尚人头保证,皇上——”
“不管钱尚书有没有跟贤王来往,贪污一事,都该有个说法。”晏九黎终于道出真正的目的,“本宫提议查抄钱尚书的家,把他贪污的赃款都搜出来,摆到他面前,看他还敢不敢说自己冤枉。”
第49章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此言一出,站在殿外的唐萧然蓦地握紧腰间佩剑,一颗心缓缓沉入谷底。
抄钱尚书的家?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耳畔想到她方才那句话,“但凡参与了,总要付出一点什么,否则岂不是白来?”
唐萧然才蓦然明白,晏九黎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从昨日她命人给钱康安和顾云启送去帖子开始,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今日这一出?
钱尚书的儿子被宠成了纨绔子弟,惹是生非是常态,说话从来口无遮拦,私底下不知惹了多少祸事,钱尚书都默默替他摆平了。
所以在长公主府口出狂言,对长公主大不敬,本就在预料之中。
偏偏晏九黎跟其他人不一样。
她不会因为对方的父亲是钱尚书就忍气吞声,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加上长公主府护卫重重,杖打一个出言不逊的朝臣之子,岂不是轻而易举?
唐萧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肺腑寒凉,遍体冰冷。
殿内钱尚书和顾御史激烈的喊冤声此起彼伏。
他们控诉着长公主的心狠手辣,控诉着她心机深沉,指责她冤枉忠臣,必将使朝臣寒心,他们求皇上做主。
而晏九黎的声音却沉稳平静,跟他们的情绪激动形成强烈的对比。
想到方才晏九黎笃定无情的眼神,唐萧然已经猜到稍后事情会如何发展,就像那天晏九黎故意挑衅他,激他跟她比武一决胜负时一样,晏九黎显然已有必赢的把握。
唐萧然不安地踱步,心里忍不住想知道,晏九黎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她只是对顾家和钱家不满,至于如此赶尽杀绝?
一旦坐实了钱尚书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徇私舞弊,操纵科举,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但他死,钱家所有人都活不成。
“九黎!”晏玄景尖锐震惊的声音如惊雷般响起,带着几分说不出开的不安,唐萧然神经一紧,再来不及多想,转身就冲了进去,“长公主休得——”
晏九黎不紧不慢地转头朝他看来:“萧统领。”
唐萧然脚步僵住,看着完好无损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再看看离皇上至少七步之距的晏九黎,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唐萧然沉默地抿唇,视线落在皇帝面上。
晏玄景表情看起来还算镇定,可方才那声怒喝之后,面上还残留着几分细不可察的惊惧。
他在惊惧什么?
唐萧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目光微转,看向站在皇帝身边的方怀安,见他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苍白而无助。
心里咯噔一下,唐萧然恭敬低头:“皇上,长公主若有冒犯皇上之处,卑职就算以下犯上,也势必将她拿下。”
晏九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唐副统领对皇上忠心耿耿,本宫甚为佩服。”
唐萧然没说话,只低头等着皇上下旨。
“不过你不必担心。”晏九黎目光回到晏玄景脸上,“我只是觉得还钱尚书清白并不难,只要让本宫带人去尚书府搜查一番,钱尚书清不清白很快就会知道。”
晏九黎视线微转,朝钱尚书微微一笑:“钱尚书应该也不想被人无故怀疑,而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吧?”
说话间,她垂在身侧的右手微握,掌心一根银针正不停地划破自己的手腕。
有血丝从手腕处渗出来,在场之人不太明显,没有人察觉到。
但晏玄景的脸色是僵白的。
他坐在椅子上,死死攥紧扶手,忍受着肺腑里一阵盖过一阵的痛苦。
这种程度的痛苦可以忍。
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晏九黎的警告,如果今日不答应她抄家的请求,她一定会用更狠的手段对付他。
何况……
晏玄景深沉的目光落在钱尚书身上。
如果钱尚书真的暗中投靠贤王,那该死就死吧,所有对他不忠的人,都没有活着的必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语调的沉稳:“既然明御史弹劾,长公主又如此笃定,朕就允许你带兵去钱尚书府邸搜一搜。”
“皇上!”钱尚书脸色刷白,声嘶力竭地喊道,“臣冤枉!臣冤枉啊——”
“朕知道你冤枉。”晏玄景有些不耐,“但为了证明钱爱卿的清白,就让长公主亲自去搜一搜,若搜不出来赃银……”
晏玄景语气微顿,转头看向晏九黎,目光沉沉:“如果搜不出来赃银怎么办?”
“钱尚书若无辜,本宫自然会跟他赔礼道歉,并敲锣打鼓昭告天下,钱尚书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晏九黎说着,转头笑看着钱尚书,“除此之外,钱尚书若还有别的要求,本宫一律答应,绝不让你平白受了这委屈。”
钱尚书惶恐地看向晏玄景:“皇上……”
晏玄景点头:“既然如此,朕答应你。”
晏九黎微微一笑,退后三步,朝皇帝欠身:“多谢皇上深明大义。”
说罢,大步转身往外走去。
钱尚书瘫跪在地上,心头不安重重加深,不自觉地看向顾御史。
顾御史也像是失了声的鹌鹑一般。
晏九黎胜券在握的态度让他们心慌,可皇上打着还钱尚书清白的理由,同意晏九黎的行动,他们还能说什么?
只是……
只是若真的抄出了赃银,明御史弹劾钱尚书的其他罪名是不是就要一一被审问,到时会不会牵连到顾云安?
想到这里,顾御史微微偏头,冷冷看向跪在一旁的明御史,眼底迸射出阴冷尖锐的光芒:“明大人这是投靠了长公主吗?”
明御史尚未说话,一名金吾卫匆匆进来,单膝跪地:“皇上,贤王求见。”
晏玄景眸心微暗,贤王倒是来得挺快。
是担心钱尚书出了事,所以着急赶来为他说话?
第50章 怀疑的种子
皇帝命人传召之后,贤王进殿,一眼看到跪在殿上的三位御史和钱尚书,顿时神色微变。
随即他垂下眸子,朝皇帝行礼:“臣参见皇上。”
晏玄景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眼底似有锋锐的色泽浮现,森冷阴鸷,肃杀无情。
须臾,他不辨喜怒地开口:“朕正想召贤王、凌王和武王来问问,方才在长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想到贤王就来了。”
贤王垂眸道:“正是因为长公主闹得动静太大,臣才特意进宫,想跟皇上述明前因后果。”
“哦?”晏玄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笑意却透着森冷寒意,“大皇兄这是担心朕被人蒙蔽吗?”
贤王微怔,听出他语气不太对劲,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看向三位御史和钱尚书,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已发生过,并且彻底失去了控制。
钱尚书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顾御史也是一脸焦灼难耐,看起来心神不宁。
唯独明御史神色如常,垂着眸子一语不发。
“皇上明察。”贤王收回视线,语气略带迟疑,“臣不是担心皇上被人蒙蔽,而是九黎行为太过分,臣——”
晏玄景打断他的话:“九黎说今日是钱康安先挑衅,辱骂长公主在前?”
贤王点头:“是。”
“他骂了九黎什么?”
贤王抿唇,一时竟无法分辨他到底是要帮晏九黎,还是站在钱尚书那边。
皇上不是极为厌恶晏九黎吗?
晏玄景淡道:“贤王怎么不说话了?”
贤王回神,连忙说道:“钱康安当众辱骂长公主,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正好被长公主听到,长公主命人把他拖出去杖责,臣当时想阻止,但——”
“朕问的是,他骂了什么?”
“臣……有些记不太清了……”
晏玄景问道:“既然是钱康安大不敬在先,那贤王觉得他不该打吗?”
或许是所有的帝王都擅猜忌,也或许是晏九黎那番话在晏玄景心里种了一棵怀疑的种子。
此时他听到贤王的话,只觉他就是在替钱康安庇护。
这件事究竟孰对孰错,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不管是谁的错,都改变不了晏九黎带着人去查抄钱尚书府的事实。
可贤王对钱康安的每一句庇护,却都使那棵怀疑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如藤蔓一般疯长。
此时他看着贤王努力为钱康安辩解的样子,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仿佛都是他跟钱尚书勾结的证据。
贤王心思微深,察觉出皇上的不悦和若有所指,心头微沉,垂眸道:“钱康安确实该打。”
“皇……皇上……”钱尚书哆哆嗦嗦着开口,“康安他……他确实被臣和他的母亲惯坏了,说话常常口无遮拦,但……但臣从未有过别的心思,臣只对皇上忠心耿耿啊,求皇上明察——”
只对皇上忠心耿耿?
贤王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里的关键性,再想到皇上方才的意有所指,脑子里一道灵光忽然闪过,忽然神色一紧。
皇上这是怀疑钱尚书不忠?
“你不必再多说。”晏玄景抬手,“等九黎搜了尚书府,朕自然会知道你清不清白。”
这句话是对着钱尚书说的。
但说话时,他一双眼却紧紧盯着贤王,果然没错过贤王一刹那间的震惊和慌张,心头的猜疑几乎一瞬间成了确定。
他握着龙椅的扶手,声音沉冷:“九黎说她之所以杖打钱康安,不仅仅是因为钱康安大不敬,还因为钱尚书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跟朝中官员结党营私——”
“皇上,臣冤枉!臣真的冤枉!”钱尚书砰砰磕头,语气激烈,极力想表明自己的清白,“臣从未跟贤王有过来往,也没有操纵过科举,求皇上明察!”
贤王脸色一变。
所以是晏九黎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污蔑他跟钱尚书私下来往?
贤王震惊地看着钱尚书:“钱大人,我何曾跟你有过来往?皇上……”
他抬头看向皇帝,眉头紧皱,语气铿锵有力:“臣从未跟朝中任何大臣结党营私,钱尚书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臣怎么会跟他来往?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求皇上明察,不要受到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臣——”
“够了。”晏玄景冷冷呵斥,“朕想安静一会儿,孰是孰非,等结果吧。”
说罢,转头朝方怀安递了个眼神,然后起身往隔壁暖阁走去。
贤王僵硬地站在殿上,目光落在钱尚书和明御史身上,一颗心逐渐坠入冰窖。
若说进宫之前他还在思索晏九黎的真正目的,此时已如醍醐灌顶般豁然明白,原来她的目的在这里。
她是要彻底整死钱尚书。
从钱康安踏进长公主府那一刻,她就没打算让钱尚书活着。
可是为什么?
贤王死活想不通。
难道就因为钱尚书之前弹劾过她,所以她记恨在心,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
还有她要查抄钱尚书府……钱尚书之前对皇帝一直忠心耿耿,是皇帝得力忠臣,皇上怎么会因为晏九黎的一面之词就答应让她去抄家?
晏九黎说钱尚书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皇帝就相信了?
就算相信,他也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对,怎么会由着晏九黎胡作非为?
贤王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
所以晏九黎为了抄家一事得以顺利,就把他这个王爷拉下水,污蔑他跟钱尚书有勾结?
而皇帝向来多疑,一旦他相信晏九黎的挑拨,自然就答应她的要求……
第51章 查抄尚书府
晏九黎要从右金吾卫中调两百人手。
右金吾卫副统领赵长胜强硬地阻止:“长公主要调兵去抄户部尚书的家?圣旨在何处?卑职要看到圣旨。”
晏九黎拿出手里的令牌,冷冷看着他:“本宫这面令牌就是用来调兵的,你要抗命吗?”
赵长胜目光只在令牌上停留片刻,便不冷不热地说道:“虽然大统领身份权力都在副统领之上,但此前唐统领任大统领时,跟卑职心照不宣,两人各自分管左右金吾卫,谁也不会越权。”
这意思是大统领管左金吾卫,他赵长胜管右金吾卫?
因为是太后侄子,所以副统领想跟大统领平起平坐。
而一直以来,唐萧然确实是这么纵容的。
晏九黎冷冷看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本宫无权管你右金吾卫?”
“是。”
晏九黎眼神一厉,把令牌放回袖子里:“很好。”
赵长胜面露得意之色:“长公主若能配合自然好,毕竟我是太后侄子,你是太后女儿,我们俩也算是亲戚,各管各的,井水不犯河——”
嗖——啪!
眼前黑影一闪,晏九黎从腰间抽出的鞭子狠狠抽到他身上,随即鞭影一闪,如灵蛇般缠住他的脖子。
赵长胜先是疼得皱眉,随即瞳孔一缩,下意识地想躲。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长鞭如蛇,灵活缠上他的脖子,晏九黎手里一使力,径自将他拽到跟前。
赵长胜踉跄着被拽倒在地,痛苦地抬手扯着脖子上的缠得紧紧的鞭子:“嗷……”
在场的金吾卫脸色一变,齐齐上前:“长公主!”
“长公主手下留情!”
“赵副统领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子,是您的表兄!”
“副统领有官职在身,杀他是重罪!”
“长公主——”
“都给本宫住口。”晏九黎抬头看着眼前众人,眸光寒冽,“金吾卫中有规定,抗命之人该如何处置?”
今日跟着赵长胜巡逻的足足二十多人,此时对上晏九黎那双冷如寒霜的眸子,竟一个都不敢上前。
众人面面相觑。
金吾卫是军人。
军中抗命轻则杖责,重则处死,要视情节严重程度来定。
可他们能说吗?
晏九黎垂眸看着因为窒息而痛苦的赵长胜,一只脚踩上他的心口:“金吾卫副统领就算不是绝顶高手,也该是个会武之人,而不是你这么个四肢粗大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嗷嗷。”赵长胜脸色涨成猪肝色,死死拽着鞭子,像呼吸新鲜的空气,“放……放开我……”你才手无缚鸡之力,你才是废物!
晏九黎弯腰,轻慢地拍着他的脸:“废物。”
话落,她收了鞭子:“本宫今日有要务在身,没空跟你浪费时间,不过我看你这副统领之位大概坐烦了。三天后,本宫会从右金吾卫队伍中重新选几个身强力壮武力不错的,到时你跟他们比一比,若是输了,副统领之位让贤,你就回家奶孩子去吧。”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离开。
真以为她是要调金吾卫去抄家?
她只是过来给他们立立规矩罢了,宫里的侍卫不管听话还是不听话,都不会有长公主府的侍卫靠谱。
抄家立功的机会还是留给自己人更合适。
出了宫,晏九黎骑马回长公主府。
到了府外翻身下马,她喊来裴祁阳,冷冷吩咐:“点长公主府侍卫两百,随本宫去查抄钱尚书府邸!”
“是!”
……
钱家府邸里,一片乌云笼罩。
钱夫人守在儿子床前,不停地抬手抹泪:“那个心狠手辣的贱人,她真是下得去手啊……”
“怪不得太后不爱,皇帝不宠,她为什么不死在西陵?这种恶魔到底回来干什么?”
“康儿很疼吧?可怜的我儿,呜呜,怎么惹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贱人?你父亲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他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母亲。”钱家庶女钱霜霜站在一旁,眉头紧蹙,看着趴在床上不省人事却疼得直抽搐的兄长,“长公主最近太过无法无天,皇上一定会惩罚她,可是……可是听说,大哥在长公主府出言不逊,对长公主不敬,所以才——”
啪!
钱夫人站起身,狠狠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你放肆!”
钱霜霜脸颊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却半点不敢耽搁,慌忙跪下:“女儿不是那个意思,请母亲恕罪。”
“晏九黎她算个什么东西?!”钱夫人盯着她,脸色阴沉扭曲,“一个在西陵被人玩腻了的贱女人,康儿就算冒犯她又如何?你父亲是朝廷命官,皇上面前的宠臣,那个贱人没资格跟我们相提并论!”
钱霜霜低着头不敢反驳:“母亲说得是。”
不管长公主在西陵经历过什么,她都是长公主,是先皇的女儿。
朝臣家眷侮辱长公主,难道不是侮辱皇族吗?
母亲傲慢惯了,以为做了皇帝宠臣就可以呼风唤雨,只手遮天?
若不是因为她看不清情势,把儿子教导得这么失败,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要围着他转,今日怎么会惹下这么一桩祸事?
可是这些话她不敢说,也没资格说。
钱夫人冷冷俯视着她:“滚回你的屋子里去,跪两个时辰。”
钱霜霜咬着唇:“是。”
她恭敬地行礼告退,起身走出内室,正要跨出门槛,忽然一阵慌张惊恐的脚步声传来:“夫人!夫人,不好了,夫人!”
钱夫人正心烦,听到这句话,起身怒道:“咋咋呼呼干什么?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夫人,不好了,出事了呀!”小厮连磕带绊冲进房门,脸色苍白惊惧,“长公主……长公主她带着乌泱泱的侍卫包围了尚书府,说是奉旨抄家……”
什么?
钱夫人脚步踉跄,脸色煞白:“你……你说什么?”
钱霜霜脸色一变,双腿虚软。
长公主查抄尚书府?
“长公主说,说老爷贪赃枉法,罪大恶极,她……她……”小厮哆哆嗦嗦着开口,“她是奉旨来查抄赃银……”
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侍卫们蜂拥冲进尚书府各个院落:“长公主有令,奉旨查抄钱尚书府,若有阻挠者,格杀勿论!”
钱夫人脚下一软,踉踉跄跄着奔了出去:“你们干什么?你们这些人要干什么?住手,都给我住手!”
两列侍卫疾步而入。
一袭深红衣袍的晏九黎缓缓踏进院子,身姿挺拔,眉眼冷硬,周身流露出无法忽视的慑人威压。
她平静地看着钱夫人,嘴角冷冷勾起:“钱夫人方才骂本宫骂得解气吗?”
话音落下,钱夫人脸上血色尽褪:“长……长公主……”
“好好搜。”晏九黎抬手命令,“第一个搜到赃物的,赏白银一千两,其他人见者有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长公主府众侍卫如狼一般穿梭在钱尚书府各个院落,掘地三尺,寻找着府里库房所在。
第52章 未婚夫?
晏九黎带着护卫查抄钱尚书府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京城各大府邸。
尤其是跟尚书府紧密相连的武阳侯府。
顾云琰惊得从床上坐起:“查抄钱尚书府?你……你没说错?”
黑衣探子跪在床前:“属下没说错,长公主带着府里两百人手,眼下已经包围了钱尚书府邸。”
顾云琰脸色猝变:“皇上知道吗?”
“知道。”探子点头,“顾大人和钱尚书进宫弹劾长公主,长公主也进了宫,之后长公主独自出宫,调兵包围了尚书府,而钱尚书和顾大人此时还留在宫里。”
这句话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顾云琰再也坐不住,起身穿上鞋子,在屋里不安地踱着步子。
事情真的完全超出了控制。
今天明明是钱康安和顾云启吃了亏,甚至连佩雪都挨了顿耳光,按照正常发展,他们两家应该联合起来跟皇上要一个公道。
晏九黎这些日子得罪那么多人,前朝后宫皆怨声载道,今天又当众杖打朝臣之子,皇上难道不该重罚她,以堵悠悠众口?
为什么却是晏九黎带兵查抄尚书府?
尚书府庶女钱霜霜跟顾御史家次子顾云启已经定下婚事,只待入了秋就开始筹备大婚。
钱尚书跟顾家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
他们都是明明白白的保皇党,皇上怎么会同意让晏九黎查抄尚书府?
顾云琰越想越是不安,总觉得晏九黎歪门邪道太多,皇上最近像傀儡一样完全被她操控了似的,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也没有一点属于帝王的魄力,竟由着晏九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大哥。”顾佩雪带着侍女匆匆而来,面上浮现几分苍白不安,“听府里下人议论,说长公主带兵去查抄钱大人家了,这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钱大人犯了什么事?皇上为什么会下旨——”
顾云琰转头看着她,眉头皱起:“你一个女儿家打听这些事情做什么?回你的院子里待着去。”
顾佩雪抿唇:“我……我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顾云琰目光落在她脸上,白皙的肌肤还残留着几分不太明显的指印,“你今天在长公主府到底说了什么?”
顾佩雪有些心虚地垂眸:“我……我只是跟三公主聊了几句……”
聊了几句?
顾云琰并不太相信她的话。
如果只是聊了几天,晏九黎何至于让她众目睽睽之下自扇耳光?
不过顾云琰转念又想,晏九黎那个煞神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她现在就是要报复顾家,只要跟顾家有关的人,都是动辄得咎。
就算佩雪什么都不做,她也会找到借口发作。
不过相较钱康安和顾云启被杖责,顾佩雪只自扇了耳光,情节应该不太严重……顾云琰脸色忽然一变,双手下意识地握紧。
钱康安是因为出言不逊,辱骂长公主,所以被罚五十大板,然后就连累他父亲被抄家。
那顾云启呢?
顾云启也被打了,晏九黎下一个清算的人会不会是顾御史家?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顾云琰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忽然觉得肺腑生出寒气。
晏九黎现在铁了心要报复他,所有跟他有关的人,她都不打算放过是不是?
顾云琰转身走去内室,拿起衣架上的外袍穿上。
顾佩雪见状,惊讶地开口:“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顾云琰往外走去:“我去钱家一趟。”
“可是你有伤在身——”
顾云琰转头看她一眼,冷道:“我一个人的伤势重要,还是顾家九族性命重要?”
顾佩雪噎了噎,无言以对。
顾云琰没再理她,径自命人备了马车,很快出府往钱尚书府而去。
马车抵达钱家大门外,府外已经被长公主府侍卫包围,顾云琰匆匆下了马车,命人去通禀一声,就说武阳侯求见。
可府外侍卫无人听他的。
顾云琰恼怒之下,抬脚就要踏跨进尚书府大门。
几名侍卫齐刷刷拦在他面前,顾云琰怒道:“我是武阳侯,长公主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夫,你们敢拦我?”
“未婚夫?”裴祁阳从大门里走出来,懒洋洋地看着他,“武阳侯这句话倒是让人听不懂了,你不是一直想跟长公主撇清关系?怎么突然间主动承认这桩婚约了?”
顾云琰见他在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道::“丞相家次子以后就要当长公主的走狗了吗?”
裴祁阳不以为意:“我脸皮厚,武阳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三番两次被长公主打得卧床养伤的人不是我,想解除婚约却不能如愿的人不是我,今日出言不逊被杖责的人也不是我,因为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而被抄家的人更不是我。武阳侯尽管骂,若骂几句能让你改变处境,也算是我的功德了。”
顾云琰咬牙:“我要见长公主。”
“可以。”裴祁阳点头,“只要武阳侯愿意跪下,承认自己方才嘴贱,并真心诚意跟我赔礼道歉,我就让你进去。”
“你放肆!”顾云琰脸色铁青,“裴祁阳,你——”
“我不强求。”裴祁阳眉梢一挑,“武阳侯不必如此气急败坏,毕竟你骂人的时候,可能没想过要为自己的嘴贱付出一点代价。”
顾云琰沉默片刻,冷冷讥诮:“本侯还以为你不会在意旁人怎么说你。”
“我确实不怎么在意。”裴祁阳漫不经心地点头,“但这不意味着我不能提条件,也不意味着你不需要为你的嘴贱赔礼道歉。”
顾云琰脸色阴沉,不发一语地盯着他。
裴祁阳浑然不在意,就这么慵懒地靠在大门边,“其实武阳侯就算进去也毫无意义,除了给长公主殿下添乱,你起不了任何作用,不如站在这里等消息。”
说完这句,裴祁阳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玩味开口:“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顾云琰眯眼,眼底怒火翻腾。
“武阳侯手里不是有兵权吗?长公主调了兵,你也可以调啊。”裴祁阳似乎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虽然长公主调兵是奉旨查抄,而你调兵则可能涉嫌谋反,但只要能跟长公主对着干,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此言一出,顾云琰眉眼瞬间笼上一层寒霜,眼神冷得像是要把裴祁阳生吞活剥。
第53章 我愿意履行婚约
裴祁阳神色从容而闲适,丝毫不被武阳侯的气势所影响。
事实上,他觉得顾云琰已毫无气势可言。
数年没上战场,领兵打仗时的武将气势早已褪尽——可能早在七年前那场败仗之后,他的威严和骄傲就被磨灭殆尽。
这些年里,是皇上过度宠幸和侯爵之位让他一直维持着表面的风光显赫,可接连两次被长公主暴打,连这点威风和显赫也没了。
裴祁阳觉得此时站在面前的顾云琰,就是一只快要走到绝路的丧家之犬,固执地维持着他自以为是的骄傲。
僵持良久,顾云琰退后一步,忍着怒火朝他躬身赔罪:“方才是我不好,请裴公子大人有大量,莫跟我一般见识。”
裴祁阳淡道:“我说的是跪下。”
“裴祁阳!”顾云琰咬牙,怒不可遏地看着他,“你别太过分。”
裴祁阳嗤笑一声:“用侯爷方才的话说,我现在就是长公主的走狗,自然要听长公主的话,所以她让我看好尚书府大门,我不敢不从。”
顾云琰脸色阴沉可怖,像是恨不得扑上去把他撕碎了一般。
可惜裴祁阳不是被吓大的。
顾云琰大可以继续摆他的架子,他不奉陪。
裴祁阳转身欲走,身后忽然响起膝盖落地的声音,他转过头,看着单膝跪地的顾云琰,眉梢微挑:“这是侯爷最后的倔强?”
顾云琰冷道:“方才是我不好,本侯给裴公子赔罪。”
裴祁阳挑眉,对他的虚张声势感到可笑,不过这般态度算是勉强满意:“侯爷请吧。”
顾云琰站起身,神色阴郁,跟着裴祁阳一起走进钱家府邸。
两人耗着的这会儿,晏九黎的手下已经把尚书府搜了个遍。
钱家书房、库房都没放过。
整个前院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钱夫人心急如焚,盼着老爷早些回来,儿子还趴在床上,尚书府完全落入晏九黎的掌控,她此时连个能商议对策的人都没有。
好在搜索到现在,晏九黎并未在书房、库房等地方搜出不合理的赃银,库房里的现银跟账本上的俸禄开销勉强对得上——就算有些出入,也远远达不到贪污严重的地步。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朝中官员真正能做到两袖清风的,自古以来也数不出几个。
所以钱尚书面上功夫做得非常好,没有拮据到让人觉得虚假的地步,很符合他这个身份该有的圆滑。
一名侍卫匆匆而来:“长公主殿下,书房都搜过了,没什么赃物。”
“长公主殿下,库房也清点过了,只有七千两余银子!”
“长公主,你听到了!”钱夫人精神一振,语气带着被冤枉的激动和愤怒,“我家老爷是清白的!除了俸禄之外,只有臣妇当年陪嫁的两间铺子断断续续还有点收入,我家老爷自入朝为官,不该拿的钱从未拿过一文!”
晏九黎淡淡一笑:“我们搜的都是外院,还有女子们的内院没搜呢。”
顾夫人脸色一僵:“长公主——”
“钱尚书如此两袖清风,当年为女儿重金打造的千工拔步床价值不菲吧?”晏九黎冷冷嘲讽,“钱夫人觉得库房里只有七千两银子的官员,会为女儿打造千工拔步床?”
钱夫人下意识地狡辩:“当年臣妇陪嫁多,若只凭老爷的俸禄,自然是不够的……”
晏九黎懒得听她狡辩,抬手命令:“去内院搜。”
钱夫人惊惧交加,不顾一切地挡在门前:“你们不能进去!内院是女眷住的地方,长公主若搜查无果,定不了钱家的罪,我钱家女儿的名节损失谁来弥补?长公主,你……你不要太过分!”
“钱夫人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晏九黎抬手将她推开,眉眼睥睨而疏冷,“跟钱尚书的清白比起来,钱姑娘的名节一点都不重要。”
“长公主——”
“晏九黎!”一声沉喝忽然响起,顾云琰怒气冲冲疾步而来,“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钱夫人见到他,就跟见到救命恩人一样:“武阳侯!武阳侯,我家老爷冤枉,求侯爷劝劝长公主!”
顾云琰阴沉着脸走到跟前,目光对上晏九黎那双冷硬的眸子,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两次挨打的经历,气势一弱。
他敛了敛怒火,不悦地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在宫里闹一闹就算了,如今竟然闹到了要查抄官员家宅的地步,你是要搅得皇城鸡犬不宁吗?”
“本宫公务在身,任何人不得打扰。”晏九黎语气漠然,“顾云琰,若不想当众难堪,你最好滚远一点。”
顾云琰忍了忍,语气僵硬:“我有话跟你说。”
“说。”
顾云琰看了眼钱夫人,又看了看晏九黎身侧的侍卫:“我想单独跟你说。”
“就在这里说。”晏九黎眯眼,“不想说就滚。”
顾云琰咬牙,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你这些日子闹得够离谱了!如果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娶你,所以才无差别攻击报复,那我现在告诉你,只要你带人离开钱家,我即刻进宫跟皇上说,我愿意履行跟你的婚约——”
“本宫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跪下来感谢你大发慈悲?”晏九黎嗤笑,眼神里的漠然和不屑一览无遗,“顾云琰,来之前你没有照照镜子吗?”
顾云琰脸色涨红:“晏九黎!”
“想娶本宫?”晏九黎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你也配。”
说罢,径自抬脚跨进门槛,往内院而去。
顾云琰想上前阻拦,却被裴祁阳一把拽过去:“侯爷可以跟着看热闹,但别阻止长公主办案。”
“你放开我!”顾云琰甩开他的手,急切走到晏九黎面前,语气带着明显的示弱,“九黎,之前是我不好,你别闹了好不好?我给你赔罪,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晏九黎冷眼一扫,很快有两位侍卫上前,强硬地将顾云琰拉开,并阻止他继续上前干扰。
晏九黎很快走进钱霜霜居住的琉璃院。
钱夫人因为身体原因,这么多年只得了一个宝贝嫡子,钱家两个女儿都是庶女,长女钱霜霜十六岁,婚约定的是顾家次子顾云启。
次女钱月月年方十四,婚约尚未定下。
两个女儿虽然都是庶女,但不管是钱家下人还是外人,都以为钱霜霜更受宠,这个女儿从小失去生母,一直养在嫡母膝下,在家里受到的是嫡女待遇。
当年钱尚书还特意花重金给她定制了千工拔步床,卧房里奢华富贵,样样价值不菲。
次女钱月月则住得寒酸一些,到现在还跟姨娘一起住在偏僻的院落里,没有单独的闺房。
眼看着晏九黎径自带人往钱霜霜的闺房而去,钱夫人脸色煞白,不顾一切地嘶吼哀求,眼底有着恐惧和不安:“长公主,霜霜跟顾御史家次子有婚约在身,今年秋天就要成亲了!您这样带人翻找她的闺房,她还怎么嫁人啊?”
第54章 求人该有求人的态度
晏九黎眉眼冷厉:“钱夫人现在该忧心的是你们还能活几天,而不是女儿能不能嫁人的问题。”
说罢,吩咐裴祁阳:“谁要是再敢阻拦本宫,把他腿打断。”
“是。”
钱夫人和顾云琰都被拦在外面。
晏九黎独自走进钱霜霜闺房,把这个奢华房间左右打量一番,扬声喊道:“孟春,孟冬。”
两个侍女上前:“奴婢在。”
“把床上所有东西都搬走。”
“是。”两人走进拔步床,把床褥枕头全部叠好拿走。
“阿影。”
“在。”
“找到机关暗道。”
“是。”
被拦在外面的钱夫人听到这句话,脚下打了个踉跄,几乎瘫软在地。
她此时才意识到,晏九黎今天就是有备而来。
她早就知道钱家真正的库房所在?
是谁告诉她的?
钱夫人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钱霜霜,凄厉吼道:“钱霜霜,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钱霜霜慌乱地摇头,吓得脸白如纸,“母亲,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云琰见钱夫人这般反应,心头一沉,已然明白晏九黎这是找到了钱家库房的命门所在。
钱家一旦出事,接下来就是顾家。
顾云琰心里清楚,晏九黎此次无功而返才能消灭她的气焰,否则她以后只会更嚣张跋扈,再也没有人能约束得了她。
想到这里,顾云琰不知突然间哪来的力气,骤然挣脱左右侍卫的钳制,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闺房,声音急切:“长公主,钱尚书是朝廷重臣,是皇上最信任的肱骨,你不能这样羞辱他,就当我求你了!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好,跟钱尚书无关,你要报复就报复我一个人——”
“求我?”晏九黎转头看着他,声音漠然,“顾云琰,求人应该有求人的态度。”
顾云琰脸色僵了僵,随即毫不迟疑地跪下,低着头,隐忍地开口:“求长公主即刻收兵。”
“看你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是逼良为娼的老鸨呢。”晏九黎盯着他冷笑,“收兵是不可能的。本宫既然来了,绝不可能无功而返,不过看在你诚意十足的份上,稍后允许你跟本宫一起见证钱尚书的‘忠诚’,以及皇上对他的信任和器重。”
顾云琰恼怒抬头:“你——”
忽然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
“殿下!”孟春忽然惊呼一声,“殿下快来看。”
千工拔步床的床板是活的,可以一整块拆下,床板下面是空的,阿影从床头下方触摸到一个不起眼的凸起,使劲将这个凸起按下去,伴随着一阵沉闷声响起,一个可容两人并肩走下去的入口赫然出现在眼前。
两名侍卫率先走下,随即有人惊呼:“长公主,找到了!这里才是钱家真正的金库所在,满满都是黄金白银!”
晏九黎转头看了顾云琰一眼,对方脸色难看至极,看起来像是他自家被抄了一样。
“顾云琰,你不是替钱尚书喊冤吗?”晏九黎一把抓着他的头发,拽着他往地下密库走去,“本宫带你去见识见识这位朝廷重臣,究竟有多重要。”
顾云琰一颗心如坠冰窖。
他此时完全无法反应,只能被晏九黎推着往前走。
密道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大概是为了便于箱子进入,地库入口并不狭窄,头顶硕大的夜明珠照亮着整个库房,一箱箱刺眼的黄金白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几乎晃花在场之人的眼。
在白光的映衬下,顾云琰的脸色越发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晏九黎没急着查看黄金白银的数量,而是命人寻找可用的账册和名册:“所有箱子和暗格好好翻找,但凡有名册一类的证据,全部交来给我。”
侍卫们恭敬应下:“是。”
顾云琰看着这满室金光闪闪,再听到晏九黎的吩咐,只觉得全身发冷。
他不敢想账册一旦出现,会有多少人被牵连,顾家一党损失会有多大。
密库空间很大,侍卫们寻找名册时,晏九黎从第一间密库往前走,发现这里的布局跟藏书阁很像,一排排玄铁打造的架子上,装着金灿灿元宝的箱子整齐排放。
摆在地上的箱子大,而因为架子上下两层高度有限,所以摆在架子上的箱子略小。
有一排专门用来放置夜明珠的架子。
锦盒里红色的绒布拖着一颗颗夜明珠,光泽通透,让人爱不释手。
晏九黎转头,远远看去,这里就是一座巨大的藏宝库,奢华富贵的程度让人咋舌。
“长公主殿下。”一名侍卫拿着本册子走来,恭敬呈上一本册子,“这是放在匣子里的账册,请长公主殿下过目。”
晏九黎接过账册,翻开看了看。
翻到不知第几页时,她目光微顿,转头看向顾云琰,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昭烈元年正月,钱尚书收顾御史十万两白银,一只翡翠镯子……顾云琰,你猜这笔钱是用来干什么的?”
顾云琰一怔,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
新帝登基,增开恩科。
次年是昭烈元年。
正月里顾御史送给钱尚书十万两白银,还有一只极品翡翠玉镯,是为了给顾云启在春试上买一个榜上名额。
顾云琰自然知道这件事。
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
只要有账册在,受牵连之人将不计其数,而其中跟钱尚书来往最密切、金银来往额度最大的官员,首当其冲会成为第一批被清算之人。
其他人的死活跟顾云琰无关。
可顾云安是他的堂兄,顾御史是他的叔父,一旦他们出事,武阳侯府也无法避免会受到连累。
同宗同族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何况钱尚书贪污这么多,焉知牵扯不出其他的罪名?
顾云琰目光环顾着这座金库,一颗心不断下沉,虽然尚未清点,但可怕的数额足以让钱家九族被抄斩。
而顾御史涉嫌贿赂考官,科举舞弊,不但顾云安的名额要全部作废,顾御史也要为此付出罢免官职的代价。
这还是最轻的。
一旦牵扯出其他罪名……
想到这里,顾云琰嘴角抿紧,眼眶发红,隐忍而卑微地看着晏九黎:“长公主,顾御史是我的亲叔叔,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他这么大年纪还要受到惩罚,这本名册……”
第55章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本名册怎么了?”晏九黎把账册往怀里一揣,漫不经心在密库里打量着,“名册会呈交到皇上面前,所有跟钱尚书有勾结的,有过银钱往来的,曾用银子或其他手段从钱尚书手里谋过进士名额的,一律从重处置。”
顾云琰神色一紧,想说话,却碍于在场侍卫众多,担心顾云安的名字一说出来,连转圜的余地都不再有。
他沉默地抿唇,不发一语地跟在晏九黎身侧,毫无往日面对她的不耐和厌恶。
密库里除了一箱箱黄金白银,还有古董字画、上等文房四宝、白玉屏风,以及各种昂贵的翡翠玉料。
晏九黎转身往外走去,命令道:“把这些一箱箱金银抬出去,走慢点,别把东西摔了。”
顾云琰神色阴郁,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在她走到入口处时,终于开口:“长公主,我……”
“武阳侯这是怎么了?”裴祁阳从隔壁库房走来,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眉毛挑得老高,“以往恨不得离长公主越远越好,今天怎么跟屁虫似的,这是想干什么?”
顾云琰心头恼火,眼下根本没空搭理他,只是抿唇看着晏九黎,歉然开口:“七年前是我有诺在先,七年后悔诺的人也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愿意补偿你……长公主,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今天回去就命人筹备大婚,即日迎娶你过门,日后我一定加倍补偿……”
“迎娶我过门?”晏九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偏头看着他,眼神冷戾而嘲讽,“顾云琰,你觉得自己是个香饽饽?”
“我……”
晏九黎显然明白他的意思:“顾御史接二连三弹劾本宫,那副恨不得把本宫置于死地的架势,像是跟本宫有深仇大恨似的,你觉得本宫会放过他?”
顾云琰垂眸:“我替叔父跟你赔罪。”
晏九黎淡问:“你想如何赔罪?”
顾云琰见她松口,忙道:“你说。”
“第一,你去皇上面前交出兵符,就说能力不足,无颜继续掌兵;第二,到我府里做第七房面首。”晏九黎淡淡开口,“如果这两点你能答应,本宫就如你所愿。”
“你说什么?”顾云琰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张俊逸的脸气得煞白,“晏九黎,你知道你说什么吗?”
交出兵权,做她的面首?
简直是荒唐,荒唐至极!
晏九黎嘲弄:“又要摆出你那虚张声势的怒火?”
顾云琰脸颊抽动,脸色青白交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跟她讲道理:“你该知道,兵权一事不是我能做主——”
“顾云琰。”晏九黎神色不耐,“本宫不是在跟你商议,这件事你没有别的选择。”
顾云琰声音就此卡住,双手攥得死紧,双目阴沉沉地看着她,面色难看至极。
侍卫已经把一箱箱金银从钱家密库里抬出来,除了在外把守的四十名侍卫,其他一百多号人都在抬,十个人分成五组,两人一组清点入账。
裴祁阳负责巡逻监督。
从密库入口出来,晏九黎转头吩咐:“阿影,仔细找一找密库的另外一个入口。”
“说。”
裴祁阳已经到了房外,听到这句话,转头看向晏九黎:“长公主怎么知道密库还有其他的入口?”
晏九黎道:“闺房的入口只是为了方便自家人进去,如此重要的地方,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是那么多金银需要人搬运,而且密库里有一扇屏风,从这个闺房入口是进不去的。”
原来如此。
裴祁阳想到那扇屏风的大小,从拔步床下方入口进去,确实有点困难。
而且这个入口是从上往下,运那么多金银进去需要大量人手,男子进入女儿家的闺房显然也不方便。
所以晏九黎才判断另有入口。
只是不知道另外的入口在何处。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浑然不担心顾云琰听到似的,此时顾云琰也没心思听他们在说什么。
他心里已经把晏九黎恨得咬牙切齿,方才那一瞬间,他甚至生出直接将她灭口的心思。
她实在太过分了。
他以为她是因爱生恨,求而不得,所以才报复他,只要他答应娶她,她就一定会回心转意,跟他重归于好。
这样至少可以暂时保住顾家不受牵连。
没想到她却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
交出兵权,做她面首?
而且还是第七房面首。
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云琰想撕破脸,义正言辞地告诉她不可能。
然而无数愤怒的话憋在肺腑,喉咙里像是卡着异物一般难受,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他不敢说。
之前是他没料到晏九黎会如此疯狂,所以才接连几次得罪她,可今日这种情况他却是能分得清的。
晏九黎手里握着足以让顾家覆灭的把柄。
一旦这些证据呈到皇帝面前,且不说皇上到底想不想处置顾家,裴丞相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证据确凿,必须按律处置。
否则帝王威信何在?
凌王和武王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当年都是皇上的死敌,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逼皇上处置顾家,这样既是削弱皇帝能依仗的势力,也事关朝中各派大臣自己的利益争斗。
顾云琰不敢赌这些后果,他不能让晏九黎把证据交上去。
心头挣扎良久,他低声开口:“九黎,我愿意交出兵权,但面首……”
晏九黎冷冷看着他:“本宫说了,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也不用问本宫那六个面首是谁,你早晚会见到。”
说罢,晏九黎扬声命令:“来人!进宫禀报皇上,就说在钱尚书家女儿闺房发现了密库的入口,从中搜出大量的黄金白银、古董字画等贵重之物,粗略估计价值一千万两左右,让皇上和大臣们先有个心理准备。”
“是。”
晏九黎顺势掏出名册:“这本名册带给皇——”
“晏九黎!”顾云琰急急打断她的话,如困兽般愤怒地嘶吼,“我答应你,答应你还不行吗?!”
第56章 曾经有过真心
晏九黎收回名册,声音淡漠:“回去把自己收拾干净,三日后去长公主府报到,若到时本宫看不见你的人,你大概不想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顾云琰极力克制着涌上心头的屈辱:“做面首要做到什么时候?”
“这由本宫决定,你无需知道。”晏九黎嗓音冷如冰霜,“这里没你的事了,还不滚?”
顾云琰紧紧抿着唇,转头看着一箱箱被抬出来的金银,再看看钱夫人绝望惨白的脸,心知钱尚书已经完了。
他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迈着灌了铅一样的脚步,一步步往外走去。
坐上马车,一股无力感如潮水般袭来,顾云琰闭眼靠着车厢,心头一片乱麻。
事情到底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皇上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晏九黎?
当年的事情明明就是……
顾云琰睁开眼,眼底色泽阴冷。
他怎么想都想不通皇上纵容晏九黎的理由,难道是要利用晏九黎的胡作非为,趁机削弱顾家势力?
他的皇帝位坐稳了吗?
贤王,凌王和武王都还活着,他真以为自己的帝位稳如泰山了?
马车在武阳侯府大门外停下。
顾云琰下车进府,面色阴沉,来来往往的下人除了行礼之外,竟无一人敢上前询问。
他独自一人去了书房,并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然后在书房坐了半天。
不知怎么的,眼前突然浮现七年前那些美好的光景。
十七岁那年,他第一次跟随父亲上战场,半年内立了两次功,父亲当众夸赞他有领兵之能。
后来一次小规模的战争中,父亲采用他提供的战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全军欢呼,高喊着“少将军威武”。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明媚张扬。
回京之中,少年将军英武之名传遍京城,先皇欲把七公主许配给他。
那时七公主才十一岁,离成婚还早着呢。
先皇笑着说道:“少年武将难得,又是一表人才,朕自然要想给女儿预留着,免得日后被别家女子捷足先登。”
皇族公主不比寻常女子,先皇指婚也不可能瞒着她。
顾云琰初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对他笑着的时候,漆黑的眼里都是星光。
“听父皇说你是少年英雄,保家卫国有功,宫女们也都在传你是齐国战神,少年将军一战成名,前途不可限量,这些都是真的?”
小姑娘脸颊白皙圆润,还残留着几分婴儿肥,肌肤那么弾,那么白嫩,让他忍不住想捏一捏。
被这样一个心腹城府的少女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不管哪个年纪的男子,都无法避免会虚荣心泛滥吧。
顾云琰窃喜于先皇赐下的婚事。
虽然她还小,但是他可以等,等到她及笄,等到她成为二八年华的大姑娘。
可是最终,他没能等到她及笄。
次年他父亲战死沙场。
战事危急,他来不及给父亲操办后事,阵前领命,统帅三军,接过跟西陵继续交战的重任。
他以为他可以把西陵打得落花流水,可以成为名震天下的战神将军,他以为他会带着齐国大将军的荣光,风风光光迎娶他的小公主。
可他唯独没算到自己会落败。
败得那么凄惨,那么狼狈,一战损失八千手下,再战连丢三城。
他觉得天都塌了。
军中将领投来的质疑眼神,一双双失望而谴责的眼睛,让顾云琰如坠地狱。
那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个月,让他体会到了几乎灭顶的绝望。
他这辈子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大军溃败之下,部下们都在拼死抵抗,可京中文武两派却争执不休,一方主和,一方主战。
身在战场的顾云琰比谁都明白,继续打下去只会损失更惨重,西陵大军太凶猛,比父亲没战死之前还要凶猛十倍。
他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因为知道父亲已死,所以倾一国之力,想要彻底覆灭齐国。
所以当皇帝圣旨传到边关,愿意派使臣跟西陵军谈和时,顾云琰心里生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对方不会愿意和谈的。
他们想要的是齐国疆土,是对齐国的统治权,他们想彻底颠覆齐国江山。
可他又料错了。
谈和谈了半个月,对方提出三座城池不归还,要求齐国出一个为质的公主,另外再加一千万两白银,就同意停战。
这个要求不算低。
但是以当时的处境来说,也不算太过分。
若继续打下去,齐国损失的绝不仅仅是一千万两白银和三座城池,更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公主。
所以先帝答应了。
书房里似是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顾云琰抬手捂着眼睛,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从喉咙溢出来。
那一年他十九岁,而七公主晏宝璃十三岁。
他说:“我会等你回来,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你活着……璃儿,我只要你活着。”
说这句话时,他是真心的。
他的愧疚自责,心里对十三岁小公主的不忍和心疼,都在那双发红的眼睛里显露无疑。
可是七年能改变很多事情,也能让愧疚和心疼转淡。
当探子一年半载带回西陵的消息,说七公主在西陵过得很不好,被权贵当成战利品羞辱玩弄,甚至用各种手段折磨时,顾云琰起初只想逃避,想逃开这种被束缚的愧疚和心虚。
可后来听得多了,麻木了。
当有人在他耳边说,公主享受子民供奉,在国家危难之际,理该为国家出一份力时,他竟觉得那么在理。
当有人宽慰他说,七公主为质的罪魁祸首是西陵皇族时,他心头有种挣脱束缚的轻松,好像一直困着他的那种愧疚正在慢慢消失。
当有人劝他不必守着七公主,说她已是不洁之身,而且不可能有机会回来时,顾云琰竟然真的开始考虑对方的建议。
七年时间很漫长。
漫长到他渐渐都快忘了她的存在。
漫长到新帝都以为她回不来了,几番思索之后,给他和晏宝瑜赐了婚,并承诺等到晏九黎的死讯传来。
可七年之后她突然回来了。
顾云琰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刻,听到晏九黎要回来的消息,他整个人呆滞住了,在书房坐了整整一夜,思索着该怎么办。
叔父散布满城流言蜚语,告诉皇城臣民,七公主早已是不洁之身,她配不上武阳侯。
深得皇上器重的武阳侯年轻有为,仪表堂堂,足以配得上任何一个干净而高贵的女子。
所以晏九黎回到宫里那天,顾云琰去见了她。
他本来想心平气和地跟她谈谈。
可不知是心虚还是没底气,又或者是想先发制人,从气势上压过她。
他把那么多羞辱的字眼都用在她身上,希望她知难而退。
他甚至恶意地想着,她若能识相地自尽,成全刚烈之名,就能免了所有人的为难,皇上还可以追封她一个保家卫国的封号。
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
可是她不但不识相,还以一己之力搅得皇朝天翻地覆……
第57章 荒诞而可笑的条件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顾云琰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盏,方才侍女送进来的茶水已经凉透。
他垂眸喝一口冷茶。
苦涩的滋味从口腔进入肠道。
他恍惚地想着,是不是连老天都看不惯他负心薄情的行为,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摔跟头?
可晏九黎的不洁不是他造成的。
她去西陵为质也不是他的决定,而是形势所逼,经过先皇同意了的。
他充其量不过是打了一场败仗。
自古以来,将军打败仗是常有的事,不至于十恶不赦,所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谁也无法反抗,谁也无法左右命运的安排。
他需要为她的遭遇负责吗?
不,不需要。
顾云琰仰头将冷茶一饮而尽,随即“砰”的一声,茶盏被狠狠砸了出去,在地上摔得粉碎。
既然不需要他负责,她为什么三番两次跟他作对,处处羞辱刁难他,甚至逼他放弃兵权,做她的面首?
面首……真是个荒诞而可笑的条件。
顾云琰抬手捂着额头,良久,平静而木然地开口:“来人!”
外面一个护卫推门而入:“侯爷。”
“让小姐过来一趟。”
“是。”
命令很快传到内院,顾佩雪换了身衣服,匆匆抵达书房,敲了敲门:“大哥。”
“进来。”
顾佩雪推开房门,下一瞬就看到地上一片狼藉,不由微惊:“大哥,这是怎么了?”
“不用管它。”顾云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淡淡开口,“你最近跟大长公主府的郡主有一起吃茶吗?”
当今大长公主是皇帝的姑母,先帝的妹妹,膝下三儿一女,最小的女儿才十五岁,比佩雪小一岁。
顾佩雪蹙眉:“我最近跟小郡主没怎么来往。”
顾云琰吩咐:“你去跟母亲说,让她替你递个帖子给大长公主,你明日登门拜访。”
顾佩雪点头:“大哥想让我做什么?”
“大长公主身边有个暗影卫,常年见首不见尾,只在暗中保护大长公主。”顾云琰声音平静,却充满着几分让人心惊的肃杀之气,“你跟郡主闲聊时,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大长公主最近有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或者有什么想要而不得的东西,回来之后告诉我。”
顾佩雪心头不解,却缓缓点头:“嗯。”
顾云琰叮嘱:“不要表现得太明显,闲聊时不动声色地寒暄关心一下就行。”
“好。”顾佩雪点头,随即迟疑地开口,“大哥方才从钱尚书府回来,长公主……她有没有……”
顾云琰转头看着窗外,嗓音里裹着寒霜:“长公主找到了钱家密库,搜出大量金银和玉器古董,证据确凿,钱尚书已成死局。”
顾佩雪心惊,微微垂眸:“我知道了。大哥忙吧,我先告退。”
说罢,她低头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顾云琰没说话,由她离去。
行过长廊,绕过左门往内院而去,半道跟母亲遇上,顾佩雪低头行礼:“母亲。”
顾夫人皱眉:“听说你大哥回来了,钱尚书没事儿吧?”
顾佩雪神色微悸:“母亲,大哥说钱家完了。”
顾夫人怔住,忽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脊背,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颤。
或许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长公主掌权意味着什么。
不是顾云琰两次皮肉之苦引起的愤怒叫嚣,也不是挨几个耳光之后所谓的羞辱。
她此时才终于明白,晏九黎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少女,她也不是刚回来时,任由漫天流言蜚语缠身,所有人想象中会活不过三天的失节公主。
哪怕太后不爱,皇上不疼,如今的她也是让人感到害怕的长公主。
历代的长公主只是长公主。
而这一代的长公主更像是个煞神。
可顾夫人死活想不通,皇上既然不喜她,又怎么会给她机会掌权,让她胡作非为?
轻轻吸了口凉气,顾夫人转身欲走,临走之前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向顾佩雪:“雪儿,你以后遇见长公主,记得躲着她一点知道吗?我们惹不起,躲得起。”
晏九黎已经记恨上了武阳侯府,他们避着她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顾佩雪点头,心里迟疑着要不要把大哥交代她的事情告诉母亲。
不知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大哥让她做的事情跟长公主有关,他提到大长公主身边那个暗影卫,是为了对付晏九黎吗?
大哥是武阳侯府当家主子,对外的事情都是他做主,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是为了侯府的将来,所以她应该听他的。
“母亲。”顾佩雪开口,“女儿很久没跟大长公主府的小郡主坐一起喝茶了,我想明天去看看她,您给我递份拜帖去吧。”
顾夫人想了想,缓缓点头:“你是该跟那些郡主小姐们多走动走动。你父亲不在了,云琰一个人撑着侯府不容易,你可以跟各家贵女打好关系,对你大哥将来也有好处。”
顾裴雪点头:“女儿知道。”
顾云琰在书房坐了半天,钱家查抄出来的银两清点已经接近尾声。
从尚书府抬出来的银子太多,即便晏九黎安排足够多的人手,也清点到了傍晚才结束。
晏九黎进宫面圣时,崇明殿里一片压抑。
抄朝廷重臣的家是大事,朝中文武该来的都来了。
贤王,凌王和武王,荣王父子。
丞相、太傅和各部尚书都在,顾御史、于御史和明御史还跪在地上。
午后晏九黎带人离开,听到消息的各派大臣就来求见皇上,劝谏的劝谏,阻止的阻止。
待搜出大批金银的消息传到宫里之后,所有劝阻之人都成了鹌鹑。
等了整整半日,皇帝累了。
顾御史、于御史和明御史也累了。
而钱尚书整个人瘫软在地上,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浑身萦绕着死寂。
突然一声唱喝响起:“长公主到!”
殿内群臣一个激灵,骤然从梦中惊醒似的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殿外。
晏九黎缓步走了进来。
身姿高挑纤瘦,气势慑人,那双凌厉而冷硬的眸子看向谁时,像是死神盯上了谁,眸光带着嗜血的压迫感,让人遍体生寒。
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殿上的人竟无一人敢跟她对视,往日弹劾她、怒骂她、训斥她、羞辱她的人,此时皆噤若寒蝉。
第58章 抄家所得,我要一半
众人沉默的注目之下,晏九黎一步步走到案前。
转身将账本举高,她环顾在场之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钱尚书脸上:“钱尚书口口声声喊自己清白,说自己冤枉,控诉本宫陷害忠良……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钱尚书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臣……臣……”
晏九黎嗓音冷煞:“从钱家地下密库里共搜出黄金一百二十余万两,白银四百六十余万两,上等文房四宝,古董字画,玉器屏风不计其数。”
“在场的各位大人,若还有谁想替他辩解的,尽管站出来,让皇上和本宫看看,睁眼说瞎话是什么样的功力!”
贤王抿唇不发一语。
凌王和武王眉头微皱,沉默地看着在场的三位御史。
掌管国库大权的尚书大人,短短数年敛财近千万,朝中御史竟无一人知晓?
凌王目光投向晏九黎,眸心微深。
今天还真是热闹又忙碌的一天。
设乔迁宴,招待客人,杖打钱康安和顾云启,钱尚书和顾御史进宫告状,然后抄家……
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钱尚书平日里忠心耿耿,做事沉稳,没想到竟是个大贪!”裴丞相率先回过神,痛心疾首地看着钱尚书,“钱大人,你……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他一开口,其他人纷纷跟着谴责:“裴相说得是啊!钱大人,你对得起皇上的信任吗?”
“这些银子到底是怎么来的,还请钱大人给皇上一个解释!”
“长公主不是说他徇私舞弊、收受贿赂吗?”
原本严肃压抑的大殿,转瞬间成了菜市场。
晏九黎冷道:“钱尚书这些银子是怎么来的,自然有刑部审问,本宫的话还没说完,请诸位消停一下。”
话音落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晏玄景面色阴沉,不发一语地看着晏九黎。
“皇上。”晏九黎转头,跟晏玄景对视着,声音里多了几分凉薄和强硬,“臣妹揭发钱尚书贪墨,查抄尚书府有功,应该给予一定的嘉赏吧?”
晏玄景神色晦暗,缓缓点头:“这是自然。”
“午后臣妹亲自带着手下搜查搬运,辛苦半天,一个个累得腰酸背痛。”晏九黎嘴角微扬,“今日抄出来的金银,臣妹打算抽出一半,除去给手下们的辛苦费,其余留作长公主府日后的开销,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什么?
大臣们原本还听得心惊,突然被她的话搞得呆住,一半?
这……这这这……
狮子大开口都没她这么大胃口。
晏玄景脸色沉下:“九黎,休得胡言。”
“我可没有胡言。”晏九黎完全不把他的怒火放在心上,“另外,钱尚书眼光不错,不知从何处得了几十颗上好的夜明珠,本宫对珠宝首饰不太热衷,夜明珠本宫就留下来了,多谢钱尚书割爱。”
裴丞相表情纠结,迟疑半晌,还是斟酌着开口:“长公主,您今日抄出来的黄金白银,理该充入国库,这些都是朝廷的银子……”
晏九黎转头看他:“既然是朝廷的银子,你们这些在朝为官的大臣们,怎么没有一个人替皇上要回来?难道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得罪人?”
裴丞相噎了噎:“这……可能是钱尚书做得隐秘……”
“顾御史,你身为都御史,弹劾官员不是你的职责吗?”晏九黎转头,冷冷看向顾御史,“整日盯着本宫弹劾,可钱尚书私藏这么多黄金白银,你却从来都没发现过?”
顾御史脸上血色尽褪,跪在地上,憋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他若说自己确实没发现,长公主大概会说他无能,没资格做都御史,若他发现了却没弹劾,那就是包庇奸臣……
“钱尚书的密库是本宫发现的,本宫从中抽出一半来不算过分。”晏九黎缓缓环视诸位大臣,最后目光回到皇帝脸上,“本宫身为长公主,府中护卫下人众多,他们的俸禄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本宫没有封地,没有食邑,这些钱本就该从国库里出,总不能让侍卫们白干活吧?”
晏玄景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淡道:“查抄官员家底所得应该充入国库,但此次你揭发钱尚书有功,朕理该给你嘉赏。”
他略做沉吟:“就赏白银十万两吧。”
“皇上在说笑。”晏九黎看着他,嘴角弧度嘲弄,“我府里侍卫五百人,就算每人月俸十两来算,一个月就要五千两,十万两白银只够发侍卫二十个月俸禄,还有管家,侍女,小厮,嬷嬷们的月俸没算,我自己的私库不要钱吗?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长公主府对外往来,还有府里各处修缮……”
“长公主殿下,侍卫的月俸没有十两,一般是六两。”裴丞相尽责地跟她解释,“五百人一个月三千两,加上其他人的俸禄,一个人四千两足够。长公主您的俸银是一年两万两,这已是按照最高规格算的,跟王爷们一样,另外衣裳首饰都是宫中尚衣局为您定制,不需要您自己掏银子……”
晏九黎不反驳,就这么安静地听着。
反正不管裴丞相说什么,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她打定主意的事情,谁能改变。
裴丞相算下来之后,按照一年三万两白银的支出,十年才三十万两,一百年……就算长公主吃了灵丹妙药,还能再活一百年,三百万两白银足够。
何况她根本活不到那么久,所以用不了那么多。
而且从没有提前预知年俸几十年年俸的说法。
今日从尚书府抄出来的黄金白银折算下来,数额已超过一千万,她想一个人霸占一半。
哪怕裴丞相的儿子现在在长公主跟前当差,他也觉得这十分不合理。
因为这着实不合理啊。
晏九黎神色淡淡:“长公主府护卫是从金吾卫中挑选过去的,他们的年俸不能降,跟宫中金吾卫一样,都是十两。此次立功的两百人,每人额外赏十两。”
裴丞相默了默,点头同意:“就算如此——”
晏九黎打断他的话:“我已经命人将二百万两白银和六十万两黄金送去了长公主府。”
话音落下,满殿静寂。
众臣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长公主根本不是长公主,而是强盗土匪吧?
她眼里还有皇上吗?
第59章 皇上在忌惮什么?
晏玄景自始至终坐在椅子上,神色冷沉,眉眼如霜,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可握着扶手的双手却攥得死紧,攥得手背凸起青筋,攥得指关节泛白。
站在一旁的方怀安心惊胆战,生怕他情绪失控,更怕长公主继续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让皇上在群臣面前威严扫地。
虽然皇上威严已经被践踏得所剩无几,可那都是大臣们不在场的时候,今天三位亲王和丞相、太傅都在,长公主好歹应该给皇上留点面子吧。
晏九黎显然不知道方怀安的想法,也没兴趣知道。
她继续开口:“另外,钱尚书品味非常好,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夜明珠深得本宫喜爱。”
“本宫晚上喜欢看书,灯火太暗恐伤眼睛,所以那些夜明珠本宫也留下了,还有玉器古玩什么的,本宫挑了几样喜欢的,其他都充入国库。”
“这是方才侍卫们清点入册的数字。”晏九黎往前走了几步,把账本放在御案上,根本不理会大臣们僵硬的表情,“从钱尚书府抄出来的东西都在账本上,记得清清楚楚,送去长公主府的那部分也都记录在册,多谢皇上恩典。”
说着,她退后两步,微微欠身:“皇上赏赐的这些银子,足够臣妹下半生生活无忧,臣妹以后会更尽心尽力为陛下效劳,查抄贪官,为充裕国库出一份力。”
说完,她再次转头看向顾御史,意有所指地勾唇:“本宫不怕得罪人,并且应该比顾御史消息灵通,顾御史不敢弹劾的,本宫敢。”
顾御史对上她的目光,浑身一冷,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关于钱尚书多年前在科举上舞弊一事,本宫确有耳闻,朝中也有很多品级低的年轻官员入仕不太正当,但名册尚未搜到,本宫还会继续查,请皇上放心。”
这句话一出,顾御史像是被人一把从鬼门关拽了回来,浑身都是冷汗,却骤然松了一口气。
殿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从裴丞相不说话开始,就再无其他一个人敢开口。
整个殿内只有长公主冷戾嚣张的声音回荡,一字字,一句句,既是对群臣的警告,也是对皇权的挑衅。
大臣们目光落在皇帝脸上,见他眉眼一片阴霾,却始终不发一语,像是不得不纵容晏九黎的肆无忌惮。
这无疑让众人心里都有了想法。
“若无其他事情,臣妹就此告退。”晏九黎微微躬身,朝皇帝又行了个礼,“稍后清点入库的工作就交给……嗯,先交给丞相大人负责。至于户部尚书该怎么个死法,还待皇上定夺,尚书一职空缺,本宫可以暂代,等以后选出更合适的人选,本宫再交出大权不迟。”
说完这句话,她径自转身离去,根本不理会这番话又会给皇上和大臣们带来什么样的惊惧。
殿内一干大臣呆若木鸡,好长时间没人开口说话。
贤王嘴角抿紧,转过头,盯着晏九黎离开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幽冷光泽。
“皇上,这不合规矩啊!”礼部尚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慷慨激昂地高喊,“长公主这是僭越,藐视皇权,目无王法啊!”
晏玄景如一尊石头,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脸色僵硬如笼罩着寒霜,眼神木然,浑身充满着可怖的杀气。
大臣们战战兢兢跪下。
实在是太……太让人想不通了,皇上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对长公主不是那么宠,方才那场面,长公主说话的语气,分明……分明是在威胁皇上啊。
皇上明明震怒异常,为何偏偏由着他?
他到底在忌惮着什么?
此时不仅仅贤王察觉到异常,武王和凌王不动声色的对视间,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其他大臣虽然被晏九黎抄家一举震住,但他们都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哪个没一点心机?
皇上如此纵容长公主,根本就不正常,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皇上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握在长公主手里?
这个把柄足以让他在任何时候,对晏九黎投鼠忌器?
可他是一国之君,能有什么把柄?
一个皇帝最在乎的是什么?
皇位和他的命。
皇上继承皇位名正言顺,当年是先皇明确下旨传位,当时几位皇子和众臣都在,不存在假传圣旨一说。
晏九黎刚从西陵回来,原本在朝中无权无势,不可能左右得了皇位……也不对,她在西陵待了七年,是不是知道西陵要攻打齐国?
但如果西陵真有心攻打齐国,晏九黎大概改变不了什么,皇帝更不可能因此而隐忍到这般地步。
晏九黎方才的态度,没有哪个皇帝能忍受。
除非他的命捏在晏九黎手里。
贤王抬头看向方怀安。
这位御前大总管往日威风凛凛,可最近在晏九黎面前却跟鹌鹑似的,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死一般的静默持续良久。
久到空气仿佛慢慢从暖春进入到炎夏,在场之人个个汗湿重衫,又从炎夏进入深秋,冷汗干却之后,寒风飕飕,直至迎来寒冬腊月。
短短一点时间里,仿佛经历了四季。
“钱禄剥去尚书一职,全家打入大牢,秋后问斩。”晏玄景的声音透着肃杀无情之气,阴鸷得让人连求饶都不敢。
钱禄抖着身体磕头谢恩,很快被人带了下去。
晏玄景轻轻闭眼:“其他人都退了吧,让朕一个人静静。”
大臣们齐齐看向裴丞相。
就这么算了?
长公主大逆不道,皇上不治她的罪。
长公主把抄家所得的一半送去长公主府,皇上也默许了?
这样继续下去,宫里是要变天了吧?
下一次长公主会不会直接抢皇位?
晏九黎惊人的行为再次传遍宫廷内外。
抄家所得自己留一半,她绝对是亘古以来第一人,震惊朝野,打破惯例,开创先河。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手里的茶盏一个没拿稳,直接摔在地上:“你……你说什么?”
仁寿宫新任总管阮海跪在地上,低头回道:“奴才刚得到的消息,长公主查抄户部尚书府,抄出了一千多万两白银……听说是所有黄金白银加一起,全部折合之后有这么多,长公主自己留一半,另外一半上交国库……”
太后坐在椅子上,像是呆住了一样,半天没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晏九黎已经把我行我素发挥到了极致。
比起她的肆无忌惮,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皇上到底为什么允许她这么做?
这个问题今天必须弄清楚,否则她寝食难安。
第60章 晏九黎给朕下了毒
太后轻抚着额头,沉默了好半晌,才沉声开口:“阮海,你觉得国舅府次子赵长泽许配给长公主做驸马,合适吗?”
阮海一惊:“太后娘娘要给长公主赐婚?”
“嗯。”太后眼神阴沉,“九黎放肆得无法控制了,哀家必须想办法,否则她将凌驾于皇权之上,让皇帝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阮海神色惶恐,低着头不敢应答。
太后命人去把皇帝请到仁寿宫来用晚膳。
晏玄景接到消息时,就明白了太后的用意,他没推辞,很快摆驾抵达仁寿宫。
甫一见面,太后就屏退左右,直接问起今天晏九黎抄家一事,态度强硬得不容回避:“以往晏九黎小打小闹,被大臣们弹劾几句也就罢了,今天这件事满朝文武都在看着,你就任由晏九黎说抄家就抄家?这不是胡闹吗?”
“就算钱尚书是贪官,大贪巨贪,这件事也不是她一个长公主该管的!”
“晏九黎不但明目张胆去抄重臣的家,还贪得无厌直接吞了抄家所得的一半,那是几百万两啊!皇上,你的脾气真好,竟能容忍一个公主骑到你头上放肆,以后面对满朝文武,你这个皇帝还有威严吗?!”
“如果其他人都跟晏九黎有学有样,你这个皇帝还当得下去?不如早点退位让贤算了,我们母子俩一起去见先皇,看看如何跟他交代!”
晏玄景被她狠狠一通怒骂,只是沉默地坐在一旁喝茶,一声不吭。
此时没有宫人在场,他们只是母子。
母亲训斥儿子几句不算什么。
而且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桩桩件件震惊朝野,他这个皇帝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无法理解。
太后一次次在晏九黎面前吃瘪,也是因为皇帝的不作为。
她需要发泄,更需要弄清真相。
太后骂完之后,见他一语不发,冷冷说道:“皇上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晏玄景放下茶盏,眉眼阴郁难解:“母后,儿臣也是不得已。”
“因何不得已?”太后冷问,“你不说出来,哀家如何替你解决?”
“谁也解决不了。”晏玄景抬手扶额,眉眼尽是阴霾,“晏九黎给朕下了毒,是一种可控制的毒,发作起来生不如死。”
太后震惊:“什么?”
“她若流了血,朕五脏六腑就疼得受不住。她若是死了,朕也会跟着死。”晏玄景苦苦一笑,“母后不如告诉儿臣,儿臣该怎么办才好?”
太后怔怔看着他,像是在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怎……怎么会这样?”
“是真的。”晏玄景声音冷漠沉寂,“就在晏九黎要求封她为镇国长公主那天,她趁我不备喂我吃了毒,那是一种活的虫子,由她的血来控制,所以伤不得她,杀不得她,哪点要求不如她意,她就自残……母后,晏九黎她太偏激,太疯狂,什么都做得出来,她甚至想让朕跟她同归于尽,她不怕死,可儿臣要跟她一起死吗?”
太后脸色僵滞而苍白。
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晏九黎竟然给皇帝下毒?她好大的胆子!
“这件事除了方怀安和那天在场的几个侍卫,其他没人知道。”晏玄景阴郁地抹了把脸,“朕不敢让其他人知道。贤王、武王和凌王都在虎视眈眈,一旦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母后,他们会比朕更希望晏九黎去死。”
“你……”太后从慌乱中回神,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说得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否则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刺杀晏九黎,来达到弑君的目的。”
晏玄景没说话。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顾忌。
晏九黎的大逆不道谁都看得到,她所做的那些事,不管放在谁的身上都是死路一条,可晏玄景偏偏没办法动她。
“儿臣找太医看过了,太医束手无策。”晏玄景淡道,“儿臣已经命心腹暗卫悄悄前往西陵,寻找能解蛊毒的奇人异事。”
“西陵?”太后诧异,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缓缓点头,“你做得对,她是在西陵这七年学的武,下毒应该也是……”
说到这里,太后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紧:“皇上,晏九黎回来之后搅得皇城天翻地覆,会不会是西陵计划好的阴谋?”
晏玄景一愣:“母后的意思是……”
“她从回来之后,就把所有人当成了死敌,对未婚夫下手狠辣,得罪了满朝文武,连自己的母亲和皇兄也冷漠无情,哀家一开始以为她只是受了委屈,可此时想来,只怕不尽然。”
太后语气凝重,“西陵当年要她过去为质,本身就不太合理,一个公主固然代表着皇族的尊严,可西陵因为她停战,七年后又突然放她回来,回来之后就是闹得天翻地覆,有没有可能她的仇恨就是西陵皇族灌输给她的?西陵皇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折腾,消耗齐国朝堂,引得齐国内乱,西陵到时就会伺机发兵,对付齐国。”
晏玄景沉默着,觉得母后说得有道理。
他不能由着晏九黎这样继续下去。
否则朝堂大乱,其他三位王爷个个等着将他拉下皇位,内乱一起,别国就有了可乘之机。
太后语气沉沉:“这件事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但也不能由着晏九黎继续兴风作浪。”
“母后说得是。”
太后眉头紧锁:“皇上方才说,晏九黎若死,你也活不了?”
“是。”晏玄景点头,声音阴沉,“晏九黎若受伤,儿臣就疼得受不住;她若死,儿臣也活不了。”
“既然如此,只有一个办法。”太后眼神冷了冷,“太医院没有解药,但是想研制出无色无味的蒙汗药,却轻而易举。”
晏玄景眉眼微动,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母后的意思是,让晏九黎陷入昏迷?”
太后冷道:“光昏迷还不行,要让她失去行动能力。蒙汗药使她昏迷,然后用铁链将她囚禁在一处无人知道的暗室里,搜走所有能伤人的利器,每天在她的饭食里下一些软筋散,这样一来,她还能自残逼迫皇上?”
晏玄景抿唇:“如果她咬舌自尽呢?或者她绝食……”
“她不会的。”太后摇头,“如果真是西陵给她的任务,在任务没有完成之前,她绝不会绝食寻死。而且她要了长公主封号,要了长公主府,要了金吾卫统领大权,今天更是要了泼天的富贵……皇上觉得如此贪心的一个人,会轻易寻死吗?”
相反,她觉得晏九黎反而是怕死的,因为她手里握着的东西太多,她根本舍不得死。
晏玄景闻言,眉眼终于有所舒展:“母后说得对。只是如何找到下蒙汗药的机会?”
“在长公主府动手肯定不行,她府里侍卫太多,就算把她迷倒,也带不走她。”太后靠在榻上,仔细思索片刻,“只能在宫里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