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我草,他把你甩了?!

    隆隆的油门声在无垠的公路上反复拉响, 如同泄愤般,留下了一道道漂移碾过的灰黑轨迹。

    宁钰紧攥着方向盘,在狂飙中抛开了所有多余的杂念, 脑海里只剩下唯一一道最纯粹的念想。

    快点回去, 他得快点回驿站。

    持续释放的肾上腺素传递至身体的各个角落, 越发狂躁的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怖的心率甚至一度与车速表上的危险数字不相上下。

    宁钰保持着呼吸节奏, 不让身体的控制权被汹涌的激素裹挟,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异常安静的异化林, 脑内那只沉寂许久的警报雷达, 终于又在此刻拉响。

    卡罗拉的车速不减, 占据着整条公路, 扬起一路的尘埃飞速穿行。

    几团黑影牢牢跟着他的速度, 在车行驶至一处弯道时, 就立即从附近的林中跃出, 成群结队地抓在了卡罗拉的车身上, 像是一群等待许久的掠食者终于找到了机会, 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猎物围剿分食。

    宁钰斜过目光, 一眼就看到了扒在车窗上的那只, 只有人膝盖高度的异化体。

    浓稠的灰雾渐渐萦绕上了整台卡罗拉,吱吱的尖锐叫声此起彼伏,透过各个缝隙, 一点点渗透到了车厢内部。

    下一秒,车身各处立即传来了或大或小的异响, 窗外的异化体甚至还伸出了锐利的爪子,试图卡进车窗缝隙,强行将这块玻璃拆卸下来。

    宁钰看着前路脚踩刹车, 抓稳方向盘猛地向一侧抡去,惯性拖动车身摆尾,一下子将车上的几只异化体甩落。

    反应几乎刻入了骨子里,没有半分迟疑,他的手立刻回拉推挡,脚下的油门再补,斜方向刹停的车身又再次朝路段的前方冲了出去。

    窗外的那只异化体抓得相当牢固,在几番大力的甩动下,仍然牢牢地攀在宁钰的车窗边缘不放。

    它狰狞的面孔紧贴着车窗玻璃,一对浑圆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车内的宁钰,如同对这次捕猎势在必得般,加大了怪异的鸣叫。

    宁钰没心情和这些异化体做过多纠缠,干脆一脚油门踩到了底,在骤然倾倒的推背感中,一下子将车速拉至极限。

    抓在边缘的异化体这回也再难下手,尖利的爪锋在玻璃上划出了几道深痕,在一阵飘远的凄厉嘶鸣里,嘭的一声,落在了烟尘弥漫的尾气之中。

    弱肉强食,武力至上,这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模样。

    日光渐落,泛橙的光亮一点点被灰雾侵蚀吞没,道路两侧的异化林窸窣作响,像是有什么生物穿梭其中,随时准备袭向那辆飞速穿行的载具。

    下一程的路段并不好走,宁钰不得不轻点刹车,将车速稳定在一段快但仍在掌控的范围之中。

    那些蛰伏已久的异化体显然也不想错过这绝佳的时机,立刻倾巢而出,纷纷扑向了那辆渐渐减速的载具。

    黑压压的身影带着灰雾从两侧扑来,宁钰只觉得烦躁到了极点,他下手挂挡,看着那些异化体无意识地低声呵道。

    「滚开!」

    那道从没对异化体作用过的指令在此刻瞬间生效,混杂着回响的共鸣立刻拉起细线,带着恐怖的巨力将所有扑至半道的异化体缠绕束紧,狠狠朝着反方向甩飞了出去。

    天色已然晦暗,眼前的路程终于重新归于平静。

    宁钰蹙着眉清了清发干的嗓子,满脑子记挂着驿站和穆冬海的情况,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细微转变。

    能力对他造成的负荷正在逐渐减少,而区别嵌合体和异化体的指令边界,似乎也在逐渐模糊消散。

    眼下已经没有任何时间约束,宁钰这一路却还是走得像在赶生死时速,可即便他拉满了马力,距离十七号驿站却仍有大段的路程要走,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快速抵达。

    他落在方向盘上的手已经开始发颤,无形的疲惫像是长蛇一般缠绕着身上的每一块肌肉,负了伤且接连经历各种追逐狂奔的身体早已超出阈值,再不停下来休息,恐怕就得永远停下来休息了。

    宁钰交换了控制方向盘的手,倾过身从副驾的储物箱中抓出地图,他扫视了一圈路段附近的绿色区域,当机立断地朝着最近的净土区加速驶去。

    轮胎飞速碾过交界边缘,辐射的重压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宁钰缓过一口气,找了一处隐蔽的区域缓缓停下车,他拉起手刹,头抵着座椅头枕,几乎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昏睡。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眠于他而言,就像开启了连接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小憩中惊醒,又在陷入昏睡的下一秒重新回到那片熟悉的雪原。

    在不知第多少次踩过那截动物的断骨后,宁钰终于难堪其扰,朝着那片澄澈干净的穹顶怒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雪山之间,逐渐被漫天的风雪掩盖,无形而粘腻的目光无处不在,宁钰迟迟没有等来回应,在小腿又一阵自发的惊跳下,再次从睡眠里惊醒过来。

    “草……”

    他大口喘着气,向后捋了一把已经有了几分湿意的刘海,看着中控台显示的时间,一点点平复下失常的心跳。

    几次间隔不长的小段睡眠虽然折磨着宁钰的精神,却意外让身体得到了片刻喘息,他打开车窗透风,歇了半晌索性就这样点燃引擎,靠着还剩的一口气加速赶往驿站。

    渐起的嘈杂声唤醒了宁钰有些麻木的神经,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从公路开回的驿站,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国道,一股难以言述的酸涩这才渐渐涌上了心头。

    一直以来,宁钰总是觉得有父母在的地方才叫做家,可直到经历了那么沉重的失望与重压,他再回过头,才发现这座无论何时返程、只要回来就能带来无限安全感的驿站,才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

    驿站大厅的外围仍然停着不少来这儿休整的快递员,有些崎岖的地面上还能明显看到不久前和战马交手过的痕迹。

    宁钰的心越跳越快,他仓促地踩下刹车,连钥匙都没拿,就直奔着驿站的大厅冲去。

    “哎?宁钰——”

    路上有人的招呼打到了半截,就立刻被一声撞响的铃铛声打断。

    大厅里的人不算多,零星几桌大多也都是生面孔,宁钰的视线匆匆扫过厅里的散座,发现没有穆冬海的身影,便迈步朝着吧台的方向走去。

    吧台后方像是有人在最新的地图点位,那人正蹲在吧台下,一张张地往上堆叠着信息资料。

    宁钰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像是有某种强烈的预兆,他缓缓靠近吧台,可在看清对方的那一刻,所有捧起的期望却都在瞬间落了空。

    他沉下声,将那声意料之外的称呼送出了口:“……小竹?!”

    那人闻声抬起头,望向他的双眸在聚焦的片刻微微睁大,诧异地惊呼道:“宁钰?!你回来了?”

    宁钰匆匆点头,再次左右环顾后,却还是没有发现穆冬海的身影,他看着已经完全适应驿站工作的穆安竹,脑中那条本就饱受折磨的弦又断开了一条裂缝。

    “穆叔人呢?”他落手撑在黑色的大石台面上,眼角被渐渐脱离控制的情绪一点点染红,“他怎么样了?”

    “……你也看到了,现在驿站是我在管。”穆安竹站起身,无比熟练地挑拣出了几张不同区域的地图,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老头他……”

    嘭。

    宁钰重重地在台面上落下一拳,全然感觉不到掌根传来的钝痛,即便已经做足了最坏的打算,那道无尽的悔恨却还是像沼泽一般,将他拖进了自责的漩涡。

    “我不该走,我就不该走的。”他的声音有些打颤,含糊的喃喃声里,还带着一股轻微的鼻音,“为什么……我为什么要丢下穆叔去找他,为什么。”

    “发生什么了?”穆安竹立刻察觉到宁钰的状态有些异常,她抬起手搭在他的肩头,像是安慰似的摇了摇,“这不像你啊,你怎么了?”

    宁钰却只是摇着头,闷声道:“如果我留在这里,至少还能见到穆叔最后一面……”

    “不是,老头他只是……”

    “怎么就要见老子最后一面了,这么盼着我死?”

    中气十足的嗓音穿透后门,带着一堆零散的纸笔径直走向了吧台。

    穆冬海的状态相当好,在宁钰愣神的目光中,还颇有闲情地调侃了一句:“这不那谁吗,大稀客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撑起了宁钰心底名为家的那一方坍塌的废墟。

    穆冬海和穆安竹也是他的家人。

    他明明一开始就明白这件事。

    宁钰的胸口发闷,他没有回话,反而一下子回过身,紧紧抱住了还没反应过来的穆冬海。

    “怎么了这是?”穆冬海有点发懵,却还是抬起手,一下下轻拍着宁钰的后背。

    可越是这样的暖意,宁钰就越无法控制自己决堤的情绪。

    他经历的那些苦痛,他重视的那些人,他甚至都不用自己开口说,穆冬海就都能领会到他的意思。

    他像是一颗被风刮来的种子,本该会在陌生的地方野蛮生长,可穆冬海却将他与自家的盆栽一起照料,在不限制他们自由生长的同时,也会剪去那些胡乱抽条的坏芽,让他们好好长大。

    穆冬海又何尝不算是自己的父亲。

    宁钰的肩头轻轻发着抖,他咬着牙,安静地闭紧了双眼。

    穆冬海没再说话,看着人的模样,大致也猜测到了一些情况,他轻轻叹了口气,安慰的力道又稍稍加重了些许:“没事了,叔在这儿呢。”

    兴许是环境确实养人,宁钰只在驿站里待了十分钟不到,一路积攒过来的困顿和疲劳就全都被一扫而空,在面对穆冬海和穆安竹时,那些他原本以为无法诉之于口的话语,也都无比自然地说出了口。

    像是他们作为一家人,就本该如此。

    穆安竹坐在吧台椅上晃着腿,打趣道:“你也不等我把话说完,你刚刚都吓死我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话太有误导性,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宁钰背靠着吧台,还有些泛红的眼尾勾起了一道弧线,他看向吧台里的穆冬海,轻声问道,“叔,你伤现在怎么样了?”

    “早好了,用不着你操心。”穆冬海活动了一番筋骨,伸手点了点一旁的穆安竹,“你看你走之后,这妮子也算是支楞起来了,老子也该到了享清福的时候咯。”

    穆安竹眉毛一拧,反驳道:“哎!我还没说要帮你看驿站呢,谁让你当甩手掌柜了!”

    宁钰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俩拌嘴笑得不亦乐乎,眼前的画面贯穿着他成长的这十余年,一切的一切都一如往常,即便他和穆安竹都已经长大成人,这份联系却始终不会改变。

    “别说我,宁钰呢。”那头的穆安竹闹够了,赶忙把话题移到了身旁的宁钰身上,“你找到你爸妈了吗?”

    宁钰的眸光一暗,轻轻垂下了眼:“只找到了我爸。”

    穆安竹不解:“那不是好事吗?你回来的时候怎么黑着个脸?”

    宁钰没有立即接话,正想着应该怎么转述自己在第一基地经历的事,吧台里的穆冬海却突然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立即问道:“小李呢?他没跟你一起?”

    “……”宁钰的嘴巴刚张开了一道缝,在听见穆冬海的问题后又一下子哑了声,发胀的心口还在钝钝生疼,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无声地低下头,以沉默作答。

    穆安竹的拳头一捏,愤愤地锤落在台面上:“我草,他把你甩了?!”

    宁钰摆着手,赶忙解释道:“不是,是他先走了……”

    “他他妈把你一个人丢那儿了?!”穆冬海也跟着在台面上落下一巴掌,“我让他多顾着点你,这他妈给我顾哪儿来了!”

    宁钰简直百口莫辩:“不是……他其实也没得选……”

    穆安竹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他一把:“你还替他找补上了,别哪天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穆冬海也在一旁严肃地表示赞同:“他要有你对他那半点心思,还能这么对你?”

    “……你们别这么着急下定论啊!”

    宁钰伸手拉住了愤愤的二人,欲哭无泪地把自己和李鸮在第一基地的经历概括讲述了一番,他剔除了部分关于实验室和嵌合体的信息,又顺带提了一嘴逃走时炸开的基地。

    几杯酒小酌下肚,了解了来龙去脉的穆家父女终于重新捡起了性,穆安竹听到他们被迫散伙的缘由后,更是怒火中烧:“靠,他还是不是人啊!拿自己亲儿子的命威胁自己儿媳?!”

    酒还没过嗓,宁钰直接喷了个干净。

    ……儿媳?谁?……李鸮吗?!

    穆安竹敢说,他都不敢想。

    “反正要换我,我肯定没意见。”

    穆冬海却毫无波澜地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转过眼,看着宁钰手上那些结了痂的伤口,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么,只是落下手,不轻不重地按着宁钰的脑袋搓了搓。

    “多久没休息了?”他收回手,敏锐地捕捉到了宁钰眼底的疲惫,不容拒绝道,“这几天你留在驿站给安竹打下手,躺够了再去送单子,别让我逮到你乱跑,听清楚没。”

    宁钰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已经挂起了往日最常展露出的笑意,他侧过身,抬起手朝着大厅外一指:“那我去把车子挪了,回来我再大睡特睡。”

    大厅门框上的铃铛清脆摇晃,宁钰的脚步轻快,脱离了那片泥泞之后,他又重新有了新的目标。

    正午的阳光刚好,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翻下遮阳板,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了自己的那张全家福。

    童年的梦想终归只是一场泡影,年幼的他像是握着那把家门的钥匙,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

    宁钰无法给年幼的自己一个完美的答复,只是捏着照片,如同自言自语般,对着过去解释道:“他是个烂人,他根本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父亲。”

    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宁钰两指一拧,将宁文斌的那半截相纸折向了背面。

    重新夹回遮光板上的照片小了半截,画面里只剩下了他和林雪雁两个人,宁钰看着旁边空落落的一片,总觉得差了点意思,他盯着那片空白位置想了许久,终于像下定决心般,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只装着照片的信封。

    阳光落在鲜红的背景上格外晃人,宁钰落下眼,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着,这张来源有点乌龙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眉眼含笑,无比默契地一起望向镜头,宁钰的目光与阳光一道落在相纸上,他轻轻勾起嘴角,抬手将合照填进了那片空白的位置。

    引擎震响,他终于把视线挪回路上,阳光擦过遮阳板的一角,径直投在了那张仍然特意空出来的副驾驶上。

    像是回想起什么,宁钰轻笑了一声。

    “你不也挺上相。”

    第72章 第72章 你们最近有候鸟的消息吗?……

    一个月后。

    驿站的大厅里依然热闹非凡。

    靠近过道的散座里, 一个穿着白色坎肩的壮汉手搭椅背,手里捏着只玻璃杯,满面愁容地哀叹道:“这离上次辐射扩张都多久了, 按说那些营地也该搬完了吧?以前来回至少都能接个几单, 现在几乎天天跑空车啊。”

    “有单也好不到哪儿去, 给的物资都不够油烧的。”他对侧的瘦高男人摇了摇头,“前几天好不容易接了趟145国道的单子, 那货还没捂热呢, 营地没了, 全他妈给战马炸完了。”

    “又是战马?”另一边的花臂男人皱起了眉, “他们最近作妖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 之前也没到这种地步吧。”

    “不是有消息说了吗, ”那壮汉收回手, 朝着中间的圆桌倾下身, 小声道, “他们这次顶上换了人, 手段和作风都要比老头目凶残得多。”

    “那何止是凶残得多, 你是没看见营地那的惨状。”瘦高的男人左右扫视一圈, 也跟着弯下身, 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听人说,就是因为换了人, 所以他们现在内斗得还挺严重,虽然烂事儿还在一起干, 但以前的那波人好像都不太服这个新来的。”

    他的话刚说完,森*晚*整*一阵带着浓郁血腥味的风就从过道处飘了过来。

    三人条件反射地循着气味的来源抬起头,一打眼, 就看见座位边上站着一个有些狰狞狼狈的身影。

    瘦高男人辨认出来人后一阵惊呼:“我草,宁钰?”

    壮汉一下子站起身,看着人满身的血气,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你这是碰到啥了……先去处一下吧!”

    “不要紧我没事,”宁钰的声音无比沙哑,他将外套往里拉了拉,草草盖住了一点点渗透绷带的血痕,“你们最近有候鸟的消息吗?”

    “候鸟?”

    散座里的三人面面相觑,短暂的噤声过后,那花臂才硬着头皮打破了寂静:“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找他们啊。”

    见有人开了头,另外的二人也没再憋着话,那壮汉叹了口气,不解道:“虽然最近确实不景气,但应该也没到要去招惹候鸟的程度吧。”

    “你也不是不知道,那群人本来就神出鬼没的,能看见他们车尾灯都算运气好了。”瘦高男人也搭了腔,劝说道,“算了呗小宁,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没事,如果有什么消息请务必告诉我,我先谢过大家了。”

    见没有自己想要的答案,宁钰草草结束了对话,他移开眼,毫不停顿地转身朝吧台走去。

    他的背影里透着股明显的疲态,像是一台被上紧发条的机器,即便饱经重压,却还是执拗地转动着自己的齿轮。

    三人看着他缓步走向吧台,总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

    “他以前也这样吗?”花臂回忆了片刻,“怎么感觉一段时间没见,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之前不挺开朗一小孩吗。”壮汉也有些困惑,看着宁钰有些摇晃的身影,不免也升起几分担忧,“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事儿啊。”

    门板后的铃铛声作响,一道晃眼的光短暂闪过,又从外面来了几个快递员。

    正听着眼前两人闲聊的瘦高男人视线一挪,刚好锁定在那批新进来的其中一人身上,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那人的胳膊,强行把人拦停了下来。

    “哎洋哥,问你个事。”

    周洋被迫停下脚步,他落下眼,看着眼前这三个有些鬼鬼祟祟的人,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咋了。”

    “你跟宁钰玩得好,你知不知道他最近是咋回事啊?”

    周洋没有回答,反而先问道:“他还在找候鸟吗?”

    花臂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几个劝了好像也没啥作用。”

    周洋了然:“那就是了,他应该是和雕鸮闹掰了。”

    像是终于确认朋友没什么大碍,三人缓了口气:“原来只是和人闹掰了啊……等下!”

    “他和谁闹掰了?!!”

    后知后觉的三人惊叫出声,险些要把眼珠子瞪出眼眶。

    “候鸟的雕鸮啊。”周洋相当平静,还补充着解释道,“上回战马来的时候你们不在,宁钰带着雕鸮过来支援了,当时在场的人基本都知道这回事。”

    “他带着雕鸮……来帮驿站?!”

    如同天方夜谭般的事实展开在眼前,三人默契地收了声,一个两个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艰难地消化着听进耳朵里的消息。

    周洋的目光也扫到了吧台那边正在处伤口的宁钰,望着那道几乎与先前变了副模样的身影,他摇了摇头:“兄弟一场,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消沉下去,我也得去劝劝他。”

    呲啦。

    宁钰扯下一节纱布,重新将身上那道又有些渗血的伤口覆盖。

    他眼下的青晕深得发黑,常年含笑的眉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裹了层冷意,疲惫的躯体遵循着他的意志,仍然干脆利落地执行着一个又一个动作。

    长时间同危险与伤痕为伍,一直寻找的消息也毫无回音,加之许久没有得到真正的睡眠与休息,宁钰已经足够精疲力竭,再难挤出半分精力,去维持自己原本对外的面貌与状态。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宁钰自己都不太记得清楚。

    起初,他只是觉得自己对于能力的运用还不够熟练,在静养了没几天过后,就开始主动接手一些深入沃土的单子,强行磨练自己的能力。

    而后,他才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上出现的异常。

    每一次进入睡眠,他都会在梦里进入那片荒芜的雪原,而当他从雪原回到现实时,那些能力对他的反噬与限制,也会随着深入雪山的梦境而逐渐模糊消失。

    比起长时间无法得到休息的精神,宁钰更在意它带来的机会。

    他必须要变得更强。

    至少不能像现在这样,面对所有的局面都毫无还手之力。

    能力的每一次跃升,都伴随着不同程度的生死威胁,宁钰不知道这个“漏洞”会持续多久,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在它消失前,全力解锁扩宽新的指令与空间范围。

    而在路途中,他同时也在留意着母亲可能在的位置。

    白鸽给的范围圈已经定死,人类能生活的区域更是屈指可数,如果能将圈内所有的净土区都排查一遍,那么找到林雪雁,最多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你这都上哪儿去了,之前还知道好好惜命,现在怎么每次回来都搞一身伤。”穆冬海帮他系紧了绷带,语气极度不满,“有什么好扛的,送不到的货不送不就完了,老子当初怎么教你的?”

    “送货不送命,走单不走心。”宁钰看着胳膊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一字一句复述道,“叔你不用担心,我自己有数。”

    “你这叫有数?”穆冬海收起医疗箱,往他没受伤的后背上抽了一巴掌,像是记起了什么,又自顾自地站起身,骂骂咧咧地朝着后门走去,“还好意思管老子要子弹,不省心的兔崽子,连吃带拿……”

    宁钰坐在吧台椅上,两只缠满绷带的手臂搭着台面,他望着那道远去的背影,目光里难得带上了几分原有的笑意。

    “宁钰,你之前问有没有G23国道附近的单子,我这边捞到了一个。”

    身后的脚步声匆匆,宁钰回过眼,视线跟着快步赶来的穆安竹,移到了吧台后方。

    穆安竹落下笔,刷刷几下在便签上写出了两组坐标,她沿着粘贴位置一揭,利落地拍在了宁钰面前。

    “G23国道45公里附近的营地旧址,”穆安竹落下笔尾,点了点左侧的坐标,“目前是在沃土区外圈,不算特别危险,所以他们给的酬劳也不高……只有30颗子弹。”

    “刚好一个弹夹。”宁钰抬起眼,毫不犹豫道,“我接了,他们给多少时间?”

    “24个小时,你想清楚了再接啊。”穆安竹两手抱臂,看着他满身的伤又叹了口气,“我说真的,你注意点吧,你再这样别说老头了,我以后也不会再给你派单子了。”

    宁钰拿着便签站起身,双眸带起眼下的青晕,弯起了一道柔和的弧线:“那哪儿行啊,我可全靠你了竹姐。”

    门铃清脆作响,像是宣告着又一趟旅程启航。

    穆冬海早早把他需要的所有弹药填进了后备箱,宁钰清点完物资储备,刚拉开车门准备坐进驾驶室,车尾就传来了一阵铛铛的敲击声。

    他的动作一停,回过头朝身后望去,就看见周洋挠了挠头,放缓了步子慢慢走了过来。

    宁钰转过身,眉头微蹙:“有事吗,我还有单子要赶。”

    “不会耽误你太久,我只是想来劝劝你,以同类的身份。”周洋伸出手,简单地在自己和宁钰之间比划了一番,“你现在伤成这样,驿站里的兄弟们都看不下去,要是真强求不来就算了吧,说不定他转头就把你忘了呢,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宁钰抬起手搭着车门,眉头皱得更紧:“你什么意思?”

    “别误会,我已经对你没意思了。”周洋匆匆摆了摆手,“单纯站在朋友的角度,因为这些事,你消沉得都不像你了。”

    宁钰没有立刻回应,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他才重新坐进驾驶室带上了车门。

    计时器从24小时开始下落,他按下车窗,在倒车经过周洋时,轻点了一脚刹车。

    “好意心领了,”他缓缓开了口,视线却依然直视着路段的前方,“但是我有自己的打算,你们不用管我。”

    引擎轰鸣,卡罗拉扬起连串的隆隆巨响,朝着坐标点位全速前进。

    G23国道刚好途径范围圈边缘的一小处净土地带,他这次过去,也是为了排查一处林雪雁可能在的位置。

    目标地点按天灾前的地图划分,距驿站只是临市的距离,宁钰顺着公路行驶,几乎没几个小时就进入了目标沃土区之中。

    辐射落在身上的不适随着距离的深入点点加重,道路两侧的路牌锈得不算太严重,仔细看还能勉强看清上方的方向和文字。

    宁钰轻踩刹车,眯起眼辨认着路牌上的信息,他正规划着后续的路线,前方的马路上就遥遥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呼喊。

    “救、救命!——”

    一个少年反背着一只双肩包,磕破的脑袋鲜血直流,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外套,拼命地甩动着四肢,沿着马路一路狂奔。

    人类?为什么会在这里?

    宁钰皱起眉,还没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年的身后就袭来了一道灰影。

    那灰影如同一道瞬间出现的闪电,锐利的喙部直冲眼前的猎物袭去。

    是一只鸟型异化体。

    少年嚎啕大哭着,一个前扑硬是避开了这次致命袭击,原本刺向后背的攻击落至地面,立即将沥青路面砸出了一个可怖的窟窿。

    他两手撑地,趔趄地直起身,边哭边嚷道:“我再也不贪了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接中段的单子了!!”

    求饶没有任何作用,一道道追击依旧接连落在他奔跑的脚后,少年哀嚎着,频频回头看向身后的异化体,一个没留意,就被脚前突兀出现的石块绊了个正着。

    “救……”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嘴里的哭喊被翻滚撞成了碎片,他难忍疼痛,只能无措地蜷缩在地,一口口倒抽着凉气。

    半空中的异化体再次振翅飞落,那对狰狞的利爪冒着森森寒光,正裹挟着恐怖的风啸,朝着他的脑袋狠抓而来。

    少年根本没有任何动弹的余力,他竭力催动着僵硬的身体,却只能在毫无反应的麻木间,眼睁睁看着那双巨爪越来越近。

    完了……

    无尽的恐惧与悔恨在瞬间将他淹没,他只能埋下头,无助地紧闭双眼,死死抱紧了怀里的背包。

    就在那致命一击落下的瞬间,他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痛苦。」

    第73章 第73章 他不想再回避了。

    异化体像是一头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硬生生骤停在半道,它凄厉地唳叫着,像是在经历极度的折磨, 疯狂扑腾起双翼, 在半空中竭力挣脱着某种看不见的恐怖力量。

    枪声渐起, 浓稠的灰雾在剧烈地挣扎中飘散,那一人高的异化体在几道精准的射击下失衡坠落, 一对巨大的羽翼如同被折断一般再难振起。

    颤抖从两翼贯穿至爪间, 将它本就畸变的身体拧作了一团。

    宁钰压低眉头咳嗽了几声, 待呼吸平复, 他看着眼前被细线贯穿的异化体, 毫不犹豫地朝着头部的脑状核心扣下扳机。

    有外人在场, 他需要为自己的能力放出一些烟雾弹。

    短时间内的高强度磨练, 已经足以让他提升至下一个阶段, 原本一眼望得到尽头的低维空间, 此刻也彻底拓宽铺开。

    空间中, 纯白的细线仍在静静起伏, 等待着他下一道指令发出, 而细线的表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竟然还隐约有了一层难以察觉的虹光。

    插曲结束,宁钰换回了寻常的视野,他清了清发涩的喉咙, 重新看向了地上那只早已没了生息的异化体。

    这种挣扎强度和反作用于他的消耗,不像是外圈辐射下会出现的异化体, 眼下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少年跑到了接近沃土中段的位置,无意间把里面的异化体给带了出来。

    既然中段辐射强度下的异化体能跟着跑到外圈来, 那距离下一次沃土扩张,恐怕也不会太久了。

    宁钰皱起眉,垂手落下了还冒着白烟的枪口,他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少年,言简意赅道:“还能动吗?”

    少年如梦初醒般瞪大双眼,视线在异化体和宁钰之间来回穿梭,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快速点了点头,四肢发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宁钰简单扫了他一眼,确认他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便也没再多管,提着枪,回身朝着不远处的卡罗拉走去。

    没等他走出几步,身后那道欲盖弥彰的脚步声就引起了宁钰的注意,他一下子回过头,盯着还没来得及掩饰动作的少年,蹙眉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少年被他这一回头吓得一激灵,眼看瞒也瞒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很厉害,想着跟着你应该就不会再碰到刚刚那种危险了。你能捎上我吗?我保证不拖后腿!”

    宁钰没有接话,看着少年沉默了半晌。

    以他现在的状态而言,多带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变数,不仅行动会有所限制,还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去掩饰自己的能力。

    所以最好的处方法,还是能不做就不做。

    宁钰牵动了一下嘴角,可长时间处在紧绷状态下的精神,已经无法支撑他笑脸相对,他也不想再作挣扎,干脆直接出声反问道:“有枪吗?”

    “啊,有,但是子弹已经被我打空了……”少年像小鸡啄米似的点起头,快速从兜里翻出了一把手枪。

    宁钰垂眼一看,正好是自己熟悉的型号和口径。

    “沿公路往西南方向走,到岔路口就是净土区。”他从外套口袋中摸出一只弹夹,径直朝人抛了过去,随后又毫不犹豫地拉开了卡罗拉的车门,迈腿坐进了驾驶室,“别再跟着我了。”

    “啊?”少年手忙脚乱地接住弹夹,还没回过神,隆隆的引擎声就已经越过他,朝着远处驶去。

    卡罗拉扬起路上的烟尘,按路牌上的指示方向一路进发,快速深入了沃土区之中。

    荒芜的平原一览无余,还没抵达目标地点,宁钰就已经遥遥看见了那片废墟一般的营地旧址。

    他拉起手刹,提上包和武器,没有片刻犹豫地推门下车,直奔着那片废墟而去。

    整座营地的规模不小,看占地面积,至少也能容纳百余人上下。

    营地内的所有设备一应俱全,营帐、篝火、锅炉……甚至还有半座坍塌的瞭望塔。

    只不过在这片旧址上,却早已爬满了狰狞抽条的异化荆棘。

    那些异化荆棘如同一条条长蛇,悄无声息地将营地里的所有物件缠绕裹紧。

    迎面的荆棘像是察觉到宁钰的视线,如同表达领地所有权般,当着他的面,瞬间勒紧了一座营帐,密集的尖刺立即穿透布料,在交织的荆条中一下子将布匹绞成碎片。

    宁钰脚下的速度不减,看着那些如同挑衅般的异化荆棘,轻轻扬起了嘴角。

    旧址的原主还没迁离多久,倒是已经有东西耐不住性子,抢先占为己有了。

    覆盖全营地的异化荆棘见他不为所动,纷纷涌动着汇往坍塌的正门方向,它们同时挥起荆条,如同一片汹涌腾起的灰黑浪潮,遮蔽了天日,下一刻就要将宁钰完全吞没。

    “抱歉,我要拿的货在里面。”宁钰站定了脚步,落着疲惫的眉眼弯起了平和的弧度,他望着那片迎头压下的黑影,如同商量般缓声道,“所以能不能麻烦你们——”

    「衰亡。」

    指令脱口,带着一道无形的声浪贯穿每一条荆棘的根茎。

    密集的黑影被瞬间穿透,迎头落下的异化荆条在眨眼间分崩离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立刻萎缩枯竭。

    异化浪潮从中破开,那些断裂干枯的荆棘在半空粉碎,如同一场落在宁钰身侧的黑雨,簌簌地扑撒满地。

    眼前的旧址重回平静,所有碍事的异化体也已经全部清完毕。

    宁钰提了提肩上的包带,朝着两侧的异化体残骸微微点头致意:“多谢配合。”

    沃土外圈的异化体对于宁钰而言,已经完全算不上是麻烦了。

    除了声带还有几分牵扯感,指令对身体造成的负荷,也已经在他无数次于梦中往返于雪原间,降至了最低消耗。

    虽然是以精神的极度疲惫作为交换,但宁钰却觉得至少目前来看,他也不算亏。

    正因如此,自从他开始接手沃土中段的单子后,就鲜少会回来再接外圈的单,只不过这回为了排查母亲可能在的位置,他也就正好当作给自己放个小假。

    雇主要取的东西是一台电瓶,提着的分量还不轻,幸亏他提前清了场,否则光是从一堆营帐里找到目标提出去,都得耗上不少时间。

    后备箱嘭得一声紧紧闭合,宁钰重新启动引擎,计时器上的数字显示还剩20个小时,刚好在他的预期之中。

    轮胎照着来时的路段快速驶过,只不过才刚开出没多久,他就在荒芜的公路上碰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你回来了!”少年灰头土脸地站在道路中央挥着手,等到卡罗拉的车速渐缓,他又匆匆跑到了驾驶室的车窗边,“哥你能把我捎到附近的驿站去吗,我不着急,你可以先去送你的货,我会按一趟单子的正常价给酬劳的。”

    宁钰看着他已经磨到开胶的鞋和满头的大汗,想了想距离最近的十七号驿站至少也有百来公里的距离,便叹了口气,缓缓挪回了视线:“算了,你上来吧。”

    少年像是终于得救一般眉开眼笑,他兴高采烈地绕过车头,赶忙跑到副驾驶外,握住副驾的车门把往外一拽。

    咔哒。

    锁了。

    他抬起头,刚好和宁钰那道低温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宁钰只透过车窗盯着他,没有任何让步的打算:“坐后排。”

    少年讪讪地收回手,疯狂点头,像是生怕宁钰会拒载,立刻拉开后座的车门,钻进了车里。

    车程继续推进,车厢里的氛围却有些压抑,后排的少年似乎屡次想开口找宁钰搭话,却每回都被他正正好哗啦一下翻过地图的声音打断。

    虽然这打断实在巧合,但也确实是宁钰的无心之举,他完全没在意少年的举动,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即将和G23国道接壤的范围圈上。

    感觉到周身辐射的压力消退,宁钰踩下一脚刹车,缓缓将车停在了路边。

    少年有些不解,终于有机会开了口:“咋了?”

    “有事,待车上别动。”宁钰没有多言,熄灭了引擎,带着钥匙推门而出。

    G23国道和范围圈交壤的净土区是一片平坦的空地,空地上留着不少人类活动的痕迹,地面上有一些散落的绷带和早已干涸的血迹,还有各种各样的弹头和划痕。

    不难判断,这一带的人流量确实渐渐密集了起来。

    只不过这里虽然算作净土区,但又刚好处在和沃土区的交界线附近,旁边只紧临着一条国道,按说,其实并不是扎营的好地方。

    看着地面上的那些痕迹,宁钰也确实印证了自己一开始的猜想,在这种混杂且没有保密性的地方,人们只会在这里作临时的调整,并不会真的把这里作为驻扎点来安排。

    所以,按他现在对自己母亲的了解,林雪雁应该也不会把这样的位置,制定为她口中那座“安排好的地方”。

    既然这里也不是……那她到底会在哪儿?

    宁钰有些焦头烂额地坐回车里,他蹙起眉,拿起笔尾搓了搓头,又在当前的区域上标注了一个排除的记号。

    范围圈里的净土区几乎要被排查了个遍,宁钰正盯着地图上那最后几块绿色区域思考着,后排的少年却像是终于憋不住这沉重的气氛,轻声道:“哥,真的谢谢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今天估计都玩儿完了。”

    宁钰的思路被这一声打了岔,他瞥了眼后视镜,干脆收起地图重新上路,简单地应了一句:“嗯。”

    引擎的声音重新在耳边点燃,他落在方向盘上的手一顿,莫名感到一阵恍惚。

    后排的少年却没留意到他的不对劲,自顾自地叨叨起来:“我以后绝对量力而行,再也不接中段的单子了,至少也得等跟你一样厉害才行。哎对了哥,我叫蓝添,你怎么称呼啊?”

    那道奇怪的熟悉感越来越强,宁钰思索了半晌,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只能开口答道:“宁钰。”

    “好名字啊。”蓝添相当捧场,见宁钰终于搭了他的话茬,便一下子放开了话匣子,“你当快递员多久了啊?那几枪真的太厉害了,你平常也这样一个人送单子吗?我之前……”

    往后的话语如同被过滤一般,轻轻消散。

    宁钰的瞳孔一缩,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

    ——你这身手还真挺厉害的,你平常也这样一个人走吗?

    自己的声音在记忆中穿梭游走,像是连通了所有的脉络,一下子揭开了那股恍惚与熟悉感的由来。

    他们现在……有点像最初的他和李鸮。

    只不过这回,却是由宁钰坐上了李鸮的位置。

    他明明还在寻找着他抱住的大腿,可不知不觉间,他自己却也变成了那个能让人仰仗的大佬。

    宁钰知道,自己确实变了很多。

    所以如果再见面,他觉得自己多少得再给李鸮一拳,让他看看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自己都精进了多少。

    如果能再见面……

    闷钝的酸痛再次落在心口,只是这次,宁钰没有逃避。

    他握紧方向盘,直面着那道一直被自己否认的感情。

    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在此刻全部连成线网,那道早已表露于行的情绪也终于在此刻盖上红章。

    从一开始,宁钰就希望李鸮能留下。

    只是以前一直想不通,他到底是希望他能留在哪儿,可直到这一回,宁钰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在主动回避的恶劣心思。

    如果可以,他想要拉紧那条拴在雕鸮爪子上的细线。

    他不想再回避了。

    他想要李鸮留在自己身边。

    第74章 第74章 候鸟?我昨天好像刚看到过一……

    宁钰和蓝添二人在此之前并无交集, 不过也正因如此,蓝添找的话题,也就从来没指向过宁钰身上的变化。

    宁钰的心情难得平静, 便也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路, 一来一回, 难免就把关系混熟了几分。

    从雇主营地回到驿站没有新单,按说应该算是跑了趟空车, 不过既然蓝添已经主动提过酬劳的事, 那这次返程其实也不算太亏。

    宁钰落手关上后备箱, 坐进驾驶室合紧车门, 他拧动钥匙点起引擎, 无声地腹诽了一句。

    怎么自从遇到了李鸮, 自己这车就总在送活人单子?

    后排的蓝添坐在座位中间, 见宁钰一把掉过车头, 便出声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回驿站。”宁钰有些莫名其妙, 抬眼扫向了车内的后视镜, “你还打算去哪儿?”

    “啊?咱们不去接人吗?”蓝添倾下身, 把两只手肘搭在了扶手箱上, “我看副驾驶一直空着, 还以为已经有人先占了呢。”

    宁钰的声音停顿片刻,才开口应道:“确实有人了。”

    蓝添一下子支起身:“真有人啊!谁啊?”

    宁钰打过方向盘,无比自然道:“我搭档。”

    “搭档?所以你们以前是两个人一起送单子啊!”蓝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他是不是跟你一样厉害?”

    像是触及了某处心尖软肉,宁钰疲惫的精神有了片刻的喘息, 他的眉眼含笑,被抹平的嘴角弯起了轻浅的弧度:“当然不是。”

    “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比你还厉害……”蓝添瞪大双眼抽了一口气,又无比兴奋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接他?”

    宁钰眼底的笑意不减,语气却不知不觉地降了几度:“不知道。”

    简单的回答直接给蓝添当头浇了盆冷水:“不……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宁钰的声音平静,“我还在找他。”

    “你们不是搭档吗?”蓝添有些诧异,又探过身不解地问道,“吵架了?还是他在故意躲着你?”

    宁钰没再接话,只是摇了摇头,一时间竟然还真没什么底气能去否认他的猜测。

    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李鸮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说亲近,好像李鸮对小队里的人也是差不多的态度;可如果说疏远,李鸮却又说过自己也算是他在乎的人。

    那自己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兄弟?搭档?还是只是白鸽故友的孩子?

    宁钰的脑袋有些发热,自打他弄清楚了自己对李鸮的感情,记忆中那些原本模棱两可的片段,就一下子全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他竟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对着李鸮说了那么多暧昧的话,又干了那么多像是明示一样的事,也难怪人会说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

    宁钰其实有些忐忑,毕竟同性恋这件事,不管放在天灾前还是天灾后,都仍是一个不太容易被大众所接受的取向。

    他在驿站无端被出柜,李鸮能接受并认同他的身份,作为朋友而言,确实已经算是做到极致了。

    ……可如果自己喜欢的人是他,李鸮还会觉得能接受吗?

    宁钰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方向盘,跃动的心跳随着思绪推进,又在一点点加快。

    他回想起自己问及李鸮情感状态时,杨飞辰给的答复,是说李鸮就是一副根本不会喜欢人类的样子。

    那自己那些直白的表现,岂不是全在给他徒增困扰?

    ……难道李鸮真的在避着自己?因为顾及兄弟一场,所以不想闹得太难看?

    要不然以候鸟的消息网,怎么会不知道有人在找他们,又怎么会完全不给自己回应?

    宁钰越想越钻牛角尖,脚下的力度不自觉地加大了几分,一下子把车速提了上去。

    这一脚油门直接把蓝添甩到了后排的靠背上,他张开两手,紧紧把后背贴上座椅,在一阵惊慌中匆匆合上了嘴巴,生怕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又会刺激到掌控着他们生死方向的宁钰。

    归程在一阵狂飙中飞速结束,卡罗拉漂进车站时,还在路面上擦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胎啸。

    几个好奇的快递员纷纷朝着声音的来源探出头,一些眼熟宁钰载具的人大多也都猜到了来人是谁,一个两个像是惋惜般叹了口气,又回过头继续顾着自己的事。

    宁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就迈了出去:“到了,下车。”

    后座的蓝添脸色煞白,听见宁钰的声音像是终于魂魄归体,哆嗦着拉了拉后座的车门把,一下没拉开,他又后怕地重新提了下把手,这才终于落下打飘的脚步,紧跟着下了车。

    驿站的主要工作已经完全转交给了穆安竹打,宁钰推门走入大厅时,就看见她正和其他的协作人员商讨着关于重建扩张的事宜。

    这个原本毛毛躁躁、总让人操心的小竹,现在不管是外表神态还是商议的话语,都已经颇具一副独当一面的负责人模样了。

    像是发觉了他的视线,穆安竹回过头,在看清来人后,轻轻一挑眉:“回来了,这么快?”

    “嗯。”宁钰应了一声,抬手往身后一指,“带了个人,不知道有没有登记过。”他的脚步没停,话音刚落就转身朝着旁边的几桌快递员走去。

    “你们最近有候鸟的消息吗?”

    几个快递员相顾无言,嘴里的话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句:“没有,抱歉啊。”

    宁钰却早已对这些回应习以为常,也没太大反应,例行留森*晚*整*下了一句有情况请务必告诉他,就准备再去找些单子,继续排除范围圈里的选项。

    然而转折点却来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远处正和穆安竹沟通的蓝添耳尖,刚好听到了他这声提问,立刻探出脑袋应了一声:“候鸟?我昨天好像刚看到过一个大车群……”

    他话还没说完,身前就立刻袭来了一阵短风。

    “什么时候?!”宁钰的双眉紧蹙,一个箭步立即冲到了蓝添跟前,“你之前怎么不说?!”

    蓝添后退了一步,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有些犯怵道:“你、你之前也没问啊……”

    “什么情况?”穆安竹的视线在他们身上左右打量,最后锁定到了蓝添身上,“你有候鸟的消息?”

    蓝添被他俩盯得发毛,一下子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支支吾吾地应道:“应该……算是……吧?”

    ……

    吧台的灯光明亮温暖,照得倒入杯中的酒液都晶莹剔透。

    蓝添几乎是被二人拎着带到了吧台的角落里,他局促地捧着那只玻璃杯,一杯酒下肚,这才勉强撑起了点胆子,一五一十地把具体情况说了个清楚。

    大约就在前一天的傍晚,他因为眼馋,看着足够丰厚的报酬起了侥幸心,便接下了这一趟货单,前往了G23国道深处的沃土区中段。

    在途径与之交接的G130国道时,停在角落中加油的蓝添,听到了一阵极其喧哗的胎噪声。

    “我打包票,车群的数量绝对不会小于五十辆。”蓝添张开五指,极其笃定道,“他们什么车都有,各种越野、摩托、卡车……好多大车,跟一阵龙卷风一样,朝着西边冲过去了。”

    宁钰蹙了蹙眉,却觉得有些奇怪:“你看到他们人了吗?”

    “没有……当时是凌晨,我怕被劫车,就没亮灯。”蓝添的肩膀一垂,目光左右看着宁钰和穆安竹,稍稍有些泄气,“他们每辆车都开着大灯,排成一列走特别晃眼,我就没太看得清。”

    穆安竹眯起眼,转过头看向了宁钰:“是他们吗?”

    “……听描述,应该是。”

    作为全场唯一一个切实了解过候鸟的人,宁钰此刻竟然却也没办法作出明确的判断,可按目前得知的信息而言,也的确大概率就是他认识的候鸟没错。

    大型车群活动的动静确实很少见,宁钰只犹豫了片刻,便还是问道:“你碰到他们的时候,在G130国道的哪个路段?”

    “在20公里左右,当时我记得……应该是凌晨四点半。”

    “我知道了。”宁钰侧过眼,自然地朝穆安竹打了声招呼,他拿起蓝添给的那部分酬劳和还回来的满配弹夹,立刻准备动身。

    蓝添却伸手拦了他一下,激动道:“等等,你是去找你的搭档吗?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见识一下传闻里的候鸟!”

    “不能。”宁钰拒绝得干脆,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也别好奇,说不定我就谈崩了。”

    夜晚的月光直照进了车内,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皎洁的光亮映在脸上格外刺眼。

    宁钰顺手翻下了头顶的遮阳板,直视前方的目光却在不知不觉中,被遮阳板上那道晦暗的红色牵引了过去。

    他只是又多看了那张合照几眼,便没再抬起视线。

    G130国道贯穿东西,是净土覆盖长度最长的国道之一,按候鸟一贯的行进方针判断,似乎也确实是他们会选择的路径。

    大型车群的动静不会太小,行驶速度也会因为其中的重型车而减缓许多。

    从蓝添复述的节点开始计算,加上中间的耗时和他过去的大致时间,如果要拦在他们之前,他就必须要走最快的捷径。

    宁钰拉足马力,一脚油门直接开进荒路,抄着直线距离,径直朝G130国道的中段驶去。

    彻夜的狂飙拉起了心跳,宁钰抓着方向盘,听着嗡嗡轰鸣的油门在耳畔震响。

    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情,自从有了李鸮可能是在有意回避他的猜测开始,宁钰就对寻找候鸟行踪这件事有了点复杂的情绪。

    只是这份别扭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就算自己的猜测成真,他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否认自己的感情。

    ……虽然会有点不甘心,但总比真的闹掰了要强。

    月色攀升,宁钰的耳边渐渐响起了另一阵若有若无的引擎声,他放缓车速,车灯却照亮了荒路不远处几片冒着浓浓黑烟的废墟。

    肉|体焦糊的气味伴随着阵阵硝烟从打开的车窗里飘来,宁钰的眉头一皱,一股莫名的不安突然涌上了心头。

    他翻出手电筒,朝着车窗外的废墟一晃,圆形的光圈下,遍地都是猩红的血迹和焦黑的断肢,无数被开膛破肚的男男女女被搁置在中央的空地上,而那些明显惨遭过二次凌辱的尸体上,还被人以炫耀的姿态,用喷漆画了一个鲜红的圆圈红叉。

    废墟之中还有仍在升起的热浪,红色的喷漆痕迹很新,光亮照去时,甚至还能看到那层半干的反光。

    糟了。

    宁钰的目光一凝,心头的警铃立刻震响。

    ……不是候鸟,是战马!!

    他迅速熄灭车灯,挂下挡位猛踩油门,一抡打死方向盘立刻就要倒车撤离。

    然而车身刚回转至半道,废墟后方就突然飞出了几道晃眼的摩托车灯光。

    “这儿还有一个!”“来了来了!哈哈哈哈!”

    癫狂的狂笑伴随着几声砰砰的出膛声,几杆钉枪直接捅入了卡罗拉的后车胎,数台摩托的引擎隆隆作响,往反方向大力阻碍着车轮旋转。

    宁钰猛踩了几脚油门,只听见引擎发出了几阵狂躁的嗡嗡声,疯转的前轮就在战马的拖动下僵停在原地,根本无法行驶分毫。

    “别跑啊!你想去哪儿啊!”

    “刚刚怎么没发现他,这又是哪儿送来的快递……我草,这还真是个快递员!喊人啊!”

    “喂!杂种们,我们逮了个快递员!!——”

    远处的鬼哭狼嚎此起彼伏,那道若有若无的隆隆引擎声越来越响,已经逐渐凝成了实际的声浪,战马的大部队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立刻赶到。

    不能跟他们在这里拖时间,再耗下去,逃脱的概率只会越来越小。

    宁钰按下车窗,掏出早已上膛的枪,对着后方的数个战马就是一顿横扫。

    弹火砰砰出膛,没有回过神的战马接连中枪,失去控制的摩托立刻被卡罗拉拖动,在地面划出道道狰狞的火星。

    铁链顺着打入车轮的钉子逐渐缠上后轮,在凄厉的吱吱摩擦声中,仍被前轮带动着朝前挪动。

    宁钰踩死油门,在一阵剧烈的推背感中,一下冲入来时的窄路。

    然而下一刻,右侧却响起了一阵猖狂的鸣笛,一道刺眼的光亮如同撞击星球的彗星,瞬间冲向了卡罗拉。

    宁钰的眼瞳渐渐倒映出了那道逐渐放大的光亮,可四肢却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完了。

    砰!!

    巨响消散,天旋地转的视野终于恢复稳定,无尽的疼痛与眩晕如同浪潮般瞬间将宁钰的意识淹没。

    他艰难地喘过一口气,看着破碎的车窗外逐渐燃起火星,只能靠着意识驱动着麻木的身体,强行按开了身上的安全带。

    脱离束缚的身体一下子砸在了颠倒的车顶上,宁钰竭力地撑起沉重的身体,趴在遍地的玻璃碎片中,一点点把自己挪出变形的车窗。

    “我擦,这人还活着啊。”

    “我靠,拖出来拖出来!”

    他妈的……

    战马的声音还是追了过来,宁钰攥紧拳暗骂一声,却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掏出武器。

    数道脚步声接连靠近,粗暴地合力把他从车里拖了出来。

    拖行中,遍地的玻璃划开了数道微不可察的伤口,细密的血珠在伤口处层层堆积,宁钰却麻木地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妈的,直接杀了得了!”一个战马立刻把枪上了膛,像是按照惯例一般薅起了宁钰的头。

    “等等!”他身后的另一个战马却在此刻突然出了声,凑过身盯着宁钰仔细观察了半晌,像是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一般,突然哈哈狂笑起来,“我草……捡到宝了……”

    “这他妈是候鸟的人啊!”

    候鸟。

    宁钰挣扎着抬起眼,透过眯缝的视线,刚好看到了出声那人的长相。

    那道包住了大半张脸的狰狞黑痕无比清晰,几乎瞬间就让宁钰记起了这号人。

    ……这是战马袭击候鸟时,从自己枪口下逃走的那个人。

    “我草。”薅着宁钰脑袋的战马收起了顶住他下颌的枪,一下子攥起他的脸端详起来,“那他妈可得好好养起来……再把他的翅膀折了给候鸟送个见面礼啊!”

    “我草!”

    不远处,几个搜车的战马又传来一道呼喊。

    这战马显然有些烦躁,大骂道:“草你妈鸡毛啊,有屁快放!”

    “我日啊……这回真他妈*的赚翻了,”几道脚步声匆匆地朝着这头奔来,怪异的语调中显然透着几分难抑的狂喜,“这人岂止是候鸟的人——”

    宁钰咬紧牙冠,断断续续的呼吸间,那阵越来越焦躁的不安已经彻底吞噬了他的心脏。

    火光燃起的橙光之间,近处的那个战马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手里拿着那张他视作珍宝的合照,正指着他,无比兴奋道。

    “这人他妈的……还是雕鸮的马子。”

    第75章 第75章 这群畜生……

    耳畔的风声在猎猎作响, 前额的发丝被狂风吹动,如同刀刃般刮得脸上一阵刺痛。

    极度的不适终于让宁钰从昏迷中苏醒,强风拂面, 他睁不开眼, 只能勉强通过身体的其他感官, 来快速判断眼下的情况。

    身体散架般的疼痛随着意识一道复苏,宁钰咬紧牙冠, 刚要试图撑起身, 就发现自己已经发麻的手, 正被一条粗糙的麻绳牢牢地反剪在身后。

    除去手腕上的绳结, 他还被一条条绳索缠紧在车顶, 像是捆牲口般, 被死死拴在了一辆越野车的置物架上。

    浑身的体温在高速移动中被风吹得零散, 宁钰的身体发寒, 他竭力地保持着清醒, 寻找着任何能挣脱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 刮过面颊的狂风渐渐归于平静, 似乎是战马的车队开始减速了。

    ……怎么回事?

    宁钰终于有机会睁开双眼, 他倾倒的视野中, 不远处的营地灯火通明,像是完全没意识到,那如同炼狱般的噩梦已经悄然盯上了他们的家园。

    不等他作出判断, 越野车附近的那群摩托车群就已经调转方向,如同嚎叫的野鬼般, 接连按响了刺耳的喇叭,直冲着那片营地飞驰而去。

    最先点燃战火的,仍然是那数颗响彻天地的火|箭|弹。

    砰!砰!砰!!

    “十环!哈哈哈哈哈!——”

    巨大的火焰伴随着战马拔高的音量, 彻底点燃了看不到尽头的长夜。

    宁钰的眼底被火光照亮,一双手已经被勒得发白,他拼命挣扎着想要起身,背在身后的双手却在晃动间,摸到了一截表面生了锈的金属物件。

    心底像是一下子有了模糊的行动计划,他再次探出指腹,小心地朝着那块物件摸了过去。

    残骸紧贴在车顶的边缘,像是一个被撞断的加固装置,只余下了一小块生锈的截面,虽然不算太锋利,但应该也足够让宁钰磨开自己手上的绳结。

    宁钰没有片刻犹豫,拧过胳膊,立刻将金属的边缘卡入他交叠的双手之间。

    远处的枪声响起,宣告着又一条生命的消亡。

    毫无怜悯的扩张型子弹贯穿了一道道反抗的身影,在扎入他们体内的瞬间,又极度残忍地将身体搅成一团狰狞的烂肉。

    入侵的刀刃无比锋利,溅射而出的鲜血泼洒满地,战马们仿佛是在庆祝独属于他们的狂欢,那一刀刀的挥砍动作毫不停顿,像是他们剁下的残肢只是寻常荤腥,而不是一个个同他们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洗掠已经进入了白热阶段,宁钰看着那片毫无希望可言的绝望景象,只能竭力沉下肩膀,加快了切割的速度。

    哭喊和尖叫在这场狂风过境般的浩劫中逐渐衰亡,残存的人们仍在做着最后的反抗,男人们拿起武器,不约而同地挡在了妻儿身前。

    “……快走,带孩子走!!”

    “不行……已经来不及了……”

    “爸爸、爸爸——”

    绝望的呼喊被隆隆的引擎声淹没,狂妄的笑声像是蚊蝇嗡鸣般,盘旋在营地的四周,火光之间,战马的摩托群在来回穿梭,像是一只只随时会暴起索命的孤魂野鬼。

    完全不是同一量级的弹火袭向周围游走的车群,战马们的笑声猖狂而讽刺,直接无视了他们的防线,一下冲入人堆,捞起女人和孩子就一把油门冲了出去。

    “我草这他妈打的,跟你爹的**一样萎。”扛着两道挣扎身影的战马满脸狞笑,甚至当着营地那些人的面,耀武扬威地对那对掳走的妻儿做出了下流的欺辱动作,“放心吧,你满足不了的老子来满足,一个要是不够……我们兄弟人还多着呢哈哈哈!”

    “你们他妈的!我跟你们拼了!!……”

    簌簌簌簌。

    几道绳索从发射器弹射而出,立刻捆住了几个男人的脖颈,那些牵着绳索的战马们大笑着拧动油门,一下子带动男人们的身形拖飞了出去。

    肉做的腿脚终归跑不过轮胎,在坚持了数十余米后,他们还是接连脱力地趴倒在地,在满布沙砾的地面上,擦出了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跟我们拼了——这叫拼了?哈哈哈哈!”

    殊死一搏的火星甚至还没来得及燃起,就立刻在无情的笑声中被彻底熄灭。

    短短的几分钟里,眼前这片平静安宁的营地,就彻底化作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战马们招摇地狂笑着,将那道鲜红的印记,无比骄傲地烙印在了这片焦土之上。

    宁钰目睹了一切的发生,他的四肢发寒,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在逆向流动。

    那些近似的画面,又让他再次回忆起了战马对驿站的袭击,无处发泄的愤怒在血管之中来回游走,瞬间撑起了他脖颈与手臂上的青筋脉络。

    这群畜生……

    他的眉心紧锁,攥紧的拳心微微震颤,汹涌的意识瞬间铺开了低维细线,可处于净土中的细线平淡无波,完全没有任何可控制的对象。

    净土区会给予所有人类安全与庇护,因此也同样会对这群渣滓一视同仁。

    但凡他们在沃土区,但凡周围有辐射和异化体……

    眼看着烧杀抢掠完的战马重新归队,宁钰的眉头低压,完全没想到他们洗劫的速度会那么快,手上的绳结也只堪堪磨出了一道细微的小口。

    他强行挣了挣双手,手腕间却还是之前那副紧绷的束缚感,眼看着车群再次加速,宁钰暗骂一声,只能暂时匿下自己的动作再作打算。

    夜色浓郁到看不清天光,回升的车速不知又开了多久,远处响起了像是重型机器正在运作的沉钝巨响,乒乒乓乓的锻造声不绝于耳,期间还掺杂着几道怪异的寻欢作乐声。

    随着车群的速度越来越慢,空气中弥漫的那股臭味,也开始渐渐钻进了宁钰的鼻腔。

    那气味极其让人反胃,像是厚重的油污里混杂着大量的血液与体|液,腥臭无比。

    浩浩荡荡的车队行至半道突然轮胎一抬,几番震动过后,大片棕红的土墙就将宁钰视野中的画面更替。

    他现在身处的,似乎是一座由红棕色泥土夯成的建筑,目光所及全是敷衍的建造痕迹,千篇一律的洞室看不出任何区别,直到载具缓缓停稳,他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回估计是抵达了战马的老巢。

    手上的绳结只剩最后连接的小半截,只是那最后的绳线却拧得异常牢固,任凭他怎么暴力拉拽,都没法立即扯断。

    身旁的脚步声渐近,宁钰也只能掩饰着将手往背后收紧了几分,下一秒,几个战马就把他从车顶拖了下来,赶着他和其他的俘虏站成了一排。

    那些俘虏个个面色苍白、神情恐惧,甚至都不敢抬头直视前方,宁钰不着痕迹地收回观察的视线,就看到一群战马中间,站着一个无比招摇的男人。

    那男人纹了一对黑马图案的半甲,粗糙的手上带着两只极其晃眼的扳指,一对斜挑的眼睛反复打量着宁钰,像是颇为新奇地和周围的战马激昂道。

    “那话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是说怎么没见雕鸮身边有过女人。”男人抬起手,一声响指落定,伸出的指尖直指向了站在边缘的宁钰,“——原来是好这一口啊!”

    周围立刻响起了让人恼火的哄笑声。

    宁钰面无表情地盯向指着自己的男人,背在身后的手仍在悄无声息地发着力。

    那股极度的愤恨差点就要吞没他所有智。

    这种赤裸裸的羞辱,远比一切阴阳怪气都要来得恶心,而更让宁钰恼火的,是他们竟然在用他来羞辱李鸮。

    这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哎哟看这眼神儿,要不说是候鸟的人呢!”那男人故作恐慌地后退了半步,一转眼,又满脸横笑了起来。

    他伸手点向宁钰,又指了几个男人,朝着旁边戴着覆面的几人命令道:“这几个拎去笼子里,其他的该怎么处怎么处。”

    那些戴着覆面的战马自然地抓起了女人和小孩,完全无视着那些竭力地挣扎,跟着那男人从洞室涌了出去。

    余下的战马留在原地,二话不说,立刻抬枪射杀了没有被指向的剩下的人。

    突然响起的枪响震得所有人肩头一跳,宁钰的衣领被飞溅上了几点鲜红的血液,另外几名劫后余生的人纷纷泄了力,险些瘫坐在地。

    戴着牛头覆面的战马一把抓住了宁钰,冲一旁戴着野猪覆面的战马问道:“这个也扔蛐蛐那儿?”

    野猪覆面反问:“你他妈聋啊,不然呢?”

    牛头覆面却摩梭起下巴,滑腻而阴寒的目光透过覆面的孔洞,盯着宁钰啧啧了几声:“哎,我觉得关西笼那边儿,好像也行吧?”

    “丫真牛逼,这他妈就意淫上了?”野猪闷笑一声,扯过后面几个人的头发往前一推,“先把你那枪按下去吧,小心这家伙直接给你干折了。”

    牛头反而更来劲了:“我草,性子这么烈,我喜欢。”

    “他他妈的都能跟雕鸮搞一块儿去,能不烈吗?”野猪探头看了一眼远处离开的人群,还是给了牛头胳膊一拳,“行了,过过这b嘴瘾就得了,头儿让重点关注,你别他妈给我搞出什么问题来。”

    宁钰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们的站位,视线左右打量着整个洞室的构成,趁着他们的重心不在自己身上,背在身后的小臂骤然发力,终于彻底挣开了手上的绳结。

    那牛头不服地瞥了眼张扬男人离开的方向,骂道:“妈的,多管闲事,本来还有机会让他看看老子和雕鸮谁更厉害……”

    嘭!

    一道雷厉的肘击迎面撞去,连带着覆面一起,瞬间粉碎了牛头的鼻骨。

    “……我草!!来人啊!候鸟的要跑……”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又是一道带着怨气的膝袭,直接撞碎了他的下|体。

    极度凄厉的痛呼响起,另一头的野猪像是也看得肉疼般大骂一声,迅速抬起枪口直冲宁钰扫去,出膛的砰砰巨响再一次震彻整个洞室。

    宁钰却早有准备,一转身反手就把毫无还手之力的牛头当作肉盾推了过去。

    “你丫的想跑?!”野猪却完全不在乎同伙死活,枪火没有任何停歇地朝着他预判的方向直扫。

    弹火毫无顾虑地穿透牛头的身体,在阵阵血光中扬起了满地的烟尘。

    浓厚的硝烟缓缓飘散,远处的通道里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牛头的尸体终于向下栽倒,野猪猛地一低头,才发现在那片降落的阴影后方,悄无声息的宁钰已经抬起了夺来的枪,瞬间顶住了他的下颌。

    砰!!

    头骨在瞬间炸开,红白色的粘稠液体四下飞溅,那具壮硕的身体立即失去生命体征,直挺挺地躺倒在地。

    通道之中已经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大概率是刚才牛头的那一嗓子嚎出了动静,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包抄过来,绝对不能在这里再作停留。

    宁钰迅速捡起了地上的武器,利落地上完膛提在手中,他无声地扫了一眼剩下的几个男人,便快速动身离开。

    那些人被他这么一瞥,像是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们慌乱地解开彼此身上的绳结,紧跟着朝通道跑了出去。

    第76章 第76章 ——抓到你了!

    洞室之间错综复杂, 坑坑洼洼的墙身与不规则的洞顶连成一片,构成了一个类半圆柱体的巨大空间。

    “分头走!”“去那边!”

    紧迫的脚步声在交织的洞室里来回飘荡,宁钰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方向, 立刻冲入了一个下行的洞口。

    通道中唯一的光源, 就是一根被钉入石壁中的火把。

    橙红的火光在整条通道中摇曳, 两侧的石壁上没看见红棕色的泥料,似乎是保留了最原始的状态, 没再经过二次加固。

    黄灰色的岩层间, 能看见明显的人为破坏痕迹, 留下了一道道浪潮般的纹路。

    宁钰没时间细想, 眼看马上就要抵达下一个洞室, 他放轻脚步, 侧身压下重心, 谨慎地贴着石壁缓缓靠近。

    与先前构造几乎一模一样的洞室仍然十分宽大, 只是不同的是, 这次的洞室里多了台巨大的机器和几个正在作业的人。

    那台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巨大机器正在隆隆运转, 周围的人麻木地进行着机械性的运动, 正扒着那台连接的厚重风机, 一下下地躬起身体向内压缩。

    那些人赤裸着上身, 皲裂的皮肤上遍布着黑紫色的淤痕,没有足够肌肉支撑的表皮紧缩,几乎肉眼可见地勾出了他们每一块骨骼的模样。

    几道幼小的身影在另一头帮忙搭着手, 高温灼烫着他们的面孔,可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畏惧的表情, 只是安静地朝着熊熊燃烧的机器炉中填入燃料。

    人群对侧的岩壁上,有一道一人高的缺口,缺口处空无一物, 冷冽的月光毫无遮拦地径直照到了洞中。

    浅浅的光华落在洞道口的石地上,铺出一条窄短的幽蓝小路,在满布橙红的洞室内,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既然月光能照进来,那就代表着这道缺口之后,不再是之前那些千篇一律的岩洞。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间紧迫,宁钰确认完洞室内几人的视野站位,迅速冲向了一处突起的岩柱后方。

    他观察着掩体后方的动静,刚准备迈开腿冲向缺口,却在落脚时踩碎了几块地上的碎石,发出了无比清脆的咔哒声响。

    宁钰迅速收回脚,躲在岩柱后大气不敢出,可片刻后,他却发现机器那边的人,似乎对他的这番举动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还在专心干着自己的事,仿佛早已失去了作为人类的警惕本能。

    像是经历了长久的折磨与规训,他们下意识地对周身发生的所有变故不闻不问,眼里永远只有自己手上的半分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定。

    “在这边!——”“都他妈过来!”

    整座山头在瞬间沸腾点燃,汹涌的火焰开始穿行在各个洞口之间,紧随而至的呼喊和着匆匆的步调,已经从通道上方的入口追了过来。

    宁钰也不再犹豫,迎着月光立刻跑向那道缺口,他握着缺口顶部的岩石借力,一脚迈了出去——

    哗啦。

    从中断裂的石路只剩下伸出悬崖的小半截,被踩落的几块碎石瞬间坠入了黑暗。

    瞳孔在适应的片刻立即聚焦,身体条件反射地作出决断,他着力的手臂一下抓紧,迅速将踩空的那半只脚撤了回来。

    望不到尽头的场面强行塞入视野,宁钰一时间险些有点喘不过气。

    ……这……到底是……

    如同巨兽回首般的巍峨山体向内环抱,庞大而错综的岩层中,到处都是被战马挖出的密集孔洞,孔洞与对侧山壁的孔洞之间,甚至还连通着蛛网般交织的金属索道,放眼望去,就像是一座无比硕大的蚁穴,骤然盘踞在这片荒芜的黄土之上。

    这才是整座战马巢穴的原貌。

    山体环抱中的巨大空地黄沙滚滚,飞扬的沙尘间,停着那些无恶不作的掠夺载具,横七竖八的载具周围堆得满满当当,全是那些他们还没来得及瓜分的洗劫物资。

    空地连接着远处平坦空旷的荒原,荒原一望无际,甚至都看不到半条公路的影子,接连不断的尘暴模糊了视野边界,彻底将他们来时路上的场面隔绝。

    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此刻彻底毁灭,只剩下了他们这最后一星半点的人类文明。

    宁钰回过一口气,匆匆看向了通道里追来的几个战马,他瞥了眼脚下落差极大的山崖,完全断绝了从缺口走的念头。

    “别让他跑了!人他妈都滚哪儿去了!”

    “催你妈催,老子他妈的绝对拿下——”

    缺口外,一道梭梭声响起,一个战马咧着满脸的狞笑高声大呼,他单手抓着锁扣,完全不顾危险地从对侧的滑索上飞速滑来。

    砰砰!

    宁钰当机立断,直接朝着滑索上的战马开了一枪,他转动枪口又立即将身后那些扑来的战马接连爆头。

    眼前的追击戛然而止,而通道上方却又瞬间涌来了更为密集的脚步声。

    宁钰赶忙弯下腰,快速捡起尸体边上的武器,抽出能用的弹夹后,便一把将徒增负重的空枪扔下。

    跑向其他洞口前,他最后瞄了一眼那些对不久前的变故仍然毫无波动的人群,感到了一阵无名的悲哀。

    把好端端的人,做成剔除感官的苦力机器,在无限降低成本的情况下,还能把人的最后一丝价值压榨到极致,战马的这套招数,完全就是以血肉堆积起来的不赔本的买卖。

    一切,都正如李鸮当时给他的那句建议所言,这群渣滓,根本就不能把他们当作人来看。

    外侧滑索的声音连续不断,像是一声声响起的虫鸣嗡嗡作响,身后的脚步越追越紧,宁钰一个跃身,立即冲入了另一个装有巨型装置的洞室之中。

    远处那群麻木的干瘦人影仍然投入在永无止尽的作业中,宁钰听见身后靠近的声音,下意识地倾下身,灵巧地躲过了一只突然伸来的粗壮手臂。

    “站住——我逮到你了!”

    追来的战马尖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抽回了挥空的手臂,他加速迈开大步,如同一颗发射的导弹般,又朝前猛冲了过去。

    宁钰察觉到背后紧逼的厉风,只觉得那冲势实在凶猛,就算来得及回头开枪,自己恐怕也跑不出他撞击的范围。

    没有时间再作考虑,宁钰的目光一凝,迅速射杀了前方缺口处刚从索道上滑来的战马,他把手里的步枪往背后一甩,咬紧牙冠抬起手纵身一跃,一把攥上了那只还留在滑索上的锁扣。

    狂奔的惯性和重力带动身体立刻向对侧滑去,身后追来的战马没有刹住脚,带着一声嚎叫,径直摔入了深渊般的巢底。

    簌簌的滑行声在头顶作响,看着脚下飞快划过的目眩高空,宁钰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匆忙地抬起另一只手,赶紧在自己手软之前抓紧了滑动的锁扣。

    整座巢穴完全展露在了宁钰的眼前,再一次亲眼所见,还是让人感到无比冲击。

    那座山峦像是被蛀出了无数虫眼,而战马,就是寄生在其中的白蚁。

    西侧的山峰独立于整座巢穴,像是单独分割出来的高楼,只有零星的几个缺口。

    缺口处隐约闪过了几道衣不蔽体的身形,昏暗的火光下人影交错,宁钰立即皱起眉挪开目光,瞬间有了某种愠恼的猜测。

    这里,恐怕就是那个牛头说的“西笼”。

    冷风拂起发丝,宁钰刚滑至半道,耳边就突然响起了一阵连串的出膛声。

    砰!砰砰!

    弹道裹挟着厉风擦过肩胛,立刻在他的后背上绽开了一朵狰狞的血花。

    宁钰格外吃痛地嘶了一声,手臂下意识地颤抖起来,可即便疼得冷汗直冒,他也不敢松开手上的力道。

    ……要是从这种高度掉下去,那才是真的完了。森*晚*整*

    “我草,哪个b养的开得枪,打死了怎么办?!”

    “都他妈说了要活的,头儿要活的!!……”

    闹嚷的声音从一头喧哗到了另一头,估计没多久他们就能调转追击的方向,宁钰压低了重心,试图让滑动的速度再快一些。

    已经弯下的索道突然在这个时候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暗道一声不好,一回头,果然看见有战马跟着他架上了同一条滑索。

    只剩最后的几米距离,宁钰的心头一横,顺着动势松开双手,一个前扑翻滚,直接冲到了缺口的洞室之中。

    被苍天眷顾的好运再次降临,他跃入缺口的瞬间,那条滑索就发出了嘣的一声清响,后方跟来的战马已经滑至半道,根本来不及脱身,只能叫喊着,跟随坠下的索道一起,落入巢底。

    宁钰稳了稳脚步,重新翻下背上的枪,拉栓上膛,再次沿着向下的通道赶去。

    然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战马却越来越多,上一波的追击才刚刚清完,宁钰甚至都来不及收缴弹药,下一波的人潮就立刻从另一道洞口涌来,完全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追击步步紧逼,好不容易积攒的弹药,就全在这片无尽的人海战术中消耗一空,弹夹中最后一颗子弹出膛,还在扣动的扳机发出了连串清脆的咔哒声响。

    宁钰直道一声不好,与余下的战马面面相觑地静止了片刻,又瞬间迈开脚步,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加速跑向对侧的通道。

    视线透过一道道缺口向外观察,宁钰这才发现,按高度来说,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往下跑出多少距离。

    而且就算他真的成功抵达了地面,远处的沙暴还在肆虐,这片连眼睛都望不到头的荒野,又要怎么才能凭借一双腿生跑出去?

    脑子里虽然这么想,但他却还是抡起了手里的空枪,一枪托砸开拦路战马的脑袋,飞速奔向了通道的尽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个体正在一点点逼近。

    下一层的洞口似乎没有战马在看守,宁钰绕过转角,终于歇了一口气。

    可视线刚挪至半道,他的瞳孔,就在此刻彻底收缩成点。

    “——抓到你了!”

    那个纹着半甲的张扬男人像是等候多时般哈哈大笑,手里霰|弹|枪的枪头直指宁钰,在他探出身的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第77章 第77章 ……还不能死在这里。……

    “砰!……哈哈哈哈!”

    预想中的疼痛和弹火都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道得逞似的大声尖笑。

    宁钰看着眼前那个大笑的张扬男人怔愣在了原地,而那人却没有放下枪, 像是达成了什么恶趣味, 又朝着宁钰象征性地抬了抬手里的枪口:“砰!哈哈哈哈!”

    “……”

    空气在一瞬间倒灌进了肺里, 难以言喻的荒唐充斥着心头,宁钰艰难地回过一口气, 他看着那男人玩得不亦乐乎, 只觉得出离恼火。

    片刻的停顿, 已经足以让身后的战马追来, 而更多的战马也在源源不断地从各个洞口涌入, 即便他能脱身, 那些错综复杂的洞道也如同迷宫般找不到出口, 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发麻的腿脚完全无法动弹, 宁钰攥紧双拳, 只能盯着那捧腹狂笑的张扬男人, 被逼近的战马一把擒住手臂, 又被再次强硬地反剪在身后。

    张扬男人像是笑够了, 终于浮夸地倒回一口气, 他转过身走到宁钰跟前,拿枪口拍了拍宁钰的面颊,饶有兴趣道:“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你比我想象的好玩儿多了!!”

    “我已经等不及了……既然你这么能跑,那就让我看看你还有多大本事吧!”他咧开满嘴的黑牙, 立刻直起身朝着周围的战马招呼道,“准备开盘!”

    “呜呼!!”“就他妈等这局了!”

    像是点燃了什么引线般,战马的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什么意思?

    宁钰沉下眉头, 视线扫过那群更加疯狂的身影,完全搞不懂他们到底在庆祝什么,两侧的胳膊被绞得酸痛,他奋力挣了挣两臂,下一秒却又被人猛地朝前一推,趔趄地小跑了几步。

    除了压着他往前走的几个战马,其余人像是全都心领神会般,纷纷怪嚎着朝巢穴的底部冲去。

    此起彼伏的叫声在耳边来回飘荡,宁钰被推搡着穿过了一条深长的洞道,终于抵达了一座只有先前洞室半大的空间。

    整个洞穴空空荡荡,只有场地的中央落着一块锈迹斑斑的扁平金属厚板。

    厚板的中间立着一根简陋的操作杆,底部的金属板面上,还能看见残留的几道蜿蜒血迹。

    “一会儿可别怂啊,给我们搞点牛逼的!”战马们完全不给宁钰反应的时间,嬉笑着提着他,一把扔上了那块厚板。

    宁钰踉跄几步在板上站稳了脚跟,身旁又迅速围紧了那些戴着覆面的战马,其中一个战马伸手握住了操作杆,毫不停顿地拉了下去。

    随着一阵铁链飞速的穿梭声,金属板一顿震颤,整块平台逐渐开始下落。

    失重的异样瞬间缠绕在心间,宁钰蹙紧眉头,视野跟着下降的动势,瞥见了无数个一闪而过的熟悉洞口。

    洞口中,那些干瘦的身影仍在忙碌,混杂着隆隆的运转声,没有任何区别地进行着他们无神而荒芜的作业工程。

    平台不知下落了多久,在砰的一声震动过后,才终于抵达了他们这趟路程的终点。

    身后的战马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不已,扑在覆面后的气息也越来越粗重,他们加重了手上的动作,直把宁钰往道中推去。

    眼前的通道异常狭窄,周围满是潮湿腥臭的气息,不远处的通道尽头传来了闹嚷的呼喊,漏出的闪烁灯光像是在招手般邀请着他独自前往。

    眼看横竖也没有别的道路可走,宁钰干脆横起被束缚的手臂,泄愤般撞开战马抓着自己的力道,一步跨进通道,兀自走向了完全未知的尽头。

    随着落下的脚步迈出通道,他的身形彻底摆脱黑暗,脱离阻挡的欢呼声瞬间变得异常清晰。

    无比明亮的环境刺激得宁钰完全睁不开眼,他只得眯缝起视线,强行适应着周围这片凌虐五感的环境,这才勉强看清了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眼前是一座下陷的圆形场地,场地上方被一只无比巨大的铁笼笼罩,场中铺着一层厚厚的红棕色泥土,土地上满是黑红色的痕迹,像是已经残忍吞噬过了无数道鲜活的生命。

    场周是一片环形的石墙,墙身上落着各种刀劈斧砍的缺口,甚至还能隐约看到石块间透着的鲜红血迹。

    ……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角斗场。

    他的身前拦着一道锈迹斑斑的金属笼门,而远处正对着他的笼子里,还关押着另一个看不清面孔的身影。

    火炬和灯光把硕大的洞窟照得晃眼,铁笼上方围着数不尽的人潮,甚至连那些突起的岩石间,都站满了嚎叫欢呼的战马。

    而人群中最显眼的个体,还是莫过于那个站在红土修建的高台上,手拿麦克风的张扬男人。

    来时的通道已然闭合,像是看见宁钰也走进了笼中,那张扬男人立刻举起了手里的麦克风,在兹拉一声刺耳的嗡鸣过后,刻意地抬手拍了拍麦:“砰,喂喂,砰砰,喂喂喂——有声儿吗?”

    那些本就吵闹的声音再次热络起来,紧跟着他炒起了场子。

    宁钰皱起的眉头又蹙紧了几分,被这些完全超过适应极限的吵闹声,震得耳朵生疼。

    “平常我们都是在中午开盘,谁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时候临时加了一场?!”张扬男人手绕着麦克风的粗线,一脚蹬着隆隆的音响,自问自答道,“——因为我们今天请来了一位超级大贵客!”

    嘭的一声闷响,远处那盏刺眼的聚光灯,带着灼烫的温度一下子打到了宁钰身上。

    强光穿透了紧闭的双眼,宁钰不自觉地偏过头,就听见那音响中带着呲啦电流的声音继续道:“让我们热烈欢迎,亲爱的候鸟朋友来到笼子里做客!!”

    声潮越发激烈,如同浪涌般一波波冲到了地笼之中。

    “好了,那我们这位候鸟朋友,到底运气如何呢?”

    男人的音调一下子拔高,下一刻,聚光灯又打向了对侧笼中的那道身影。

    宁钰的视野终于得到片刻的休息,他睁开双眼,跟着光朝着对侧望去,而这一望,刚好就和那对赤红到看不清人性的外凸眼球对了个正着。

    那道高大的身影肌肉虬结,裸露的皮肤上遍布着狰狞恐怖的增生疤痕,整个人的身形无比凶悍,像是一头随时会暴起的嗜血凶兽。

    “什么?!太不凑巧了!”那男人故作惊讶地大喊了一声,装出一副异常慌乱的模样,“对面竟然是我们的蛐蛐里,下手最残暴的狼毒!这可怎么办?”

    “杀了他!”“杀了他!”

    疯狂的呐喊听不出到底在指向哪一方,作为赌注的物资穿过了顶上的铁笼,接连落入了两侧的木箱中,发出了砰砰的沉闷声响。

    “就让我们来看看,到底是翅膀先被折断,还是虫腿先被踩碎吧。”男人瞬间换了副嘴脸,朝着宁钰拧起了无比狰狞的笑容,“……你还能带给我多少惊喜呢?”

    “那么现在,”他拿着麦克风高呼一声,抬起手指向了洞窟的顶部,高声喝到,“开盘了!!”

    所有的狂吼在此刻响起,音响发出刺耳的轰鸣,铁笼上方瞬间喷射出了灼烫的助兴火焰,下一秒,宁钰与狼毒身前的笼子就纷纷应声开启。

    一把匕首从铁笼上被丢了下来,锐利的刀身径直插入了角斗场中的土地。

    战斗一触即发,宁钰深知,如果纯靠肉搏,自己这比对方小了几圈的体型,绝对扛不住几次硬碰硬。

    他迅速撞开笼门,倾下身立刻冲向匕首的位置,可对侧的狼毒显然也知道他想做什么,一个加速俯冲,带动巨石般的重拳狠狠朝着宁钰的脑袋砸了过来。

    这一下分明就是奔着死手来的,宁钰暗骂一声,立即放倒腰身朝前扑去,堪堪避开了那道致命的拳风。

    狼毒一拳落空也没收起势,干脆借着力道一把抓向了地上的匕首,待他错开视线的瞬间,宁钰已经迅速推地起身,一脚猛踹向了他没设防的脑袋,硬生生把两人的距离都踢了出去。

    匕首仍然留在原地,二人却已经完成了一次交锋。

    激烈的肉搏惹来了更为疯狂的喧闹,宁钰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觉得全身的肌肉好像都在大喊着罢工,狼毒却高呵一声,抽起猛烈的鞭腿再次直冲向宁钰的脚踝。

    攻势扬起了一阵地面的沙尘,宁钰一咬牙,干脆抓住他的头颈,翻身跃上那岩石般的后背,死死卡住他粗壮的下颌,抵着他的后脑勺,试图靠着自己的体型优势,率先将他裸绞。

    狼毒的嗓中立即发出撕扯的喉音,脑袋跟着宁钰的动作向后仰倒,他死死抓着宁钰的手臂,顶着因窒息涨红的面颊快步倒退,狠戾地背向笼壁的岩石墙上撞去。

    承受了双倍体重冲撞的宁钰一下子脱了力,被拧回身的狼毒一把掐住脖颈,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沉钝的重击接连不断,宁钰卡住那只攥在脖子上的手掌咳出一口血沫,眼看着另一只拳头又直冲他的太阳穴而来,他蓄起全力,狠狠踢向了狼毒的肘关节内侧。

    这一脚直中麻筋,落下的拳头瞬间绵软了下来,狼毒却没有停下攻击,仍然砸落了下去。

    宁钰竭力地挣脱禁锢,这才勉强躲过那下落的一拳。

    然而紧咬的攻击却没有停歇,狼毒的一记膝袭,完完整整地命中了他的腹腔,狂暴的力道带动着身体飞了出去,再次撞向了岩石墙。

    “杀了他!杀了他!”

    周围声嘶力竭的呼喊越来越响,撕裂般的疼痛在宁钰的体内蔓延,他根本还来不及喘气,那只要置他于死地的拳头,就已经像钻头般一下下猛砸而来。

    宁钰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身体的条件反射还是先意识一步,朝着侧面立即翻滚了出去,杀红眼的拳风紧追在后,在石墙上凿出了一道道恐怖狰狞的深坑。

    不能被追上,不能被他追上。

    这种程度的攻击,但凡挨上一下都会直接要了命。

    可长时间处于疲惫状态的精神,到底还是接近了崩断极限,完全没有停顿时间的变故加倍消耗着他几乎是连轴转的身体。

    每个关节都像是生了锈般难以转动,每次呼吸都如同鼓动一只破风箱般深入浅出,宁钰甩了甩脑袋,意识中已经全是自己沉重而急促的闷声呼吸。

    他的唇齿间满是血气,只能竭力闪避着身后追来的攻击,找准时机立刻朝着匕首奔去。

    然而下一记横扫,却径直踢中了他迈开的腿。

    压倒性的力量几乎是在单方面凌虐,痛呼和不成调的喘息一道挤出了齿缝,宁钰咬牙翻过身,艰难地避开下一道袭击,他强忍着腿上的疼痛,又迅速撑地站了起来。

    狼毒的状态越打越盛,发狠的拳头也越落越密集,宁钰的意识已经开始游走,他再也无法分辨思考下一次的动作与技巧,完全放任了自己的身体本能全力迎战。

    ……要活下去。

    身体自然地回忆着过往的种种画面,他迎着那道落下的拳头,拧动腰身,飞起了一记记忆里无比熟悉的重踢。

    拳风来不及变道,立刻朝着反方向折了过去。

    狼毒发出了一声凄厉的痛呼,而下一秒,凌厉的肘击立即追至他身前,直冲着他的腰腹,狠劈而入。

    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必须活下去。

    宁钰已经遍体鳞伤的身体一把揽住了狼毒的脑袋,完全无视了那道重锤在后背的致命力道,他像发了狠般,一拳拳,狠狠砸落在狼毒脆弱的太阳穴上。

    一拳,两拳,拳拳竭尽全力。

    ……还不能死在这里。

    挥起的拳峰上已经染满了鲜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力竭的重量。

    那颗被锤到凹陷的头颅早已没了生息,随着宁钰脱力地一松手,带着整具身体,嘭地一声砸落在地。

    爆冷的胜局出现,铁笼上方围观的战马在一瞬间的寂静后,立刻炸开了花。

    无尽的欢呼和尖笑震动着耳膜,宁钰看着满地的鲜血,只觉得一阵虚无。

    不管怎么样,他都已经太累了。

    疲惫的身体已经没有余力再作出任何动作,宁钰只能保持着沉重的呼吸,背靠着石墙缓缓跌坐在地,瞬间陷入了无尽的昏迷。

    第78章 第78章 李鸮很烦躁。

    冰晶在日照下闪闪发光, 如同一片望不到头的纯白星海。

    身影渐渐被白茫吞没,宁钰坐在那片熟悉的雪原上,他看着周围寂寥的飞雪, 抬起手, 在身侧的雪地上落下了一拳。

    冲击的力度震开了一圈破碎的雪尘, 吹来的风又迅速填满了漏出来的浅坑。

    宁钰没有挪开手,在久久的沉默中, 感到一阵空荡的无力。

    这里没有异化体。

    他的能力也不能作用于人类。

    他像是手握着足以匹敌千军的凶残武器, 可当眼前的战局打响, 这把武器却又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

    如果这里是沃土区……

    宁钰垂下眼, 看着不远处没被白雪覆盖的裸露岩石, 静静出神。

    一阵不知道什么时候扬起的风, 拂过耳际, 吹起近处的雪, 渐渐盖满了那片格格不入的深色。

    冷风像是推动着雪原, 将白雪之外的场地完全吞没。

    似乎是触及到了记忆中某个有些类似的场景, 宁钰侧过头, 看着眼前的场面, 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

    过电般的疼痛穿过心脏, 一声压抑的痛呼漏出唇缝,宁钰艰难地撑开眼,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都像是要抽离散架。

    目光透过眼间的缝隙, 他看见了一片无比原始的嶙峋石顶,起伏的石块被一道摇曳的弱光打亮, 映出了一片昏黄的模糊光影。

    浓烈的腐败腥臭钻入了鼻腔,一下子把他有些游离的神识拽了回来。

    ……活下来了。

    宁钰渐渐透过一口气,终于有余力向身侧落下手, 他强忍着全身的疼痛,咬紧牙支身坐了起来。

    视野中的画面无比昏暗,他只能靠着远处的依稀火光,勉强分辨出自己身处的环境。

    目光所及,是一道厚重的漆黑牢门,牢内的三侧石壁被红棕色的泥料填平,底部铺着一层厚厚的沙土,沙土上残留着各种血迹与腐败的碎肉,角落里甚至还堆着一摞发黄的骨头。

    宁钰回过眼,心底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他捂着腰腹站起身,缓步靠近牢门,透过笼间的空隙,看到了牢外的全部场景。

    数间与他同样的牢笼分割着整个洞窟,每间牢里,还关着不少扭曲怪异的身形。

    那些人的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一双双充血的眼睛空洞无神,如同一群麻木而疲惫的斗兽。

    这里……恐怕就是战马关押“蛐蛐”的地方了。

    宁钰背靠着墙壁,听着远处的洞道里传来了战马们的尖笑,他放轻呼吸,重新调动起疲惫的精神,开始考虑起其他的逃脱路径。

    也不知道他到底昏迷了多久,外界的天色似乎又再次变得晦暗,他正思考得出神,洞窟另一头的通道里,就突然传来了一道陌生的脚步声。

    那道脚步声灵巧而细微,混杂在周围的嘈杂声里显得十分隐蔽,如果不仔细分辨,就会瞬间被其他的声音淹没。

    宁钰注意到那声音像是带着什么目的,正在一步一停地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处于应激状态的身体无比紧绷,他强行顶着越跳越快的心脏,卡着对方的视野死角,随时准备出手。

    下一秒,一道矮小的人影就出现在了他的笼外,宁钰立刻探出手臂,一把掐住了那条脆弱的脖颈,他赤红着双眼,用沙哑的嗓音朝着来人低吼道。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砰、砰、砰……

    呼吸伴随着挥出的重拳,沉闷地落在移动的车厢之中。

    赤裸的背肌被透入车厢的月光打亮,照出了一片蒙着水汽的起伏沟壑。

    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沁透,紧跟着一记挥臂猛击,汗珠如同脱线般从发梢甩落,立即在地面上沁出了几滴圆形的湿痕。

    远处,四个人正鬼鬼祟祟地蹲在车厢底部的通道里。

    杨飞辰藏起了自己大半个身子,他扒着通道口,只露了个脑袋,遥遥看着车厢里那道有些狂躁的身影,低声道:“这都已经过了多久了,他还因为宁……”

    “嘘!”身后的夜鹭一把捂住了他把不住门的嘴,用着气声呵道,“别说名字,你还没长记性吗?”

    杨飞辰被她这么一堵嘴,后知后觉地慌了起来,他匆匆点了点头,又偷偷往车厢里瞄了一眼,无比担心道:“那怎么办啊,总不能一直让他这样吧……”

    “我们帮不了他。”躲在对侧的乌秋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说到底也只有两种解决办法。要不然就是等时间过得足够久,让他自己去忘。”

    乌秋身下蹲着的雀鹰无奈接话道:“看雕鸮这样子……估计是忘不了了。”

    “不是说有两种办法吗?”杨飞辰朝着乌秋他们转过头,语速匆匆道,“那另一种呢?”

    夜鹭和乌秋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早就对所有的缘由心知肚明,她回过头,默默看向车厢里的身影,缓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什么意思,什么铃?”杨飞辰满脸茫然,迷惑地左右看着二脸意味深长的夜鹭和乌秋,脑袋转得像个拨浪鼓,“你们背着我还知道了什么?”

    “没什么,小屁孩不用知道。”乌秋呵呵一笑,嘴里的话音一转,“你再去劝劝他,让他调整一下,一会儿雨燕他们回来,就该我们下去了。”

    “他从回来就不怎么搭我,现在还能听我说的吗?而且为什么是我啊……啊啊啊?!”

    不等杨飞辰说完,夜鹭就一把将他推进了车厢里,完全不给他任何回头的余地。

    杨飞辰几步趔趄站稳了脚跟,看着那道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的身影,即便犯着怵,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试探着缓步靠近:“……雕、雕鸮?”

    回应他的,却只有落在沙袋上,那道带着节奏规律的砰砰重拳。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你,你们之前,都不是现在这样的。”杨飞辰站定在不远处,比起下意识的慌张,心头的担忧显然还是更胜一筹,“他……也是我的好兄弟,我知道他不是那种不好说话的人,你们之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没说清楚……”

    轰在沙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像是在刻意盖过他劝解的声音。

    杨飞辰嘴里的话被生硬打断,那道无声的回避不给任何由,反而让他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焦躁,硬是放开声音喊道:“……雕鸮!你冷静一点!”

    砰!!

    恐怖的力道一拳打爆了挂在车厢顶部的沙袋,飞出数米远的包袋翻滚了几周,从狰狞的破孔处掉出了无数散落的皮布条。

    巨响消散,杨飞辰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刚睁开紧闭的双眼,就看见李鸮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神色如常道:“有事说事,我很冷静。”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杨飞辰也只得闷下头匆匆说道:“雨燕他们马上就回来了,乌秋让我来喊你准备,你现在的状态……没问题吗?”

    “别管我。”李鸮拆下了拳峰上的绷带,头也不回地朝着对侧的通道走去,“任务照常。”

    他没给杨飞辰再接话的机会,径直切断了所有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的时间掐得刚刚好,洗浴车厢里空无一人。

    完全封闭的环境能暂时缓解情绪,李鸮拧开了淋浴的龙头,任由花洒中落下的水花将自己完全淋透。

    裹着凉意的水流带走了无法平息的体温,他抬起手臂,将全身的重心撑在了身前的厢壁上。

    从发尖淌下的水珠擦过脸颊,一路汇聚到下巴,坠落成线,脚边溅起的水花在地上轻声作响,顺着细微的倾斜坡度,缓缓流向了带有循环口的车厢一角。

    李鸮很烦躁。

    自从回到候鸟以后,他的状态就开始变得非常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涵盖了他所有的日常生活,大到在任务中几乎主动地追寻着危险与失控,小到又重新开始面对着和无数个过去一样的失眠夜晚,不对劲到甚至连杨飞辰这个缺心眼的,都无比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种种异常。

    他没有解释过自己为什么会独自回来,也没有回应过任何关于宁钰的询问,只是某次无意间,他发现整个候鸟在他面前,都会心照不宣地回避着宁钰的名字,李鸮这才意识到。

    ……导致自己失常的源头,到底有多明显。

    水声在耳边哗哗作响,李鸮的情绪像是也随着这道水声渐渐平缓,他没有停顿太久,草草地冲完一个战斗澡,就裹着满身水汽,迅速做好了作战的准备。

    从头到尾,他一直都很清楚宁钰的想法,也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对宁钰也有超越朋友界限的紧密关注。

    但是这些关注,可能最后也就只是停留在关注而已。

    他不会阻止自己感情的自然发生,与此同时,也并不会对这些感情的回应抱有多大的期待。

    所有关系的进一步发展,于李鸮而言,都是期望以外的事。

    无论情况如何发展,无论宁钰怎么选择,按照以往的习惯,他也都应该平静地接受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

    他本应该这么做,他也当这么做。

    他尝试着拿处其他麻烦的惯用手段,用时间来淡化自己身上的所有异常,可那些异常却如同附骨之疽,随着时间越隔越久,就越往他的心口穿透,不管他如何判断,也不管他作何决定,那道感情始终像是一团缠紧的荆棘,死死地盘踞着他的心肉。

    无比陌生的疼痛在时间中越积越深,直到心头留下了深壑,刺出了疤痕,李鸮这才终于明白,那些所谓的平淡妥协,对于宁钰来说都无法奏效。

    他放不下,也忘不掉。

    如果他和宁钰只能是现在的这种结果。

    他接受不了。

    第79章 第79章 是……一张照片。

    车群接连驶入新路段, 轮胎托起车身,带动着连接通道一阵颠簸,将通道内的零件甩得铛铛作响。

    熟悉的摇晃影响不了李鸮的脚步, 他脚下的速度不减, 快步穿过了几个震动的通道, 毫不停顿地赶往了候鸟既定的出发车厢。

    按照预计时间来算,他抵达后再整队片刻, 就能正常和返程的雨燕小队交接, 一切的行动也都会像计划的那样, 按部就班地往后推进。

    车厢之间一切如常, 正当李鸮又转进了下一节通道, 一道异常急促的脚步声, 就由远及近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他没有回避, 保持着原有的速度, 刚走过一道转角, 正好就迎面撞上了行色匆匆的夜鹭。

    “……雕鸮!”像是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夜鹭落下手撑住腰, 长长地喘过了一口气。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夜鹭的脸色相当难看, 抿紧的嘴唇几乎闭成了一条线,她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眼前这位好像神色无异的队长,最后还是沉下声, 快速传达着情况。

    “雨燕他们提前回来了,虽然人都没什么大碍, 但是……说是在路上发现了一个东西。”她抬起眼,斟酌了许久,才蹙着眉道,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最好先有个心准备……”

    “……”

    李鸮蹙起眉没有接话,光听夜鹭这段简要的描述,心底几乎就立刻有了某种隐约的猜想,他加快了脚下的步调,径直赶向了目标的车厢。

    夜鹭也收起劝说,紧跟着他,快步赶往来时的方向。

    车厢中的人比预想中的要多不少,不仅有他小队和雨燕小队里的人,还有一些来替雨燕他们接风洗尘的其他成员。

    李鸮和夜鹭前后脚抵达时,人群中央的雨燕,正在和伯劳白鸽转述着当时的详细情况。

    “……只不过周围也没看到有战马的痕迹。但是那个标志,就是这么巧合地,出现在了我们回来的必经之路上。”

    雨燕接过身边递来的纸笔,画出了一个草草的圆形红叉,随后,又在那个圆形上方画了一个指向圈内的箭头:“当时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像是在故意让我们留意圈里的东西一样,非常显眼。”

    伯劳双手抱臂,开门见山道:“那圈里是什么东西?”

    “是……”雨燕打开自己的腰包,还没来得及掏出里面的东西,她刚一抬头,看见了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他们旁边的李鸮,说到一半的话就突然卡了壳。

    她这副模样,无疑就是把情况指向了某个一目了然的方向,伯劳和白鸽对视了一眼,也差不多猜到了这次的异常会和什么有关。

    “什么时候来的?”坐在轮椅上的白鸽抬起头,朝着李鸮苍白地微微一笑,他伸手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又回过视线,温和地向雨燕示意着,“你继续说。”

    雨燕看着面无表情的李鸮还是有些犹豫,直到伯劳白鸽又再次给她投来了鼓励的眼神,她这才有些局促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众人眼前将那团物件缓缓展开。

    “是……一张照片。”

    红底的合照上满是被揉皱的白色折痕,那对日思夜想的眼睛,带着与李鸮记忆里同样的笑意,被狰狞的红漆覆上了一层血光。

    浅色虹膜中的瞳孔在一瞬间聚焦,李鸮的呼吸一重,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提前得知过消息的几人纷纷垂下了眼,其他人则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甚至连伯劳都不由得微微睁大了双眼。

    “我靠!这、这不是……”一声惊呼打破了全场的寂静,杨飞辰在人群后方踮起脚,他一下险些没站稳,赶忙一把捞住了雀鹰的肩膀。

    “哎我草……”雀鹰被他拉得一步趔趄,视线却仍然紧盯着雨燕手中,那张皱得快出现裂缝的红底照片。

    “你确定那是战马的手笔?”伯劳已经迅速回过神,她皱起眉,转过头向一旁的雨燕再次确认道。

    “和我们之前遇到的每一次都一样……不会认错的。”雨森*晚*整*燕点点头,在伯劳的示意下将照片递了过去。

    场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动作,可唯独处在漩涡中心的那道身影,却逆着全场的噤声,毫不犹豫地冲向车厢一侧的弹药库,一把把地往包里填装着子弹和枪械。

    那动作实在太过自然,以至于当他全副武装地提起包,赶向自己的摩托车时,小队里的人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等等等等!”杨飞辰一把扯住李鸮手里的包带,赶忙往回拽紧,“……你要去干嘛?”

    李鸮却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垂下了发寒的视线,冷声道:“不关你事,松手。”

    “战马那边那么多人,你一个人过去,迟早会被他们耗死的!”乌秋也跟着挡在了他的摩托车前,沉声劝说道,“雕鸮,冷静点。”

    “让开。”李鸮提着武器包带的手臂骤然发力,一下子把杨飞辰甩出了几步远,他不由分说地扣紧了身上的武装带,完全没有片刻犹豫,“我很冷静。”

    雀鹰和夜鹭也纷纷围了过去,叹着气赶忙阻止道:“别冲动,这很有可能就是一个专门针对你的陷阱……”

    “只要把他们全杀了,就没有陷阱。”李鸮不为所动,甚至已经戴好了护手和目镜,“别挡路。”

    不等他跨上车身的座位,一道平和而虚弱的声音,就在背后出声叫住了他:“李鸮。”

    李鸮的动作终于停顿了片刻,他回过头看着靠近的白鸽,看见轮椅中,那张日渐灰暗的面孔静静注视着自己,又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里变得越发苍白。

    “老师。”李鸮咬紧了牙,额角的血管在极度压抑的情绪下变得若隐若现,近乎于直白地展露着他此刻濒临失控的状态,“……我必须要带他回来。”

    白鸽轻轻叹了口气:“但现在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我等不了。”李鸮垂下了眼,落在身侧的手臂上已经缠紧了暴躁的青筋,“我答应过他,我会带他走。”

    “至少我们一起去吧,人多也能有个照应啊?”杨飞辰硬着头皮,伸手拉住了他震动着的车把,又再一次将那个许久没再出现的名字,摆在他的耳边,“宁钰也是我兄弟,我也要去救他!”

    “……喂!蜂虎!”夜鹭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话说出了口。

    李鸮没有接话,身上的气压如同狂风骤雨前的平静般,无比沉寂,他像是处在随时会失控的零界点,正在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保持着一种极度脆弱的平衡。

    “滚开。”

    言简意赅的话语,却藏着无形的恐怖威压。

    没人再回应,也没人敢再去阻拦,拦在他身前的小队四人纷纷噤声,带着难以出口的不甘,一点点退向两侧,让开了去路。

    一道散漫的脚步声,却在这时候落到了空出来的道路中央。

    “想一个人逞英雄?”

    冷冽的嗓音带着笑,无形展露的压迫,却完全不输于狂躁状态中的李鸮。

    伯劳伸出手,随意地拧动了一番筋骨,浅蓝色的眸中闪烁起了好斗的光亮,她极具仪式感地起了一个势,朝着比自己身形高大许多的李鸮招了招手,轻笑了一声:“来。”

    场中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死寂,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这是独属于伯劳的,最后的劝解方式。

    李鸮的眸光晦暗,沉默地注视着拦在路中的伯劳,他抛下手里的武器包,没有任何犹豫地甩出一记重踢。

    凌厉的踢袭刮出一阵呼啸的劲风,伯劳冷笑一声,像是无比熟悉他的招式般后撤半步,提膝横断了这次攻击。

    二人的腿脚在对撞的瞬间迅速朝内折起,伯劳靠着更灵巧的身形率先脚尖落地,她倾倒重心,拧腰打直脚背,立即朝着李鸮的脖颈抽下一道鞭腿,直将他的身形向下劈倒了几分。

    “太慢了,凭你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还想说服我?”

    李鸮的肩膀一沉,咬牙强支起膝才没被她这一下重扫劈倒在地,他借势沉下腰,后腿猛地蹬地发力,趁着伯劳收势的瞬间,立刻带动手臂瞬间挥出一记重摆。

    “这招也是我教你的。”

    拳风一下落空,伯劳带笑的嗓音近在咫尺,李鸮的眸光一沉,迅速收回手臂绷紧核心,像过往的十余年一样,条件反射地挡在自己的颈侧。

    下一秒,那一记凶残的摆拳就立刻砸上了他的小臂,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嘭声巨响。

    周围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反应已经足够迅速的李鸮,仍是被伯劳的猛攻撞退了几步。

    “呵,这么久没动手,还以为你已经忘了。”伯劳收回手,脚步灵巧地闪动突进,又突然抬起手肘,狠砸向了李鸮的颈侧。

    前臂上没有完全卸力的重击还在隐隐作痛,李鸮蹙紧眉,立即屈膝躲过她的肘击,提臂冲出一击直拳,可还不等他的手肘打直,一道细微到只有他能听见的轻声话语,就忽然落进了耳中。

    “——不要打草惊蛇。”

    是伯劳的声音。

    李鸮的思绪一顿,露出短暂破绽的攻势就被瞬间抓紧反擒,落在脚踝的重心被一记横扫踢翻,他的视野倾倒,就看见伯劳提着他的衣领,一步后撤,狠狠将他过肩摔在了地上。

    而他落地的片刻,那细微的声音就在耳边继续轻声道:“前段时间已经大致锁定到内应了,我们准备了这么久,就在等这一次收网,你给我冷静一点。”

    李鸮两臂撑地,立即腾身甩起了一记带着残影的侧踢,重重劈在伯劳匆匆架起的手臂上,将她扫出了数米远。

    他现在能确定,伯劳的真实目的,应该并不止是单纯地想要将他拦下,这种无比高调的战斗方式并不是她的惯用风格,她会这么做,显然是在做给什么人看。

    李鸮的攻击重且快,压着伯劳的防御姿势,一路将她逼进角落,在又一记拳对拳的交锋后,他咬牙低声道:“……我不可能放着宁钰不管。”

    伯劳一个灵巧的翻身,猛地朝他胸口一踹,在回击的瞬间,又轻声道:“你他妈动动脑子,既然他们要特意来通知,就说明他们也知道小宁很重要。”

    拳头越落越实,李鸮格挡着她的攻击,耳边就听见伯劳继续道:“至少近期他不会有危险,好好想想,你现在过去送命有意义吗?”

    “就在这段时间,不会再久了。你要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整个战马。”

    “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周围的人群里,有人率先起头叫了声停,一下子激起了大片的回应。

    李鸮短暂地晃神了片刻,被伯劳一脚朝着车厢里踢得倒退了几步,他的脸色虽然有些阴沉,却也只是沉默地停在原地,没再动作。

    伯劳拍了拍手,冷声朝着整个车厢骂道:“行了,别在这里碍眼,都该干嘛干嘛去。”

    “还有你,把枪给我放回去。”她抬起手指向了李鸮,刻意放大的音量像是在故意说给谁听,“这次行动夜鹭做临时队长,你不准去,回去把你的脑袋冷静下来再说。”

    李鸮面无表情地一把将包丢回弹药库,从伯劳手里夺过照片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通道之中。

    这举动看起来像是不情不愿地被打服了,但场内的知情人都清楚,这也确实是李鸮为了顾及整个候鸟的行动,而作出的最大让步。

    周围的人随着闹嚷声渐渐散去,车厢中终于只剩下了伯劳和白鸽两个人。

    白鸽终于难抑地咳出了几口鲜血,在力竭般的喘息中,接过伯劳递来的帕子,拭去了嘴边的血液,他轻轻缓过一口气,才低声喃喃道。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一直回避他的消息,不就是为了把他排除在我们的计划之外吗。”

    伯劳叹了口气,看着李鸮不久前离开的方向,接声道:“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让俩小雏鸟直接见面,现在也用不着这么两头受罪。”

    白鸽摇了摇头,也跟着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候鸟和战马之间的新仇旧恨,都不应该牵扯到宁钰身上。”

    伯劳推着他的轮椅往回走,听见他又压抑地咳嗽了几声,有些不忍道:“你真的决定好了吗,要不这回你还是别去了。”

    “那多没意思。”白鸽只是笑了笑,无比坚定道,“我毕竟也是候鸟的战士啊。”

    月色高悬,几道清脆的锁扣解锁声响起,所有的通道都在车队变形前收纳了起来,巨大的挂车队如同一条银色的长龙,悠悠地飞舞在无垠的公路之上。

    沃土区边缘,一处隐蔽的异化林中,一小队战马守在一辆越野车边,百无聊赖地靠在车头吹牛打屁。

    远处,一道摩托车的引擎声隆隆传来,极为克制地穿梭在了林道之间。

    领头的战马腾地站起身,啐了一口唾沫,笑骂道:“他妈的,终于来了,老子都要等出鸟了。”

    周围的几个战马哄笑起来:“那可不就是在等‘鸟’吗,哈哈哈哈!”

    一番哄闹过后,那辆轻型的摩托车停在了他们身前,一下熄灭了车灯。

    几个战马笑嘻嘻地凑了过去:“怎么样,雕鸮什么反应?”

    “他都快疯了!”来人跟着他们笑了起来,像是大仇得报般无比畅快,“差点就要直接冲去你们那儿要人了!”

    领头的战马哈哈大笑:“草,让他来啊!刚好把这俩人关一个笼子里,死之前说不定还能跟老情人叙叙旧,哈哈哈!”

    月色渐渐拨开云雾,厚重的乌云将整片天空压得极低,昏暗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半道月光擦过异化林,照亮了仓鸮的脸,他朝几个战马摇了摇头,解释道:“这回不行,伯劳那个女人很谨慎,直接把人拦下来了。”

    “不过我另外得到了一些消息,他们这次的行动计划有变动……”

    “可以啊你小子,继续盯着吧!”

    那只手拍了拍仓鸮的肩膀,在与同伙的嬉笑之间,完全不在意地给了个空头承诺。

    “等我们把候鸟吞了,你就是新的雕鸮了。”

    第80章 第80章 你不怕死吗,离我远点。

    夜晚的车厢十分安静, 除去已经能自然忽略的引擎轰鸣,就只剩铁皮间晃动的哐哐碰撞声。

    李鸮刚一步走出通道,身上的黑暗就立刻被厢顶冷白的灯光驱散。

    不远处, 鬣狗正靠坐在躺倒的犬型异化体身上, 她侧眼瞥见李鸮, 哼笑了一声:“来了。”

    伯劳闻声抬起头,看着人放下了手里的地图:“现在冷静点了没?”

    李鸮没什么表情, 径直坐进沙发, 出声应了一句:“没。”

    这莫名其妙的回答反倒验证了伯劳的询问, 几人相视而笑, 白鸽也笑弯了眼:“那看来是冷静了。”

    “之前提到的战马内应, ”李鸮没有停顿, 直接单刀直入道, “你们锁定到是谁了吗?”

    “已经锁定到了两个队伍, 但具体是谁, 还得再看最后的情况。”鬣狗薅着身后异化体的长毛, 随意地睨了他一眼, “你来迟了小朋友。”

    李鸮不解地朝她转过了眼。

    白鸽无奈地看着鬣狗摇了摇头, 笑着朝李鸮解释道:“你和燕隼的那一次遇袭很蹊跷, 当时你也跟我们提过一些怀疑的人选。我们就正好借着你和小宁离开的那段时间,对整个候鸟进行了一次排查。”

    “那会儿循序渐进地给了每个小队不同的信息,我们也是用了点时间, 才锁定了怀疑的队伍。”伯劳在一旁补充,“你回来之后, 考虑到你的状态,就暂时没和你提这件事。”

    “虽然还没抓到过现行,但基本可以确定, 问题大概率就出在秃鹫和角雕的队伍里。”白鸽侧过头,继续道,“所以现在,我们就在等待最后的行动。”

    “最好是把消息传得越全越好,”伯劳支手托起脸,看着规划完路线的地图勾了勾嘴角,“多说点‘雕鸮状态异常,和伯劳产生严重摩擦’、‘候鸟作战能力大幅消减’之类的屁话,要不然多可惜。”

    “舔谁不好跑去舔战马。”鬣狗冷笑一声,冷嘲热讽道,“不过就这智商,倒还挺符合战马的风格。”

    “终于要露出马脚了。”伯劳弯了弯眼,浅色的双眸中亮起了阴冷的笑意,她落下手中的笔,在地图角落的荒漠上画出了一个标记般的叉。

    “既然这么喜欢飞,那就帮他张开‘翅膀’吧。”-

    “杀了他!杀了他!”

    刺耳的欢呼在头顶震响,宁钰轻轻转了转手腕,带着分量的匕首跟随动作,在掌中翻出了一圈利落的弧线。

    他移过眼,视线穿过长得有些遮眼的刘海,平静地扫向了角斗场对侧的身影。

    远处的男人手持着一把厚重的铁斧,两侧的手肘在暴力的攻击下变得异常扭曲,那张堆着横肉的脸上满是鲜血,一对浑浊的双眼正透过变肿的脸肉,竭力地瞪向了仿佛完全没受伤的宁钰。

    “上啊!杀了他!!”

    几声嘶哑的吼叫挑动了男人疯狂的神经,他高喝着抡起斧头,后脚蹬地猛冲,如同弹射般立刻朝着宁钰砍来。

    宁钰放缓呼吸,目光紧盯着远处奔来的男人,握紧了手中的刀把,肌肉的动作连通着记忆,他压下手腕,狠戾地挥出了一道凌厉的锋芒。

    刀刃破空,掷出的力道带着短促的风啸,砰的一声,狠狠捅入了男人的头骨之中。

    无形的冲击瞬间截停了男人所有的动作,他的脚步一顿,身体顺着奔跑的惯性,径直栽倒了下去。

    涌出的汩汩鲜血渗入红土,再一次喂养着整片嗜血的地笼。

    “哎,又是一局毫无悬念的盘啊。”高台上的张扬男人手拿着麦克风,佯作可惜地朝着地笼中的宁钰感慨道,“你的赔率都快低到一比一了,还是有那么多人押你,该说不说——真不愧是候鸟吗?”

    圆形的光照打落,将宁钰的身形照得无比清晰。

    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落着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疤,没有条件修剪的头发长得有些长,微微反翘的发尾混着血污和汗水,紧紧贴在他修长的脖颈上。

    那对原本含情温和的下垂眼,也被血气和尘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伪装,他眼下的青痕越发浓重,像是两道挥之不去的阴云,衬得整个人的气场,多了几分阴郁的粗糙和不羁。

    宁钰正平复着激烈的呼吸,他闻声迎着那轮刺眼的聚光灯抬起眼,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无比自然地伸出手,朝着顶上的男人比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张扬男人却反而相当受用地哈哈大笑,掌心贴着嘴唇,回应了他一个恶意满满的飞吻。

    身后的通道传来了开启的沉重声响,一群戴着覆面的战马迅速将他围住,强硬地控制住了宁钰的双手,扣押着他返回了通道之中。

    “拜拜,下次我还叫你哦——”

    那张扬男人的声音被远远抛在场中,带着让人恶心的悠扬尾调,渐渐被交叠的墙壁隔断。

    宁钰被重新关回了蛐蛐笼里,他背对牢门,等着那群战马走远,才径直走向了笼内的角落,习以为常地盘腿坐了下来。

    他如同完成日常一般朝着那堆骸骨致意,随后便自如地拿起一根折断的细小骨头,在墙壁上的“正”字排列中,又刻上了一笔。

    地笼中的战斗不会叫停,一旦踏进场地,再想出来,就只能用生死分出胜负。

    毫无止境的死斗如同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过往的格斗经验,已经不足以支撑宁钰熬过这些以生命为赌注的战局,为了活下去,他只得强行调用着脑子里的记忆,将李鸮的那套作战风格和战斗意识,照搬到自己的身上。

    虽然还远达不到李鸮的速度和力量,但对于宁钰来说,从他们长时间同步作战的经验里,模仿到一层皮毛来武装自己,已经算是绰绰有余了。

    刻完计数的骨头垂落向下,宁钰低下头,伸手扫开了墙角那片故意遮盖的灰尘,露出了底下已经绘制了大片的洞道地图。

    他回过眼,确认牢门外没有其他的动静,便沿着空缺的地图补画起来。

    角斗场的两道入口,分立于完全不相通的两条洞道,因此每回他被带去斗蛐蛐,都会刻意留意着,运输台途径的各层洞室朝向。

    根据听闻和他自己的经历,宁钰几乎可以确定,战马常规的开盘时间都在正午时分,而自从他以后,也没再碰到扫荡回来会加开一盘的情况。

    摸清了通往巢穴底部的大致方向,结合战马行动的时间规律,等他补全完计划中的所有细节后,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宁钰基本上有四五成的把握,自己能够顺利逃脱。

    尖利的骨尖划至半截,洞道里那阵细小的脚步声又再次响起,像一只灵活的小鼠,正哒哒地朝着关押宁钰的笼子跑来。

    宁钰听见那轻微的动静,搁下手里的骨头,落手捏起一层灰朝着地图上一扬,他撑地站起身,缓步走到牢门边,屈起膝盖蹲了下来。

    “啊。”

    停住脚步的矮小人影正好和蹲下的宁钰视线持平,火把的光亮在不远处摇晃,将那道年幼脸庞上的笑容照得格外明亮。

    她裸露在外的黑红皮肤上,遍布着各种鞭打的痕迹,明显发育不良的身体,还能清晰地看见骨骼的形状。

    矮小身影机灵地观察了一番其他笼里的人,这才偷偷将藏在破旧衣服里的东西攥进手心,伸手穿进牢门间的缝隙,一把塞给了宁钰。

    是一块压缩饼干。

    “我不是让你别来了?”宁钰蹙起眉,刻意放重了语气,朝着来人低声道。

    “啊啊。”那道笑容更加明亮,她收回了干瘦的手,指着宁钰和自己一顿比划。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宁钰一下子就读懂了她动作里的意思,知道这小孩在表示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让他不要担心。

    这架势摆明了就是不管宁钰怎么说,她都会完全不动摇地坚定自己的态度。

    宁钰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半晌,只能无奈咽下嘴里的话,覆手收下了这份好意。

    虽然蛐蛐们是被战马拿来搏斗取乐的俘虏,但比起让他们白白饿死在笼子里,战马们显然更希望看他们死在角斗场上。

    而在那之前,他们会被战马格外“好心”地用某种特定的饲料,饲养在蛐蛐笼里。

    只不过那些所谓的饲料,就是一堆不知道混杂着什么佐料的粘稠糊状物,虽然闻起来没有什么刺鼻的气味,但看着却属实让人有些反胃。

    而他眼前的这个小哑巴,就是负责每天过来给蛐蛐们投放饲料的人。

    可让宁钰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小哑巴好像格外地关注自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每次过来,都会像在有意照拂似的,给他带一块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压缩饼干。

    这种行为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即便宁钰也想表达自己的感谢,但他知道如果再继续放任她这么做,照战马的德性,一旦抓到她的小动作,恐怕连个全尸都不会留下。

    “滚开,别再来了。”宁钰再次加重用词,几乎是在恐吓般凶着眼前的小哑巴,“你不怕死吗,离我远点。”

    “啊。”小哑巴却只是笑了笑,完全没有半点畏惧,对他这副故作凶态的模样早已习以为常。

    她像个小大人一般摆摆手,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胸口,咧开的嘴里,隐约还能看到那只剩半截的舌根。

    交流没有持续多久,远处,一道嘈杂的响动就沿着通道传进了洞窟之中。

    小哑巴警惕地转过头,迅速提起脚边装着饲料的桶,像模像样地盛进了其他牢笼的盆里,在草草和宁钰打完招呼后,就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洞道。

    宁钰看着她匆匆跑远的身影,也紧跟着朝笼里后退了几步,他听着那阵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从对侧的通道里传来,不久后,就看见几个戴着覆面的战马拖着一个昏迷的身影,大步踏进了洞窟。

    “我草,看着跟他妈个瘦猴似的,怎么这么重!”

    “别他妈逼逼,快点找个地方扔进去得了,老子赶时间去西笼爽呢。”

    他们七手八脚地拖着人,步调匆匆地穿过牢笼间的过道,烦躁的视线草草环视了一周,最后接连把目光锁定在了宁钰这边。

    “往那儿往那儿!候鸟的笼子里还能放!”

    被联手提起的身体面部朝下,一张脸完全藏在了光照的阴影中,宁钰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眯起眼,看着那群战马像扔垃圾似的把人扔了进来,又像是了却一桩大事般,勾肩搭背地快步走出了洞窟。

    昏迷的人趴倒在地毫无反应,宁钰远远观察着那道有些眼熟的背影,他等待了半晌,确认对方真的没有苏醒的意思,这才缓步上前,拿脚尖把人整个翻了过来。

    熟悉的面孔在微弱的橙黄火光中无比显眼,宁钰愣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身影。

    “……蓝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