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杀了我吧……

    巢穴中叫嚷了一整晚的战马, 终于消停了下来。

    日光穿过洞窟里狭窄的缝隙,漏出了几道平直的光线,带着渐渐攀升的温度, 直照在那对紧闭的眼睛上。

    被照亮的眼皮反着通透的橙红, 几条若隐若现的红紫血管, 在光下变得格外显眼,而没过一会, 光里的眼睛就挣扎着眯缝起来, 带着不太清醒的视线缓缓苏醒。

    蓝添几乎是边哀嚎, 边打滚地撑起了身。

    他身上大多都是被拖曳出来的擦伤, 黑红的创面上全是零散的碎沙, 虽然不至于致命, 但看着却相当触目惊心。

    似乎是被激素麻痹的神经终于回了笼, 蓝添疼得眼泪直流, 他这头正强忍着疼痛, 准备环顾一圈眼前这个陌生的环境, 可刚一抬头, 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另一个人。

    那人的身形十分匀称, 搭在两腿间的手臂上, 能看见数道明显的伤疤,流畅的肌肉线条并不粗犷,可在每道利落的起伏之间, 都肉眼可见地充斥着极具攻击性的锤炼痕迹。

    他默不作声地盘坐在牢笼的角落,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习以为常。

    蓝添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他片刻, 不经意和他藏在半长刘海后的视线对了个正着,瞬间被吓得肩头一跳,猛地往后挪了几步。

    “你为什么在这里?”

    对方突兀地开了口, 愠恼的话语像是早就跟他相识,带着几分沙哑的嗓音,又确实是蓝添有些熟悉的音色。

    “啊?我……你认识我?”蓝添挠了挠头,有点摸不着头脑,那股无形的恐惧却在这一声询问中消散了不少,他壮着胆子又仔细地将人打量了一番,半晌,才突然反应过来,“我草?!钰哥!是你啊?”

    “……别乱喊,直接叫名字。”宁钰被他这一声怪异的称谓喊得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他拧紧眉,又低声把话题扯了回去,“你不是应该在驿站吗?”

    蓝添也不再犯怵,两腿一挪,龇牙咧嘴地坐到了宁钰旁边,学着人低声解释道:“我跟竹姐本来是在驿站等你的消息,可都过了这么久,也没见你给个什么准信,她觉得你可能是碰到什么事了,想来找你,但又脱不开身。”

    宁钰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随后才道:“所以换你来了。”

    “一半一半吧,这消息是我带来的,我也不想因为我这么一句话就把你坑了……本来刚好我也没什么事,就打算将功补过,来看看到底什么情况的。”蓝添一点点埋下头,有些愧疚地抱起了膝盖,“哎……结果真把你坑了,还把我自己带沟里来了。”

    宁钰没有接话,他抬起眼,瞥了一眼透进笼里的日光,简单估算着现在的大致时间,出声打断了蓝添的哀叹:“这些事下回再提,我先把目前的情况和你说清楚,具体细节等我回来再和你解释。”

    蓝添被他这副严肃的模样吓得坐直了身子,赶忙点点头:“好……好的。”

    “我们现在在的位置,就是战马专门用来关押死斗俘虏的牢房,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蛐蛐笼’。……”

    宁钰言简意赅地向蓝添概括了整个战马巢穴的大致布局,顺带提了一嘴自己在这里的见闻和经历,直把蓝添听得目瞪口呆,嘴里半天都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那斗蛐蛐要是输了怎么办……”

    宁钰转过眼,毫不犹豫地打碎了他最后一丝期望:“输了就死了。”

    “死了……”蓝添缩起脖子,后怕地往笼内的角落躲了几分,“我、我还不想死……”

    “暂时不用担心,他们目前的兴趣还在我身上。”宁钰的目光擦过牢门的栏杆,静静地望着其他笼子里浑浑噩噩的身影,他像是在陈述,也像是在宽慰蓝添一般,平静道,“就算开盘了,大概率也不会让你上场。”

    正午时分的太阳格外灼热,照得笼底的土地都泛起了一片滚烫的白光。

    一阵踢踏的脚步声响起,几个戴着覆面的战马甩着手里的大把钥匙,正插科打诨着朝洞窟的方向漫步走来。

    那架势无比散漫,宁钰对他们这副模样简直再熟悉不过,他回过头,立即朝着身后的蓝添提醒道:“来人了,一会儿我去前面,你往角落里靠,别让他们注意到你。”

    蓝添闻声,迅速跟着宁钰的指示,放轻动作匆匆蹲到了角落的阴影之中。

    几个战马毫不停顿地迈进过道,目标明确地朝着关押二人的笼子走来。

    他们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无比愉快地打开了紧闭的牢门。

    宁钰习惯性地站在门后,等待着他们如同往日一般将他带出牢笼,然而这次这群战马却完全略过了他,径直朝着角落里的蓝添走去。

    异于往日的开局一下子脱离了掌控,角落中的蓝添瞬间陷入了一阵恐慌,宁钰条件反射地后撤一步,企图拦住战马的动作,领头的战马却抬起枪,顶着他的额头直接将他逼到了牢笼的另一角。

    蓝添已经被薅起了手臂,他做着犹如徒劳般的挣扎,正惊慌失措地看着宁钰焦急道:“钰哥、宁钰……怎么办?!”

    宁钰的眉头紧拧,看着不远处已经完全失控的局面低骂出声,他咬紧牙关,立刻迎着头顶的枪口,高声呵道:“喂,今天是我的盘!”

    几个战马却发出连串的哄笑,完全无视了他强调的话语,雷打不动地抓着蓝添继续朝着牢门外拖去。

    “救命、救命!……”

    呼喊在耳边响起,宁钰的额角都快绷起血管,他强行撞开落在头上的威胁,刚愤愤追出几步,就被余下的几个战马合力控制着按到了墙角。

    宁钰攥紧拳心,竭力地挣动着自己的手臂,厉声骂道:“他现在就是个沙袋,上去就是死,你们今天的盘难道还他妈要赶时间吗?!”

    震怒的话音落在牢笼之中,他的双拳最终还是难敌四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马架着蓝添,在一阵嘈杂的笑声里,朝着那条通往地狱的道路越走越远。

    “我不想……不想死……”

    通道远处的平台发出了链条运转的铛铛声,那声颤抖的呼喊也随之戛然而止,空荡荡的牢笼之中,又只剩下了宁钰一个人。

    “……草!”他抄起拳头,狠狠砸向了那块厚重的锁眼。

    沉重的力道落在牢门上,砸得整个铁框都在哐当摇晃,他死死抓着落满锈迹的牢笼,撞出了阵阵震耳的砰声巨响,宁钰狂躁地发泄着自己无处释放的怒火,在铁门又一阵如同嘲笑般的震颤之后,才终于卸了力彻底跪倒在地。

    “他妈的……他妈的……”

    紧攥的掌心被甲痕嵌出了发痒的灼痛深痕,他的拳头重重地锤落在门后崎岖的地面上,硬是在那片厚厚的沙土中撞出了一道道下陷的浅坑。

    生疼的掌根完全唤不回智,宁钰埋着头,力竭般的疲惫从四肢一点点蔓延至全身,他两手撑着地面,只能在一声声越发无力的怒骂声中,最后砸下了一拳。

    “草他妈的……”

    宁钰从没觉得一场角斗的时间会如此漫长。

    当他自己站在那片角斗场上时,宁钰只觉得自己经历的每分每秒,都像是按下了快进键,接连不断的变化让他无暇顾及时间的消耗,只能在转瞬即逝的极限反应中,竭力让自己存活下来。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森*晚*整*又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参与角斗的人不是他,他无法插手作出任何改变,他能做的,就只有待在这里,等待残忍局面的发生,最后,再被迫接受所有的结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着蓝添去送死,却根本没有任何阻拦的机会。

    这种无力,一直持续到了那阵疯狂的欢呼声响起。

    几乎响彻天地的嘹亮呐喊顺着贯通的平台通道,直直抵达了牢笼的洞窟。

    不管胜方是谁,那群战马都会这么毫无原由的乱嚎一通,宁钰对那片没有意义的欢呼充耳不闻,他紧盯着通道的方向,等待着那几个战马带来这场角斗的最终结果。

    如同丧钟般沉重的脚步从洞道中响起,几个战马抬着一具疲软的身体,直奔着宁钰的牢笼而来。

    他们的脚步沉钝,手里提着的人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完全没了生息。

    角斗场上没有平局,能被从场上提回笼子里的人,无疑都是胜利的一方。

    也就是说……

    宁钰的呼吸在瞬间拉紧,他看着那道被扔进笼里的身影,十指难以自抑地轻轻发颤,像是浑身奔涌的血液一下子灌进了指尖,不受控制地阵阵发麻。

    蓝添赢了。

    “蓝添?”他立即屈起膝半蹲到蓝添身边,像是终于松了口气般,小心地伸手将人翻了过来,“蓝……”

    呼唤在看清人模样的瞬间一下子卡在了嗓子里,宁钰的视线一僵,他看见蓝添那张发白的面孔几乎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一对深色的眼睛失焦地看着牢笼上方,无神的瞳孔已经不受控制地放大了一圈。

    他的腹部全部被鲜血沁透,破烂的衣服上满是被豁开的碎肉,依稀可见的鲜红器官在他体内疲惫地运作,像是随时都会原地停摆般,泛着一层死亡的灰蔼。

    他赢了,但是好像也快死了。

    “……蓝添,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宁钰缓过来的呼吸又再次紧绷,无形的压力紧逼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只能靠着最后一丝薄弱的意志,强行支撑着他眼下的状态。

    蓝添的眼皮轻颤,口鼻中的呼吸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异响,一下下地竭力摄取着氧气。

    他像是听见了宁钰的声音,却没有力气移动眼珠,只能抽了抽露出了牙龈的嘴角,带着气声问道:“我……还活着吗?”

    “活着,你赢了。”宁钰咬紧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虽然蓝添的情况早已回天乏术,他却还是伸手托起了蓝添的头,防止他被倒流的血液堵住气管。

    “好痛啊哥……我受不了了……”蓝添灰暗的眼珠又涌出泪来,如同破风箱般哼哧作响的呼吸声已经完全盖过了呢喃,听得人都快喘不上来气,“比死还要痛,能不能……”

    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在沾满鲜血的唇齿间挤出了他最后的希望:“……你能不能杀了我?”

    宁钰没有回应,埋头帮他缠紧了已经看得见骨头的伤口,突兀地转移话题:“再坚持一会……过会儿就不会那么痛了。”

    “也是……”蓝添没有得到回答,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一下子泄了劲,他咧着狰狞的嘴角,有一声没一声地喘着疼痛的哀嚎,“哥你还是救救我吧……我还不想死……”

    宁钰点点头,按着寻常的处方式,把他身上的所有伤口全都匆匆包扎拉紧,汹涌的出血量瞬间染红了布料,宁钰倾下身,明知是无济于事,却还是奋力地帮他压迫着出血的伤口。

    蓝添的状态完全没有好转,他像是看见了宁钰苍白的面色,虚弱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哭腔:“……我是不是已经没救了?”

    宁钰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摇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任由额上的汗水扑簌滑落:“没到那个地步。”

    “求你了……”蓝添叹了口气,像是终于难忍重负地闭上了颤抖的眼皮,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再难移动,他只能流着泪,几近哀求地喃喃重复道,“……你还是动手吧,我怕疼,自己下不了手……”

    每次呼吸都在狠狠牵动着他的创口,每次动作都在加重他的痛苦,眼泪混杂着血液坠入了泥土之中,他像是在祈祷般,碎碎念着能让自己解脱的最终咒语。

    “……杀了我吧……”

    宁钰托着那道已经快没人形的身子,眼眶一点点被升起的水汽熏红,他抬起手肘,轻轻卡住了蓝添的下颌,如同安慰般在他耳边轻声道:“……没关系,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不疼了。”

    环扣在脖颈上的手臂抱紧了蓝添的脑袋,宁钰埋下头,呢喃的语调中,再也无法控制地显露出了明显的颤抖。

    “……对不起。”

    伴随着一声无比清脆的咔嚓声,爆发的力道在瞬间拧断了脖颈,切断的神经不再颤抖,像是所有的痛苦与哀伤,都在此刻画上了句点。

    第82章 第82章 不要难过。

    宁钰在笼底清出了一片空地, 把蓝添平稳地安置在了角落之中。

    他倾下身,轻轻盖拢了那双已经透不进光的眼睛,沾满深红血液的手拉起不合身的宽大外套, 一下一下, 平缓而郑重地将布料上的皱痕一点点抚平。

    整个的过程, 宁钰都没有表露出什么过于激烈的情绪。

    只是他每一次落下手,都会伴随着一阵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 如同盛满溶液的玻璃器皿出现了裂缝, 沿着那些越来越大的间隔, 一点点渗出了他再难容下的压力和苦痛。

    他在蓝添身边沉默地坐了许久, 像是不忍打破眼前脆弱的安宁, 宁钰没有出声, 只是伸出手, 撩起蓝添身上的一角衣摆, 用锐利的骨尖割下了一条不算短的衣料, 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取下的衣带, 拴在了自己的裤腰上。

    这样, 就算是把他带回去了。

    宁钰缓缓错开眼, 望着墙壁上由自己刻下的正字计数, 逐渐攥紧了拳心。

    精神和体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已经完全见了底,他几乎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强行支撑着, 自己度过每个明天的最后一口气。

    而在这一口气消散之前,他必须要尽快把逃脱计划提上日程, 否则还没尝试过挣扎,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身体,恐怕就会彻底沦陷为和其他笼里一样的行尸走肉。

    宁钰没有停顿, 站起身拍了拍腰上的衣带,像是和蓝添通了声气,知会了一声:他要继续行动了。

    画在牢笼角落里的地图十分隐蔽,在盖了一层厚厚的土灰后,就显得更像是一片土壤原有的裂纹。

    可还没等宁钰重新扫开地图表面的那层伪装,几个不速之客就带着一阵来势汹汹的叫嚷,瞬间冲进了洞窟之中。

    “我就叼你妈,你能拿老子怎么样?”

    伴随着一声挑衅的话语,一个戴着狼狗覆面的战马像是被人丢进来一般,狼狈地摔在牢笼的过道里,他向后撑起手肘,立即抓着牢门的杆子站起了身。

    洞道外,另一群没戴覆面的战马浩浩荡荡地跟了过来,他们满脸狞笑,望向狼狗覆面的眼神怪异而狰狞,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反倒像是在打量某种低劣的家畜。

    狼狗覆面咳了口唾沫,直冲着朝他走来的那群战马啐道:“你们他妈的不就是一群赶着吃热乎屎的狗吗,真以为自己他妈的有几个种了?”

    “那也比你这杂种强!”那群人一阵哄笑,照着狼狗的胸口就是猛力一推,“你不爽你牛逼,你下去找你们那死翘翘的老大告状啊,让他把位置拿回去!他能吗?哈哈哈……”

    “你们他妈的就跪在地上帮他嘬*眼吧,草尼玛!”狼狗被推得趔趄了几步,嘴上却丝毫不落下风,迎着最先出声的那人就是一记闷拳。

    这一拳砸得结实,那战马仰倒的头一下子撞上了身后的牢门,撞出了哐的一声巨响,他堪堪稳住身形,一张粗砺的脸上瞬间涨起恼怒的赤红,像头被激怒的野兽般,朝着狼狗覆面扑了过去。

    “我日你妈的!”

    两个战马立刻扭打在了一起,拳拳到肉的声音带起了血液的粘连声,不知道是谁先开的第一枪,缠斗直接升级到了下一个阶段,在一阵接连不断的砰砰枪响过后,整个洞窟顿时全是弥漫的血气。

    狼狗满身都是漏血的窟窿,他紧紧抓着身下战马的脖颈,发了狠似的哈哈狂笑,拿自己的头一下下地猛撞着对方的脑袋。

    赤色涂了满地,地面上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液,混战中的两人打完了手里的子弹,又生生抡起了拳头开始肉搏,俨然是一副不死不休的癫狂模样。

    砰!

    一道战局外的枪响瞬间打破了僵局,一下子贯穿了狼狗覆面的脑袋。

    爆开的血液混合着脑浆朝外溅射,淋了躺在血泊中的战马一脸。

    那战马无比畅快地推开压在胸口的尸体,擦去了身上复杂的稠液,他抓着牢门站起身,又嬉笑着狠踢了那尸体一脚。

    ……怎么回事,内讧?

    借着墙壁的阴影,宁钰悄悄挪到了笼边,他的视线透过铁杆间的空隙,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余下的战马收起了冒着白烟的枪口,对杀了个同伙的事完全没觉得有半分异常。他们无比熟稔地拖起那具尸体,如同扔垃圾般,随手打开了一个笼子丢了进去,像是做了件无比寻常的小事般拍了拍手,笑闹着朝对侧的通道散漫走去。

    脚步声和戛然而止的插曲一样,中止得格外仓促,宁钰收回了观察的视线,心底只觉得一阵匪夷所思。

    战马的思维显然不能以正常人的视角来评判,结合先前的情报和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基本上能确定,战马的内部确实存在着两种对立的立场。

    追随着新首领的战马不会佩戴任何覆面,而余下那些不服或是只服老首领的战马,就只能戴上动物覆面,像是被强行分割出了阶级与优劣,只能如同弃子般游荡在巢穴之中。

    两方的人马似乎早已积怨许久,正好就借着这次冲突的由头,直接变成了一道必须分出个你死我活的死斗场。

    这种突兀的事端似乎每天都会发生,不久后小哑巴来时,她看着满地的鲜血像是早已习以为常,不仅没有半分惊讶,反而还十分灵巧地跨过血泊,径直跑到了宁钰的笼边。

    宁钰垂下目光,看见她又一如往常地停在了牢门前,刚屈下膝盖,准备再次翻出自己那些驱赶人的重话,那小哑巴却突然抬起手,朝他比出了一个手势。

    似乎是发现了角落里的蓝添,小哑巴一双眼睛好奇地眨了眨,抬起的指尖轻轻指向了笼底,她又转向笼边的宁钰,稍稍歪过了头。

    就像是在表述着一个易懂的疑问句。

    宁钰已经从先前狂躁的状态中抽离了出来,几乎力竭的身体显得有些疲惫不堪,他看出小哑巴在询问自己和蓝添的情况,难得地没再出声驱赶,只是低声陈述道。

    “他死了。”

    小哑巴两手抓着牢门,乖巧地保持着沉默。

    宁钰没再出声,强行拉回了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可刚抬起眼,他就看见小哑巴的手穿过了牢门间的缝隙,带着几分笨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

    似乎发现了宁钰这一次并没有抵触,小哑巴弯起了稚嫩的眉眼,她收回手摆了摆,又虚握成拳靠近胸口转动了一番,无声的话语像是在宽慰着他,不要难过。

    宁钰微微皱起眉,拼凑着几个关键性的动作,才将那道不太确信的猜测送出了口:“……你是在安慰我吗?”

    见信息传达到位,小哑巴抿起嘴角点了点头,她看着宁钰,又重新把手移向自己,拍了拍自己单薄干瘦的肩膀。

    “什么意思?”

    “啊。”小哑巴故意皱起眉,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虚空挥舞着一根看不见的鞭子,随后又站到了对边,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宁钰解读不出她动作的含义,只能不解地摇了摇头。

    小哑巴却张开胳膊示意着周围有许多人,她又示意着那条无形的鞭子,脸上却挂起了毫不畏惧的笑容。

    像是在说,如果是大家一起分担,挨打就不会那么疼。

    宁钰看着她如同默剧般的演绎,一点点拼凑出了小哑巴想表达的话语:“……你想帮我分担情绪?”

    小哑巴认真地点了点头。

    喉头的嗓音一下子有些发紧,宁钰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对这无比热烈的安慰感到有些无可适从,他第一次在这样疲惫的状态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自觉地轻轻弯起了眉眼:“……谢谢。”

    小哑巴也是第一回见他这样笑,一对乌黑的眼睛立刻闪烁起了晶莹的光亮,她看起来格外高兴,伸手从衣兜的深处仔细摸索了一番,这才终于把东西递到了宁钰的手上。

    掌中依然是那块熟悉的压缩饼干,只不过这回,还多了小半颗不知道又是从什么地方摸来的白色方糖。

    短暂的相处转瞬即逝,那道瘦小的身影像是完成了每天例行的任务,她笑着打完招呼,便提起铁桶又消失在通道的转角处。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宁钰捏起了那小半颗方糖,含进了嘴里。

    有些齁人的甜度刺激着味蕾,却又莫名舒缓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落着糖霜的外壳微微反着一股炙烤过的炭火味,在半融化的糖身上,落下了无比纯粹的希望。

    情绪容器上的裂缝被短暂地填补了起来,宁钰的状态一时间竟然真的稳定了不少,虽然条件反射的应激仍然存在,但那道几乎逼近崩断临界点的精神线,却早已从边缘一点点回撤。

    眼下,他也终于能静下心,好好地筹划逃脱的计划。

    彻夜终于再次转亮,阳光透过缝隙,刚好投在了那片几乎要成型的地图上。

    时间在逐渐向后推移,一分一秒地接近着象征危险开盘的正午时分。

    无形的杀意在空气中渐渐凝结,一股比往日更凶险的不安预兆凭空升起,如同一条渐渐收紧鳞腹的滑腻巨蟒,一点点缠上了宁钰的心头。

    他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留意那道奇怪的预感,只能闷下头,仔细规划着眼前已知的地图路线。

    直到正午的阳光即将洒下,宁钰重新挥手扬尘,他藏起地图,等待着那群战马像往常那般直接将他带去地下的角斗场。

    可还没听见那阵耳熟的刺耳叫嚷,一道有些熟悉的轻盈脚步,就在它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了洞窟之中。

    一颗毛烘烘的脑袋躲在远处的笼子后方,像是发现了宁钰的目光,小哑巴后退了几步藏起身形,望着他悄悄露出了小半截眼睛。

    第83章 第83章 就让他来做你的蛐蛐吧!……

    ……她现在来干什么?!

    宁钰立即撑起身, 目光扫过了缝隙中透来的光线,他看着日光正在一点点接近地面上的正午记号,心头的警铃瞬间拉到了最大声响。

    现在这个时间, 战马随时可能会出现, 她在这种非投喂时间跑过来, 没有幌子也没有借口,一旦被抓到, 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眼看藏在远处的瘦小身影竟然还有想靠近的念头, 宁钰快步赶到牢门边, 像是恐吓一般紧紧瞪着她, 用大幅度的口型, 一个字一个音节地警告着:“快、走。”

    他左右快速扫视了一圈, 确认暂时还没有战马的动静, 便又加了几分气音, 出声呵道:“快走!”

    小哑巴却根本不听他的劝说, 谨慎地观察完洞窟里的情况, 就迈开赤裸的双脚, 带起一阵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的短风, 快步跑到了宁钰的笼前。

    “你到底要干什么?!走……”像是一拳落在了棉花上, 宁钰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恼,他匆匆错开眼,时刻关注着外侧的动静, 可还不等他说完,垂在身侧的手心就突然被塞进了一把带着凉意的硬质金属。

    手指条件反射地握住了掌中的物件, 宁钰的视线一落,发现自己手中抓着的,竟然是当初他送给李鸮的那把银色匕首。

    熟悉的刀把无比契合他的手型, 被渡上体温的刀身带着银色的寒芒,一下子将他的记忆带回了如同被迷雾笼罩的模糊过去。

    感受到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宁钰看着手里的刀,又抬眼看向笼外的小哑巴,好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按照他的记忆,这把匕首应该早在他被战马围剿的时候就已经丢失了,结果兜兜转转,现在它竟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小哑巴像是在畏惧什么一般,立即抬起了手,她皱紧了平短的眉毛,倾过身子警惕着两侧的通道,最后无比匆忙地朝宁钰比划出了几个手势。

    第一个手势是“小心”,第二个是“危险”,第三个却是宁钰从来没见过的新动作。

    小哑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焦急的薄汗,她开合着嘴巴,像是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可送出口的声响,却还是那几声干巴巴的喉音。

    “啊啊,啊啊。”她合拢手掌,屈起手臂朝脸上扑着气,像是怕宁钰解不了,干脆伸手扫了一圈周围的牢笼,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八”,最后径直把食指搭在了对侧的手肘内侧。

    然而即便她比划得再详细,宁钰却还是一头雾水,对她想传达的消息没有半点头绪。

    小哑巴急得团团转,不自觉放大的动作幅度带动着衣摆,险些要挥出几道猎猎的声响。

    那动静显然大得有点引人注目,宁钰立即伸出手,轻轻挡下了她着急的动作,拿自己已知的信息,朝对侧的笼子一偏头:“你是说他们吗?”

    “啊。”小哑巴跟着他的视线回过眼,看着笼子里那些麻木的身影,却用力摇了摇头,“啊啊。”

    否定的回答越发加重了先前的预感,宁钰的思绪一重,本能地察觉到了无形的恐怖威胁,某种隐约的猜测又渐渐铺满了心头。

    这次的角斗,恐怕会变得相当棘手。

    日光已经盖过了地上的记号,宁钰的余光瞥见那道完全被光照亮的划痕,暗道了一声不好,他抬起头,赶忙轻推了小哑巴的后背一把,不由分说地催促道:“没时间了,快走!”

    远处的通道里已经传来了那些熟悉的叫嚷,小哑巴心领神会,朝着宁钰摊开手,快速地敲了两下手心,再次提醒他小心后,便分辨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毫不停顿地朝对侧的通道跑远。

    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宁钰的视野死角,似乎是已经安全逃离了洞窟的范围。

    宁钰稍稍舒了一口气,心头悬着的大石终于下落了几分,他拧了拧有些发麻的筋骨,准备迎接这次不太对劲的角斗。

    然而下一秒,一道凄厉的惨叫就从小哑巴离开的通道中响了起来。

    “……呜!”

    “哈哈哈!逮到你了!!”

    ……糟了!

    宁钰一步猛冲,狠狠攥紧了牢笼的铁杆,在一阵咣当作响的摇晃中,他竭力地想要探头查看通道里的情况,可狭窄的间隔却死死地卡着视野,在手臂一次次生疼的挤压中,完全拦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稚嫩的哽咽像是被人从喉中拦断,伴随着阵阵恼人的笑声,回荡在洞道中,逐渐变得模糊。

    “喂!喂!!”

    呼喊盖过了那阵越来越远的呜咽,宁钰几乎要把牙齿咬碎,他的手背上隆起了因震怒而充血的血管,奔涌的情绪在一阵阵冲击着智,好不容易退回红线内的精神又再次被绷紧,正一点点朝着崩毁的断崖步步挪近。

    不管他怎么努力,所有的结局都像是在原地踏步。

    不管是驿站、蓝添还是小哑巴,不管他精进了多少,他好像永远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拖入地狱,却始终无能为力。

    牢门粗暴的摩擦声中断了他压抑的思绪,紧攥的双拳被牢牢反制在身后,宁钰无比沉默地被推着向前走去,脚下这条下降的道路,已经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循环往复中,变得无比熟悉。

    角斗场的土地泛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在宁钰踏出通道的瞬间,如同扑食的蚊蝇般,瞬间涌向了他的感官。

    聚光灯的强光一下子照亮了他有些摇晃的身形,宁钰偏过头垂落眼睫,无比娴熟地应对着眼前这道刺眼的光亮。

    “喂喂喂,听得到吗?”张扬男人的声音再一次从音响中响起,他带着刻意拖长的尾音,一字一句地棒读道,“欢迎欢迎,欢迎我们的候鸟朋友再一次来到了我们的蛐蛐场。”

    “目前的赔率已经降到一比一了,除了你们自己丢进来的钱本儿,连个屁都拿不到。”他脚踩着隆隆作响的音响,斜睨了一眼下注完全不均匀的筹码物资桶,“不过就算这样,大家好像还是更偏爱我们的候鸟朋友啊!”

    周围的战马立刻发出了吁吁的揶揄声,吹起嘹亮的流氓哨迎合他的话。

    “再来看看这次的对手……”张扬男人的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起了股劲儿,他一下子撒开麦克风,抄起腰后的枪,莫名其妙地朝着洞顶扣动了扳机,“——没劲,太没劲了!!”

    弹药的火光在石顶的岩林反复闪烁,爆开的子弹像是落下了一场簌簌的棕黄硝烟雨,宁钰听着耳边沙沙散落的灰尘,难得地眯起眼后退了半步。

    只是还不等那层尘埃落定,笼顶外的张扬男人就突然大笑了起来,他来回踱步,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道:“这种无聊的盘,你肯定也打腻了!”

    他把话头径直抛给宁钰,脸上挂起了一副无比期待的笑容。

    宁钰不知道他这回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干脆直接无视了他的话,冷眼仰起头,面无表情地和男人的视线隔空对撞。

    “我有个新点子,绝对有意思!”

    那张扬男人没有挪开眼,反而看着宁钰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嘴角,他收起枪,无比自然地伸手握在麦克风上。

    “之前的筹码除了物资就是物资,简直无聊到极点,不过现在……”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嬉笑着抬起手重重一拍。

    随着那道清脆的掌声穿过音响,一个战马像是在拎小鸡般,提着一道还在苦苦挣扎的瘦小身影走上了高台。

    “我们来个额外加码!”张扬男人伸出另一只手,卡住了那道瘦小身影的下颌,粗暴蛮横地把人拖到了身前。

    指尖的血液像是一下子被抽空,宁钰的视线在聚焦的瞬间彻底失了温。

    那道瘦小的身体上满是大片的青紫色淤痕,一道道隆起发肿的伤痕看着异常触目惊心,小哑巴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长时间泡在泪中的双眼,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样,脆弱得像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在开盘之前,我的蛐蛐笼里可不太安生。”

    那张扬男人却并不打算就此结束,他攥起小哑巴的下巴,拿着手里的枪口,重重地拍在那张有些脱水的稚嫩脸颊上。

    “有一只碍眼的小老鼠,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他一把抓起了小哑巴的头发,径直弯下了腰,几乎要把手中的麦克风全部塞进她的嘴里:“来,告诉大家,你把东西藏哪儿了?”

    剧烈的疼痛牵扯着头皮,小哑巴被迫朝着力道的方向抬起头,她被拽得眼泪直流,只能无助地呜呜出声,哀嚎传进抵在喉头的麦克风里,毫不掩饰地沿着音响传遍了整个洞窟。

    “……呜呜。”

    外侧的几个战马听见这几声哽咽,一下子爆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哄笑,他们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的恶趣味,一个两个的脸上全都挂起了猥琐的狞笑。

    宁钰的双眼红得几乎快要滴血,他狠狠咬紧牙关,盯着抓住小哑巴的男人,一字一句警告道:“……你他妈的有种冲我来!”

    “好感动,我马上就要哭了。”

    男人虚情假意地抹了抹眼角,装出了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他一把推开被绑住手脚的小哑巴,又重新抬起麦克风放在自己嘴边:“我们的小老鼠确实有点害羞,不过没关系,我来替她说。”

    “她把偷来的东西——全都送给了我们亲爱的候鸟朋友!”

    周围怪异的目光跟随着再次亮起的聚光灯,齐刷刷地看向了地笼一侧的宁钰。

    刺眼的光照晃得突然,宁钰的双眉紧皱,还没适应光线的眼睛完全看不清上方的画面,他刚抬起手遮出半道阴影,就听见音响中传来了一阵极其嘹亮的电器嗡鸣。

    “新规则!”那张扬男人无比兴奋地将小哑巴推到自己身前,他半蹲下身,故作亲昵地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宁钰高声道,“看在你这么喜欢他的份上,就让他来做你的蛐蛐吧!”

    “如果他活着赢下来了,那我就放你走。”他端着麦克风,在小哑巴恐惧的目光中,逐渐狂笑出声,“但他要是输了……”

    “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第84章 第84章 宁钰,是我。

    “开盘!”

    音响一声嗡鸣, 那些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浪就再度涌来,点燃了笼顶周围的灼烫火焰,烤得地笼上方的空气都开始扭曲。

    身前的铁笼发出了清脆的解锁声, 宁钰没有着急动身, 他推开笼门后就放缓了脚步, 紧贴着角斗场的石壁,观察着远处一直藏在阴影中的对手。

    自从接近正午开始, 他就一直能察觉到一股奇怪的威胁, 而面对眼前的这次角斗, 也就不自觉地抱有了百分之两百的特别警惕。

    他现在肩负的, 不仅仅只是自己的生命, 所以哪怕再危险, 他都必须要赢下这一局。

    对侧的阴影像是粘液般在缓缓涌动, 脱离黑暗的壮硕身形十分骇人, 凶狠的脸肉上满是缝补过的狰狞痕迹, 那一双泛黄的眼睛满是空洞, 正无神地注视着场中除了自己以外的唯一活物。

    他落下的脚步沉重而缓慢, 每一个举动都透着几分非人的诡异, 宽厚的脖颈上戴着一只护住大动脉的生锈枷锁, 左侧手肘的位置上,还嵌着一块相同材质的带阀锁扣。

    整个地笼的地面干干净净,战马们状似无意地忽略了投放武器的环节, 像是终于有机会欣赏到宁钰被生拆活剥的场面,接连朝着场地内投来催命的欢呼声。

    “上啊!杀了他!杀了他!——”

    宁钰的脚步稳健, 丝毫没被他们的嚎叫干扰,他留意着对侧男人的一举一动,迅速调整起了自己的节奏。

    呼吸、意识、动作……身体在呼吸间稳定在了目前的最佳状态。

    他攥起双拳, 紧盯着目标的视线无比澄澈,瞬间清空了耳边所有的嘈杂。

    毫不间断的生死锤炼已然将宁钰的体能拔高至了另一个层面,虽然并没有开拓太多新招式,但格斗的本能却早已完成了质的蜕变。

    他全神贯注地压低重心,虚踩的脚尖随时准备动作,而下一秒,那对狰狞的泛黄眼珠就瞬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好快!

    宁钰的小腿猛地发力蹬地,在短暂的呼吸间,快速与那道恐怖的撞击擦肩而过。

    堪堪擦过面颊的攻击落下了一道火辣的疼痛,随着嘭的一声巨响,男人撞来的身形,就径直砸入了宁钰身后的石壁。

    他像是根本不知道停顿,横冲直撞的身影完全没有任何减速的举动,像是一辆已经超速的泥头车,却还在全力地拉满油门。

    夸张的蛛网纹路在石壁上爆开,凹陷的破损深坑还在扑簌地掉落着碎石,扬起的尘土渐渐消散,那男人沐浴着石块碎屑缓缓直起身,他回头盯着不远处的宁钰,一步蹬地又再次猛冲而来。

    宁钰观察着他的动作,在攻击逼至眼前时,立即抓住他的肩颈提膝跃起,发力的攻势集中在膝盖上,照着男人的脑袋就是一记狠戾的冲击。

    膝袭与男人奔来的速度对撞,无形中加重了宁钰这一击的力道,直将那男人迎面撞飞了出去。

    恐怖的力道本该直接拧断男人的脖颈,却又不巧刚好被他脖上那圈枷锁稳稳地护了下来。

    “打你妈呢!杀了他啊!”“杀了他!杀了他!”

    顶上的叫嚷声相当扰人,局势瞬息变化,宁钰根本不打算和那男人打什么持久战,他直冲喉管而去的拳风道道致命,完全不给人任森*晚*整*何回神的机会。

    力道越落越狠,体内的肾上腺素在疯狂飙升,宁钰却渐渐开始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他的拳峰在凶残的捶击下已经渐渐破开了血肉,发麻的虎口反馈着怪异的回应,那被按着打的男人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竟然没有半点濒死的迹象,他顶着剧烈的攻势,一把抓住了宁钰的脚踝,狠狠甩向了石壁。

    宁钰的重心一下偏移,那如同巨钳般攥在踝骨上的手几乎要将他碾碎,力道之大,和他先前交过手的所有蛐蛐都不一样。

    不能陷入被动!

    宁钰咬紧牙关摆腿一勾,直接拿膝弯挂住了男人的肩臂,迅速回正的身体立刻行动,他反拧住男人受力的胳膊,伸腿狠抵着肩头,硬生生将那条卡死的胳膊卸了下来。

    踩落在地的脚跟没有片刻停顿,他摆起一记重踢猛踹向男人的胸口,直将那魁梧的身形踢得摇晃了几步。

    不等宁钰的追击再至,高台上的小哑巴却突然大声呜咽起来,像是在拼命提醒着什么一般,竭力挣开了张扬男人的束缚。

    “啊啊!”

    “别他妈狗叫。”男人抛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的开关,一把捂紧了小哑巴的嘴,“让我好好看看他这次的表现。”

    他脸上挂着极致虚假的和善微笑,可那勾出血管的手背,却分明表露着他的手臂正在发狠勒紧。

    宁钰却已经分身乏术,他抬起的视线还没停顿多久,身前的男人就再次闷头冲来,硬生生将他遥遥撞了出去。

    恐怖的力道在胸腔之间来回震荡,宁钰吃痛地捂住胸口,立刻转身避开了追来的几道夸张攻击。

    那男人本就虬结的肌肉越发膨胀,手肘上的锁扣装置已经完全解锁,似乎是阀内的填充物注入了男人体内,他粗糙的皮肤表面瞬间暴起血管,如同藏在地下的树根倾巢翻涌,一下子攀满了全身。

    冲击的速度越来越快,男人宛如一头失控的公牛,在斗牛场中狂躁而凶狠地攻击着那唯一一块醒目的红布。

    拳拳到肉的重击砸落在宁钰格挡的小臂上,像是无比密集的骤雨,根本不给他半分喘息的余力。

    宁钰被压制得步步后退,只觉得手臂深处传来了钻心的疼痛,无法忽视的强烈不适由深至浅,估计大概率是骨头出了什么问题。

    ……不能再用手了。

    被迫受限的行动变得有些吃力,他竭力突破着男人显露出来的破绽,可那些弱点却如同钢筋般难以穿透,即便不加任何伪装明摆在眼前,也仍然坚如磐石,难以攻破。

    男人的搏斗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纯粹地像头发狂的野兽,他擒住了宁钰负伤的手臂,立刻将人控制在了黑红的土地上。

    如同岩石一般的手攥紧了宁钰的脖颈,蜷起的五指在大力挤压着他喉中的空气。

    宁钰的指尖发白,拼死伸手卡入攥在脖间的缝隙,可无论他如何摆动挣扎,那逐渐收紧的力道都如同焊死的铁器一般,纹丝不动。

    ……不能死在这里。

    全身的血液像是在倒灌进大脑,宁钰的视野中开始出现了昏花的雪点,他的动作越来越轻,像是意识在逐渐被剥离出身体。

    而就在他艰难挣动的瞬间,挥至身后的掌心,突然就摸到了那把被他小心藏起来的轻薄刀身。

    飘散的意识立刻回笼,他如同本能般攥紧了刀把,在眨眼间拖出一道凌厉的残影,狠狠将那银灰色的刀身捅入了男人的脖颈之中。

    握在脖颈上的力道骤然一松,解开禁锢的空气立刻冲进了肺里,宁钰没有余力再去压制喉头难抑的咳嗽,他抓稳刀把,抬脚踩住男人挣扎的躯干,低吼着直将刀锋横劈向对侧。

    利刃与枷锁摩擦生响,巨大的摩擦力阻拦着刀刃环切的进程,血液如同泉涌般沿着破口处汹涌而下,直接染透了宁钰的上衣。

    不管是为了谁,这一盘他都必须要赢。

    耳畔已经被狂啸的耳鸣占领,宁钰的眼中只剩那把逐渐割开血肉的匕首,他拼命地拽动刀把,脑海中汹涌的杀意已经完全具象显露。

    淌满汗水的脸上混杂着鲜血,破体的刀锋终于不再受到阻力,宁钰抬起脚,毫不犹豫地将眼前那颗鲜血淋漓的脑袋踹飞了出去。

    咚。

    头颅落地,场中只剩下一个浴血的恐怖身影。

    全场一片哗然。

    那些吵闹却根本盖不过仍在叫嚣的耳鸣,宁钰摇晃着从地上支起身,短暂缺氧的身体趔趄了几步,他的手中却仍然紧握着那把已经彻底被血液浸透的银灰色匕首。

    “喂。”

    “我赢了。”

    他抬起沾满鲜血的脸,干涩到沙哑的嗓音带着粗重的呼吸,无比清晰地朝着那高台上的男人呵道:“该你遵守承诺了。”

    那张扬男人岔着腿坐在高台边,对眼前这幅画面完全不觉得意外,他耸了耸肩,语气里满是不情不愿:“好吧,谁让我向来言而有信呢。”

    系在小哑巴四肢上的绳结被悉数割断,几节粗绳落地,她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这才难以置信地抬起腿,发懵地看着自己重获自由的四肢。

    看着小哑巴手脚上磨出的红痕,宁钰有些不是滋味,可眼下也不是什么感慨的时候,便赶忙催促道:“快走!”

    这次的交换纯属君子协议,宁钰根本不相信战马会讲什么信用,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让小哑巴跑得再快一些,至少在这群人反悔之前,先保住她的性命。

    那一声提醒让小哑巴如梦初醒,她哆嗦着朝台下小跑了几步,又因为两脚被捆了太久,险些没踩稳扑倒在地。

    她恐慌地站稳脚跟,却发现自己身后真的没追来任何一个人。

    周围的怪叫没有停歇,那些战马像是还在回味那场血腥的搏斗,根本没人在意她的去留。

    突然降临的好运砸得人晕头转向,小哑巴只能无措地把目光转向了地笼里的宁钰,在得到一个郑重的肯定答复后,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回是真的得救了。

    飞落的泪珠在奔跑中扑簌坠地,小哑巴快步跑过地笼,她黑红的脸蛋上难抑着喜悦,在经过宁钰头顶时,还特意顿了顿脚,朝他比划出了一个诚恳而热烈的“感谢”。

    宁钰看着她的身影冲向洞窟的彼端,不自觉地跟着那张笑颜弯起了嘴角,由衷的高兴短暂地撑起了他有些脱力的身体,悬在胸口的那块巨石,似乎也在此刻终于落了下去。

    ……

    砰。

    一道决绝的枪响突然在高台上响起。

    扩张型子弹搅出无数碎肉,瞬间贯穿了瘦小的胸口,在那残破的洞眼之中,绽开了一朵刺眼的狰狞血花。

    嗡鸣的回声在脑内盘旋,如同清场般叫停了耳边所有的嘈杂。

    宁钰的视线与暂停的呼吸一道凝固,彻骨的寒意一下子淹没了身上的所有感官。

    远处的通道口无比明亮,而那道开始变得灰暗的灵巧身影,却如同慢动作般,一点点失去生息,趴倒在了通往明亮的道路上。

    “……你他妈的畜生!!”

    飞掷而出的匕首带着一道前所未有的暴怒,狠狠砸在铁笼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铛声巨响。

    “这就是你的言而有信?!!这他妈就是你说的会放她走?!”宁钰几乎要呼吸过度,一双赤红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紧攥的双手不可控制地大幅度颤抖,像是所有的智都要在此刻轰然倒塌。

    张扬男人发现了宁钰的目光,他抬起手里的枪管,无比潇洒地吹去了枪口的白烟:“我已经按我说的做了啊,你自己不也亲眼看见她走了吗?”

    “不过至于走了之后是死是活……”他坐在高台上,朝着笼底的宁钰倾下身,做出了一副极其无辜的表情,“我可没说过。”

    “你他妈有种滚下来!你这个畜生!就只敢对他们下手!——”

    宁钰的呼吸跟随暴怒的心跳加速鼓动,恨不得立刻把眼前这群丧失人性的畜生手刃,他抄起落在地上的匕首,又竭力振臂朝着那张扬男人投去。

    刀锋再次与铁笼对冲,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只是这一次碰撞,却伴随着整个洞窟的剧烈摇晃。

    隆隆的震颤晃动着洞窟内的每个角落,远处的石墙外又传来一阵沉闷的轰响,整个战马巢穴像是战栗般抖动了起来,险些要将处于崩断高压下的宁钰掀翻在地。

    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摇晃,铁笼上方的战马却个个面露喜色,丝毫不觉得有任何意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次奇怪的异动。

    “准备一下,正餐来了!”张扬男人闻声抬起眼,立刻被巢穴外的声响吸引了注意,像是终于起了兴致,他狂笑着从高台上翻下身,朝身后跟来的战马往地笼内指了指,“绑起来,跟我们去送个见面礼!”

    战马的哄笑一路从洞窟传至洞道远处,像一阵过境的狂风,只留下了带着回音的遍地残骸。

    “我他妈在跟你说话!!草!”

    声嘶力竭的怒喊还是落在了空处,宁钰的眼前一片昏花,只觉得每次呼吸都伴随着一阵难捱的沉痛,那些一直被忽视的疲惫缠紧了他的腿脚,不由分说地想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场地两侧的通道在一串岩石摩擦的砺砺声中缓缓升起。

    几个战马的脚步散漫,他们甩着手里的粗绳,悠闲地朝着身形都不稳的宁钰大步走来,交谈的语气里满是明显的嘲讽和嬉笑,像是根本不觉得他还能有什么反抗的余力。

    宁钰停下了脚步,蒙着阴霾的双眼在逐渐汇来的两侧战马间来回穿梭,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又再次攥紧匕首,积蓄起最后的体力。

    ……得抓紧机会。

    锋刃劈开空气,掷飞的匕首径直捅入了一个战马的眉心,宁钰追来的身形分毫不差,在他们回过神前,又迅速抽离匕首,横刀划开了后方战马的咽喉。

    血花四溅,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露半点破绽。

    但他却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

    宁钰甩了甩发昏的脑袋,呼吸急促而轻浅,像是所有的肌肉与器官都在超负荷运作,而他只能靠着那最后的一口气,紧咬着牙关,竭力支撑着自己岌岌可危的危险状态。

    疲惫到几乎没有力气再思考的大脑中,只剩下了最本能的念头。

    活下去。

    他必须要活下去。

    刀锋回转,余下的几个战马根本来不及反应,喷涌而出的血液乘着呜咽,从他们被割开的脖颈处汹涌淌落,瞬间沁入了脚下的土地。

    趁着肾上腺素还在奏效,宁钰立刻拔刀回身,直迎向身后的另一波战马,心底计划着必须要赶在自己完全力竭前全身而退。

    只是他刚回过头,视野中那群全副武装的战马,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全成了一具具尸体,他们死得悄无声息,横七竖八地躺倒在牢中的黑红土地上。

    而尸堆中央,站着一个戴着虎头覆面的战马,他毫不留手地折断了最后一个没戴覆面的战马的脖子,像是扔垃圾般随手抛进了脚下的尸堆里。

    ……这种时候也能内讧?

    宁钰懒得去细究他们双方战马的渊源,眼下趁着那虎头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他正好匿下身形,一个冲刺立即砍向了对方裸露在外的脖颈。

    可那虎头的反应却奇快,像是头后长了眼一般,在他落刀的瞬间立刻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糟了。

    这战马远比他预想中的要强得多。

    按自己现在的状态而言,如果要和他硬碰硬,起码要断条胳膊。

    完全没有时间犹豫,眼看那虎头的胸腔一阵起伏,宁钰迅速行动根本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立刻甩起重踢狠踹向他抓着自己的手肘,然而这一脚还没踢实,那横来的前臂就立刻格挡住了这次攻击。

    透支的体力再一次见了底,再拖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宁钰闷下头,不管不顾地挣动着自己的手臂,直冲着眼前的覆面就要重重砸下。

    只是在他拳落之前,那虎头却先他一步,一下揭起了脸上的覆面。

    “宁钰!”

    磁性的低沉嗓音在心头震起了涟漪,宁钰的动作一下子僵停在了半道。

    那声呼唤无比清晰,瞬间将脑内的种种纷乱横扫一空。

    他怔怔地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异色双眸,如同做梦般径直走出了他的记忆,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前,用那道他藏在心底深处的声音,解开了自己身上所有难以摆脱的痛苦枷锁。

    紧握在手腕上的掌心渡来了熟悉的体温,在某个视线交汇的瞬间,又稍稍松开了些许力道,像是握住他的人在竭力克制着自己手下抓紧的冲动。

    “宁钰。”

    那声音再次呼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气口轻轻浅浅,最后落成了一句。

    “是我。”

    第85章 第85章 [倒v结束]他到底怎么想的……

    笼顶的火光在眼前的面孔上轻轻摇曳, 宁钰的力气像是一下子被抽了空,他愣在原地,可连握拳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 都带着股异常酸胀的阻碍。

    就在思绪回笼的瞬间, 他静止的动作又毫不犹豫地挥下了那一拳。

    负伤的拳头掺杂着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再一次结结实实地落在脸上,硬是砸得完全没设防的李鸮后退了半步。

    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 那身影就紧随着挥落的拳风直扑进了怀里, 生生将他撞得倒退了几步。

    宁钰几乎是本能般一头撞向了他的肩窝, 交叠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紧紧圈住了李鸮的脖颈。

    颤抖从肩头落至全身, 在相抵的环抱间, 无比清晰地将宁钰支离破碎的状态展露无疑。

    他微微踮起脚, 像是带着几分埋怨, 抱在脖颈上的双手死死揪住了李鸮肩上的衣料, 狠狠把自己全身的重量压了过去。

    李鸮只是微微怔愣了片刻, 便压制着回应的力道, 立即伸手揽紧了宁钰的后腰。

    他垂下头稍稍俯下身, 自然压平了那踮起的脚尖, 右手小心地避开了人后背上的伤口,托着宁钰埋低的后颈,又暗暗把人往自己的胸口按紧了几分。

    熟悉的体温透过完全包围的怀抱直抵宁钰的心间软肉, 无形的安全感瞬间开启了情绪的阀门,倾巢而出的泪水根本不受他控制, 哪怕闭紧了双眼,却还是像决堤般夺眶而出。

    真的很丢人。

    宁钰只觉得自己现在根本没脸抬起头。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汹涌的情绪,像是拦不住的洪水, 源源不断地将李鸮肩窝处的衣料完全沁透。

    他想不明白,在这之前自己分明一直保持着绝对的镇定和冷静,他独自面对了那么多的苦痛和伤害,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生死之间,却从来没有任何一次,会像现在这样哭得这么狼狈。

    只是在看到李鸮的那个瞬间,在知道他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那些紧绷的神经好像在呼吸间全部松懈了下来,连带着铐在自己身上的那串无形枷锁,似乎都在眨眼间全部绞断脱落。

    压抑的眼泪憋得太久,宁钰终于长长地透过一口气,像是落水的旅人终于抓住了浮木,感受着氧气胀满肺部的陌生轻快,他这才渐渐回过神,意识到先前那些浅薄的呼吸,好像都只是自己在应激之下的饮鸩止渴。

    扯落了缠绕在心口的荆棘,具象化的疼痛才终于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

    砰砰作响的心跳在耳畔无比吵闹,他有些害怕李鸮也会听见自己这躁动的心声,可他既没胆子去找他亲自求证,也舍不得就这么推开眼前和做梦一样的场景,左右权衡之下,只能咬咬牙,带着浓重的鼻音,欲盖弥彰地喊了一声:“李鸮。”

    李鸮的回应落在耳边,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开口前的气息。

    “嗯。”

    宁钰的耳根有些发软,不自觉又将手上攥的衣服又抓紧了几分,他闷下声,又喊了一声:“李鸮。”

    李鸮稍稍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缓声应道:“怎么?”

    宁钰只是默默把脑袋往他肩窝里靠紧,嘴里的呼喊都快变成一句模糊的嘟囔:“……李鸮。”

    像是觉得有点好笑,李鸮的声音带着股细微的笑意,反问道:“你卡带了?”

    宁钰的情绪也在这一来一回的问答里渐渐回落,他放缓了呼吸,感受到自己那过于明显的心跳终于平息,这才又一字一句地应道:“……没,我就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这回李鸮倒是直接笑了一声,呼吸的温度刚好擦过宁钰的耳尖:“如假包换。”

    宁钰还是闭着眼,智和本能反复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他深知再这么抱下去就真没法再说是兄弟之间的举动了,可侥幸的心却还是在一次又一次地自我催眠。

    他兀自想着,没关系,就一会。

    就再抱最后一会儿。

    声音还是藏在肩窝里,只道出了一声闷闷的回应:“假的也不是不行。”

    李鸮就这么静静地揽着他,听他话音落地,还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随口道:“那给你换了,现在是真的。”

    宁钰对上了他的脑电波,一下子被这不着边际的回应扯得闷笑了一声。

    短暂的温存转瞬即逝,宁钰也不再继续沉溺,他收回手,一下把自己从那片环抱中扯了出来。

    他胡乱抹去了脸上的血污和泪痕,状似无事发生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鸮也没戳破他这层明显的伪装,悄无声息地松开了环在他身后的手,应声解释道:“之前和你说过,候鸟一直在筹备剿灭战马的计划,现在轮到我们收网了。”

    二人默契地同时弯下腰搜刮着几个战马身上的武器,宁钰听到他的回应还有些惊讶:“整个候鸟都来了?”

    “嗯,包括后勤。”李鸮利落地抽出枪里的弹匣,继续道,“送你归队之后我需要去前线支援,伯劳这次专门设了一个局,得确保每一环都在正常推进。”

    “……好,你要小心,一会儿我带你走捷径。”宁钰点了点头,清点完收缴的弹药后,又有些担忧地看向了身侧,“你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吗?”

    “不算,接应我们的队伍就在外面。”李鸮一摇头,像是知道宁钰在忧虑什么,他丢下一把不太趁手的短刀,便简要概述道,“这也是她计划里的一环,候鸟出了内鬼,他们想借他的嘴拉开信息差,趁这次围剿打个奇袭。”

    “内鬼?!……你们确定是谁了吗?”宁钰一下子瞪大了双眼,可潜意识中却又隐约有一种“果然是这样”的了然感。

    “已经锁定到了最后两个小队,具体是谁还在观察,不过正好趁这次机会一起做个了断。”

    宁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思绪却又回忆起了当时他在候鸟时,时常感受到的那股恶意视线,他有些不解地托起了下巴,猜测着那内鬼和这道视线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而另一头的李鸮半天都没找到合手的武器,也不想再在这里继续耗费时间,便直起身朝着宁钰一偏头,示意道:“该走了,去汇合。”

    宁钰点了点头,刚朝着通道迈出几步,就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立刻抽出了那把银灰色的匕首,捏着刀尖就朝身边的李鸮递了过去。

    “对了,这个。”

    匕首仍是最开始的模样,辉亮的刀身上残留着几道发黑的血迹,虽然刀刃在几次强硬的撞击下磕出了细小的豁口,但斜下的刀锋却始终锋利如初。

    “物归原主。”宁钰轻轻弯了弯眼尾,又感到有些抱歉地解释了一句,“这回情况紧急,我先借用了一下……就是刀口有点磕坏了,等回去之后我再送你一把。”

    李鸮却只是一挑眉,伸手接过匕首,无比熟练地翻出了几道刀花,最后稳稳地收在掌心,轻笑着应了一句:“不,就这把。”

    宁钰快步带着路,听见身旁的回应还有些不解:“可是豁口刀容易断吧?一把匕首而已,你不用跟我客气。”

    “平磨再开刃的事。”李鸮却还是一如往常地毫不退让,“就这把,趁手。”

    宁钰默默挪回了视线,抬腿迈上了那块升降的金属平台,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站定的李鸮,无声地腹诽着,哪怕这么久没见,这人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隆隆的爆破声环绕着整个战马的巢穴,光听声音,根本无法判断候鸟的进攻主力到底在什么位置,外侧的嘈杂吼叫不绝于耳,宁钰听了一耳朵,大致能判断目前战局的优势方应该是在候鸟这边。

    他拉下了操作杆,在又一阵摇晃中堪堪站稳了身形。

    铛铛的链条声穿梭在两侧通道之间,宁钰和李鸮并肩站在操作杆的两边,除去巢穴受击时扑簌掉落的尘土声,两人异常默契地同时陷入了沉默。

    宁钰偷偷握紧了拳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先打破僵局,他们之间横着太多太多的疑问,根本不是现在这样光靠一时半会儿的闲聊能说清的。

    不久前的那次拥抱好像只是一次情绪使然,就算抱得再用力,李鸮对待他的态度相比之前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偏偏宁钰却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也根本没法再按之前的方式就这么和他相处了。

    他到底怎么想的?

    宁钰有无数个瞬间想询问出声,可万一真是最坏的那种情况,李鸮接受不了他,那他们就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随着金属平台一阵刹停的震颤,周围的尴尬氛围也随之消减了不少。

    宁钰逃也似地闷下头,一脚跨进了记忆中地图记录的通道方向,他故意加大步子,想着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心底无比后悔在不久前他多贪到的那数余秒接触时间。

    如果他能稳住性子慢慢来,恐怕局面也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这么尴尬。

    “在想什么?”

    紧跟在身后的声音反倒率先开了口,直把全神贯注的宁钰吓得肩头一跳。

    他自以为走得足够快,就能拉开一段不远不近的正常社交范围,可压根没考虑到两人间的步频和身高差,早就注定了李鸮不会被他甩在后头。

    “……没什么,想着快点出去。”宁钰强作镇定,随口给了一个看似合的回答,便朝着通道的尽头跨步小跑起来。

    李鸮看着他像是突然转了个性子似的背影,不明所以地蹙眉跟了上去。

    通道的尽头连接着角斗地笼的上层,整个空间就像是一座没怎么加以雕琢的原始洞窟,四周的岩壁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嶙峋,像是一层层凝固的石浪,冷漠地旁观着所有血腥的争斗和挣扎。

    地笼的正前方是那座由红土堆砌成的高台,不知道传出了多少次开盘嚎叫的音响平放在高台两侧,台上还落着那只滚落至半截的麦克风,正被连接的电线牵制着悬挂在高台的侧面。

    远处,通往光亮的道路上,那朵无声而狰狞的血花仍在静静绽放。

    宁钰的脚步停在了那道瘦小的身体旁,还没干涸的血泊模糊地倒映出了他半蹲下的身影,他放轻了所有动作,抱起了轻得像是鸿毛一般的小哑巴,安置在了附近干净而平整的角落里。

    他没有时间作太多的道别,只是替她整顿了一番衣服,裁下了一小节破损的衣摆,缠到了自己另一边的裤腰上。

    “……对不起。”他的思绪缓了半晌,才像是终于能将所有的情绪诉诸于言表,“谢谢你。”

    一直无声跟在他身后的李鸮终于适时地抬起了手,轻轻拍了拍他又开始变得紧绷僵硬的后背,立刻叫停了那道险些又开始变得混沌的思绪。

    宁钰的视野一晃,静静与李鸮对视了片刻,下意识地在那对异色的眸中找到了无声的安心与平静,这才轻轻弯了弯嘴角,像是在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没事了,走吧。”

    “嗯。”

    不管声音再怎么轻,李鸮却总能捕捉到他说的每一句话,而不管他说得是什么,他又总会无比认真地给予他回应。

    宁钰朝着远处的光亮迈开脚步,心头早已缠成了一团乱麻。

    可就是这样纯粹而无比自然的回应,他又怎么能甘愿只做他的朋友和兄弟。

    第86章 第86章 你变了很多。

    提前规划的逃脱计划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宁钰照着自己记住的大半地图,横穿过蚁穴般错综复杂的路线,径直沿着距离最短的通道进发。

    远处候鸟的攻势来得相当猛烈, 几乎是把整个战马引得倾巢出动, 二人一路步调匆匆, 却竟然意外地畅通无阻。

    层叠连接的洞室里,除了仍在吭哧空转的巨型机器, 不说战马, 连那些仿佛永远在作业的干瘦人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忽然拉起了什么战备警报, 一下子清空了整座巢穴。

    巢穴外的呼喊与枪炮声此起彼伏, 隆隆的声响撞出了几声共鸣, 正透过凿出的狭窄窗洞, 在洞道之间来回震荡。

    交织的脚步踩着窗外的轰鸣, 带着一道无法掩饰的纷乱节奏, 却反而将那有些嘈杂的通道衬出了一股诡异的寂静感。

    宁钰的呼吸有些紊乱, 历经拼死激战的体力几乎挥霍一空, 像是为了支撑自己走完计划的所有路程, 落下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急促,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同一时间全部汇向了双腿,他的小腿发麻,可眼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调整回原来的状态。

    堆积许久的倾诉欲随着移动的脚步在心间摇晃, 想说的话全部堆积在了喉头,宁钰闷声琢磨了半天, 却还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来展开话题。

    但这对于之前的他来说,分明只是一件信手拈来的寻常小事。

    眼看局面又要再次变得尴尬,宁钰干脆放空了脑袋, 仍由嘴巴自己凭空念叨,随口问出了声:“那次之后……你是直接回候鸟了吗?”

    他没有具体明说,像是在和人凭空对着一道完全没有通过气的暗号,明知道这句指代不清不楚,却又暗自期待着能得到自己预想中的那份默契回应。

    李鸮显然也没辜负这份默不作声的期待,他侧过眼,看着不远处刻意埋低的后脑勺,相当配合地应声道:“嗯,任务结束了,路上也没别的地方要去。”

    “那得赶多久啊。”宁钰也没多想,顺嘴随意感慨了一句,“你竟然还把车留给我了。”

    无心的话语像是触及到了某段生刺的回忆,他声旁的低沉嗓音没有立即接声,停顿了片刻,才重新开口道:“抱歉。”

    “……啊?”宁钰有些发懵,也不明白这好好的对话,怎么又开始跑偏到了不受他控制的范畴里,“为什么要道歉?”

    “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李鸮直白道,“是我食言了。”

    他这话说得无比坦率,宁钰听得都愣了片刻,才渐渐回过神来,赶忙摆摆手,否认道:“不不,你不用道歉,那种时候换谁来都是这个结果,不是你的问题。”

    李鸮却沉下了声,像是想为自己的承诺再附上一层加码:“我不会再让它发生了。”

    “别太往心里去,没关系。”起了头的氛围在逐渐回温,宁钰终于摆脱了之前的那份别扭,轻笑着弯了弯眼,“我现在不也好好地出来了。”

    李鸮看着他快步向前的身影虽然并不觉得意外,但回想起宁文斌对宁钰格外过线的掌控欲,却难免还是有几分不解:“你怎么出来的?”

    “一身反骨,”宁钰抿起嘴角,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已经空荡荡的脖间装饰,“再加上一点儿外部助力。”

    开启的话匣子拉开了尘封的间隙,那些堆积许久的倾诉欲,也终于在此刻找到了疏解的宣泄口。

    宁钰简要概述了一番两人分别后自己的经历,又言简意赅地将他在基地中发现的各种情报都和李鸮通了声气。

    出乎意料的信息量如同一张密集的蛛网,瞬间牵扯到了数个复杂的事件脉络,李鸮蹙起眉,若有所思地走在慢宁钰半步的位置断后。

    “也就是说,林博士还活着。”

    宁钰无比确信地点了点头:“没错,而且也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了。”

    “回驿站之后,我就一直在排查白叔给的那圈范围坐标。除了最后的几个位置还没来得及去看,范围里的净土区我基本上都已经走遍了,之前找过几个适合驻扎营地的地方,也都没发现我妈的消息。”

    “大体的方向肯定不会出错,最后的答案也只会在这几个结果之间。”他伸出手,森*晚*整*示意般地抬起了几根手指,“不管怎么说,我们找到她,应该最多也只是时间问题。”

    李鸮在他身侧应了一声,投来的视线却迟迟没有挪开。

    宁钰被他盯得莫名有些心虚,刚收回手,就无意顺着李鸮的目光,打量到了自己小臂上的伤疤。

    不同颜色深度的黑红伤疤如同荆棘一般,紧紧缠绕在了流畅的臂肌线条上,他早就习惯了和这些伤痕为伍,也从不避讳将它们展露在人眼前。

    而正因如此,他抬手挽起袖口的动作才无比自然,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手上的伤口会不会被人看见。

    然而这股自信,却只在那道灼热的注视下坚持了几秒,就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李鸮的视线带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高温,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莫名地让人感到一阵心慌,宁钰硬着头皮,装作无事发生般把手臂一垂,故作不经意地放下衣袖,强行拦住了那道落下的观察目光。

    “小伤而已,碍不了什么事,”他移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就开始解释了起来,“我也正好能趁这个机会好好锻炼一下自己。”

    “你打了几场。”

    宁钰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角斗,”李鸮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身旁的气压却像是断崖般骤然坠落了下去,“他们让你打了几场。”

    “差不多……十一二场吧……”宁钰挠了挠头,看着他低气压的模样还有些担心,“怎么了?”

    “没什么。”李鸮没有正面回应,看起来平淡无波的眼底,却掠过了几道如细沙般交织回旋的橙金色辉光。

    “我们之前不也说好了嘛,我会在你出手之前尽力自己解决这些问题。”宁钰没有发现他这细微的异常,只是轻轻勾起嘴角,抛了句玩笑话试图缓解缓解气氛,“而且不都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吗?这不也正好能记录记录我的长进。”

    李鸮蹙起的眉头没松,只是双眼一眯,带着股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轻轻挪开了眼:“是吗?”

    “是啊。”想到李鸮那睡一觉连枪伤都能愈合大半的超强愈合力,估计也不会在身上留下什么伤疤,宁钰像是洞悉了什么一般了然地笑了起来,赶忙往自己的话里打了一个补丁,“不过这规则对你不作数,你的能力也用不着靠勋章来衡量。”

    被误会用意的李鸮挑起眉,也不打算掰正他这奇怪的猜想,只是无奈随他弯了弯嘴角,不经意也被轻轻揉散了凌厉的眉眼。

    二人之间的氛围渐渐回到了先前的状态,那堵宁钰单方面察觉到隔阂的墙身,也随着一句句有来有回的交谈,逐渐融解破冰。

    延伸的洞道逐渐接近地面,不远处,那片嘈杂的争斗声就变得越发响亮,连洞室之中都开始出现了不少徘徊游荡的身影。

    青灰色的岩石地面上散乱着大量的被血染红的绷带,空气中满是混杂着高浓度酒体和血腥的刺鼻气味,一声声怪异的吼叫震耳欲聋,只是光听那喊叫,却完全猜不出他们到底是因为疼痛,还是在竭力附和着巢穴外部的进攻呼号。

    贴在洞壁两侧缓步靠近的二人闻声,同时放低了重心,立即停下了脚步。

    洞内的石堆林立,停滞的视野中满是拦截的死角,虽然同样提供了不少掩体,可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环境中,宁钰却根本判断不出洞室内的具体情况。

    眼前的洞窟是所有通道连接出口的必经之路,除了把拦路的人全部杀绝,他们根本来不及、也不可能再寻其他的捷径和出路。

    通道口的正对侧,一群战马行色匆匆满脸不耐,像是接到了什么特殊的任务,正提着手里造型怪异的枪炮,来回游荡在可能会有人出现的几条通道附近。

    宁钰稍稍探过头扫了一眼,就迅速收回脚转过身,背抵着一道掩体石墙,他转落背上的步枪,朝着靠在对侧的李鸮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李鸮移回观察洞室的视线,落在身侧的手比出了一个代表人数的手势,又压下掌心,稍稍往后一按,示意着宁钰等待自己的信号。

    眼看那群盯着掩体方向的战马们像是终于守得无聊了,提着枪炮的胳膊往后一摆,转过身子,像是马上就要转向洞室的另一头。

    子弹随着提起的前进手势一道打出,突然出现的弹火迅速点燃了洞内的半壁火光。

    “妈的在后面!呃!……”

    “草尼玛的别想跑!”

    嘭!嘭!

    几个匆匆反应过来的战马踹开同伙的尸体,他们接连抬起手里的枪炮,毫无章法地朝着二人的方向乱扫了一通。

    爆破的冲击撞落了洞顶垂落的嶙峋石块,摇晃落地的砂石伴随着震落的尘土,簌簌地落了满地,瞬间激起了大片完全遮挡视线的浓重烟尘。

    “妈的,人呢?!”

    “拦住出口,别他妈让他们跑了!”

    灰黄浓厚的烟尘中看不见任何阴影,一阵从洞窟缝隙吹来的风轻轻吹动着满屋的沙尘,一下子将混沌的视野范围铺至最大。

    “草……”

    而就在尘烟将他们吞没的瞬间,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之中伸出了手,一把将近处的那些战马全部拖进了遮蔽之中,清脆的枪响伴随着几道让人牙酸的嘎达错位声,生生将那些怨毒的咒骂塞回了他们的喉管之中。

    “滚你妈的,出来!!”

    沙尘中的目标像是潜伏的食人凶兽,等待着战马放松警惕的片刻,又随时会出现,将他们生拆活剥。

    然而即便战马警惕得再天衣无缝,无形的攻击也会主动创造时机。

    李鸮的枪口直顶在一个战马的下颌上,喷涌的枪火贯穿了头颅,带出了发烫的血液和脑浆,他毫不停顿地反抡起枪托,狠狠砸断了扑来的另一道攻势,抬起的手带着股远超人类范畴的狠戾劲道,硬是掐着那战马的脖颈,捏碎了骨骼,完完整整地一把将碎肉扯脱了下来。

    “……三。”

    宁钰在一旁直接瞪大了双眼,连打了数枪空膛子弹都没发现,反应过来时,又赶忙匆匆换了弹夹重新补给火力。

    那只已经亮起橙金色辉光的左眼,正毫不吝啬地展露着它的残暴,像是调用了雕鸮基因的特性,连带着强化了李鸮双手的握力。

    “……七。”

    恐怖的力道掀起了汹涌的血海,李鸮落手一挥,几颗狰狞的粘稠血珠立刻脱离指尖,染满鲜血的手掌直接劈下了一道过热的枪膛,他横过手肘,一拐击断了那战马的喉管,又拖起那颗不成人形的脑袋,一下下地撞向一侧的锐利岩壁。

    “……十。”

    听见那道沙沙的嗓音在低声计数,宁钰有些发懵,眼睁睁看着他放下了刀枪,用着染满赤红的双手,无比暴虐地终结了一个又一个战马的生命。

    ……他在数什么?

    弥漫的杀意淹没了整个洞窟,像是完成了一场腥风血雨的单方面碾压。

    “十二。”

    侥幸逃脱的漏网之鱼抄起了地上的枪炮,搭在扳机上的手立刻就要扣动,他厉声笑着,还瞄准了摇摇欲坠的洞顶:“去死吧!!”

    铛!——

    还不等李鸮持枪动手,那战马的狞笑就突然静止在了某个瞬间。

    一把半长的匕首径直捅入了他的眉心,无比精准地一击毙命。

    而从那刀刃贯穿的伤口来看,无论是速度、力道还是掷刀角度,几乎都与李鸮寻常的习惯别无二致。

    李鸮有些惊讶,在他移过眼的片刻,宁钰也正好收回了抡圆的手臂,转过头和他短暂地对视了片刻。

    “咳,怎么样。”宁钰难压嘴角,莫名有种在心上人面前出了把风头的畅快感,“我是不是精进了不少?”

    李鸮的目光紧随着小跑去收刀的宁钰,片刻,才轻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想了些什么,还补充了一句:“你变了很多。”

    宁钰的心头一凛,嘴里的话却一下子顿在了嗓子里。

    他当然知道自己变了很多。

    不管是能力还是状态,都和之前的自己大相径庭。

    但他有些想不通,李鸮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希望他变回原来那样,还是说不习惯现在的自己?

    他下意识地回想着先前和李鸮相处的模样,刻意地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又故作不在意地随口解释了一句:“也没那么多吧,顶多就是身手能力厉害了一点儿。”

    “嗯。”李鸮十分捧场,也没去戳破他话语中明显的刻意,“确实更厉害了。”

    通道的尽头就在不远处,但这不痛不痒的回答反而让宁钰有些抓心挠肝,眼看着马上就要抵达出口,他挣扎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硬着头皮问出了声:“……我哪儿变了?”

    李鸮闻声回过眼,像是也没想到他最后还会这么拧巴一下,没忍住笑了一声,才佯作思考片刻,给了个相当明了的答复。

    “头发长了。”

    宁钰哑然:“……”

    “你认真的?……”他皱起眉,捻了把已经垂落在自己脖间的发尾,“很奇怪吗?”

    “不。”李鸮却敛起笑,无比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他几遍,才应道,“很合适。”

    直白的答案好像不仅仅只是在回答他的问题,宁钰的脑袋有点发懵,他也不知道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好像在模糊之中,有什么情绪正在一点点收到他从未设想过的回应。

    战火并不允许他沉溺于情绪太久,远处的无垠荒漠上,两大片对撞的车群仍然打得难舍难分,连串炸起的小型蘑菇云在双方载具间升腾,伴随着吼叫和悠扬的长哨,场面一时间变得无比胶着。

    隆隆的油门和引擎贯彻天地,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的尖啸如同一道道惊雷,联动了搭载着重型机枪的越野车,在挺动泼洒的弹火中,为这片干涸的荒漠降下了一场场金属与工业的特大雷暴雨。

    战马巢穴环抱的巨大空地上,游荡着各种密密麻麻的怪异改装车,那些喷射着五颜六色火焰的载具,在一声声怪嚎中显得无比招摇,构筑出了一道看似松散,实则紧密相扣的坚固防线。

    战马巢穴的地形与穆叔的驿站有几分相像,同样是易守难攻的类型,加上双方的人数与物资差,虽然不知道候鸟这次做了多大的准备,但明面上来看,确实算不上占了什么优势。

    “下面的防线恐怕没那么好突破,他们后手的人太多了。”宁钰藏在巢穴出入口的阴影处,粗略观望了一圈坡道下方的战马,明显地感到了一阵不安,“你们的队伍能进来吗?”

    李鸮却在一旁卷起了袖子,一挑嘴角低声提醒道:“能,准备好。”

    宁钰不解:“……等等,准备什么?”

    李鸮却完全没给他犹豫的机会,他屈起两指垫在唇齿间,吹出了一道相当嘹亮悠扬的指哨。

    “这样战马也会!……”

    哨声横贯全场,坡下的战马车群果然立即发现了处于自家后场的猎物,他们纷纷叫嚣着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像是一群准备扑食的野狗,立即开始驱车接近,围着二人的方向绕起大圈,如同恐吓一般拉起了隆隆的油门。

    不好,这样下去恐怕……

    宁钰的焦虑落至半截,下一秒,眼前那群浩浩荡荡的车群,就突然被袭来的几道巨大的灰影冲破了队形。

    灰雾中的鬃毛在野性的扑袭中迎风而动,兽类的低吼盖过了引擎与油门的高频轰鸣,犬形异化体锐利的爪牙如同出鞘的利刃,即便是战马重装的钢筋铁皮,也如同纸糊一般轻薄易碎。

    奇袭只能替二人争取到短暂的转移时间,不远处的战马已经迅速调整起攻势,眼看着就要找到新的应对之策,领头的异化体高嚎一声,招呼着另一只犬型异化体直奔向宁钰和李鸮的方向。

    它们硬生生撞飞了无数拦路的载具,像两道黑灰色的闪电般,骤然停在了二人身前,猛地甩了甩背毛。

    李鸮轻轻拍了拍宁钰的后腰,他偏过头,朝着身前两只巨大的异化体示意着。

    “到了,上‘车’。”-

    远处的炮火还在砰砰作响。

    一辆装配着重机枪的越野车加速驶过车窗边缘,立刻引起了车内众人的注意力。

    众人的目光穿过那降至半截的车窗玻璃,一下子就看见了坐在副驾上调整武器的乌秋。

    驾驶位上的夜鹭像是瞥见了旁边并行的秃鹫小队,她不着痕迹地挂挡提速,一脚油门,就领着身后全小队的载具立刻窜到了车群的正前方。

    “他妈的,那女人赶投胎啊,要挡也得等我们就位了再冲吧。”秃鹫的不服写了满脸,他照着夜鹭的速度,同样猛踩了一脚油门,突如其来的强劲推背感,直接把副驾驶上的仓鸮摁到了靠背里。

    仓鸮看见前方那没有雕鸮的雕鸮小队,心里基本上已经清楚得跟明镜儿似的,他匆匆把自己从靠背里撑起,嘴里还故作惊讶地疑问道:“怎么这次还是夜鹭带队?”

    “呵呵,早说了雕鸮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儿。”秃鹫冷笑一声,语气里全是不屑,“我就说他绝对会出问题,都现在这种时候了,不干正事,居然还想着让别人来替他顶上。”

    仓鸮回头看向了后排的座位:“雕鸮这次没一起来吗?”

    “来是来了,不过也跟没来一样了。”坐在左边的肌肉黄毛率先搭了话,语气中全是难以掩饰的埋怨,“估计还在跟伯劳怄气呢,自己单枪匹马冲老巢去了,一时半会应该是回不来了吧。”

    “之前他状态最好的那段时间,说不定还真能让他杀出点名堂。”中间的脏辫小个子尖声道,“但他现在这副德行怎么打?!不被战马抓了都算好的了吧。”

    后排最右边的黑臂男冷声道:“不顾及大局,自己倔有什么用,现在谁分得出精力去管他?”

    “真要出什么事,伯劳都没那功夫救他。”话题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了秃鹫嘴里,他骂骂咧咧地朝窗外啐了一口,“他妈的,他要是被包抄,最后折损的不还是候鸟的战力?”

    “行了,别说了,现在也不是我们自己人斗嘴的时候。”仓鸮还是一如往常地打起了圆场,只不过这次他的目光却紧紧盯着窗外,一把将脸埋进了架起的步枪瞄准镜里,“快点就位吧,一会儿轮到我们去打开突破口了。”

    劝阻和往日一样生了效,但仓鸮深知,如果不是周围还有秃鹫这群人在,他真的就要笑出声了。

    忍气吞声数余年之久,他有朝一日,终于等来了自己翻身的机会。

    曾经,他也以作为候鸟的一员感到自豪和骄傲,只是这种荣光,却远不及某些人本身来得耀眼。

    那些人生来就是人群的中心,什么都不用做就会成为目光的焦点,哪怕他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可能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差距,可他就是够不上那个金光闪闪的位置。

    不管是名号、外表还是行为举止,哪怕他已经学到了极致,却总有不长眼的,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卑劣的模仿就永远只是模仿。

    他和雕鸮完全不一样。

    一道嘹亮的哨声响过。

    是候鸟的行动队头车发出了变队执行的快速指令。

    呈人字型排布的候鸟车群在指令信号下迅速变队,中段的车头位置率先减速,两翼小队各拆为重装车队和机动队伍向前加速突进,直至全队的阵型变化为一个内凹的弧形,正式的围剿作战才开始真正打响。

    秃鹫小队的摩托落地,领着左翼的重装车队全力冲向战马防线的右翼。

    战火一触即发,枪林弹雨之间,双方的重装火力武器几乎在隔空对轰,零碎灼烫的炮火下方,两方的机动队在狂驰的弹雨中交战火拼。

    如此高强度的交火,仓鸮的车头在无数次受袭后险些摇摆摔车,还是对侧驶来的战马替他踢了一脚车身,这才堪堪避免了这次致命的摔车。

    但是比起得救的感激,他更关心自己现在有没有暴露身份。

    仓鸮握稳了车把,抬脚换挡后,就立刻反手掏出枪,朝着那快速驶远的战马一对连射,至到看见那身影跌下车座,被重装车轮狠狠卷入车底,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跟上了秃鹫的大部队。

    战马的中部防线被候鸟的其他队伍阻挡拦截,因此与秃鹫车群|交锋的右翼力量被完全切断了后援,此刻正处于孤立无援的虚弱状态,是一举攻破拿下的最好时机。

    仓鸮松开油门,缓缓退到了机动部队的最后一位,他朝着其他人示意由自己来断后,便等车群再次移动进攻时,开始偷偷观察起了这次候鸟进攻的所有布局与点位。

    根据伯劳下发给秃鹫的行动计划可以得知,这次候鸟的作战会采用砧锤战术。

    由秃鹫小队作为撕开防线突破口的锤,其他小队作为抵御拖延援兵的砧,一挡一拆,主动创造对己方有利的小战局,将庞大的战马拆成无数个小队,进行包围围剿,以此来将人数上的差距减至最小,将每一次的进攻反馈都推至最大化。

    而针对候鸟的计划,仓鸮提供给战马的应对措施也非常简单。

    既然候鸟需要减少因人数差带来的威胁,那战马就用人数差,重新补上这份威胁。

    越临近翻盘点,仓鸮的情绪就越难以自恃,他的心跳几乎要快过高速转动的马达,难以抑制的激动传至四肢的每条末端,险些让他抓不稳摩托的车把。

    也幸好在机动队中需要佩戴面巾或是头盔,覆面能很好的遮挡住他现在有些变形的五官,否则以眼下这种状况,他是真的难以控制自己狂笑的表情。

    当他发现,雕鸮也会因为宁钰而展露出那样的失控,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一直活在传闻里的恶鬼,终于被拉下了神坛,变成了和他一样会被情绪所奴役的凡人。

    他很兴奋。

    原来雕鸮也会有这一天,原来候鸟也会有这一天。

    他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当他们知道导致候鸟覆灭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这个他们从来没正眼看待过的小人物时,他们会有多么绝望和崩溃。

    远处中段的哨声仍在持续催促,像是在敲响安息的丧钟,告诫他们剩余的进攻时间已经不多了。

    仓鸮却只是象征性地拧了拧油门,他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还想亲眼看着这只傲慢的巨禽在自己面前就此湮灭。

    咚!

    一道出乎意料的巨响过后,东部方向的战马车群中突然升起了一道浓浓的烟雾,炮火带动的白烟轨道无比清晰,嘈杂的枪声完全不输于仓鸮所处在的西侧战场,似乎候鸟的右翼也在进行着某场异常激烈的交锋。

    那一头的异动有些蹊跷,可先前的一切发展都在按照原定的计划实施,虽然出现了有些奇怪的变动,但战局瞬息万变,只要左翼这一波能按照他设想的方向推进,那么所有的异动,就都不算是异动了。

    西侧战场的候鸟势如破竹,一鼓作气地撕开了战马右翼的闭合防线。

    灵活的机动队协同大火力的装甲车一路平推碾压,直将那些来不及避让撤离的所有载具与活物绞入轮底,在数吨的重量压制下,彻底扫平拦路的一切阻碍。

    炮火还在远远不断地朝着战马的车群内部进攻,引爆的熊熊火焰像是燃在仓鸮心头的烈火,无比渴望着它能烧得旺盛、再旺盛一些。

    有仓鸮提前与战马通过了气,机动队这次突入的势头简直如同摧枯拉朽,丝毫没有任何阻力,一路畅通得像是能直捣黄龙。

    肾上腺素在完全凌虐的狂妄中无比高涨,秃鹫几人完全被激素冲昏了头脑,一时间甚至都没有发现有异常的地方。

    直到战线逐渐拉远,候鸟的增援也被遥遥落在后方,推进的几人这才开始慢慢回过神,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这群战马怎么回事,一个两个蔫儿了吧唧的!”带头的秃鹫单手持着一把冲锋枪,迅速扫倒了一大批手持着枪械的干瘦人影。

    那些人赤裸着上身,紧缩的表皮干干巴巴,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没有任何反抗余力的骷髅骨架。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东西?!”黄毛两腿夹着车身,一个扫尾直接撞翻了一片干瘦人影,“他们还是人吗?”

    然而那群干瘦人影即便濒死倒地,口吐鲜血,却始终面无表情,像是除了他们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所有的生死存亡都与他们无关。

    不远处的地面上,那道垂死的人影像是完全没了任何生息,他抬起只剩骨骼似的手,握着那把已经上了膛的枪,正毫不犹豫地朝着正转身驶离的秃鹫的背影,扣下了扳机。

    砰!

    血光四溢。

    “队长?!”“秃鹫!!”

    高大健壮的光头一下子栽倒,瞬间从高速行驶的摩托车上跌落了下来,他的身形在地上翻滚了数周才堪堪停下,失去控制的摩托径直侧翻在地,和一辆横冲而来的战马载具撞个了个正着,引爆出了炸耳的声响。

    短暂地停顿过后,小队摩托的轰鸣声又再次接连响起。

    计划并不能因为一次减员而全部叫停,他们也不能因为秃鹫中枪而拖延了整个候鸟的进程。

    重装车队几排厚重的车轮带起了粗厚的黄沙,视线在阵阵涌来的热浪中,甚至都有些变形。

    “……哎我草……”

    秃鹫狼狈地从满地的尸体和破铁中坐起身,身后那件裹得严严实实的防弹衣,已经被炸开了一道恐怖的弹痕,冲击的力道钻透了防护层,甚至还将他的后背钻出了一道隐约的赤色血眼。

    他一把摘下头盔,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捧着还在生疼的后背心趔趄着站起身,看着远处已经驶入战马内部的车群,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一段下行的坡道之后,正在火拼之中的摩托车,少了一辆。

    秃鹫眯起眼,正焦虑着这回又是谁倒下了,他的视线一转,另一边和他们交火的战马队伍中,就无比突兀地出现了那个消失的身影。

    ……仓鸮?!

    为什么会跟战马的人在一块儿?!

    他有些浑浊的眼睛瞪得发红,本就负了伤的身形险些一脚踩空。

    后方迟迟追来的增援队伍发现了有些异常的秃鹫,他们几个人联起手,不由分说地拎他上了车,又重新赶往了“原定计划”中的右翼方向。

    而另一边。

    深入战马腹地的秃鹫小队布点完毕,正准备开始收网围剿,可四下观望,却始终不见仓鸮的身影。

    集合的哨声吹响,却仍然没等来半点回应。

    这一趟围剿实在是出现了太多异常,余下的小队几人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干脆联合起跟来的重装力量,即刻开展围剿。

    然而第一颗炮火还没有落地,一串激烈的铛铛声混合着刺耳的尖笑,就立刻从不远处包抄了过来。

    “哈哈哈哈!逮到你们了!!——”

    原本应该完全被架空的战马右翼,却凭空多出来了一大片恐怖的精锐力量。

    像是一条盘绕缠紧的巨蟒一般,直接将整个“锤”部队吞进了宽大的蛇腹之中。

    远处的候鸟反而被中部防线的战马所牵制,而后方跟来的支援队伍,又因这次蓄谋已久的包抄,难以深入救援。

    眼看着所有的场面像是已成定局,余下的小队成员仍在战线中苦苦支撑,可逐渐见底的弹药、汽油与体力都在叫嚣着,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回天的余地了。

    声嘶力竭的怒吼随着最后一颗子弹的出膛宣泄出声。

    这是一场,内鬼已成明牌的死局。

    轰隆隆——

    裹挟着厚重气流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涂装得极其晃眼的机翼切割着空气,带出了一道闷雷般的低频沉啸。

    极具压迫感的引擎声突然降临在头顶,直冲着构起包围圈的战马而去,像是一层凶残的金属刀片刮过了头皮,留下了一阵阵骇人的余韵。

    完全超出预料的新武器加入了战局。

    因为这一次假消息的传递,战马的精锐力量几乎就在这一次围猎中被大量引出聚集,落雷持续不断地撒入他们所在的方位,爆破的火舌宛若张开的炼狱鬼手,一把将那些来不及撤离的人潮吞噬淹没。

    局面又再一次回到了候鸟手中。

    而那架如同猛禽般飞舞于高空的双翼机,正盘旋在整座战马巢穴的上空。

    杨飞辰盯着地面的情况,他握着飞机的操作杆,相当自然地抬起了临时对讲机,朝着单一通讯对侧的伯劳,汇报道。

    “目标已清除,等待下一道指示。”

    第87章 第87章 让他好好地去找找自己的心神……

    “砧锤?这么老套的把戏。”

    斑白的浓眉紧蹙, 眉峰压着下方那对眯缝的双眼,堆起了道道皱纹的沟壑。

    他撑在沙盘桌上的粗糙手掌中满是发白的老茧,指间落着数不清的细小疤痕, 像是经历过沉重的千锤百炼。

    站在对侧的伯劳闻声一抬眼, 睨向了那个与她有一桌之隔的精壮老人:“你难道指望一群疯子跟我们聊兵法?”

    老人收回了手臂, 利落的肌肉线条随着抱臂的动作立即展露无疑。

    他穿着件白色的工装背心,袒露在外的肩头上纹着一个样式复杂的纹样图腾, 腰间挎着几圈塞得满满当当的维修工具包, 看模样, 无疑就是杨飞辰学习参照的模板。

    “我说了, 别再叫我来掺和你们的打打杀杀。”他的视线被沙盘顶部的射灯吞没, 轻飘飘地左右瞥了伯劳和白鸽几眼, “我没兴趣, 也没那力气再陪你们玩这些热血游戏了。”

    白鸽坐在轮椅中, 面朝着眼前的沙盘桌, 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沉重:“当年你离队大家也都达成过共识, 只是这次实在是事出有因, 否则, 我们也不会来打扰你的清闲。”

    “行了, 我这把岁数,现在只想找个安稳的地方躺着。”老人摆了摆手,显然是不想再与他们多谈, “车厢要是再出什么问题,直接让飞辰来找我就行了, 没必要再把我喊回来。”

    他站直了不高的身形,不留情面地当着二人的面转过身,眼看着就要迈步离开, 白鸽赶忙转起两侧的薄轮,匆匆出声喊停了他的脚步。

    “拟厦!”

    移来的轮椅横拦在了那道离开的通道口,白鸽的嗓音带着几分病态的虚弱,他像是恳请般,郑重地再次开口道。

    “这次决策事关重大,关乎到整个候鸟的存亡。”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沉重地叹出一口气:“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话音落地,昏暗的车厢陷入了久久的沉寂,只剩车胎行驶的声音在厢内嗡嗡作响。

    半晌过后,也不知道是哪句劝解起了效果,拟厦像是不想再和他们争论,别过头语气生硬道:“随便吧,你们有什么计划?”

    他软化的态度顿时让紧绷的二人缓了口气,伯劳推着白鸽走回沙盘桌边,一手将先前排布的战局扫落了下去。

    “现在的局面很清楚,”她在一座半包围形状的沙堆前,摆上了几排黑色的石子,又在黑子的对侧,放上了远少于它们个数的白色石子,“战马,候鸟,以及……”

    她捏起一颗黑子,落手放进了白子的队伍之中。

    “战马的内鬼。”

    两边的石子在调整下排兵布阵,伯劳边放着石子,边迅速解释道:“考虑到人数物资上的差距,还有战马先天占有的地形优势,这次行动,我们不能拖,也拖不起。”

    “砧锤只是放给内鬼和战马看的烟雾弹,我们真正的战术核心反而更加简单,”她抬起手,却同时向前推动了白子的两翼,“钳形快攻,也就是俗称的——闪电战。”

    伯劳拿起那颗混入白子中的黑子,立即推入了那片象征着战马的黑子腹地。

    “如果这位内鬼在最后忽然良心发现,并没有把我们的假战术传达给战马,”她将其余的白子推上前,跟随着那颗混入的黑子,迅速将没有应对措施的黑子大队逐个击破,“那结果,无非只是跟不上大部队,打得一头雾水而已。”

    “但是如果他不懂得底线……”

    战局清空,两侧的石子又重新回到原位,伯劳抬起手,同之前一样将那颗象征着内鬼的黑子推入了黑色的队伍之中,只不过这一回,原本战力布点平均的黑子,大规模地聚集到了内鬼所在的方向。

    “在得知处于森*晚*整*人数劣势的我们要使用砧锤战术,那群脑子不好使的家伙,第一反应,绝对是想用人数来堵上我们造成的缺口。”

    白子同样向前行动,而在这场战力几乎是一边倒的情况下,象征着候鸟的单薄队伍,就显得尤为可怜。

    “最后的试探是两只小队。”她抬起了另一侧的白子,推入了与那内鬼黑子齐平的黑队腹地,“同样的信号,战马会在哪个方向作出重点准备,哪边的队伍有问题,也就足够一目了然。”

    “这个时候,我们就能把进攻重心转移到排除嫌疑的那一边。”伯劳按住了与中段黑子对峙的白子,一下支援向了突入黑子队伍的白子方向。

    “但是,按候鸟目前的状态而言,这整场计划,我们少了几样核心的东西。”她收回手臂,双手的掌根搭在沙盘桌的边缘,将整个人倾在了战局的正上方,“我们缺少真正的重型武器和大视野载具。”

    “只用枪和炸药破不开战马的防线,”浅蓝色的眼眸迎着光,一下子转向了对侧的拟厦,“我们需要更多武器。”

    拟厦站在沙盘桌边,抱着手臂静静听完了整场计划,眼看问题又再次抛回到自己的身上,他有些不耐地压低了眉眼,问道:“你想要什么。”

    伯劳只是两眼一弯:“既然是候鸟,怎么能少得了空中的视野呢。”

    她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可了然一切的拟厦却瞬间睁大了眼睛,他拧起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打断道:“警告你,别想把注意打到我那……”

    伯劳根本不在意他的打断,径直把话说出了口:“能不能把你那飞机借给候鸟用用?”

    拟厦落下肩摊手一扬,脖颈上立刻攀起了恼怒的血管:“我就知道!”

    “我明说,不可能!”带着恼意的八掌砸落在桌前,扑起的风一下子把沙盘中的石子掀飞了几颗,拟厦抬起手,像是威胁般点了点对侧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次和战马交手,我这机子一出仓库绝对有去无回!”

    “有什么区别吗?”伯劳也不急,反而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你一个把机械事业当作全部灵魂的人,宁可看着心血停在仓库里生锈报废,也不愿意让它去战场上真正战斗一次吗?”

    “你……”拟厦落在桌上的手不由得一点点攥紧,可他却也只是横着眉头,怒视着伯劳,硬是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好了。”白鸽适时地在两人之间打起圆场,他弯起的眉眼笑望着身旁的左右好友,和声劝说着,“投入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和精力,你明明也在等它起飞的那一刻。”

    一唱一和的组合拳就像十余年前那样,再一次强行说服了满脸不情愿的拟厦。

    “给你们可以,但是有两个条件。”他瞥了眼前的二人几眼,冷哼道,“我不上场,还有,让杨飞辰来操控这次驾驶。”

    “当然,除了你们师徒两个谁会开那玩意儿。”

    拟厦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

    “我知道那小子成天都在搞着不务正业的玩意儿。”他声音中刻意的冷漠渐渐剥离,语调也变得格外平缓,“但他和李鸮一样,都是在候鸟长大的孩子。我走之后,不管他乐不乐意,都迟早得接手整个候鸟的维修和运转。”

    “多的话就不提了,”他抬起眼,像是如释重负般轻叹了一口气,“不管是看在什么份儿上,麻烦你们都好好看着点儿他。”

    “杨飞辰已经长大很多了。”白鸽感慨地笑了一声,“几个孩子现在都个顶个的厉害,彼此之间照应着呢,放心吧。”

    “要是真能放心,哪儿还轮得着成天来扰我清闲。”拟厦的鼻孔出气,他哼哼几声后,作为长辈的本心又耐不下性子,莫名有些担忧道,“那李鸮呢,这小子的心神能安定下来吗?”

    “安定暂时是安定不下来的,”白鸽摇了摇头,十分了然地伸手拿起了一颗白色的石子,“与其强迫他跟着我们一块儿走,倒不如……”

    白子绕过黑子的防线,径直落在了那座象征战马巢穴的沙堆之中。

    “让他好好地去找找自己的心神。”-

    奔腾的犬形异化体逆着候鸟的车潮,带着宁钰和李鸮,直奔向了车队中段那辆装载着重装防护的医疗车。

    止步的异化体哼哧哼哧地吐出了硕大的蓝色舌头,呼出的热浪裹着腥气,一股股地扑在了从它们背上翻下身的二人脸上。

    李鸮显然是早习惯了它们这副模样,他抬起手,不遗余力地猛薅了几把异化体的脑袋,相当自然地拍了拍它们露着恐怖尖牙的脸颊:“回去吧。”

    而一旁的宁钰却满脸苍白,那本就发虚的脚步越来越打飘,像是先前透支的所有体力,都在此刻强行管他要了回去。

    他的脚跟刚落地,那股从肺部涌上来的强烈恶心,就拖着他的喉管,一点点压迫着他泛起酸苦的舌根。

    宁钰强行甩了甩脑袋,视野中的画面仿佛被打碎成了雪泥,所有的事物都在那片细碎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他还没来得及扶住一旁停下的车身,全身的重心就忽然一轻,发着冷汗的后背被紧紧托起,像是有人无比轻松地把他抱了起来,带着那道一晃而过的熟悉体温,将他安置在了车厢中的简易床上。

    宁钰已经累得睁不开眼,耳边嗡嗡的声响像是都隔着一层覆膜,他竭力分辨着混乱中的声音,就听见不远处的李鸮正对另一边的人匆匆道:“……杨飞辰那边已经给到信号了,我得走了。”

    即便意识已经濒临昏迷,可身体却条件反射地支了起来,宁钰的关节发出了严肃的抗议,在他试图起身的片刻瞬间发软,又一下子脱力摔了下去。

    幸亏李鸮盯他盯得紧,在他出现摔落的动作之前,立即伸手把他捞了回来。

    “躺着,你现在根本没法行动。”

    宁钰的眼前昏花,只能听着那道沙沙的尾音在自己耳边作响。

    他尝试了半天都没有回应的余力,甚至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不剩。

    “放心,老师也在这里。”李鸮清楚他现在的状况,也不在意他会不会回应,只是看着他紧拧着的眉心还发着冷汗,便在临行前轻轻落下了一句承诺的话语。

    “我很快就回来。”

    像是带有魔力的声音屡试不爽,宁钰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松懈的意识终于解开了所有的枷锁,可在他落入黑暗之前,却又瞬间落入了一片纯白的雪域。

    第88章 第88章 走了,他在等我。

    轰隆——

    混战的西侧沙场燃起了熊熊烈火, 火光搅动着扬起的黄沙,在仿佛没有尽头的爆破声里,升起了一道道浑浊的黑黄浓烟。

    盘踞在头顶的积云被熏得焦黑, 像是一刀将整片天空割据劈开。

    针对内鬼的测试结果一目了然, 正与战马中部防线打得难舍难分的候鸟主力一分为二, 头也不回地奔向战局两侧,立即将整支队伍延展拉长。

    空中俯瞰, 如同一只展开双翼的扑食巨禽。

    隆隆的引擎声震得耳朵发麻, 候鸟终于铺开了他们真正的战术计划。

    重型装甲车带着大火力炮筒在前方开道, 暴力地冲散了战马的防线, 宽厚的轮胎一路向前, 碾出了一道道不会回头的车径, 径直冲向了巢穴腹地。

    紧随车群而至的机动队立即行动, 迅速清剿了余下的战马, 将所有可能反扑的火星, 全部摁灭在了灰烬之中。

    飞速转动的轮胎轧过尘土, 在轰鸣声里扬着一阵灰黄的尾气, 过快的加速度直接把车身送到了阻力面前, 强风刮过, 摩托外侧的金属铁皮一下子就发出了无数道铛铛的的脆响。

    “想跑?!”

    引擎声响,雀鹰落脚换档,一把油门直接将码数表拉至了最大值。

    他突进得有些忘我, 一时间甚至忘了知会后方支援的乌秋和夜鹭,就独自扛着把冲锋枪, 猛追着前方逃离的战马冲向了包围的深处。

    哒哒哒……

    枪响如同蜂鸣般持续不断,硬是盖过了他身后警示危险的撤离哨。

    眼前的战马瞬间倒地,雀鹰转回车头迅速倾倒车身, 借轮胎的摩擦刹停了猛冲的势头。

    可他刚打算返程归队,身前那片可视度极低的沙尘里,就突然扫出了几颗来势汹汹的突袭子弹。

    “我日……怎么还有人?!”

    弹道擦过裸露的花臂,带起了一阵滚烫的灼痛,他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抬起枪口朝着沙尘中一顿扫射。

    没入黄沙中的子弹瞬间没了踪影,不等他反应,一道炸耳的链锯声却骤然在他的头顶响起!

    转动的锯条险些将雀鹰对半劈开,他当机立断,扯动脚步一个翻滚,立即弃车闪避。

    “嘿,野鸡跑得还挺快……再多扑腾几下啊!!”

    那辆载着两个战马的越野摩托从跃起的半空落下,轮胎紧压着被舍弃的巡航车,直冲着他再次挥起电锯。

    雀鹰侧身一翻,胸口堪堪擦过那道狰狞的锯口,在身体腾空的瞬间,迅速抬枪将前方驾驶的战马三枪射杀。

    只是还没来得及补枪,不远处的沙尘中又响起了几阵鬼哭狼嚎般的笑声。

    战马的增援来得极快,那些怪叫刺激着耳膜,一阵阵调动着大脑里烦躁的神经,严重影响着智在战局中的冷静判断。

    雀鹰快步后撤,抬起枪口不间断地朝着身周接连扫射,可长时间过载的枪身耐不住高温,在他又一次换弹后,轰得一声,在这紧要关头炸了膛。

    “我草……”

    他一个闪身,赶忙避开了扫来的弹雨,而不远处,两道对向的引擎声却越来越近,直接将手无寸铁的雀鹰堵在了夹击的中央。

    “抓到了抓到了!!”

    眼看着交织的攻势迎面劈落,走投无路的雀鹰条件反射地咬紧牙关扑倒在地,像是无望到只能寄希望于神佛,近乎祈祷一般,期望着那几乎是渺茫的生还几率降临。

    砰!砰!

    炸耳的枪响回荡在耳畔,摇摆的摩托在瞬间失控,飞速滚动的轮胎擦过了他的头顶,拖着还没停止的速度,径直朝远处飞了出去。

    带着余温的液体淋在了趴倒的后背上,雀鹰下意识地撑着地回过身,就看见一具被轰飞了脑袋的战马尸体,直挺挺地躺倒在了他的身侧。

    遮挡的黑影塌落,那只闪烁着骇人辉光的眼睛就平静地朝他落下了视线,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溅着狰狞的血痕,却带着股让人无比安心的气定神闲。

    “起床。”他朝雀鹰抛来了一把满配的步枪,无比正经道,“场上不准睡觉。”

    雀鹰下意识地捧住枪身,看着眼前像是已经恢复如初的人,难抑地嚎了一声:“……雕鸮!”

    迟来一步的乌秋和夜鹭甚至没来得及关上车门,就持着枪,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赶来,嘴里的“没事吧”还没说出口,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就立刻拔高了音调。

    “……雕鸮?!你回来了!”

    李鸮应了一声,考虑到时间紧迫,也不打算和他们多说什么:“情况怎么样。”

    像是察觉到他某些细微的变化,夜鹭的声音顿了顿,片刻后才重新补上了回答:“外围的战场已经全部攻破了,重装队伍还在持续往里进,等机动队把外面的战马清扫完,我们就准备全力进攻他们的老巢了。”

    “知道了。”李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抓到内鬼了吗?”

    “人暂时还没抓到,但是已经确定是谁了。”乌秋有些欲言又止,像是仍然没有接受真相般,从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干涩的音节,“……是仓鸮。”

    李鸮却只是微微眯起眼,也不算意外:“是吗。”

    “轰炸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绝对是秃鹫,”雀鹰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一副多年真心喂了狗的愁苦表情,“结果这傻逼他妈的比我还震惊,问他什么话,连屁都嘣不出一个,一直念叨着什么把他当枪使……”

    “不奇怪,枪当然不觉得自己是枪。”李鸮束紧了肩头的武装带,一把拧响了油门,“我去前场,你们调整完之后马上来支援,别耽误时间。”

    雀鹰立即应道:“没问题。”

    “……等一下!”

    夜鹭挣扎了片刻,还是出声叫住了李鸮,她回过眼,与同样察觉到了什么的乌秋短暂地交换了一个视线,才匆匆出声问道:“……你现在的状态,没事了吗?”

    “什么?”李鸮不解地蹙起眉,对她话里的疑问不明所以。

    “没,其实我们就是想问问……”看着朝自己快速眨眼的夜鹭,乌秋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了话,他出口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最后还是一咬牙,直接问道,“……宁钰他,怎么样了?”

    一个许久没从他们口中听到的名字,轻轻落在了纷飞的黄沙之上。

    李鸮的目光没什么波澜,可无意间勾起的嘴角却还是暴露了那道并不平静的心绪。

    “已经没事了。”回应的语调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他回过头,毫不犹豫地拧下油门,摆动着宽大的摩托后轮,疾驰而去,“走了,他在等我。”

    一层层的声浪将沙尘遥遥抛在身后,小队三人也不再耽搁,立刻坐回越野车中追着大部队朝巢穴内部压去。

    “他妈的,是说雕鸮怎么特意让蜂虎给他车加后座……”坐在后排的雀鹰仍然难以消化眼前的事实,“这是已经谈了还是在追啊?!”

    “要我说,”乌秋满脸严肃,快速闪避着遍地损毁的载具和尸体,直奔着那座如巨大蚁穴般的据点冲去,“没准就是谈过掰了,现在又追回来了。”

    “反正小宁也不是什么坏人,能看着点雕鸮不也挺好的。”夜鹭在车窗上搭着胳膊撑起脸,“他俩这一凑对儿,不刚好给我们想脱单的蜂虎小朋友清了个大障么。”

    “我已经开始烦了,蜂虎这缺心眼的,还他妈觉得这俩人是铁打的兄弟情。”雀鹰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放空了一般,一下下地掰动着机枪上的保险拴,“我都不敢想这小子要是撞见他俩干了什么,能叫成什么鬼样子。”

    前车窗外,逐渐清晰的战局打断了车内的交谈,胡咧咧的话语戛然而止,三人立刻将松懈的状态重新绷紧,迅速提枪加入了战场。

    所有的候鸟都已经集结完毕,从两侧包围而来的攻势相当猛烈,那只分开的巨钳正在一点点向内闭合,像是即将要完成所有的围剿。

    一声集结的嘹亮哨响骤起,如同打起了冲锋的号令。

    盘旋的机翼划破天空,可就在即将俯冲下落的瞬间,一道比往日更为炸耳的轰隆炮响,却突然击中了那道翻飞的机翼。

    “杨飞辰!!”“蜂虎!”

    爆破的火光像是病毒般迅速蔓延,损失单侧机翼的机身开始失衡,在一阵尖锐的啸声中,冒着滚滚浓烟,高速旋转着坠向了地面。

    好在那片黑烟之中,一道狼狈的身影已经匆匆展开了降落伞,在上空狂风地吹拂下,远远飘向了战局的对边。

    而在战马巢穴的前方,那些噔噔噔的连串碰撞声极有节奏,带着满是压迫感的重量,咣地一声直接碾碎了前方拦路的自己人。

    候鸟众人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十分难看,那些翻起了厚重黄沙的履带正在逐渐逼近,伴随着嗡嗡的操作声,自然地转动起了顶部的炮口,对准了正前方的候鸟。

    中央的坦克停在了场地的中央,炮台附近像是故意加装了几只扩音喇叭,那道无比张扬的声调,随着几声刻意的试音,立刻铺满了整片场地。

    “砰,喂喂?”他哼出了一道让人极为不适的音调,拖长了尾音慢慢道,“等死我了——终于把你们等来了。”

    紧随在坦克后方的装甲车里坐满了人,跟着那张扬的新首领发出了轻蔑的狂叫。

    车群后方拖曳着大大小小的集装箱,每个箱体都密封得十分紧密,无法判断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内容物,只是光看战马们的神色也猜得到,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呵呵呵,偷拿礼物,可不是什么好鸟。”新首领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再一次回荡在巢穴之间,“那我们对坏鸟要怎么办?”

    战马们大声哄笑。

    “——当然是要烤了它的翅膀!”

    第89章 第89章 暂时撤离。

    遍布磨痕的巡航停在原地, 发出了一阵待命的隆隆轰响,伯劳的视线快速扫过眼前的战局,当机立断地吹出了一道嘹亮的指挥哨。

    哨声层层传递, 带动着候鸟车群迅速向四周拉远分散。

    机动队立即拉响油门, 飞速转动的轮胎抓起大把黄沙, 在整片可见度不高的遮蔽之下,主动规避着战马的重型火力, 侧切向后, 直接攻向了他们的后场增援。

    分散在战局两侧的装甲车迅速拉开彼此间的间隔, 空出了一段爆破缓冲的间隔, 他们牢牢提防着坦克的炮台朝向, 跟在机动队后驶出了一段没有规律的游走路线。

    坦克的重炮却根本没有仔细瞄准的打算, 那些装填着炮弹的炮台嗡嗡转动, 随着几道闷雷般的巨响, 炮火摇晃着整片荒芜大地, 飞速轰向了视野之中战火最密集的方向。

    轰隆——

    撕裂的冲击不分敌我, 迅速吞噬了周围所有撤离不及的目标。

    “哈哈哈哈……”

    被坦克炮弹炸碎下肢的战马满脸狞笑, 抬着焦黑溃烂的双手, 一把掐住了身旁同样被轰下载具的候鸟成员。

    他瞪着充血的双眼, 破锣般的嗓音挤出了裂开的嘴缝,还不断往外喷溅着嘴里的血水:“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哈哈哈!!”

    鲜血淋漓的肉搏翻滚在黄沙之间, 被他掐住脖颈的候鸟成员面色绛红,正挣扎着抬起腿, 一脚脚猛踹在那张变形的脸上。

    可即便鼻骨粉碎、牙齿断裂,这战马却依然咧着嘴,死死抓着手里的脖子, 势必要将他一道拖下无尽的地狱深渊。

    “去死!去死!死……”

    咔嚓。

    上一秒的尖笑还在刺痛耳膜,而下一秒,那声音就被一片刀锋般的利齿搅碎,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飞扑而来的犬形异化体叼住了那颗爆裂的头颅,它扬起头张口狠咬,瞬间将抛起的整具尸体拆吃入腹。

    伴随着远处的几声哨响,领头的异化体高嚎一声,领着后方的异化犬队,立刻扑向了整场战局的火力中心。

    暴虐的灰雾如同狂风过境,迅速将几台坦克层层包围,尖牙与利爪划过厚重的防弹钢甲,却只落下了几道发白的刮痕,根本无法穿透坦克的外壳。

    锐利刺耳的刮挠声里,那台装载着扩音器的炮台徐徐转来,生顶着异化体的撕咬,一炮轰向了对侧坦克的方向。

    扩音器传出了嗡鸣的刺耳声响,随后就立即传来了那道恶意十足的嬉笑:“这么好的狗毛——当然要扒下来当貂穿啊!”

    他的话音刚落,炮弹就正中一只扒在坦克侧边的犬形异化体,爆破的冲击震耳欲聋,瞬间将那声痛苦的呜咽掐碎在了轰鸣声里。

    “嗷呜……”

    “啧啧,劲儿使大了。”履带托起炮台,伴随着声声狂笑,一路畅通无阻地朝着前方碾来,“没关系,那就来扒下一只吧!哈哈哈!”

    张扬的笑声回荡在宽大的沙场上空,像是在拥护着首领的话语,分散在四周的战马不约而同地敲起了身下的载具,在有节奏的砰砰响声里,一阵阵地喊起了不知所谓的杂乱低吼。

    银色的摩托像一颗彗星般横穿战局,嘹亮的指哨贯穿了眼前的混乱,鬣狗几乎一把将油门拧到了底,车头那只速度表盘的指针在疯狂摇晃,她直冲着那群仍在与坦克鏖战的异化犬队,厉声呵道。

    “躲开弹道!全部下去干扰!”

    那些被长毛覆盖的厚实耳朵自然地朝声音的方向转来,在接收到指令的瞬间,立即执行更换了新的作战目标。

    巨大的身影像是移动的灰色湍流,接连从行驶的坦克上翻身落地,它们有意避开了其他炮口转向它们的机会,目的性极强地朝着那些轮转中的履带挥爪袭去。

    犬队放弃了进攻坦克的外层钢板,听从了鬣狗的指令,在每次炮台拧动时,用身体狠狠撞开那根脆弱的炮管,硬生生将战马的炮火轨迹撞偏了无数次。

    可就是如此简单明了的战术,短短几分钟之内,竟然就完全牵制住了战马的火力核心。

    眼看远处最致命的威胁已经得到控制,刚剿灭完几支战马小队的伯劳落手从尸体上拔出双斧,她紧抓住这次短暂的空白时机,在一声变调的集合哨声后,立即跨回了自己的巡航摩托,带领着候鸟全体准备扭头反击。

    四周分散的队伍再次集结,独自留下断后的李鸮刚准备随着队伍行动,潜意识就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异常般,瞬间攥手握紧了刹车。

    他立即回过头,望向了身后那片狰狞而巨大的战马巢穴。

    两侧环抱向内的山体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大片赤裸着身体的怪异人影。

    那些赤条条的身体站在密密麻麻的洞口外,像是完全磨灭了所有属于人类的心性,麻木而僵硬地守在崖边,仿佛一条条从腐肉中冒出头的蠕动蛆虫。

    李鸮眯起眼,单侧清晰的视野中,那些灰白面孔流露着几乎如出一辙的淡漠和无神,粗壮的脖颈上拴着金属枷锁,卡在下颌处的锁眼,还一闪一闪地冒着间隔越来越短的红光。

    他们手肘处加装的同材质带阀装置已经泄气挥空,粗壮的身体上爬满了隆起的青筋,异常膨胀的血管格外骇人,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范畴。

    不等李鸮再观察细究,下一秒,其中一个身影突然纵身一跃,抓住了一侧的滑索锁扣,在一阵滑行声中立刻跃至了候鸟车群的上方,像是锁定了目标般,没有丝毫犹豫地松开手,放任自己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收缩的瞳孔立即捕捉到了那阵急促闪烁的红光,李鸮一把猛拧油门,带着无比紧急的情报,迅速落脚换挡追上了前方的队伍。

    “上面有炸弹!快走!”

    被轮胎卷起的沙尘还在半空中悠悠飘落,那道从天而降的身影就瞬间砸落在地,瞬间炸开了一片无比粘腻的腥风血雨。

    巨响发出了启动指令,那些人影开始接连不断地从滑索上脱手跳下,如同一场根本不会停歇的空袭轰炸,完全不给候鸟任何喘息的机会。

    无差别的进攻同时重创了双方的队伍,难以抵御的爆破直将这片本就乱成一团的战局搅和得越发混乱。

    候鸟的几辆载具无意间正中了人肉炸弹的爆破中心,被那落下的血雨淋了满车,引爆的巨大冲力瞬间掀翻了试图加速撤离的车辆,倾倒的车身横停在道中,又一下子拦停了后方紧追而来的战马。

    那战马从载具上被甩飞了出去,落地翻滚了几圈,似乎是带伤的创口按到了沁入沙土中的血水,还没过多久,他精瘦的身体就开始剧烈颤抖起来,裸露的皮肤上撑起了条条暴起的血管,硬是在那对本就充血的眼球之中塞进了几道无神的疯意。

    他完全不畏惧那些贯穿身体的子弹,只是龇着被鲜血染透的红牙,抬起手就要赶在周围的候鸟撤离前,同时引爆手里的所有炸弹。

    飞来的斧头立刻砍断了他试图拉开拴环的手臂,在他回神前又瞬间拉紧了斧身的锁链,斧尾的倒钩借力挂住了肋骨,紧跟着抽离的力道,一把拖起他的身体丢向地面上支起的钢筋,像串签一般直直将他串了起来。

    “伤员都回车里!别碰那些落下来的东西!”战局的变动越来越频繁,伯劳已经有些分身乏术,她抽回双斧,立刻调转车头,如同条件反射般流畅地落斧,砍倒了几个迎面而来的拦路战马。

    中途耽搁的时间足以让远处的坦克挣脱异化犬队的干扰,几声炮响炸开了围在外层的防线,他们转动起履带炮台,又重新开始对着候鸟的车群一顿狂轰乱炸。

    两侧遇敌的境遇把本就难以保持的队形冲得更散,整场战局的节奏又再次回到了战马手中,永无止尽的爆炸几乎要冲垮候鸟的最后防线。

    离全队覆灭似乎只隔着一念之差,眼看着场面已经朝着脱离控制的方向越跑越远,伯劳在车头重重落下一拳,她咬紧牙关大骂一声,却也只能不甘心地再次呼起一声短促的哨响。

    只是这回的意思,是暂时撤离。

    战马的损伤比候鸟惨重许多,可他们却根本不以为意,追击的势头甚至还越来越猛烈,像是要借此机会将候鸟彻底赶尽杀绝。

    后方的追击咬得越来越紧,伯劳观察着后视镜,考虑着离开巢穴范围后,或许还能有最后与之一搏的机会,可还没等思考多久,眼前的黄沙就在一阵轮胎的凄叫中快速散去,在沙尘落地的瞬间,破开的黄雾中就冲出了几辆她无比熟悉的改装挂车。

    急促的呼吸在车身完全出现在视野中时骤停了片刻,她握住油门的手一松,甚至都没来得及顾哨响,直接喊了出声:“你们过来干什么?!”

    惊呼坠地,伯劳险些没撑住自己倾斜的摩托。

    眼前飞驰而来的几辆车不是别人,却正是被整个候鸟小心藏在战场后方的伤员车厢。

    驾驶室内的驾驶员满脸苍白,他盯着伯劳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走投无路般按下车窗大声喊道:“……后面,后面来人了!!”

    荒原上的黄沙滚滚,挂车落下了几道仓促的车辙,后方紧跟着那团如洪水猛兽般的沙尘暴,而在驾驶员回应出口的瞬间,几辆镶满生锈铁皮的装甲车就紧咬着车队的尾灯,立即从尘暴之中冲了出来。

    狂妄的叫喊从破碎的车窗里飘洒在外,坐在装甲车里的战马戴着同类型的动物覆面,像是在欢呼庆祝着什么一般,大笑着抬枪朝着前方的载具一顿扫射。

    战马的两头夹击在此刻交会,如同要彻底断绝候鸟的最后退路。

    “你们还想躲去哪儿?——”

    第90章 第90章 「了结他。」

    黄沙之上满是沁透的血液, 如同一大片被烈火燎过的黑红焦土。

    远落在队尾的李鸮早早留意到了前场的异动,可他却根本没想到,视野中那撞开沙尘的, 竟然是在战马围猎中疯狂挣扎的伤员挂车。

    紧握着车把的手陷入了片刻静止, 在一阵刺激神经的颠簸过后, 像是瞬间失控般将油门一拧到底。

    滚烫的排气管发出了震怒的嘶吼,推动着疾驰的车轮朝着前方全速追去。

    风啸与战马的子弹同时擦过耳畔, 而处在追击中心的李鸮, 却根本没有余心去留意那些攻击袭来的方向, 刻在骨骼中的战斗本能立即抬起了他手中的枪, 无比精准地在高速移动中将那些拦路的战马爆头射杀。

    橙金色的辉光在低压的眸底反复翻涌, 脱离控制的情绪紧紧压缩着视野, 直至被狂风吹到发涩的目光里, 只剩下了那辆已经在围攻中出现了磨损的挂车车厢。

    战马特制的子弹刮过车厢的金属外层, 发出了一道道刺耳的铮铮声, 硬是在那片经过拟厦师徒特殊加固的防护层上, 轰出了大片发白的凹陷深痕。

    像是根本不会见底的弹雨接连砸在车身两侧, 几个戴着覆面的战马从装甲车的车窗中探出头, 在一声声不成调的欢呼声里, 瞄准着挂车的车轮底盘,砰砰地接连射出了一支支沉钝的加重钉枪。

    拴着铁索的钉头落入车底,瞬间弹开了带齿的锁钩, 连带着轮毂一起,牢牢抓死了高速转动的车轮。

    “把野鸡们打下来!!”

    挂车加速驶离的力道拖拽着铁索另一头的枪管, 那些战马收到大力的拖动反馈,哈哈大笑着攥紧了手里的枪身。

    驾驶位上的战马猛踩刹车,车头处还落下了遍布锈痕的金属巨铲, 扬起的黄沙在铲斗中越堆越多,蓄积起的厚重沙尘直接将装甲车的重量瞬间拔高了一个层级。

    挂车的车轮在数台装甲车的恐怖负重下被生生截停,只剩下引擎一声声无助的轰森*晚*整*鸣,还在尝试着催动根本无法动弹的后轮。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坐在越野摩托后座上的战马高举着手里的短|枪,像是祭祀般围绕着被拦住的挂车,从覆面下传出了带有节奏性的低闷吼叫。

    驾驶室中的驾驶员立即俯下身,堪堪避开扑进车厢中的流弹,那张苍白的脸上已经渗满了冷汗,却还是强行保持镇定,用晃动的双手迅速掏枪换弹,对着车窗外那一圈圈游走的战马一顿扫射。

    机械性的开枪和闪避麻木了神经,在不知击杀了多少个战马后,车中储备的所有弹药还是挥霍一空,驾驶员咬紧牙关,可还没来得及抽出驾驶位下的短刀,就被瞬间扑来的战马一枪托砸破了脑袋。

    “把他抓下来!!”

    几个战马接连把手探入车窗,刚拖起驾驶员昏迷脱力的手臂,一道迟来的斧刃就立刻向下劈落,带着恐怖的力道,直将那数条手臂接连砍落。

    血光飞溅满地,那些战马嚎叫着跌落在黄沙之中,周围游走的其余车队立即作出反应,紧朝着袭来的攻势抬起了枪口。

    终于赶到挂车边的伯劳没有丝毫减速,飞驰的轮胎碾过了那些落在地上的断肢,她绷直斧身的锁链,用惯性抡起了大圈的弧线,径直将远处放冷枪的战马迎头砍倒。

    整场战火的重心开始朝着伤员车厢高速移动,候鸟全队紧随着伯劳的信号赶来支援,而另一头的战马却也在撵着他们的后脚,死死咬来。

    后方战马的机车队已经有人窜到了伤员挂车的附近,他们嬉笑着避开了候鸟扫来的弹道,高抬着手里的链锯,就要直劈向那层快要被穿透的车厢外壁。

    随着一道近在咫尺的枪响,那手持着链锯的战马就突然从摩托上栽倒了下去,转动的链锯脱了手,一下子劈在了他完全没有遮挡的脸上。

    红白的液体被狂暴的锯条甩得遍地都是,一个戴着覆面的战马收起冒着白烟的枪管,一轰油门径直碾过了那具倒地的尸体。

    “滚你妈的!!这是我们的东西!”

    “去死吧!你们他妈的算什么jb!!”

    又一串枪声响起,那戴着覆面的战马立刻被迎面撞来的另一波没有覆面的战马扫成了筛子,瞬间从行驶的摩托上滚了下去。

    近处的候鸟众人面面相觑,根本搞不懂这群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两边的战马开始激烈内斗,又再一次将战局推向了更为混乱的境况。

    “妈的!这群疯子到底要干什么?!”

    战马之间的战局打得火热,却也没有任何一边打算放过被他们夹在中间的候鸟。

    剧烈的弹火交织成网,像是根本不在乎会击中哪一方,只是宣泄着那道完全抛弃智的疯狂,在充斥着杀戮的弹雨中,与对侧的叫喊大声对撞。

    加速驶来的坦克队和装甲车不分敌我地轧过了三方的摩托,转动的履带上沾着鲜血淋漓的碎肉组织,完全无视了底盘下被压爆的载具,硬生生将整个候鸟的队伍拦腰截成了前后两段。

    困在包围中的半队候鸟被彻底切断了支援,像是被一条双头蛇死死勒住了气管,只能眼看着两侧的獠牙越来越近,却根本无法逃脱,也完全无力挣扎。

    后侧追来的战马拉起了横排,留在队伍后方的坦克朝着隔断在外的候鸟转来了威胁的炮管,而那台装载着扩音器的坦克却径直朝前,直开向那只被候鸟紧紧护在中央的伤员车厢。

    “滚开!!”

    炸响的引擎恨不得直接将眼前的防线撞碎,被拦截在外的李鸮已经顾不上会不会超出自己的临界点,他抓着车头撑起身,踏着狂飙而去的惯性,径直攻向了那片没有任何死角的坦克防线。

    急速攀升的状态在空中瞬间转化,眨眼间点亮了那片橙金色的辉光。

    他眼下那片被压抑许久的绒羽再度显现,甚至开始从那些不太成形的灰黑色短绒,逐渐生长成了一层层完整的羽簇。

    棕褐色的羽毛上带着一道道黑色的羽干纹,几根落下的短羽乘着狠戾的劲风飘落向后,一下子飞入了爆破的火光之中。

    落脚的重击砸出了一声哐当巨响,那坚固的装甲立刻向下凹陷出了一道深坑,恐怖的力道直将整台坦克往地里楔了几分,瞬间截停了它继续向前行驶的动势。

    李鸮直起了卸力屈下的双膝,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嗡嗡转来的炮台,他一步上前,直接伸手抓住了那根坚固厚重的炮管。

    一声爆裂的轰响,滚烫的高强度合金瞬间向挤压崩断,在那道被异化基因强化了无数倍的抓握力道下,直接被折毁成一节废铁,直直地垂落在遍布血污的沙尘上。

    没来得及停火的炮弹在折下的炮管口炸了膛,直接往坦克内部炸开了一道隆隆的闷响。

    掀起的震动轰得铁皮外壳爆出了一层凹凸不平的膨胀,直带着数吨的重量朝前扑进了几分。

    李鸮一脚踹开了挡路的炮台,根本不想在这里继续耗费时间,他几步前冲,却正好撞上了一个从下方爬上来的战马。

    “滚!”

    不耐的拳风直冲着那战马的面门而去,他摆起一记重拳,砰的一声,直将那满脸狞笑的脑袋砸飞了出去。

    骤然落下的血水洒了李鸮满身,他紧蹙着双眉,一把将那拦路的无头尸体丢下坦克,可还不等他重新迈开腿,底下的战马就迅速朝他蜂拥扑来,如同一群发现了腐肉的密集蚊蝇。

    他们身上遍布着异常膨胀的血管青筋,手肘处留着一颗并不明显的冒血针眼,像是根本不在乎眼前的生死威胁,只是狞笑着,势必要将那看似落单的猎物分食一空。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网般的攻势撕扯着衣料和身体,李鸮一步纵身,带着狂啸的劲风立即冲入人潮,任由那些密集的子弹擦过皮肤,在自己身上炸开一朵朵狰狞的血花。

    那点燃左眼的橙金色辉光越来越深,甚至在不知不觉间泛起了一层醒目的赤色。

    眼前的人潮如汪洋般望不到头,像是一条逐渐缠紧的蟒蛇,想要彻底将他拖死在原地。

    可李鸮却只是蹙着眉挥起手,横臂砸碎了身前战马的头颅。

    那条肉眼可见快速愈合的手臂毫不停顿,扛着一波波攻来的弹道,如同一台不知疲惫的绞肉机,硬生生在那群狂叫的人影中,杀出了一条铺满尸山血海的鲜血缺口。

    远处的炮响持续不断,那道绝望的炮火还是撕开了千疮百孔的伤员车厢。

    即便有异化犬队舍身阻拦,爆破的冲击却仍在厢壁上撕开了一个狰狞的大洞。

    昏黄的日光穿透破孔,径直照亮了车厢内的状况,白鸽的身影横拦在所有伤员之前,正无比凝重地注视着远处那道漆黑的炮口。

    隆隆的引擎挡在破口之前,伯劳垂下了淌落着鲜血的斧头,死死地与那道藏在装甲后方的目光隔空对视。

    扩音器中响起了一阵欢快的笑意,那张扬的新首领故作惊讶地感慨道:“我看看,伯劳、白鸽……这么巧!两个头头刚好被我抓了个正着!”

    “可惜雕鸮不在,要不然你们就能一起上路了。”炮口重新填上了弹药,他拍了拍手,雀跃地笑道,“不过别着急,一会我就把他送下来!”

    他拉起了长音:“那么现在……”

    嗒嗒。

    话音随着那道突然出现的动作戛然而止。

    一个像是刚从睡梦中转醒的惺忪身影,正扶着大开的厢壁,毫不停顿地跃下身,轻巧地站在了整场战局的中央。

    场中的氛围像是凝固了片刻,又立刻打破了持续加压的节奏。

    包围在外的战马立刻爆发出了震天的哄笑,似乎是在嘲笑着这突然出现的身影如此不自量力。

    “看啊!我们的候鸟朋友就算回去了,也还惦记着我们呢!”新首领的声音笑得格外狂放,险些都笑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太感动了,我真要哭了,哈哈哈哈!”

    哄笑落在场中,那身影却像是在感知着什么一般偏过头,对他们的声音无动于衷。

    “宁钰!快走!!”

    “别傻站着!我掩护你,你快……”

    焦急的呼喊拽过了他的手臂,宁钰落下脚,像是终于回过神般,抬起了一直低垂着的眼睫。

    视野中的细线像是翻涌的巨浪般震颤摇晃,闪烁消亡的虹光附着在线条表面,如同过电般来回流淌。

    他望着黄沙满布的低维空间尽头,轻轻抬起手,牵引着数道细线,牢牢拴住了那条遥遥在外的辐射边缘。

    线条传来的重量远超于先前连接过的所有异化生物,宁钰长长呼出一口气,出口的声音带着一阵低沉的共鸣,在偌大的沙场上嗡嗡回响。

    「过来。」

    下一秒,那道突然出现庞大的压迫,就裹挟着狂风横扫而来!

    伯劳一怔:“……什么?”

    轰!!——

    铺天盖地的黄土落成了一片宽大的沙幕,瞬间席卷了所有在风下哐当作响的载具。

    空旷的荒原开始剧烈摇晃,突如其来的变动无差别地打断了所有交战,周围人纷纷抓住身旁的着力点,勉强稳住身形,几个没设防的身影被晃得一步趔趄,眨眼间就被这股飓风狠狠按到了地上。

    宁钰平静地站在劲风中央,默默注视着场中的一切异常。

    他额前的碎发被风直拂向后,敞开的外套衣摆在身后飘摇鼓动,那阵独属于强辐射的高压蓬勃降临,正碾过他的每一寸皮肤,压迫着肺叶的每一次呼吸。

    可他的心头却升起了一阵汹涌的畅快。

    等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来了。

    他的眼底点起了欣悦的光亮,看着原本隐蔽在黄沙之下的大小生物在这片突然扩张的辐射区中瞬间异化,它们扬起震天的凄厉声啸,立即升起了满具杀意的浓稠灰雾。

    鬣狗的异化犬队也在这股骤增的辐射下强化,突然爆发的狰狞烈性险些脱离鬣狗的掌控,在一声声嘹亮的嚎叫里,完全蜕变成了更为巨大恐怖的异化模样。

    “……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异化体?!”

    “这不是净土区吗?辐射扩张了?!”

    嗡嗡的叫嚷声在耳边作响,嘈杂在每一次呼吸间越变越轻,宁钰的耳中像是拦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点点模糊过滤了周遭无关紧要的呼喊。

    逐渐落入沉寂的世界无比清晰,耳中似乎只剩下了他跳动的脉搏,正伴随着一道安静的蚊音,平稳而冷静地鼓动着。

    砰砰,砰砰……

    静音的视野中,一切都像是进入了慢动作般迟缓下来。

    宁钰的视线扫过那些混乱的人群,径直望向了远处攻来的重型坦克。

    轻和飘落的细线深入地底,立即接驳了一道藏匿着的精神接口,他十分自然地轻握起右拳,像是与人闲聊一般,轻声缓缓道。

    「了结他。」

    无声的视野在此刻终结。

    混乱的嘈杂混杂着一声震天巨响,瞬间反涌回了耳中。

    身前的土地在一阵震颤中骤然破开,一条如同巨擎般的硕大尾刺破地而起,带起一道恐怖的残影,瞬间砸向了坦克前的地面。

    下陷的土地被坚硬的外壳撑起,无尽的黄沙在扑簌掉落,那只如同矮楼般庞大的蝎形异化体,无比牢固地横拦在了宁钰身前。

    它扬起了自己的尾刺,对着周围的战马,像是威胁般张开了自己狰狞的双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