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砰砰,砰砰。
砰!
布满细小倒钩的尾刺骤然捅落, 如同摧枯拉朽般瞬间贯穿了那台开炮的坦克。
轰隆……
轰出的炮弹撞上了那层黄灰色的背甲,瞬间炸开了大片灼烫的火焰。
震颤余波随着浓烟渐渐消散,除了在爆破中熏黑的油亮黑痕, 那片坚硬的甲壳几乎毫发无伤。
蝎形异化体支起了粗壮的后肢, 尾刺上串着被捅穿的坦克, 像是抡起长鞭一般,硬生生将那以吨计数的重量狠狠甩飞了出去。
被掀飞的坦克在沙土上翻滚了几周, 外部的加装零件碾落满地, 变形的铁皮在地面划出了吱呀的刺耳声响, 在一阵满天的黄沙中, 拖出了一长条灰黑的摩擦轨迹。
坦克外层的合金上已经被掏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装甲层在这恐怖的攻击下薄得像张纸, 随着尾刺抽离, 一下子翻出了一大圈豁开的厚重铁皮。
那蝎形异化体对残破的目标丧失了兴趣, 它悬起尾巴调转方向, 又径直冲向了远处拉直的坦克防线。
几辆追来的装甲车紧跟在它落下的后腿之间, 抬起的枪口喷洒着汹涌的火花, 试图针对它腹部的弱点集中下手。
可任凭战马的小动作再多, 那巨蝎却始终不以为然, 它落下两侧的螯钳,在一次突如其来的刹足停顿下,瞬间夹住了那几辆来不及变向的飞驰装甲车。
一道人类根本无法匹敌的重压钳起了车头, 在连串咔嚓的搅碎声中,直接碾碎了那于它而言只是徒有其表的重装夹层。
局势在瞬间逆转, 包围圈内一片鸦雀无声,外侧的几个战马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战局有变,立刻高嚎着甩起车轮, 轰着油门就直奔着场中最显眼的宁钰狠狠撞来。
“——闪开!”
宁钰刚回过头,伯劳的动作就已经快他一步,率先拉过他的手肘就往自己身后一拽。
可不等她掌中的斧链脱手,那道与先前同样掺杂着混响的低吟,就轻飘飘地擦过耳畔,落到了身前那片扬起的沙尘上。
「拦截。」
即刻,那些淹没在黄土之下的灰黑荆棘瞬间暴涨,像是有意识一般,迅速分裂交织,在眨眼间立刻缠死了高速转动的车轮。
脱离控制的载具一下子被截停,那些战马来不及反应,脑袋一栽,就被惯性生生甩落在地。
遍地的荆棘早已等候多时,甚至都不用候鸟众人出手,在战马落地的片刻,就立即沿着裸露的皮肤,狠狠刺入了他们的血肉之中。
涌动的表皮下满是坚硬的短刺,那些战马干嚎着蜷在沙尘里动弹不得,只能在颤抖与恐惧中,硬生生被破体而出的荆条撕成碎片。
化成碎末的血肉泼溅了满地,战马的包围圈开始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隙,他们游走的范围逐渐扩大,甚至需要分出大部分精力,用以提防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突袭的异化体。
而起初,候鸟也同样在警惕这些突然出现的异化体。
按照往常的应对习惯,他们对踏过安全边界的所有异化体都进行了无差别扫射,可这一回的情况却出离反常。
不管他们的攻击是否奏效,那些受击的异化体却始终没有回击他们的意思,反而卷起了越发愤怒的密集攻势,直朝着那些逃散的战马狠狠追去。
人群之中,一个候鸟成员率先放下了枪口,他像是后知后觉般察觉了什么,赶忙吹起了一道请求暂停的信号哨响。
周围的几人跟着他停下了瞄准的姿势,还没疑问出声,一转眼就发现了那片直咬着战马而去的异化兽潮。
它们完全无视了候鸟的攻击,像是早早将他们划出了狩猎范围,在追击的席卷经过众人时,甚至都没有任何犹豫与停顿。
“……那是异化体吧?”
“它们怎么不攻击我们?”几个候鸟成员面面相觑,生怕是自己看岔了眼,“这……这算是在帮我们吗?”
越来越多的成员发现了眼前这副荒诞的画面,他们停下手中出膛的弹火,眼睁睁看着那些异化体包抄紧撵着逃窜的车群,毫不停歇地把那群战马逼回了山峦般的巢穴之中。
场中像是经历了一场肃清,彻底腾出了一道安全的防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疑问被吹起的风沙撕扯得粉碎,在场唯二清晰听见了那声指令的伯劳,正缓缓回过眼,注视着自己身后毫无异样的宁钰,难以置信地僵停了几秒。
一旁的白鸽像是也知道了大致的情况,虽然早有了心预期,可亲眼看到这副场面时,却还是有些难掩惊讶。
望着伯劳和白鸽二人的表情,猜也能猜到他们肯定是听到了自己发动的指令。
宁钰一时间也解释不清关于能力的事情,他只能挠挠后脑勺,像是转移话题般弯了弯嘴角,出声笑道:“伯劳姐白叔,让大家快点撤离吧,沙暴马上就要过来了。”
白鸽的目光一晃,先一步回了神:“……好,多谢你了。”
他侧过头,朝着站在场外的伯劳缓声补充了一句:“去把伤员都找回来吧,我们带上所有人一起回去。”
接连的提醒让伯劳的意识也回了笼,她没有过多询问,只是有些新奇地皱起眉,又仔细打量了宁钰片刻,这才背过身,朝着四散的队伍传达了一道集合哨令。
挣脱包围圈的候鸟开始游走在废墟之间,快速搜寻着那些或许被遗漏的负伤同伴,而划出了安全线的宁钰则守在伤员车厢的不远处,他放眼纵览着巢穴的全局,准备为后方赶来的候鸟半队,再次分出一条安全的绿色通道。
远处回巢的战马正在飞速狂飙,他们被绞得七零八落的载具正在行驶中哐当作响,时不时掉落的零件被拖曳在地,在高速的摩擦下,拉起了一道道赤红的火星。
异化兽潮席卷追击,子弹和炸药接连不断地向后抛落,可除了几声隆隆的爆破声,那些扑来的汹涌灰雾却根本不见减少。
恶臭的怒骂声不绝于耳,那群战马正愁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无处释放,就刚好和逆向驶来的半队候鸟撞了个正着。
“来啊,来啊!日死他们!!”
抬起的火箭筒瞬间转向,炮口直冲向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候鸟车群。
那战马咧开一口黄牙,冲着对侧的候鸟一抬下巴,搭在扳机上的手立刻回扣,伴随着腾的一声巨响,那带着浓烟与火光的火|箭|弹,就立即朝着不远处候鸟的车头飞了过去。
驾驶室中的候鸟成员猛踩油门,可提上的速度却完全无济于事,他只能无声地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那飞速接近的弹道直逼近车窗。
「——挡住它。」
轰隆!!
爆破的火焰被那堵突然升起的灌木墙完全包裹,一道道延长伸出的根茎,又瞬间缠住了战马轮毂的轴承。
骤然拽停的车身被一把掀翻在地,横停着在沙地上划出了数米远。
后车避让不及,也硬生生被拦停在了原地,接连的追尾连成一片废墟,直将后方赶来的车队彻底堵死。
“哪儿他妈来的傻逼,会不会开车啊?!”
“滚你妈了个*的,挡你妈的道呢?!……”
撞击声接连不断,直接将场面炸成了一团。
眼看着兽潮的追击即将逼近,那些先一步挣脱载具束缚的战马立即脱身,头也不回地丢下了还被压在车底的同伙,快步朝着荒漠的另一头奋力跑去。
那些逃窜的黑点在黄沙之上格外显眼,宁钰的目光一瞥,立刻就捕捉到了几个已经逃出数十米开外的身影。
「别让他们跑了。」
下一秒,几条根本看不清踪影的长舌就立即贯穿了那几个逃脱的战马。
它们像是吞噬蚊蝇般卷起了舌头,立即将尸体拖回了口中,一转身,又迅速消失在了沙尘之中。
战马身后的异化兽潮正在执行着最后的清剿,那些负隅顽抗的火力根本扑不起任何水花,只是在一阵阵的爆破声中,做着杯水车薪的可悲挣扎。
宁钰观望着那片混战的中心,散落的细线正接驳着无数道精神接口,他正遥遥操控留意着每个异化体的进攻状态,而一转眼,一条细线就如同潜意识般,自动连接上了一道高速靠近的滚烫接口。
那灼烫的温度直把聚精会神的宁钰烫得一顿,他紧朝着连接的方向转过头,果然就看见了那道几乎已经被血染透的猩红身影。
那只亮起辉光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展露着腾腾杀意,浓重的眸底几乎快深成了一片赤金色,他颧颊两侧的羽毛已经成型,带着身周那圈几乎浓到有形状的血气,目标极其明确地朝着宁钰狂奔而来。
心跳几乎拔到了嗓子眼,许久未见的熟悉场景还是在瞬间就将宁钰拖回了担忧的漩涡。
……有羽毛,他要失控了。
宁钰稳住身形,迎着那道直冲自己而来的身影,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他紧握住手中牵引的细线,感知着那道发热的接口,轻轻开口道:“李……”
可下一秒,那片强烈的血腥气就在眨眼间将他紧紧环绕。
没有失控,没有攻击,余下的,只是一个紧到不能再紧的紧密拥抱。
托在后背上的手像是在竭力克制着压下的力道,即便带着几分抑制,却还是不自觉地把宁钰往胸口按紧了几分。
低沉而紧促的呼吸擦过耳际,像是寻回了万分珍重的宝物般,带着那道压抑的下颌,紧紧落在了他的肩颈上。
宁钰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被那道比以往高了几分的熟悉体温裹得满满当当,他眨了眨眼,也抬起手,轻轻揽住了那道背肌紧绷的后背。
“没关系……不用担心,大家都没事。”
李鸮的回应来得极快:“嗯。”
“你呢?你那边怎么样,还好吗?”落在颈侧的呼吸实在灼烫,宁钰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二人现在的姿势,沉重的担忧自然地盖过了其他的种种,他留意着意识中那道发热的精神接口,一下下地试图抚平着那层失控的状态。
“嗯。”
同样的回答没有变化,只是那环在他身上的力道又默默地抱紧了几分。
无声的拥抱中,顺着细线传导而来的温度正在渐渐消退,宁钰这才回过神,发现他们现在的距离甚至比之前的第一个拥抱还要亲密。
显露在外的耳尖一点点泛起了红,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拍了拍李鸮的后背,听见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声势浩大到几乎传递到了每一寸的血管之中。
“……那、那就没事了,我们现在所有人都好好的。”
“嗯。”
回应轻轻飘落,而他的耳畔中,似乎也响起了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心跳。
那有力的搏动砰砰作响,正垫着他的脉搏一点点加速。
随着几下不同频的跃动,两道心跳一下子撞到了一起,道道声响紧紧地落在宁钰耳中,像是擂鼓般,重重地敲击着那本就在躁动的心脏。
砰砰,砰砰。
第92章 第92章 「过来。」
“咳咳。”
身后的清嗓声格外突兀, 一下子打断了周围逐渐升腾的氛围,无形交织的空气戛然而止,像是到了梦醒时分, 立刻把宁钰的思绪扯了出来。
……差点忘了, 现在周围可不止他们两个人。
条件反射的肩头一跳, 他赶忙收回双手,落下的指尖撑在李鸮胸口, 下意识地往外微微推了推。
像是察觉到他想脱离这个环抱, 那紧贴在他肩颈处的喉结轻轻滚动, 也没多做停留, 就一下松开手, 自然地卸去了圈在他后背的力道。
余温乘着飞扬的风沙飘远, 宁钰几乎是逃也似地错开了目光, 感觉那灼烫的温度根本没有消散, 甚至还一路烧到了自己的耳根。
他故作镇定, 刚往那咳嗽来的方向移过眼, 就看见伯劳满脸严肃, 正伸手点着李鸮小队的成员, 朗声训道:“眼里都有点儿活, 一个两个傻愣在这儿干嘛。”
站在不远处的夜鹭三人赶忙应声,互相推搡了几下,就立刻忙碌了起来, 只是那掩耳盗铃的动作实在草率,反而坐实了他们其实一直都在旁边默默围观。
“……那, 我也去帮忙。”宁钰磕巴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知会谁,只觉得那尴尬的高温快要把脑袋烫熟, 他憋着气闷下头,转身就要跟着小队一道往外走。
可还不等他走出几步,一道拦停的力道就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在他停下脚疑惑地回过头时,又早早松开了手,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平静地望着别处。
那默不作声的行为一直如此,宁钰一时间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只是偏过头,一没留意忘了挪开视线,就和那道忽然移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你是伤员,不用去。”
黑棕的羽簇已经悉数掉落,那压迫感极强的赤金辉光也随之消散殆尽,李鸮的虹膜恢复如初,正被日晖照得透亮,无比清晰地倒映出了宁钰那还在透红的耳朵。
“……其实我已经好很多了。”宁钰只是匆匆一瞥,就在那对眸底看见了不太对劲的自己,他耳尖那明示般的绯红,几乎完全暴露了所有掩藏的心思写照,“……只是累而已,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他装作不经意地挠了挠头,故意将发丝盖到了耳上,不动声色地把那早已展露无遗的明牌藏了起来。
李鸮没再继续阻拦,落在他眸上的目光仍然轻轻浅浅。
只是再开口时,那话语里的声音指向却突兀地换了个目标:“你们很闲吗?”
“……不闲不闲,我们在帮忙呢!”
突然出现的插曲缓解了几分尴尬,宁钰一顿,立即寻着回应的位置抬起眼,就看见那又停下来围观的小队三人动作匆匆,正大步跑向带着伤员回来的其他人,七手八脚地胡乱帮起了忙。
夜鹭和乌秋好歹还有个冷静的样子,旁边的雀鹰却早已满头大汗,他紧跟在其他人身后,一阵手忙脚乱反而越帮越忙。
“雀鹰你搞什么!”抬着担架的成员嚷嚷了一路,提起脚就要把他往外扫,“别挡道啊!”
雀鹰讪讪地挪远了几步,又不敢往宁钰他们的方向看,只能硬着头皮,伸手托了托担架,瓮声道:“……知道知道,先借我藏会儿。”
“啥东西,你他妈躲谁呢?”
“……这你别管,他妈的给我个活干就得了!”
那拌嘴声落地,逗得一旁的白鸽难得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转起轮椅,开始检查着每个伤员的伤势,又像是想给某二人空出独处的机会,还特意喊走了伯劳,让她来负责协助自己完成救援工作。
原本围在周围的人一下子都跑向了救援前场,只留下宁钰和李鸮站在原地,遥遥地看着他们忙得热火朝天。
这份待遇实在特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整个候鸟,好像都对他俩的关系有种微妙的揣测和认知。
这种认知和宁文斌恶意的定论又大不相同,虽然抱有类似的判断,但比起基地的厌恶和反对,候鸟的态度,反而更像是……
欣喜与好奇。
宁钰微微皱了皱眉,又不自觉地悄悄打量起了身边的李鸮。
那张被泼洒着鲜血的脸上满是波澜不惊,赤痕染红了五官,却完全不显得狰狞,淌落的血迹顺着凌厉的颌角凝向下巴,生生给那本就端正吸睛的脸,附上了一层野性的不羁。
也不知是他盯得太明显,还是李鸮的感官太敏锐,宁钰才悄悄观察了没一会儿,那道视线就瞬间移了过来,直接抓了他一个现行。
……怎么又被发现了!
宁钰暗骂一声,生硬地切断了相连的目光,他冷却不下发热的脑门,干脆就望向了远处那片仍处在枪林弹雨中的血腥混战。
在翻涌细线的控制下,异化兽潮的攻势凶猛而稳固,完全不给战马任何活着逃脱的可能。
只是为了稳妥起见,候鸟还是分配了守线的人手,让那些不在战火前线的战马,同样无法突破他们的安全防线,保障整个后场不会遭到又一次的威胁与危险。
指令仍在奏效,兽潮也基本不需要宁钰再做操控和协调,前后场的声势都十分嘈杂,可唯独他们二人所在的位置,反倒安静的不像是在战场。
比起先前大家都在的场合,这特意空出来的独处空间,却反而让宁钰单方面有些不自然。
他实在没忍住,又偷偷朝着身侧挪过眼,却没成想,李鸮竟然从一开始就没再移开过视线。
四目无声地交会再次相撞,宁钰的目光一僵,只能默默转过头,再次切断了这场毫无防备的对视。
好尴尬……这个时候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吧……
心底的碎碎念还没嘟囔明白,身旁的李鸮却突然笑了一声,回过头的动作拖曳起了武装带,在作战服上摩擦出了细微的梭梭声,他像是提醒一般,低低地沉声道:“行了,随你看。”
“不是在看你,我是在观察战场。”
宁钰一闷头,条件反射地找补了一句。
可话刚出口,突然又想到李鸮也没说自己在看他,意识到自己又给自己挖了个坑跳,他咬起牙,抬手就拍了一下自己这乱跑火车的嘴巴。
“不是,我是说因为你脸上都是血,所以我才……”
“好,我一会儿去处。”李鸮郑重地点了点头,又不着痕迹地扬起了嘴角,“不耽误你观察战场。”
宁钰藏起来的耳尖又红了几分:“……”
比起什么能森*晚*整*力、眼睛,明明这张冷不丁的嘴才应该是李鸮的防伪标签。
他刚在心底给人加封了新标签,那张嘴就又送出了一道悦耳的低沉嗓音。
“所以那些负荷,”李鸮回过了眼,“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你说能力?”宁钰停顿片刻,缓了缓才从之前的情绪中抽回神,他看着身旁的李鸮,比出了一个ok的手势,“别担心,绝对没问题。”
李鸮不置可否地挑起了眉,对他这胸有成竹的回应还是没法百分百放心。
这一下反倒给了宁钰表现的机会,他朝着李鸮一偏头,笑问道:“啊,不相信我?”
李鸮只是摇了摇头:“不,但是之前……”
「过来。」
带着共鸣的声音轻轻落在二人之间,嗓中的话还没完全出口,李鸮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朝着对侧闪去,迅速转到了宁钰手指的另一边。
宁钰收回手,眉眼间的笑意格外明媚,他勾了勾眼尾,轻轻仰起了头:“现在信了吧?”
身体被强行控制的感觉还是有些奇怪,只是这回李鸮也没再抵触,他微微蹙起眉,垂眼看着没有任何负荷反应的宁钰,不免|流露出了几分惊讶。
“所以我才说,别担心。”宁钰对这份惊讶相当受用,他咧开嘴角,回过头,又把视线抛向了远处汹涌的异化兽潮之中,“我有秘密武器。”
视野中的细线如浪潮翻滚,像是褪去了白色的外壳,漏出了内里的半透明本体。
附着着虹光流彩的细线连接着一道道接口,在半空交织缠绕出了一张柔软坚韧的巨网,那牵引的重心绕在宁钰的掌心,另一端却又继续向后延伸,径直落在了他脚下那片若隐若现的白芒之中。
雪原的虚影与荒漠交叠在一起,像是一层凭空生出的镜像位面。
原本会积压在宁钰身上的负荷与重压,全都被转运到了这片镜像的雪域之中,而处在细线中段的宁钰,自然就规避了那些可能会致命的恐怖反噬。
这个巨大的空子,还是他在昏迷时无意发现的捷径。
他梦中那片雪原已经维持了许久的寂静,没有那道奇怪的声音,也没再出现那让人毛骨悚然的无形视线。
在这场无声的寂静下,他像是一只骇入主机的病毒,钻入了先前破开的漏洞,不仅避开了扫描排查,还一点点窃取到了更多更高级的权限。减少的消耗、突破限制的指令,像是每当他落脚在雪域之中,那能力就会得到跨越般的飞升。
而只需要保持集中,就能让这层临时存储的镜像维持存在的状态。
虽然并不知道这漏洞能存在多久,但他至少也要坚持到协助候鸟全员撤离。
强行扩张而来的辐射区落下边线,这片新生的沃土区逆反着自然的扩张规律,仍在扩张着异化兽潮的大军,源源不断地将那些误入的飞禽走兽全部扭转为新的异化体。
宁钰留意着远处的辐射边界,一个个地将接连出现的新异化体接入控制。
不远处的候鸟车群传来了一声哨响,最外侧的队伍已经整装待发,先一步开始向远处撤离,满员的伤员车厢也在抢修过后重新上路,大大小小的引擎发出了畅快的嗡鸣,扬起了隆隆的黄沙。
伯劳白鸽与剩下的三两小队留在队末断后,乌秋的越野停在原地,等待着此次行动的最终收尾。
“走吧,就差我们了。”伯劳推开车门,她顿住脚,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染满鲜血的黄沙大地。
留下的所有人都在此刻跟随她的视线一道回望,巢穴底部的厮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正在一步步朝着那既定的结局迈进。
撤离方向的沙暴已经连接天地,像是一座巨大的幕墙,卷起了猎猎劲风,宁钰的碎发在风中摇晃,刮得脸颊有些生疼,他轻轻眯起眼,静静地注视着那片仍在翻涌的细线浪潮。
……终于要结束了。
「——发现缺口。」
突然响起的怪异共鸣与心声并成一行。
宁钰的呼吸一滞,无比强烈的不安预兆迅速刺入心头。
没有任何犹豫,他几乎是在反应的片刻,立即朝众人大声呼喊。
“快走!!!”
「开始清除。」
下一秒,视野中突然亮起了一道如同电视调频般的短促闪烁。
翻涌的细线在顷刻间静止,随后,像是不会停顿般,一条一条迅速崩断抽离。
那道不属于自己的指令如同过电般贯穿全身,像是一记重锤突然命中了大脑。
全身的血液像是在此刻瞬间倒流,宁钰的脚步一晃,在几次竭力的大口呼吸后,一下子被无尽的眩晕扼住了咽喉。
鲜血如同潮涌般迅速淌落,那道无法停止的颤抖瞬间蔓延全身,濒死的痛楚碾过每个器官,像是想要生生将他折磨致死。
“宁钰!!”“小宁!”
传入耳中的呼唤渐渐消散,四肢像是被抽了力一般发麻生寒,他一头栽进了李鸮伸来的臂弯,难以抑制地紧紧攥住了这如同救命稻草般的支撑。
“宁钰!!别睡!”那落在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一点点消散在了窒息的蚊音中,“宁钰!……”
无法回应的话语如同被荆棘贯穿般,疼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宁钰张开了满是殷红的唇齿,一口口地喘着粗气,那双被血液染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紧缩的瞳孔却在聚焦的瞬间,疯狂颤抖了起来。
不见了。
那些线条。
……全都不见了。
第93章 第93章 没事,我在这里。
呲呲!!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贯穿耳膜, 远处已经撤离出追击范围的候鸟车群突然刹停,像是碰到了什么意外袭击,在扬起的仓皇沙尘里, 纷纷倒车掉头。
迟一步行动的载具被猛然刺下的尖棘贯穿, 几道痛呼立刻在车内响起, 荆棘伴随着滚滚黄沙,在完全缠绕起整台车身后, 骤然向内收紧, 彻底将那声音与铁皮一道碾碎。
巢穴前的战场上响起了无数道恐怖的咆哮, 那片脱离操控的异化兽潮开始反扑, 带着隆隆的狂奔巨响, 嘶吼着冲向了撤离中的候鸟车群。
黑压压的浪潮来势汹汹, 伯劳的瞳孔一凝, 立刻转头高喝道:“所有人!全部上车!!”
飞起的脚步接连踏上越野车的侧踏板, 落得满载的车身一阵摇晃。
那逐渐逼近的声响震动着车厢, 乌秋一瞥后视镜, 立即一脚踩死油门, 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 轰响引擎就飞速冲了出去。
断开的地面崎岖不平, 地底的异化荆棘接连破土而出,如同涌出的喷泉般,直击向他们飞速转动的轮轴。
“快闪开!”
“我知道!!”
乌秋的额前冒出了大片冷汗, 开始频频瞟向那面已经破碎了的后视镜。
背后的攻击接连不断,紧迫到只能依赖肌肉的条件反射, 来强行把控车头行进的方向。
越野车的尾灯匆忙甩出了两道S型的折线,堪堪避开了地上几个凸起的涌动鼓包。
小队几人接连在半开的车窗上架起了步枪,在有限的视野与射程中, 尽力地替乌秋分担了几分围剿的重压。
车厢内部的氛围异常压抑,明明周围的声响接连不断,可那落进耳里的,却全是绝望的寂静。
李鸮揽着怀里仍在不停颤抖的身体,他一遍遍,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般,不知疲惫地重复低喊着那个名字:“宁钰,别睡。宁钰……”
失血的面孔苍白如纸,反衬得那止不住的鲜红血液格外刺眼。
宁钰的脑袋轻飘飘地搭在李鸮肩头,那半阖的双眼散了几分光,却像是在竭力回应呼喊一般,硬撑着发抖的眼睫,给自己的视线留下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前进的车轮又是一阵颠簸,两侧的车门突然被几道长舌重重拍响,那力道异常凶狠,硬是将那牢固的厚重合金敲得扭曲变形。
“草!它们追过来了!”
顺着越野车底盘跟上来的异化体扒住了车门,如同盯准了猎物般,朝着车内众人呲起狰狞的利齿。
凹陷的门身在一次次重击中发出了哀嚎,步枪的弹火立即转向,攀在车身上的异化体浑身中弹,随着挤出的几声尖锐细啸,那抓在车门上的爪子立即被枪托狠狠砸落,一下子被卷进了尾气的沙尘之中。
虽然这群异化体带来的威胁暂时解除,可车身两侧的车门却也在狂飙中渐渐脱框,一点点掀开了开始透风的边角。
那外翻的铁皮一下子被扬起的异化荆棘缠紧,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两侧的车门就像碎纸一般,瞬间被巨力扯落掀飞。
“都小心点!!”
“卧槽!!……”
一阵凄凉的漂移声甩落,雀鹰的安全带在几次攻击下受损脱扣,那摆尾的惯性实在骇人,险些将他直接甩出了大开的车厢。
回正的车身几下摇晃,带动的剧烈冲击与响动,顿时让宁钰的身体抽动得越发严重。
李鸮垂下眼,立即伸手垫起他的下颌,轻轻将手指卡在他发颤的齿间,防止他一时间无法自控,会咬伤舌头再次引起出血。
不受控制的颤抖发狠似的咬落着牙关,一下下在他的指上留下了发红的深痕。
宁钰的眸底升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水汽,他的眉眼在颤抖中微蹙,像是已经全力尝试着自我克制,却还是难以摆脱身上痛苦的枷锁。
“没事。”犬齿咬死的痕迹渐渐破开了口,李鸮没有收回手,只是刚好托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把话送进了宁钰耳中。
“没事,我在这里。”
低沉的嗓音比往日多了几分沙哑,他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仍在不断渗出的血液,那双曾经沾染了无数死亡与杀戮的双手,此刻,却在想方设法地阻止眼前的生命流失。
颈侧的青筋隆起得格外明显,李鸮的身上沁满了血汗,他咬紧了自己的后牙,只能任由那无力的恼怒贯穿血液。
再一次出现的死局,再一次即将被夺走的人,所有的情况像是在这个瞬间都回到了原点。
可他却仍然没有选择。
落在耳后的枪响出现了短暂的停顿,雀鹰的声音带着几道窒息的喘气,一下子回传至了车厢前方:“……我草,弹夹只剩最后三个了!”
“其他口径的呢?!”夜鹭的子弹迅速击毙了几只扑向后轮的异化体,正准备切弹换夹时,她落手的位置却空空荡荡,原本堆积弹药的空间只剩下最后的三把弹夹,其余的储备也早就挥霍一空。
而就在这停顿的片刻,一只袭来的利爪立刻伸进了半开的车窗里,瞬间在她的肩胛上抓出了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趴下!!”
不等她从疼痛中缓过神,对侧的雀鹰就立即开枪补刀,迅速稳住了险些失控的局面。
只不过枪声消散,他一开口,却带来了更为无望的信息:“……没了,其他口径的枪也早打空了。”
“嘶……异化体的数量太多了,这点子弹根本撑不到我们出去。”夜鹭的脊背阵阵生寒,她扎紧衣料,简单做了止血,就立刻朝车门旁的伯劳问道,“老大……怎么办?”
伯劳抓着车框边缘向外探出身,看着周围包抄而来的攻势,她眉头紧压,一把将手里的枪抛给了夜鹭二人,提着自己的链斧沉声道:“你们只用顾后面,其他的我来解决。”
“……老大?!”
链条碰撞的声音叮当回应,伯劳抬起手,牢牢地反握住了车顶的置物架,她一步横跃,立即轻巧地翻上了越野车的顶部。
飞驰的车身外风力不小,逆向的狂风直把人吹得倒退了几步,伯劳甩起斧身,用斧链绕过躯干和下肢做了个简易的安全系带,一斧落手,又紧紧卡在了置物架的角落中。
链条缠在身上无比紧密,风吹不掉,攻击不落。
她掂了掂手里另一把斧头,静静望着从黄沙深处扑袭而来的狰狞异化体。
哧啦。
极有规律的脚步声落在车顶,伴随着让人牙酸的破肉断骨声,立刻将那些直接干扰于行驶的威胁处得一干二净。
她像一只张开双翼护着幼崽的成鸟,抡着那把带倒钩的斧头,在一劈一砍的血腥搏斗中,残暴地截停了燃眉的死局。
车尾的火力压力减小了许多,夜鹭那边还在和同样逃出来的战马刚枪火拼,而留在车厢中段的白鸽,也终于停止了在药箱中翻找的动作。
他调转了轮椅的方向,像是赶时间一般什么都没解释,只是轻轻捧起了宁钰的下巴,把那颗为数不多的红色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止血散和镇静剂接连作用,白鸽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几分凝重,他抬起手背探了探鼻息和颈动脉,在简单的触诊过后,又立刻从医疗箱里取出一截纱布,代替着李鸮的手,挡住了宁钰紧咬的牙齿。
李鸮没有出声打扰,跟着白鸽的动作轻轻撤开手,他沉默地托着怀里人的后背,强作冷静地配合着进行后续的处。
“体温和心跳一会儿就会稳定下来,现在最好留他自己侧靠在座位上。”白鸽转过眼,语速匆匆道,“留好气口,不要勒住他,别让呼吸堵住了。”
李鸮不带任何犹豫地一点头,当即倾下重心站起身,他收起了几分力道,尽量放开了落在人身上的束缚,平缓而轻巧地将怀里的人轻轻安置在了座椅背靠上。
明明同样都是成年男性,可对李鸮而言,宁钰现在却轻得像层浮雪,如果不是刻意去感知,他甚至都捕捉不到那道微弱的体重。
也不知道是哪种方法生了效,那阵看着都痛苦的颤抖缓和了不少,随着时间推移,还渐渐平稳缓和了下来。
宁钰的额间满是渗出的薄汗,虽然像是在梦魇般紧紧蹙起了眉头,但他那已经逐渐回转的面色,却显然比之前好了许多。
安全带绕过了他那道正在细微起伏的肩膀,径直朝着对侧的腰胯划了过去。
锁扣清脆地咔哒扣紧,李鸮下意识地伸手拽了拽系带,像是不相信锁扣的安全性,他又反复地再次系扣拉紧,直到白鸽在他身后出声提醒,这才打断了他这如同刻板行为般的重复动作。
“我会看着他,你去支援。”白鸽拉下轮椅上的手刹,他伸出手,轻轻托住了宁钰的脖颈,让人保持着顺畅的呼吸,“我们早些出去,找个安静的环境,静养更有利于他的恢复。”
李鸮一点点沉下眉心,他点了点头,最后深深烙下了一眼,便无声地转向了待在车底的夜鹭二人,抬手接下了他们抛来的枪,沙哑着嗓音回应了一声:“好。”
越野车中部的视野死角终于顶上了火力,李鸮在手臂上缠紧了安全带,又一手攀住了掀开的车框,严密地把守着边侧的方向。
紧跟在车尾的异化兽潮格外汹涌,不仅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还在不停地吸纳着附近的新生异化体。
那道张牙舞爪的威胁越逼越近,可偏偏远处的车群竟然还在时不时地刹车减速。
独自断后的越野车已经千疮百孔,像是驱赶般大声朝着前方鸣笛,他们的弹药余量已经完全见了底,到了最后关头,甚至连一个弹夹都没法完全装满。
视野中的荒原黄沙遍地,滚动的车轮掀起了一道道飞扬的沙幕,乌秋正落下手推挡加速,可不远处,那块平整的沙地却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踩了一脚般,一下子凹陷了下去。
轮胎颠簸驶过了凹陷前的路段,强烈不安的预感瞬间敲响了所有人心中的警铃,守在侧面的李鸮抓着车厢的边框,他落眼横扫,几乎一瞥就判断出了这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别停!是那只异化体!”
黄灰色的尾刺蓄势待发,紧追着越野车一跃而起,那带着残影的速度破土而出,一如它解决坦克时那般干脆狠利。
眼看着那攻击越来越近,浑身的寒毛都开始频频战栗,乌秋攥紧方向盘,拿出了所有的力气,他飞速拨开车顶的所有按钮,一脚踩实了脚下的油门,高声大喊道。
“都抓稳了!我们冲过去!!”
第94章 第94章 我们终将于国王之桌重逢。……
高速转动的轮胎底升起了一阵发白的薄烟, 飞驰的车身骤然突进,立刻将所有人的重心狠狠向后一甩。
李鸮手臂上的安全带瞬间收紧,他没有任何犹豫地回过身, 看见白鸽早已拉稳了昏睡中的宁钰, 这才勉强安下几分心神, 一把抓紧了旁侧大开的车框。
仍在加速的车轮开始频频颤抖,晃动的地面断裂暴起, 越野车一下碾过那蝎形异化体的巨螯, 乘着突然升起的动势, 径直朝前冲了出去。
腾空的车身在陷落的巨大坑洞上划出了半道弧线, 短促的失重感拔高了心跳, 乌秋终于找准时机, 立刻抬手猛按着最后的启动按钮。
连串的喷喷闷响顿时在车尾响起, 可除了管道传来的咔哒点火声, 整辆越野车却还是保持着腾空时的状态, 不管是速度还是方向, 都没有任何变化。
饱受摧残的车体连带着车底的氮气管一道出现了折损, 那变形的管身漏着缕缕黑烟, 像是完全沦为了一节摆设, 丝毫没有继续推进的反应。
车前轮还没够到对侧的地面,那庞大的重力就牵引着车头,在划下的弧线中, 拖着车身加速下坠。
眼看着前车窗外的地面正在逐渐上升,后排撑着车顶的雀鹰直接破口大吼道:“我草!你他妈还在等什么?!”
冲来的尾刺卡住了越野车的后备箱门, 刺尖像是撕纸般迅速扯开了一道破口,吱呀的尖利巨响震彻耳道,强行掀起了整块重装的合金。
“妈的!”乌秋一拳猛砸向了按钮, 像是孤注一掷般再次轰响了油门,“快啊!!”
砰——
堵塞的管道瞬间被冲出的火焰消融,浅蓝色的火焰在余下的半截管身中熊熊燃烧,带着强劲的推力,直接扯落了被尾刺挂住的后备箱门,径直朝着深坑对侧的沙地冲去。
蝎形异化体彻底从坑中钻出了身,只听见后方传来了几声轰然的巨响,像是那些追击着他们的战马反应不及,一下子坠入了已经完全裂开的巨缝之中。
越野车的轮胎撑着整台车身哐当落地,摇晃片刻后,又重新适应了轮下的道路,再次平稳地加速驶去。
后座的小队二人看着空旷的车尾,赶忙往车厢内后撤几步,雀鹰放下了牢牢抠紧车顶的手,用那还在打飘的声音,不自觉地感慨出声:“……我草,我草……”
夜鹭也一下脱了力:“吓死我了……还以为真要折在这儿了……”
“别走神。”李鸮反手握着车框,视线还在望着车后那片翻涌的沙尘,“它们还在加速。”
劫后余生的轻松情绪并没有在车厢中维持太久,他话落片刻,车顶就立刻传来了连串的拍击声。
伯劳抓着置物架倾下身,朝着车厢内高喊了一声:“小心其他方向!”
车外呼啸的风沙将她的声音撕得支离破碎,零碎的音节擦过耳际,径直飘到了车厢后排,夜鹭雀鹰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守在侧方的李鸮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突然挎起枪身回过了头。
“什么,怎么回事?”
李鸮没有回应,只是落下眼,死死盯着轮底那片始终像海浪般翻涌的灰黄沙土。
“……雕鸮?什么情况?”
疑问消散在风啸声中,整个车厢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而下一秒,一张满是狰狞利齿的巨口就一下跃出沙尘,瞬间扑向了大开的车门。
突然出现的巨大身体遮蔽了门外的光亮,后排二人一时间怔神了几秒,还没来得及抬起枪,就见那异化体口中的长舌一阵抖动,像是立刻就要摧毁整个车厢。
而在它突袭的瞬间,一道更凌厉的踢袭,就完完整整地命中了那只毫无防备的脑袋。
短暂的阻钝感停顿片刻,随后,那变形的头颅就拖着一条猩红的血线,像只泄气的球般,遥遥摔进了后方的沙尘,砸出了一圈巨大的深色缺口。
像是回应一般,那片风沙之中立刻响起了兽潮恐怖的嘶吼,紧逼的隆隆狂奔声甚至还越靠越近,像是在驱赶整个迁徙的候鸟车群,一步步向它们的包围圈逼近。
“把负重的东西都扔了!”伯劳一斧砍倒了那只从空中袭来的异化体,斧链一抡,又立刻扫倒了一片拦路的异化荆棘,“动作快点!!”
翻飞的沙尘吞噬着从车上砸落各种的物资,所有人身上都被汗水沁得湿透,好在卸完重的越野车肉眼可见地轻盈不少,只是丢到最后,整辆车的车座就只剩下了乌秋身下那个孤零零的驾驶位。
白鸽带着宁钰转移到了后排,其余的众人各自警戒着一侧方向,以越野车为圆心,竭力建立起了一道最后的安全防线。
李鸮和夜鹭二人交换了位置,负责应对更为棘手的车尾攻势。
他们手里的弹药早已耗空,极度疲惫的身体却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在那一场场和死亡的血腥肉搏中,持续不断地抵御着扑袭而来的异化体。
狂飙的风声仍在猎猎作响,沉默的呼吸充斥着整个空旷的车厢,李鸮提着那把已经砸到开裂的枪身,短暂地歇了一口气。
而就在这片刻的停顿中,他的听觉却突然捕捉到了一道细微的声响。
咔哒。
是枪支上膛的声音。
“小心!!”
生物本能的条件反射立刻敲响警钟,李鸮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他一步回身,传递完信号,就立刻抛开手里的枪,径直将后方的白鸽和宁钰紧紧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抓到了!抓到你们了!哈哈哈哈!……”
疯狂的扫射裹着刺耳的狂笑立刻扑进了越野车之中,扩张型子弹砸在车厢之中,发出了一道道恐怖狰狞的铛铛重响。
李鸮绷紧全身的肌肉,立刻催动起了自己的能力,他顶着那阵爆发的辉光,试图用强化的自愈力硬扛下这阵扫射。
臂膀下护着的支撑突然一松,李鸮却已经没有余力再作出判断,他刚偏过头,一道滚烫的弹道就卷过他的手臂,瞬间绞起了大片皮肉,硬是压过了那道才开始缓速修复的能力。
扫射的子弹紧随而至,密集到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死亡的重踏带着不容反抗的脚步,在绝望中,一寸寸斩向了他的咽喉。
砰砰砰!!
沉钝的中弹闷响落在车中,高速旋转的子弹像是还在搅动着血肉,瞬间爆发出了无比浓郁的血腥味。
“死吧!死吧!”
不远处,那台坦克破损得几乎辨认不出原型,那纹着黑马半甲的新首领卡在破隙之中哈哈大笑,他的半身已经在重压下失血坏死,手里却还掐着把冒着烟的长枪。
他洋洋得意地举起了手中的枪,而下一秒,一把飞斧就直直劈进了他的肋骨之中,倒勾挂住了他的锁骨,带着飞驰的拖力,硬生生把他的身体对半扯了出来。
只剩半截的身体被拖在了车尾,后轮飞速划过的沙砾像是一层带刺的削皮器,硬生生将那新首领磨到只剩一层鲜血淋漓的骨肉。
伯劳提臂收斧,仍由那完全没了人形的身体落在兽潮之中,像是落入狼群的羔羊,瞬间被那片利齿獠牙分食殆尽。
“啊啊啊啊哈哈哈哈——”
罪恶的笑声终于戛然而止,可伴随着如此庞大的牺牲,哪怕候鸟完成了他们此行的最终目标,却也没人能为此庆祝出声。
温热的血液顺着后背渐渐淌落,李鸮回过头,就像是瞬间停止了呼吸般,彻底怔愣在原地。
“白鸽!!”
“什么情况?!”另一边的乌秋急得团团转,他疯狂回着头,沙着嗓子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惊呼接连在耳边炸响,李鸮的身体却像是坠入了冰窟般僵硬,小队众人接连越过眼前,赶忙搀住了那道苍白却又满是猩红的身影。
翻回车厢里的伯劳面色无比阴沉,她攥紧了双拳,却还是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硬是沉默地将那把轮椅推了过来。
白鸽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每个人,一如往常那般落下脚,轻轻靠回了轮椅的背靠中,发出了一声力竭般的轻叹。
那皮开肉绽的腹腔已经被扩张型子弹搅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中,甚至还能看见那些破碎的内脏和骨骼,他握着轮椅的把手,用那游丝般的气声,轻轻问道。
“所有人……都没事吧?”
夜鹭和雀鹰已经红了眼眶,他们半蹲在白鸽的轮椅边,像是生怕惊扰他一般,无比轻缓地点着头。
如同雕像般静止在原地的李鸮却突然动了身,他的脚步异常沉重,像一头盯准了目标的猛兽,头也不回地直冲向了那只安放好的医疗箱。
“李鸮。”
李鸮只是狠狠地摇着头,粗暴地在箱中翻找着不久前看见的红色药丸,他的手难以抑制地发着颤,一把把地往外丢弃着无关紧要的药物和器械。
白鸽又轻轻唤了一声:“李鸮。”
李鸮却仍然摇头以对,翻找的动作越发仓促,无法控制的双手一时间甚至都取不出止血的药剂,他闷着头,却完全没意识到,另一头的伯劳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
狂躁翻寻的动作被一手制止,李鸮拧过头,死死盯着身边的人,厉声低吼道:“让开。”
伯劳却毫不退让,只是那浅蓝色的眸中也升起了一层水光,她咬了咬牙,又一点点狠狠压下了李鸮的手。
“别找了,”她的声音强压着情绪,强作平稳地解释着,“他现在这个状态,保险子已经没有用了。”
“不可能。”李鸮的颌线紧绷,一字一顿地反驳着,他的双眼发红,抓起最后的希望,固执地扯回自己的手臂,“……我会救他,绝对能救他。”
“李鸮,够了。”
一如往常的平静语调立刻叫停了车厢另一侧的冲突,李鸮抬起眼,看见白鸽无比坦然的表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发寒。
他紧攥着自己的双拳,甚至不自觉地撑起了额上的血管,像是自我催眠般,一遍遍地低声道:“……老师,再坚持一会儿,只要一会儿。”
隆隆的奔袭声打断了他的喃喃,再次追来的异化兽潮越发疯狂,那些锐爪紧追着越野车的车辙,像是下一秒就要立即搅碎他们的载具。
白鸽静静注视着那群越发逼近的异化体,他回过头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李鸮,便慢慢摇了摇头:“就到这儿了。”
“不……肯定还有办法。”
“Skadi。”白鸽的目光轻轻调转,看着李鸮身边的伯劳弯眼笑道,“做你该做的事吧。”
“……”
听见了久违的名字,伯劳的身形一怔,像是早就清楚了会发生什么,她满溢晶莹的眼眶一阵扑簌,径直落下了一串难忍的泪光。
那潮湿落在李鸮肩头,几乎瞬间让他察觉到了某种被隐瞒的不安,只是还不等他作出什么动作,突然压下身的伯劳就瞬间掣肘反制,如同拼尽全力般,将他死死地钳制在了原地。
“……不行!”
李鸮的反抗被狠狠遏在了喉头,身上那些还没愈合的伤口在挣动中崩裂渗血,攀着青筋的手臂在一次次抵抗中发着颤,他的眼睛红得几近淌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鸽拨开了夜鹭二人,径直将轮椅停在了车尾的断层前。
“总得有个领头的,得先去那头把大家都安顿好了。”白鸽喃喃着,落手轻抚着那只由杨飞辰精心涂装设计的操控杆,他吃力地撑起眼,望着那片渐渐透出刺眼天光的缺口,缓声笑道,“现在……是不是该为我送行了?”
“老师……老师!”
呼喊被牙齿碾碎,混杂着血泪,径直敲打在了车厢底部。
伯劳死死按住了还在反抗的李鸮,赤红的双眼低垂,用那有些发颤的嗓音,一声一声,郑重地将离别送出了干裂的唇缝:“你……会与白昼同升,与黑夜共沉……”
背靠在车尾的夜鹭和雀鹰也低下了头,淌落的泪水顺着脸颊源源不断地滑进了衣领,他们的肩膀颤抖,咬紧牙,紧跟着轻声喃喃道:“……我们聚集在此,为故人的荣光祈愿。”
“……听了这么久,还是觉得不太说得出口。”白鸽搭着起伏越来越细微的腹部,笑着咳出了几块黑红的血块,“但谁让我也是候鸟的战士呢。”
他向前推动了遥杆,顺着惯性,径直将自己送进了汹涌的兽潮之中。
“老师!!!——”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落,顷刻间,万籁俱寂。
耳鸣之中,骤然亮起的爆破火光瞬间席卷了整片荒原,像是从地底绽开的橙红花束,拦停拽回了所有追向远处的异化体。
震天动地的声响掀起了一片尘浪,升起的巨大云层遮蔽了天光,一群飞鸟骤然穿过浓云,终于顺利抵达了明朗的彼方。
沙尘远去,沾满黄泥的车轮重新驶入净土,轧出了一道道属于新篇章的车辙。森*晚*整*
残破的车群不知行驶了许久,久到天色昏沉,久到日光混沌,久到所有人都从麻木中苏醒,渐渐被那道迟来的苦痛消融了心神。
李鸮不再紧抓着仍在钳制他的手臂,眼眶中积蓄已久的暗光骤然脱离,顺着轻颤的下巴,无声地砸在了车厢底部。
他的眸底被残阳照得通红,倒映着一片片燃烧的云层。
那声迟来的沙哑低喃紧咬在齿间,像是自言自语般,无比轻缓。
“我们……终将于国王之桌重逢。”
第95章 第95章 我喜欢你。
沙沙沙沙……
狂奔的脚步踩在雪原上, 蹬实了飘落在地的雪花,扬起了一阵挂在鞋底的细碎冰碴。
寒冷的空气持续不停地钻进肺叶,像是想冻结气管, 每一次大口呼吸, 都伴随着一阵无法抵御的冰凉刺痛。
身后的重踏步步紧逼, 大片黑压压的异化兽潮翻起了纯白的雪花,带着震天动地的猛烈嘶吼, 一路撵着他奔跑在雪域之中。
双腿如机械般麻木地运转, 胸腔的起伏频率越来越快, 宁钰扭过头, 看着身后已经逼近的大群异化体, 赶忙咬紧牙关, 竭力扯动着那已经结满冰霜的脚步, 径直冲向了不远处的坡道。
坡上的积雪光洁崭新, 宁钰却根本没有闲情去留意周围的风光, 他立即踩上坡道那层厚厚的雪堆, 却因为误判了积雪的深度, 一个没留神, 直接一脚陷到了底, 险些重心一歪整个人栽倒进雪地里。
堆满的雪块漫过大腿中段,他挣扎着趔趄了几步,又硬是靠着身体, 一步一步,生生拨开了一条艰难的逃生路。
不远处, 后方那群异化体却并没有借此机会继续围剿,它们像是在等待他抵达坡道的另一头般,默契地停下了追击, 聚集徘徊在整座山的山脚。
宁钰的四肢已经被冰雪冻得发僵,他大口地喘着有些透支的粗气,发现那些异化体似乎并不会追上山,就一头扎进了坡道附近的一处狭窄洞口,蜷起发抖的身体,藏在了那处能看见外部情况的幽暗角落。
洞外的风雪仍在呼啸,除了时不时刮进洞中的呜呜风号,耳中就只剩下了他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
融化的雪水打湿了衣物,紧紧地贴在宁钰发抖的身体上,那凛冽的穿堂风一过,毫不留情地带走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温度。
身体在极度的寒冷下越来越热,像是在胸口点了把灼烫的火,直燎得人浑身发热。
即便大脑烫得要冒烟,宁钰却还是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竭力地减少热量的流失。
混沌的思绪交织在心头,脑海中还在回荡着那声突然响起的怪异声响。
那个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靠在洞口的夹角处,眼皮被寒霜冻得越来越僵,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垂落闭合。
而在意识彻底跌入黑暗前,他发花的视野中,却突然闪过了一片无垠的冰蓝。
不等他仔细观察,那怪异的画面就转瞬即逝,立刻淹没在了昏睡的黑暗之中。
滚烫的身体漂浮在朦胧的黑暗里,宁钰记不清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只是再一次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存在时,那片火燎般的灼热就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了一层轻柔而平和的温暖。
猎猎的风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消散,耳畔中是一片闲适的安静,几声清脆的鸟鸣忽远忽近,伴随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满是安逸与宁静。
床垫柔软的包裹感托着后背,宁钰有些恍惚,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还躺在第一基地的病床上。
发僵的眼睫一阵轻颤,还没适应光亮的眼睛眯起了一道细缝,他望着眼缝中那片纯白的天花板,一下子还没找到自己肢体的控制感。
暖黄的阳光沿着半开的窗户洒进了屋里,带着几倒摇晃的树影,径直盖在了他的被褥上。
那温热一下子扫空了先前梦境中的湿寒,照得宁钰浑身暖洋洋,只是他的四肢还像是在持续过电般发麻,除了皮肤上的细微感知,几乎感觉不到其他任何的体感。
发酸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亮,宁钰望着天花板上的光影,静静地发了会儿呆。
他吹着暖风,渐渐回笼的思绪慢慢带回了那段昏迷前的记忆。
他记得自己应该是在那片沙场上和战马火拼,往后,就是那片脱离了自己控制的异化兽潮。
按当时的伤势和周围的威胁而言,他的结果根本就只有死路一条,左思右想下,也确实没道会躺在现在这个安全舒适的环境里。
宁钰的脑袋还没恢复到先前的状态,只是迷迷糊糊地根据已知的情况,针对自己现在的状态,做出了一个粗暴的判断。
他应该是死了。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眼前的环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窗外的鸟鸣悠悠扬扬,宁钰缓缓地眨着眼,脑海中像是在放映影片般,轮播着他记忆中所有的经历画面。
他有些遗憾自己的结局会这么匆忙,让那些原本制定好的计划都统统落了空。
……也不知道穆叔他们会怎么办。
他兀自想着,一边不想让穆冬海和穆安竹收到自己的死讯平添伤心,一边又希望他们知情,正好也不要再耗费心神去到处找他。
平静的心情和斑驳的树影一道轻轻摇晃,宁钰不想把时间耗费在细数遗憾上,只是做了一次深呼吸,感受着肺部渐渐充盈的饱满氧气 。
像是自我宽慰般,他笑着腹诽了一句。
反正死都死了,怎么不干脆派个李鸮来给自己送终。
他这边正暗自念叨着,刚一偏过头,刚好就看到了那个趴在自己床头的人。
宁钰直接瞪大了眼睛,感慨自己还真是好人好事做多了,攒够了功德,现在人一死,直接要啥来啥。
像是发现了他轻微的动作,对方瞬间警觉地睁开了双眼,那对还有些充血的异色眼眸透着抹疲惫的红,那眼下的青晕泛着黑,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原本溅上鲜血的脸被胡乱地收拾了一番,残留的血迹还是挂在那有些粗糙的皮肤上,那对微微睁大的眼瞳紧紧注视着宁钰,干燥的唇线不自觉地轻启,似乎是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却又在几次沉重的呼吸间又合了起来。
宁钰眨了眨眼,只是光明正大地打量着那守在自己床边的人,毫无察觉地轻声念叨了一句:“怎么长的,怎么就看不腻呢。”
李鸮的目光一滞,似乎是不知道他在嘟囔什么,刚蹙起眉还没开口,就被一声自顾自的叹息打断了话头。
“太亏了,我好不容易才想明白。”宁钰干脆直接转过脑袋,看着身边的李鸮缓缓道,“结果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死了,早知道一开始就告诉你了。”
李鸮轻轻眯起眼,像是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也没出声戳破,安静地听他嘀咕完,就轻轻接了一声:“现在说也不迟。”
那有些沙哑的低沉嗓音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宁钰看着他,再次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我草……你还能说话?”
李鸮故意没回应他这声震惊,只是落下手肘搭着床头,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
宁钰却完全没接收到这道信号,径自碎碎念道:“唉算了,反正怎么说你也算是李鸮吧,那我跟你说也一样。”
李鸮微微一偏头,示意洗耳恭听。
“从基地出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宁钰看着他的眼睛,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回应过我?”
话音一落,那道惊愕就一下子就转到了李鸮眼中,他直接皱起眉,疑惑地低声反问:“你在找我?”
“嗯。”宁钰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却还是留在那对异色的眼眸之中,“你是在躲我吗?”
“不,我不知情。”李鸮的双眉紧锁,他摇了摇头,回应得干脆利落,在短暂和宁钰对视了片刻后,又转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宁钰直接道:“因为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的。”
他这应答实在直白,李鸮有些惊讶他的坦率,却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我知道,所以呢。”
“所以……”宁钰错开眼,一下子放空了自己的视线,他自顾自地小声嘀咕着,似乎这么说就能缓和一些心里的不自在,“所以你要为了避嫌,维持我们之前的朋友关系。”
李鸮沉默片刻,问道:“我避什么嫌?”
一个简单的问题却直接把宁钰问得发懵,他支吾了半天,才闷声给了个答案:“避我的嫌。”
李鸮反而放平了语气,沉下的尾音轻轻落在了二人不远的距离之间。
“你有什么嫌可避的?”
安静的房间内,那阵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又再次吵闹起来。
宁钰默默转过头,感觉自己的耳朵又开始发起热来,他控制不住胸口那几乎是本能般的悸动,干脆把所有的回应放进了沉默之中。
可半晌后,他又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什么。
怎么回事,这又不是真的李鸮,他慌个什么劲?!
心斗争左右互博,宁钰深思熟虑片刻,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反正也到了这地步,既然话都没法再当着本人的面说了,那还不如直接一股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现在的这个李鸮。
他热着耳根,深深呼了一口气,才重新转过头,抬眼看着人郑重其事道:“……我们之前在基地怄气的那一次,我现在已经想清楚了。”
李鸮道:“是吗。”
“嗯,我觉得你说得对。”轻飘飘的声音落在屋内,宁钰微微垂下眼,在越跳越快的脉搏下无声地构想着想要出口的话。
李鸮也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继续开口。
陷入片刻安静的房间里没人说话,空气中却也并不显得尴尬。
窗外的和风轻轻撩起了窗帘,和煦的暖光下,那层透白的薄纱像是水面般粼粼发光,余下的阳光映在宁钰的后背上,给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勾出了一圈毛绒绒的辉边。
二人的身影落在日光下,平静而无声地默默对视着。
激烈的心跳传至全身,宁钰听着耳中那道快要失控的砰砰声,微微张开了唇齿:“我……”
“我就是对你有想法。”
他轻轻错开眼,发红的耳朵却无比直白地展露着明了的心境。
紧缚的枷锁像是都随着这声咒语一道解锁,奔涌的血液一下子冲进了血管,跟随着搏动的心跳,在身体中加速流淌。
“不是朋友,也不止是搭档。”
“如果硬要说的话,”宁钰放轻了声音,可他清楚的咬字,却还是清晰地散在了房间之中,“应该就是……”
“我喜欢你。”
李鸮微微一怔,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他的视线有些摇晃,最后还是直直地落向了那双被日光照亮的眼底。
“我知道。”
“……”
“终于说出来了……就是可惜没当面跟你说一次。”依然迟钝的某位却完全没有半点察觉,话音在嘴里晃了一圈,又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不过死了能让我圆一次梦也行。”
李鸮却只是望着他,轻轻应道:“不可惜,我听到了。”
宁钰压根没把他这话往心里放,心里还剩着几分别扭,他回想着过去的种种,热着脑门解释道:“我之前做的那些事……”
“你要是觉得有负担,就别往心里去,”他转过眼,声音又有些含糊道,“我们还能做好兄弟。”
“……”李鸮沉默地合上嘴,半晌又沉声问道,“你还觉得我们是好兄弟?”
宁钰两眼一闭,只觉得欲哭无泪:“我都在做梦了,怎么说完还是连兄弟都做不成了……”
他这嘟囔带着几分哭腔,李鸮支手埋下头,无奈地低低笑了一声。
“你是只有做不做兄弟一个选项吗?”
刚合上双眼的宁钰又被困意吞噬,他只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迷糊的意识像是自然反应般,抓着关键词嘟囔了一声。
“……不是兄弟还是什么?……”
他嘀咕了半天,最后甚至都变成了几声没有意义的细碎音节。
李鸮还在等着他的回应,只是不等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就发现宁钰的呼吸又再一次渐渐平缓了起来,整个人已经埋进了枕头,悄无声息地睡熟了。
轻轻点起的笑意落在疲惫的眼中,李鸮叹了口气,伸手替人掖完被角,便也伏下身,轻轻趴在他的床头,静静合上了眼睛。
第96章 第96章 那么你呢,Aphrodit……
“啊!!——”
一道钻心的尖叫声穿透耳膜, 瞬间让睡梦中的宁钰惊醒过来。
本能的警惕立刻撑起了眼皮,他望着视野中似乎不久前才见过的天花板,下意识地放轻呼吸, 仔细分辨着那道惨叫的方向。
那声音响了一次就没了动静, 宁钰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它再次响起, 他等着等着,反而在这高度集中的状态里, 把困倦的脑袋等清醒了。
回笼的知觉带回了各种感官, 被车轮碾过一般的剧痛瞬间涌向全身, 冷汗如同落雨, 一下子沁湿了他后背的衣服, 把他显得有些苍白的皮肤又减去了几分血色。
持续不断的疼痛漫长到没有尽头, 好不容易等到了那阵中场休息般的停歇, 宁钰喘着粗气, 像是被人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浑身汗湿地蜷在了被褥里。
他试探着伸直四肢, 找到手肘的发力位置, 吸了口凉气, 艰难地把自己挪到了床头的背靠上。
抛开这股回头的剧痛, 他这一觉睡得相当踏实,不仅没再被雪域占据睡眠时间,还满当当地补回了他的精力缺口。
宁钰仰靠在床头, 浅浅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打量起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先前的视野受限, 并不能看全整个房间的构造,而直到坐起身,他这才发现, 眼前这片空间与其称之为房间,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间狭窄的库房。
库房的面积不大,但作为休息室的硬件设施却一应俱全。
屋内的房顶和墙壁上都留有十分明显的手工痕迹,角落处的腻子甚至都没完全抹平,粗犷而随意地展露着潇洒随性。
床边的窄窗窗框上落着几道潦草的焊接痕迹,金属框架的做工虽然称不上精致,但严丝合缝的工艺技术,却又在无形中展露着锻造人的高超技艺。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的视线在窗框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就寻着外部的声光,径直朝着半开的窗外望去。
落入眼中的是一片郁郁葱葱,茂密的树林像是环抱一般,将数个模样类似的低矮平房包裹在内。
高高的土制台阶连接着几层高度不一的水泥路面,而最底部的石子路上,正整整齐齐地停放着大片战损的载具。
高程度改装的载具上装配着重型机枪,那些千疮百孔的车身上还残留着亮色的彩绘喷漆,宁钰甚至都不用仔细分辨,就知道那肯定是杨飞辰的手笔。
可是候鸟的车为什么会停在这里?
宁钰的思绪一顿,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
好消息是,他还活着;而坏消息也是,他还活着。
突然钻回脑内的记忆带着发烫的温度,瞬间吞没了他整个脑袋,宁钰猛地一回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床边空空荡荡,别说人影,连把靠在床头的椅子都没有。
落空的视线轻轻低垂,他看着那片留出来的空位,只觉得万分侥幸,感慨自己之前那一番真情流露,应该就只是在梦呓而已。
要不然哪有那么巧的巧合,会刚好让李鸮撞上他做梦的时候。
好在现在看来,整个房间里也就他自己,所以不管之前那些话说得再怎么直白,充其量也丢不了几个人。
他环顾了一圈这个只有自己的狭窄房间,无比庆幸地松了口气,而在那庆幸之余,他平静的心跳却又莫名地开始有些加速。
他好像又有机会把话当面告诉李鸮了。
不过这次机会来得实在仓促,他的情绪还停留在那场真实到混淆记忆的梦里,只是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情绪,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鸮本人。
不等这股情绪酝酿多久,那紧密的房门就吱呀一响,被人轻手轻脚地压下门把,缓缓推了进来。
来人的身影刚探进房门半步,就看到了靠坐在床头的宁钰,他拎着布袋的手一下子顿在半空,随着啪嗒一声,那没了提力的袋子,就直直地落到了地上。
“宁!……”
嘹亮的声音半道刹车,像是回想起自己被着重警告过,要让人好好静养休息,杨飞辰一把抬起手,赶忙捂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压低声音语速匆匆道。
“……宁钰!你你你终于醒了!!你现在感觉好点儿了吗?晕不晕,哪儿难受吗,想吃点儿啥吗?……”
那嚷嚷却又并不聒噪的絮叨落在了屋内,往这孤零零的房间里平添了不少人气。
宁钰看着他埋下身捡起布袋,轻轻弯起了眼:“没事儿,不用担心,我一觉起来已经好多了。”
杨飞辰闷闷地点了点头,几步大跨径直跑到了床边,他垂下手往袋里一掏,抓了把药就放在到了床头柜上。
“鬣狗说你这会儿可能会醒,我就先跑你这儿来了。”杨飞辰拖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坐到了床边,他瘪起嘴,压下的眉间聚集着团明显的水汽,“吓死我了,得亏你挺过来了,一开始你这脸比纸都白,我感觉你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
宁钰哑然失笑:“哪有那么夸张,那我现在不都成干尸了。”
“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杨飞辰红肿的眉眼在绷带之间一挤,无比严肃地抬起手比划起来,“那血一路走一路掉,你是没看到雕鸮都成啥样了……我都害怕他直接给自己来一刀,插根管子就当你的血包了。”
“啊……”宁钰轻轻低下头,脑海里浮现出了杨飞辰描述的离奇画面,他仔细琢磨了片刻,又发现这好像确实是李鸮干得出来的事。
“哎卧槽!差点忘了!”杨飞辰一拍大腿,腾地一下站起身,直把椅子往后挤开了几分,“我现在去喊他过来,你坚持住别睡啊!”
宁钰被他这一嗓吓了一跳,眼看他头也不回地转过身,赶忙坐直身子,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等等!”
“你……你先别去。”宁钰有些心虚地收回手,草草补充了一句。
杨飞辰满脸疑惑:“为啥?”
“不为啥。”宁钰一下子错开眼,也找不到什么站得住脚的由,干脆就着杨飞辰那几乎被包扎成木乃伊一般的脑袋,默不作声地转移了话题,“你这伤还好吗,怎么感觉你看起来好像比我更需要这床位。”
杨飞辰的思路一下子还真被带着跑了,他摆了摆手,转回身又郁闷地靠回了椅子里:“小意思,我这就是看着唬人,实际上屁事儿没有。”
他挂着脸拍拍自己的肚子,瓮声嘟囔着:“最严重的就是这儿了,那会儿降落的高度不够,摔了个狗吃屎,我他妈现在还觉得肚子里全是沙。”
“沙子总比血来得好,人没事就是万幸了。”宁钰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转念一想,又开口问道,“不过说起来,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体感的反馈告诉他,他们现在所在的区域是净土区,只是光看窗外那片陌生的建筑群,他一时间还没法把脑内的地图和画面对上号。
“噢,这里是我师父的地盘。”杨飞辰解释道,“因为藏在夹缝里,平常也不会让外人过来,所以驿站应该是没记录过这片区域。”
宁钰微微蹙起眉,脑海中似乎突然出现了某个新方向:“藏在夹缝里?”
“是啊,”杨飞辰闷着声应道,一颗脑袋却越埋越低,“但是这次情况特殊,候鸟暂时没法继续照以前那样走,只能暂时先到这边休整一下。”
那对发肿的眼睛又渐渐升起了一片水雾,他毫不在意地拿沾着些污渍的手背一抹,带着浓厚的鼻音,继续骂道:“鬼知道那群畜生上哪儿搞得那么多武器,老头儿都弄不到的东西,他们手里竟然还捏着那么多台……”
“还有那些狗日的子弹,真他妈的……”
杨飞辰的模样低落得有些异常,宁钰不自觉地跟着沉下了心绪,试探道:“……计划难道失败了吗?”
“……没失败。”杨飞辰眼里的水汽已经开始打转,他摇了摇头,落手放在腰间,一下下扒拉着腰包上的工具,脸上的五官都拧成了一团,“他们早他妈在沙子里被挫骨扬灰了。”
唯一的猜测落空,宁钰心头的不安反而越来越强烈:“那到底发生什么了?”
杨飞辰埋下头,豆大的泪珠源源不断地夺眶而出,在那一声声的询问里,终于还是没忍住崩断了最后的防线。
“他们,他们……”他憋着嗓,紧咬牙关道,“他们说……”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像是催命般,生硬地打断了他嘴里的话。
二人闻声,齐齐看向了房门的方向,一打眼就看见了靠在门框边上的鬣狗。
鬣狗的眼下也落着两道青晕,倚在门边的身形还透着几分明显的倦意。
那轻轻后扬的脖颈上贴着两三联膏药,似乎是这段时间里,她都一直处在一个高强度的压力状态之下。
整个候鸟像是被浓重的阴霾笼罩,所有人的心头都积蓄着一片乌云。
宁钰能明显察觉到空气中的不对劲,可刚要得到答案,就被鬣狗那看似无意的举动掐断了苗头,他有些不解,却也不想再逮着状态已经很不对的杨飞辰继续追问。
门边的鬣狗放下了敲门的手,提着一只物资包,毫不客气地走到了宁钰的床尾,像是观察确认完他的状态无碍,转头就直接冲杨飞辰冷声道:“把脸擦了继续干活,别赖在伤员这儿偷懒。”
“我没偷懒!”杨飞辰草草抹了把眼,憋着气咬牙反驳道,“宁钰好不容易才醒,我过来看一眼我的亲兄弟都不行吗!”
“不行。”鬣狗无情拒绝,直接下了最后通牒,“给你五秒钟时间出门。”
杨飞辰满不服气,却也只得磨磨蹭蹭地站起身,他含着泪花,可怜巴巴地转过头望着宁钰,一副“帮帮我求你了”的委屈表情。
而一旁的鬣狗却压根不想惯他,开口就是飞速地倒数:“五四三——”
杨飞辰哀嚎一声,迅速迈开了脚:“不带这样的!不是说五秒吗!”
看着泪奔的杨飞辰,宁钰抿了抿嘴,不免升起了一股同情,他移过眼,朝着床尾的鬣狗争取道:“有什么活我和他一起去吧,反正我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多个人也多一份力啊。”
鬣狗却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也没多解释,只道:“能躺就多躺会儿,他那边不用你操心。”
“还有,”漠然的声音落地,她转过眼,又补充了一句,“有个事要和你聊聊。”
“聊聊?”宁钰眨了眨眼,左右看了看也没其他人,就疑惑地伸手指向自己,“我吗?”
“不然还有谁?”
刚走出没几步的杨飞辰听见他们这一问一答,立刻倒退回来,扒在了门边,想趁机留下旁听。
只不过鬣狗已经完全摸透了他的尿性,目光一斜,直接甩了他一记眼刀:“站着干什么,以为我忘了?三二一零,你的时间到了。”
“别别别!我马上走!”杨飞辰脚底一抹油,临行还不忘朝宁钰匆匆挥手,“坚持住啊宁钰!我干完活马上回来!!”
宁钰扬了扬嘴角,轻声吐槽着也朝他挥了挥手:“其实不用,她应该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混乱的脚步悠悠跑远,带着一声嘹亮的呼喊,又无比清晰地传了回来:“实在不行我就去摇雕鸮来捞你!!——”
“……”
倒也更不必让这位出马。
咋呼的吵闹声跟着那道跑远的脚步一并消散,鬣狗径直走到了门边,一抬手,就把房门关了起来。
宁钰有些疑惑,他和鬣狗的交集原本就不算多,如果不是白鸽特意介绍,他甚至都不知道她还是自己母亲的同僚和学妹。
所有的可能性都在脑内走了个过场,他一时间也实在想不明白,到底还能有什么事,需要鬣狗专程过来找自己一趟。
等到人已经自如地坐进了床边的椅子里翘起了腿,宁钰没忍住稀奇,先一步问出了声:“有什么事吗?”
鬣狗也不和他多废话,直接从包里拿出了一只巨大的米白色长形物体。
那物体上粗下窄,收尖的部位十分尖锐,通体白里透黄,大小足有成年人一节小臂那么长。
宁钰不解地皱起眉:“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异化体在迭代成长期间自然脱落的犬齿。”
鬣狗横臂一扫,直接清出了床头柜的一圈台面,她落下手,轻轻把那颗巨大的犬齿放在了台面上。
“按照往批的成体表现来看,现在这一代的异化体,除了比基因源体的犬齿更大更尖锐以外,外形上不会有过于明显的差距。”
宁钰看着那只巨齿上清晰可见的牙冠和牙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后,鬣狗就又从包里拿出了另一颗巨大的畸形物体。
“但是这一颗,是几天前它们因为负伤而掉落下来的犬齿。”
尖牙放置在了台面的另一边,已经肉眼可见得比之前那颗大了一圈,二者间的区别还不只是体积的大小,甚至连整颗牙的轮廓形状都出现了怪异的转变。
反着釉光的齿面从牙齿中段开始,分出了一层层细小的密集切口,那些切口像鱼鳞一般,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尖锐的齿尖。
倒刺般的层叠的切口上,还挂着几条发腥的碎肉,宁钰看着那狰狞的畸形犬齿,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凶残的道口看着都骇人,几乎都不用完全咬中猎物,光是挂住皮肉,就足以把任何活物生生放血致死。
并排放置的两颗犬齿对比鲜明,宁钰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对照,一下子对鬣狗的目的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而下一秒,鬣狗就收回了手,她直直地盯着宁钰,开门见山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狗群会二次异化?”
宁钰的心头一跳,心想果然是因为自己能力的事。
他当时在战场上展现出来的状态虽然并不高调,但是只要有意观察,就不难发现他身上有这道超出常认知的能力。
眼看瞒是没法继续瞒了,他沉默了片刻,就还是坦言向鬣狗解释道:“这事解释起来其实有点复杂,我现在还控制不了辐射区里异化的情况……抱歉,真不是有意想把你的异化体变成这样的。”
宁钰深知,这些异化犬对于鬣狗而言是最得意的产物。
但经二次异化这一遭,他不仅更改了别人的成果,还留下了无法逆转的严重痕迹,这事一摊开,换作谁来恐怕都会火冒三丈。
错在自己,他低下头又再次道歉道:“对不起我当时……”
“没问你这些,”鬣狗却直接打断了他话,重新重申了一遍,“你直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就行了。”
她的眸中闪烁着几分兴奋,匆匆的语调像是有些激动,宁钰一下子还没反应回神,就见她已经在一旁兀自推算了起来。
“既然这一批强化了,那基因应该也能顺利往下延续,如果用原计划的话……”
考虑到一开始是鬣狗先帮助自己明确了嵌合体的定义,她似乎也不像宁文斌那样,对嵌合体有任何排斥的心,宁钰缓了一口气,斟酌再三,才郑重开口道。
“鬣狗,我之后说的事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我能保证,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属实,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鬣狗闻声,也没给他准信:“那也得先听了才知道。”
宁钰表示解地一颔首,才起了个头问道:“森*晚*整*你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关于嵌合体的事吗?”
鬣狗反而一挑眉:“怎么?这事还和嵌合体有关。”
“准确来说也不能说是有关,因为……”宁钰看着她的眼睛,逐字逐句道,“我就是嵌合体。”
鬣狗陷入了一瞬间的沉默,半晌,她的表情又一下子复杂了起来:“……你说你是嵌合体,那你的编号又是什么?”
“APHRODITE 0001。”宁钰格外熟练地把那串编号报出口,随后又总结了林雪雁日记中的部分记载内容,转告给了鬣狗。
随着情报渐渐铺开,鬣狗的神情也越来越精彩,她缓缓摇了摇头,看着宁钰直接冷笑出声:“我还真是低估了她……样本不够,她居然敢把实验做到自己身上。”
“不过也不奇怪,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她错开眼,那笑里的温度就又降低了几分,“那可是林雪雁……她怎么可能不去执行自己定下的计划。”
她笑得实在阴冷,宁钰甚至都不太敢看她,只觉得有股没来由的慌张:“什么……什么意思?”
鬣狗瞥了他一眼,敛起笑,也没再多说什么:“没什么意思,继续说。”
宁钰看着她像是变脸似的收放自如,一时间险些没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讪讪地收起好奇,简要地和她解释了一番自己能力的运作方式与限制。
鬣狗支手掂着自己的下巴,听得无比仔细,在宁钰几乎全盘脱出之后,反而越发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番:“有意思……难怪他们之前一直在做人类的嵌合实验。”
宁钰被她这一眼看得有点发毛,却有实在好奇,还是接话道:“……他们?”
“雕鸮回来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你们在第一基地碰到的那些恶心事。”鬣狗向后一仰,径直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不过我倒是挺意外,某个祸害居然还硬生生活到了现在。”
她对于过去的纠葛草草带过,随后就又把重点放在了宁钰身上。
“雕鸮耳朵后面的编号是OWL 3934,前缀名词作为指向性的基因源体,所以他身上展现出来的所有能力,也都会变得越来越像猫头鹰。”
“那么你呢,Aphrodite,”鬣狗轻轻眯起了眼,落下的视线中,带着一道晦暗不清的模糊情绪,“你的身体里,又带着什么东西的基因呢?”
第97章 第97章 开始了。
狭窄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宁钰低下头, 沉默了片刻,才应答道:“……我不知道。”
不管是李鸮还是双胞胎,又或者是第一基地里那些畸形的嵌合体, 他们无一不表现出了极其明显的源头基因特征。
而这些嵌合体中, 唯独他是个例外。
他编号里那代表基因源体的前缀名词, 并不是什么常规的物种,甚至都不是生物, 而是一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神明。
宁钰小时候曾翻阅过一些著名的传说故事, 其中, 自然就包含了古G国的神话,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 但他对于这些特殊的名称, 却多少也能回想起个大概。
Aphrodite, 传说中掌管爱情与美丽的神明。
只是照着这简要的信息来看, 无论是外部特征还是具体的能力, 他都和这个“Aphrodite”毫不相干, 更别提这一位……甚至还是个女神。
“不知道?”鬣狗的眉头一挑, 反问道, “那男的居然没告诉你?还是说, 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
宁钰有点发懵:“谁告诉我?”
鬣狗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轻描淡写道:“你的生物学父亲。”
她的态度明确,还毫不掩饰地展露着自己对宁文斌的厌恶, 那强烈的抵触已经远超过了不和的程度,像是他们曾有过什么牵扯到底线的激烈分歧, 直接将关系恶化到了极点。
宁钰有些新奇,莫名对父母辈之间的矛盾纠葛有了几分浓郁的兴趣。
只不过眼下也不是该好奇的时候,他回过神, 匆匆开口回应道:“ 他对嵌合体有很大的偏见,我跟他坦白的时候,他的反应很激烈,也不像是知情的样子。”
“你是他老宁家的独苗,就这么被篡改了基因,他当然得急。”鬣狗的语气有些怪异,嘴边还挂着嘲弄的笑意,“不过也不奇怪,按他们当时的关系,林雪雁确实也没有告诉他的必要。”
鬣狗知道的消息似乎远比宁钰想象的要多得多,他琢磨了一会那只言片语中的信息,尝试着询问道:“鬣狗,除了最开始的这些嵌合体,我妈她……是不是还在做一些其他的研究?”
鬣狗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又模棱两可地反问了回来:“有么,你觉得我怎么会知道?”
“这个……”
“小朋友,我问你,”鬣狗倾下上身,手肘自然地搭在膝盖上,她手托着下巴,一对深棕的双眸清晰地倒映着宁钰的身影,“你想知道自己身体里到底有什么吗?”
话题被强硬地扯了回去,宁钰轻轻蹙起眉,有些疑惑:“想肯定是想,但是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去查清楚吧。”
“我有办法。”
宁钰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
“我有办法弄清楚你身上的情况,你的基因源、能力、异化特征。”鬣狗的视线越来越灼热,像是在透过他,紧盯着他体内嵌合的基因组,“只需要——”
“你做出一些简单的牺牲。”
她轻轻弯起眼,却瞬间让宁钰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差点忘了……鬣狗也是参与异化实验的研究员之一。
而他自己,不管是基因还是能力,似乎都是一个极佳的研究对象。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牺牲指代的是什么,宁钰却已经开始发慌,他赶忙摆了摆手,生怕自己拒绝迟了:“这个……其实我好像也没那么好奇,还是不麻烦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不久前的那道尖叫就又响了一声。
这一次的距离更近,宁钰几乎立刻就判断出了声音的来源方向。
可他床边的鬣狗却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只是敛起了笑,又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逗你玩儿的,今天就到这儿吧。”
“啊?噢……好。”
宁钰的疑问被突兀地拦在了半道,他眨了眨眼,看着鬣狗头也不回地站起身,一把拉开房门后,又突然顿住脚,回过头意味深长地望向他。
“当然,你如果改变了主意,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平静的心头猛地一震,宁钰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回应,鬣狗就大步迈出了房间,还顺手帮他带上了门。
……还是和之前一样雷厉风行。
他腹诽着感慨了一句,看着又只剩下自己的狭窄房间,终于有时间来梳不久前得到的碎片信息。
所有的线索都表明着他的特殊性,不管是能力、编号,还是拥有的经历和过去,他异于嵌合体,也异于普通人类,甚至白鸽也告诉过他一条无比明确的信息。
他是林雪雁唯一的钥匙。
可如果钥匙指的是他能控制异化体的能力,那他现在……还能算钥匙吗?
宁钰垂下两肩,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了被剥夺能力时的记忆。
那一瞬间的绝望像潮涌,比起身体的疼痛,无法再次调用能力的事实,反而更让人难以接受。
他放缓呼吸,试想如果最后自己能做得再隐蔽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被那个声音发现,也就不会被抹除了?
双眼像是习惯性地集中了注意力,而在他又一次缓慢的眨眼动作后,一大片如同生物电般的点点虹光,像是得到感召一般,忽然闪烁着,在视野中回应起来。
微光蔓延汹涌,几乎一路传递至了他目光所及的最远处。
虹光之下,那些完全蜕变为半透明状的细线开始渐渐浮现,像一群浮动的海洋生物,数量与范围甚至都比之前更多更广。
那些长线随他的意识而动,灵活得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宁钰一点点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片布满线条的空间。
他的能力不仅失而复得,好像还进入到了下一个阶段。
宁钰稳了稳心神,尝试用线感知周围的辐射圈,结果也正如杨飞辰所说,这片净土区刚好处于两片沃土区的包夹范围中。
而正当他尝试再次牵引辐射的范围时,那回传而来的重量,却完全不是他所能承受的重压。
恐怖的反噬瞬间撞向了意识突触,宁钰几乎是立刻切断连接,可还是迟负荷半步,那一声闷哼脱口,几滴鲜血立即从鼻间滚落,一下子滴在白色的被褥上,晕出了一圈圈刺眼的血痕。
能力的负荷又回来了。
他抬手抵住了淌下的鼻血,感受着这片许久不见的反噬,却又莫名感到了一阵亲切的怀念。
虽然被剔除了漏洞和作弊条件,但那些原本就属于他的能力,都一个不落地还了回来。
所有的怅然若失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宁钰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只是那不经意的笑意还没抵达嘴角,一道刺耳的尖叫就径直从他的窗口外擦过。
这一次,甚至还能清楚地听见那惨叫中的话语。
“真的不是我!啊!!——”
宁钰腾地一下坐直身,第一时间朝着窗外望了过去。
可那些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带着那道声音,钻进了被树林遮盖的视野死角。
宁钰皱眉暗骂了一声,心底却觉得疑惑异常。
那个声音他很熟悉,虽然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但也绝对是他曾经接触过的人。
况且这几声惨叫的音量并不小,他当时在沉睡中都能听得见,更何况是刚结束作战的候鸟。
可偏偏候鸟的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鬣狗甚至还是一副视若无睹的冷淡模样,按常来说,哪怕是外人,多少也会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对。
惨叫声被拖远后不久,那些被树林包围的矮房里,就陆陆续续地钻出了不少人,其中,还不乏有几个宁钰报得出名字的熟面孔。
他们的脸上也同样挂着愁云,那些发黑的面孔个顶个的阴沉,像是约定了什么目标似的,齐齐朝着惨叫的方向大步走去。
宁钰留意了一耳朵,就在那些嗡嗡的低声嘈杂里,隐约听见了几声模糊的“开始了。”
纷纷的脚步踩散了话音,其他的语句也全部淹没在了沉闷的嗡鸣之中,宁钰看着人群逐渐消失在树林的阴影下,一时间也有些按捺不住。
他立刻回身下床,套上鞋就晃悠悠地拉开房门,紧跟着人群的尾巴,朝着台阶下走去。
人群间的氛围相当沉重,与先前在车厢群岛上时的状态大相径庭,他们前进的速度很快,宁钰卖力地催动着长时间没下过地的双腿,一时间还险些有点跟不上。
台阶的尽头是那片停满载具的石子路,砂石从台阶开始,一路铺到了远处的山脚,硬是把一整片空旷的区域,全部圈成了一个平整的广场。
广场的中央用石块堆砌着一座半人高的高台,台面用砂石铺得平整,而在整座高台的后方,还堆着一个没有点燃的巨大柴堆。
高台的两侧分立着两堆小型篝火,燃起的火舌抛出了道道飞曳的火星,只是橙红的光亮只闪了几下,就一下子融在了渐渐西沉的残阳之中。
先一步到场的候鸟成员已经熟稔地围站在篝火的外侧,他们默契地守在原地,像是在等待着其余的同伴到齐。
日光渐渐低沉,视野的可见范围就越来越不清晰,宁钰跟着人群一步步走近那座高台,这才借着两侧的火光,看清了空旷的台上到底放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座一人高的金属装置,装置下方,还跪着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黑发男人。
他低垂着头,五官被挂下的头发完全遮挡,整个人颤抖得不成样子,嘴里像是被塞着什么东西,正在呜呜地呼喊哽咽。
他的双手被装置上垂下的锁链牢牢拴紧,高悬在头顶两侧,正好完全展开了他裸露的后背,装置下方的锁扣紧压着他的膝窝,完全杜绝了男人挣脱的可能。
那粗犷的装置,几乎是在明示般表露着,这是刑场。
宁钰皱起眉,一时间只觉得台上的男人相当眼熟,可那人又一直埋着脑袋,让他完全没机会去搜寻自己记忆里的面孔。
张望的目光落向了对侧的篝火,宁钰的视线一顿,刚好和人群中的杨飞辰打了个照面。
杨飞辰看见他也一愣,赶忙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过来找他,也不等宁钰回应,就一头扎进人堆里消失不见了。
空气中的气氛相当压抑,宁钰甚至都有些喘不过气,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似乎整个候鸟都对台上的那个人充满了杀意。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起头说了一句“来了”,下一秒,那堆巨大的柴火堆就瞬间燃起了冲天的火光,像是要将天地都撕裂般刺眼。
那黑发男人像是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整具身体几乎立刻抖成了筛子。
片刻后,一道人影就背着火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下子翻上了高台。
第98章 第98章 血鹰。
噌噌的磨刃声垫着周围的嘈杂, 保持着节奏,一下一下,平稳而有力地落在了铺满砂石的地面上。
高台后的柴堆被火把引燃, 烈焰还没蔓延到最顶端, 但那摇曳的橙红火光, 却已经照亮了不远处神色平静的冷淡面容。
李鸮的目光落在手底的斧头上,他指抵斧身, 一遍又一遍地推动斧刃, 沉默地听着耳边一直没有变化的沙沙摩擦声。
火光越来越旺, 直在那只低垂的浅色眼眸中, 点起了一片带着冷意的橙光。
高温下的柴堆噼啪作响, 硬是越过本就燥热的空气, 涌出了几股额外的热浪。
焰火冲天, 李鸮抬眼一瞥, 看着那团直冲云霄的光亮, 像是终于等到了信号, 他挪手提起斧柄, 侧过身就径直朝着高台走去。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远, 垂在身侧的斧头就被另一道力气握住, 僵停不前。
“我来。”
身后的喑哑嗓音不容拒绝,连带着李鸮一起拦停在半路。
李鸮闻声回过头,注视着伯劳斟酌片刻, 却还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冷静拒绝:“不。”
伯劳却也没松手, 手臂一下发力,又将斧身往后抽了几分。
“轮不到你担心我。”她带着几分灰暗的眼眸朝着高台外一扫,意有所指道, “有这功夫,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的人去吧。”
李鸮皱起眉,像是忽然察觉了到什么,他转过头,立刻望向了高台的对侧。
那张还没完全缓过血色的脸藏在了人群后方,被篝火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橙红色光。
一双清澈的下垂眼在光下格外明亮,似乎是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他完全没留意到李鸮的目光,只是轻轻转过眼,左右打量着眼前的高台。
李鸮的眸光随着火焰摇曳,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一松,却又正好被伯劳抓住了短暂的破绽,一下夺走了他手里的斧头。
重力抽离的瞬间,李鸮几乎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拦截,伯劳却已经侧过身,抡动的斧刃分毫不差地停在了他颈侧不远处。
她停顿了几秒,勉强挤出一个笑,就垂下斧身,抽起一旁的短刀,撑手翻上了高台。
“去吧,别让人吓着了。”
李鸮停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
他回头再次看向高台远处,便转过身,径直穿进了篝火边的人群之中-
巨大的火焰燎动半黑的天空,把视野的中心区域照得清晰明亮。
宁钰抬起眼,看着翻上高台的人影越走越近,他借着附近的篝火,这才发现近处的来人竟然是伯劳。
伯劳经过那跪在地上的男人背后,抬手将斧头放在了一旁的桌台上,她白金色的短发不再有光泽,只是随着她回身的动作,轻轻扫在了她的脸侧。
宁钰看不清她的表情,就见伯劳径直走回男人身前,弯下腰,一把拔出了塞在他嘴里的布团。
堵塞的声音如同泄洪般汹涌而出,男人的话语带着哽咽,立刻回荡在不算安静的广场上空。
“老大、老大……真的不是我!……”熟悉的嗓音声嘶力竭,他抬起红肿的脸,充血的两眼紧跟着伯劳的脚步转向右侧,“……是秃鹫!是秃鹫让我这么做的!”
“滚你妈的!”一声怒不可遏的反驳从高台另一侧响起,却又立刻被周围的人伸手拦了下来。
宁钰皱起眉,紧紧盯着台上那已经肿得没人形的脸,忽然在脑海中回忆起了这么一号人。
这个人……好像是仓鸮?
“老大,我什么都没说,是他们在骗我,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啊!”那男人涕泪横流地挣动起两手,像是想要低下身继续求饶,“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一直都把自己当候鸟的一员,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伯劳却完全没有会他的讨饶,落脚走到了装置的侧面,伸手转起了厚重的旋把。
她将仓鸮被悬高的双手往两侧拉开,又在那哭叫声中,一点点把他的后背拉直展平。
宁钰看着那张发肿的脸还有些惊讶,却又一下子抓住了他话里的几个关键词。
结合之前李鸮提过候鸟有内鬼的事,确实也不难联想到某些让人不快的猜测。
场中人都不约而同地放轻了声音,宁钰轻轻垂下眼,还在记忆中搜索有关仓鸮的蛛丝马迹,就突然感觉有人拨开了后方的人群,无比自然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杨飞辰这什么速度,跑个对角线的距离竟然这么快?!
宁钰震惊地皱起眉,也没回眼看,就压下声音,稍稍向后侧过头感慨道:“你怎么这么快?”
“……”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随后就响起了那阵沉下的磁性嗓音,“怎么个快法?”
声音扫过耳尖,一路敲响了宁钰的心跳,他的肩头一僵,下意识猛地转过头,就毫无防备地和身后那双异色的眼眸对了个正着。
“没!没什么,”他做贼心虚地挪开眼,一时间舌头还有点打结,就轻声道,“我以为你是杨飞辰……随口说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话音结束,李鸮也一如往常地应了一声,宁钰刚松了口气,就又听见他那声音冷不丁地在自己身后淡淡响起。
“可惜不是,你很失望?”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钰有些着急,一下子还差点没控制住声音,他赶忙回过头,生怕人误会什么,又匆匆找了个由:“之前一直没看到你,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李鸮只是垂下眼,看着他匆忙解释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扬了扬嘴角,也没再继续揪着不放,反而搭了个台阶替他转移了话题。
“现在感觉怎么样,能撑住吗?”
宁钰顿了顿,刚好就顺着给的台阶下了:“噢……没问题,一觉醒来已经好很多了,不用担心。”
他试图再缓解一下气氛,就弯眼笑了笑道:“我刚醒的时候,杨飞辰来找我也是这个问法,感觉我都能写个‘我没事’的牌子挂身上了。”
“是吗,”李鸮却眯起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明的情绪,又跟着靠向高台的人群,朝前走了几步,“他黏你黏得太紧了。”
“啊?也、也还好吧……”宁钰眨了眨眼,被这突如其来的断言砸得一懵。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李鸮现在好像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可具体是哪儿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只能心神不宁地挠挠头,草草掩饰起有些发烫的耳尖。
只是这动作实在是掩耳盗铃,那升起的绯红早在他抬手之前,就已经被人看了个透彻。
李鸮移开了落在他耳上的视线,轻轻道了句:“随口说说,别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宁钰的声音一哽,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他强作镇定地咳嗽一声,又重新把目光移回高台,低声问道:“那……现在是在干什么?”
李鸮十分配合地解释道:“等行刑开始。”
宁钰有些惊讶:“行刑?”
“嗯,血鹰。”
不等他再追问什么细节,高台上,就突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出鞘声。
默契无声,广场上的人都在此刻渐渐噤声,人群纷纷扬起头,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聚集到了高台的正中央。
装置下的仓鸮喊得力竭,他歪斜着上肢,被装置强行吊住了身体,完全是一副气若游丝的脱力模样。
他身前的伯劳则握着那把出鞘的匕首,迎着候鸟全体的视线,绕着高台的边缘开始缓缓踱步。
她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众人,即便眸底透着股细微的疲态,出口的声音却仍然沉稳有力。
“我们之所以能踩在现在这片土地上,是因为有人在用自己的尸骨,给我们铺出了往生的路。”
“他们都是候鸟的战士,”伯劳缓步走着,平静地看着远边的天际线,“而现在,他们应该也已经和另一边的朋友们,团聚在国王之桌上了。”
话音轻轻抛落,人群中,已经有失去朋友的成员红了眼眶。
伯劳轻轻转着手里的匕首,像是与众人闲聊般放缓了语气:“天灾之前,我的家乡有一种信仰。”
“人们相信,他们死后会去往一座满是荣光的圣殿,”她描绘道,“那里不会再有斗争与苦痛,是独属于英雄与勇士的殿堂。”
“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迈过那座圣殿之门,相反,他们需要接受圣鹰的审判。”
“比如欺凌弱小者、临阵脱逃者……”
伯劳的步子停在了仓鸮身前,出口的嗓音冷得像寒潭冰窖:“比如,叛徒。”
仓鸮已经没了求饶的力气,只是空流着泪,无声地摇晃着手臂。
伯劳踏着死亡的步调,缓步绕到了他的身后,一字一句道:“我警告过你,只要你待在候鸟一天,就把你的翅膀收好。”
平展的后背像是一页空白画纸,她转落匕首,将那磨到削铁如泥的刀尖直直没入皮肤,划出了一道毫无阻力的长线。
锋刃离体,血液就立刻如同浪潮般层层涌下。
“喊叫不会让你好过,”仓鸮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伯劳就像是早预料到他的反应,提前冷声打断道,“你最好把牙齿给我咬紧了。”
染血的刀刃再次划落,冷色的眼底映着赤红血光,她的手臂控制着力道,像是在精心刻画着什么,而跪倒在地的仓鸮则呜咽着闷下头,嘴唇上都已经咬出了狰狞的血痕。
全场一片寂静,宁钰的眉头紧锁,看着台上的场面有些透不过气,他侧过头,不解地询问身边的李鸮:“她在做什么……”
李鸮闻声转过眼,稍稍压下头,放轻了几分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在画鹰。”
“画鹰?”
“是行刑前的仪式。”
台上响起了砰的一声闷响,鲜血从伯劳的指尖飞落,跟随着掷出的匕首,一起落在了一旁的桌台上。
仓鸮的脸上几乎看不见任何血色,他大口喘着气,身后已经完全是一片潮湿的猩红。
伯劳一手提起了桌上的斧头,丝毫不在意地一脚踏进了血泊之中。
宁钰吞了口口水,难以置信地又把视线转向了身边:“……这也是仪式?”
“现在是审判。”李鸮也跟着转过眼,提前给他打了剂预防针,“一会儿别勉强,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宁钰却已经开始感到了一股未知的恐惧。
他挣扎着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轻轻点头应了声好。
感觉到身上的视线没有挪开,宁钰一转眼,就刚好撞上了李鸮的目光,他有些疑惑,又开始不安道:“……我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李鸮却只是欲言又止地收回了视线,“没了。”
宁钰的心情有些复杂,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高台上的审判不知道进行到了哪个阶段,伯劳手持短斧,像在雕刻一件精细的艺术品,动作轻柔而细致。
仓鸮的嘴唇发白,他两眼一翻,像是知道自己终于要进入休克昏迷,艰难地扯出了一个解脱的笑容。
只是下一秒,一针激素又立刻打进了他的血管,强行吊住了他的状态。
模糊的目光又开始聚焦,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绝望地低嚎着,那早就脱力的身体像是回光返照般,突然爆发出了挣扎的力道,只是还没挣动多久,就又被伯劳一脚踩回了原地。
她抛下手里的斧头,径直朝着身前跪倒的身影伸出手。
“既然你收不住自己的翅膀,那我就帮你展开它。”
血肉绽放,逆向而展的骨翼破体而生。
像是被绞断了最后的生路,仓鸮终于难忍惨叫,却因为失了力气,只能带着气音失声哀嚎。
周围的人群中,已经有人熟练地低头错开了目光,回避着之后的场景。
宁钰的眉心越皱越紧,只见仓鸮的身体一阵颤抖,伴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咔嚓脆响,就彻底在后背那张残破的画卷上,落下了最后的赤色句号。
那撕开后背的肋骨高高扬起,牵连着血肉,如同一对大展的狰狞断翼。
鲜红的肺叶脱离身体,随着外部的气压挤压,径直盛在断裂的肋骨上,像是振翅的翼展般,一下又一下地膨胀收缩。
栩栩如生的血鹰扇起了它的羽翼,无声地停在了那片早已失去生命体征的背脊上。
几只飞鸟低声划过,带着扑腾的声响,一下掠过了整片猩红弥漫的广场。
超出心范围的血腥画面立即涌入视野,宁钰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身体却又再次不听使唤地僵直在原地,他睁大双眼,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了李鸮的胳膊。
李鸮在一旁早早察觉到了他的状态,也没出声,只是把宁钰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如同本能般自然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低沉的嗓音就像往常一样平稳,盖过所有的不安,轻轻落在了宁钰耳边。
“低头,别看。”
第99章 第99章 我跟他走。
渐起的人声唤回了感官, 宁钰站得两腿发麻,他低头注视着脚前的砂石,只觉得视野一片发花, 甚至还隐约蒙着一层鲜血淋漓的红影。
高台上传来窸窣的响动, 像是有人在处最后的刑场。
无人再去留意台上的场面, 人群开始拉开间距,踩着离场的步调, 一点点朝四周散去。
“还行吗?”
平缓的声音一如往常, 不急不徐地落在了宁钰身前。
宁钰点点头, 往后压了压反上喉头的恶心感, 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抓着人手臂的手。
李鸮自然地顺势垂下手, 也没有动身, 仍在遮挡身后的高台, 看着零散的人群道:“走, 送你回去。”
“好, 谢谢……”宁钰皱着脸应了一声, 只觉得声带都被胃酸燎得生疼, 他搓着嗓子, 僵硬地挪腿转过了身。
而刚一回头, 那位迟迟而至的好兄弟,这才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到了他们跟前。
杨飞辰喘了几口气,跟着二人的速度转过身, 他快速调整了自己的步子,打量了几眼走在一起的宁钰和李鸮,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大喊一声。
“草!难怪你之前不让我喊他过来,原来你俩已经约好了啊?”
宁钰的身子一僵, 他偏过头,赶忙瞪大双眼,无声地用唇语示意杨飞辰别说了。
谁知杨飞辰压根没解他的意思,直白道:“啥,你大点儿声,我听不见。”
宁钰两眼一黑,还没来得及叹气,身旁的李鸮就侧眼问道:“有这回事?”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反正醒都醒了,迟早能看到,”宁钰硬着头皮,匆匆解释了一通,“我觉得没必要麻烦你专程来一趟……就没让他跑去喊你。”
李鸮没有出声打断,只是看着他,等他一番话嘀咕完,就和之前一样,普普通通地应了一声:“没事,不麻烦。”
熟悉的话语落在耳边,宁钰收起思绪,心情却反而有些失落。
他的记忆还有些模糊,只觉得好像做出了什么错误判断,明明自己还没开始行动,关系也没进展,怎么就错以为李鸮会有什么变化。
返程路上的氛围有些微妙,只是领头的杨飞辰毫无察觉。
不过也幸亏有他这没完没了的喇叭在持续絮叨,这才让宁钰不至于被自己复杂的心情完全堵住话音。
台阶森*晚*整*越往上,人就越稀少,等到回至平房中时,几乎就只能看见几个形单影只的零星人影。
先前的房间就在平房的大门边,三人前脚刚迈过门槛,就看见了早早等候在房间里的另外三人。
“……还不止这些。我跟你说,我……我草!”上一秒还在拉着宁钰侃天侃地的杨飞辰回过头,在看见屋内人的瞬间,立马就像活见鬼一般,脚底抹油地朝着反方向跑了出去。
宁钰目送着他狼狈逃窜的身影,有些莫名其妙道:“他什么情况?”
李鸮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随口道:“躲他的天敌。”
“……天敌?”宁钰转过眼,又重新看向了房间里还在交谈的三人。
床尾的老人看起来已经年过花甲,他的两鬓斑白,可硬朗的身形却丝毫不输给候鸟中的一些青壮年。
老人的对侧站着伯劳和鬣狗,像是发现了门口的宁钰和李鸮,她们回过眼直接招呼了一声:“来了。”
二人进屋后,整个房间一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
宁钰简单环视半圈,一时间却没有发现白鸽的身影。
他刚觉得有些疑惑,那两手抱臂的老人就望向他,直接问道:“你就是宁钰?”
“啊,是我。”宁钰看着他只觉得十分陌生,习惯性地轻轻点头问了好,“您怎么称呼?”
老人闻言一摆手,直说:“别您来您去的,你和这帮人一样喊我拟厦就得了。”
“拟厦。”宁钰重复了一声,话音出口,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睛,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位矍铄的老人,竟然就是传闻里候鸟的第三位创始人。
可既然连拟厦都过来了,白鸽为什么不在?
宁钰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回想起杨飞辰被打断的那声哽咽,他有些奇怪地再次打量了一圈屋里的人,试探地开口问道:“那个……我方便问问发生什么事了吗,白叔去哪儿了?”
屋内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般突然噤了声,甚至连李鸮都陷入了更为沉重的沉默。
焦虑在没有回应的寂静中越拔越高,宁钰左右看着眼前的几人,一下子都有些手足无措。
拟厦率先打破了僵局,他侧过头,朝伯劳问道:“他知道吗?”
伯劳的目光没什么温度,轻轻扫了一眼宁钰的表情,就了然道:“没人和他提过。”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拟厦抬起眼,轻轻叹了口气,就直接开门见山道:“白鸽牺牲了,带着一堆炸药替你们挡了一劫。”
……牺牲?
熟悉而陌生的词语钻入耳朵,宁钰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一时间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他的脑袋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宕机,却又在泛白的闪回记忆中,看见了那双始终温和的灰绿色眼眸。
那双眼睛常常平静地注视着他,无声而深切,像是带着几分爱屋及乌,又满含欣慰。
宁钰轻轻低下头,就听见拟厦在不远处继续道:“别看他那副样子,Jonas这家伙可有血性得很。”
“好说歹说让他躺着,反正也没几天时间了,那犟种还偏不。”他倚坐在床尾,又转头看向了窗外的夜空,“说什么,与其躺床上等你们排排坐吊唁他,死了还得找地方埋,还不如在战场上吃点枪子儿,还能死得豪迈些。”
拟厦这话说得轻飘飘,落下的沉重却压得宁钰不太喘得过气。
即便智知道自己应该尊重白鸽的决定,可情感上却又始终迈不过那道不是滋味的坎。
身体因为情绪变得有些僵硬,而那道带着几分温度的力道却恰如其分地从身侧覆来,像是安慰般,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腰。
李鸮的安慰终于让下坠的情绪回升几分,宁钰抬起眼,一时间却又不太说得出话,只能用眼神向他示意着感谢。
“行了,这次来也不是为了告诉他这些。”
一直沉默的伯劳终于开了口,她斩钉截铁地终止了这场沉痛的谈话,又侧过身,朝着宁钰询问道:“小宁,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宁钰闻声刚转过头,就听见伯劳继续问道:“是打算回驿站,还是继续留在候鸟?”
“反正也不用担心会不会习惯,”她看了眼静候在一旁的李鸮,又补充了一句,“他们也早把你当自己人看了。”
伯劳替候鸟抛出的橄榄枝十分真诚,也相当有吸引力,屋内的视线焦点一下子就聚焦在了宁钰身上,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宁钰垂下眼思考了一阵,大脑中的思路却在此刻却格外清晰,他抬起头,万分郑重地朝着伯劳表达了感谢。
“谢谢候鸟的好意,我在这里的时候也和大家相处得也很愉快。”他的话头一转,又委婉拒绝道,“但是我还有没达成的目标要去实现,所以……可能就不能继续和大家同行了。”
伯劳并不觉得意外,但另一头的鬣狗却突然开口反问道:“你不是已经找到那男的了么,还有什么目标?”
宁钰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他朝她弯了弯眼,解释道:“这不是还有我妈嘛,我要去找她,然后弄清楚所有的事。”
“你知道林雪雁在哪?”鬣狗的眉头一皱,微不可察地在床沿边坐直了身。
宁钰点了点头:“差不多七八成把握。”
鬣狗继续追问道:“你怎么确定她还活着?”
宁钰看着她复杂的神情,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简要转述了自己在第一基地的所见所闻,甚至还确定了林雪雁所在的地点,肯定也是个不小的营地。
额外的消息补全了伯劳和鬣狗脑内的信息墙,伯劳直接瞥了眼鬣狗,像是在确认她的决定般,问道:“怎么说?”
“决定好了,”鬣狗点了点头,“我跟他走。”
“……等等、什么?”场面转变得太快,宁钰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她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共识。
鬣狗却只是呵呵一笑:“别紧张,不是因为你。”
而不等宁钰回过神,伯劳又再次开了口,她看着李鸮,可话音还没落地就转了个弯:“你……算了,问你等于白问。”
李鸮应了一声,也没否认。
宁钰一头雾水,却又有些安不下心,他干脆转过头,看着李鸮轻声问道:“所以……你是什么打算?”
李鸮也落下视线看着他,应答道:“我和你一起去找林博士。”
宁钰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为了能再次延续之前的同行路,他甚至都在脑海中预演了劝说的过程。
可具体计划还没开头,事情竟然就主动达成了他设想的结果。
似乎是他的情绪表现得实在有些明显,李鸮只是浅浅笑了一声,再次答道:“我答应过老师,也答应过你。”
“所以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会有始有终。”
承诺带着分量,重重地在心底的池中掀起了一片涟漪。
休整的时日过得很快,简单集结成小队的三人开始一点点准备启程的物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能力的提升,宁钰伤口的恢复速度变快了不少,仅仅几天的功夫,他竟然就已经恢复到了先前在驿站时的状态。
考虑到卡罗拉已经在战马一役中彻底牺牲,拟厦无奈接任,难得出山亲手操刀,终于赶在他们的临行前,将那辆改装完的重装越野猛禽停在了启程路段的中央。
那比卡罗拉大了不止一圈的车身格外惹眼,简洁干练的全黑车漆与杨飞辰的上色风格大相径庭,四只厚重的轮胎上满布粗犷的纹路,甚至还给他们在车尾的半厢车斗里放了许多基础物资。
宁钰抓着车门翻进驾驶位,一时间对眼前这片宽得超出习惯的前车窗视野,感到一阵无所适从。
副驾驶的关门声响起,宁钰刚调节完车座间距,就习惯性地落手握住了方向盘,他轻轻呼了口气,又下意识地朝着身边的方向望了过去。
只不过这次的落眼处,却有那对已经走出了记忆、真真切切落在自己身边的异色双眼。
“怎么?”
连接的视线像是隔着中央的扶手台,无声地彼此相融。
再次同行启程的画面和记忆再度重合,宁钰一时间还有些恍惚,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仍然处在梦境中没有回过神。
静静注视着他的浅色虹膜覆着一层淡淡的日光,像是轻描淡写般,不经意地勾勒着他的五官轮廓。
车内的温度似乎有些上升,宁钰的心跳不自觉地快了几分,他一时间忘了挪开眼,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道声音像是翻了个白眼,幽幽地就从后排传了过来。
“喂,后面还有人呢。”
氛围被一榔头敲回了原型,一瞬间的尴尬漫过心头,宁钰假装咳嗽几声,赶忙扯回了自己的视线。
副驾上的李鸮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着痕迹地侧过头,轻轻看了一眼后排的鬣狗,就回过身支手搭在了车窗旁,沉默地等待着引擎启动。
鬣狗冷哼一声眯起了眼,对他这一瞥的意思相当了然。
这家伙,倒还不爽了。
第100章 第100章 先实现一个愿望。
候鸟的送行队伍声势浩大, 像是把所有成员都聚集到了三人临行的道边。
伯劳站在猛禽的驾驶窗边,不太高的个子还有些望不全车内的空间,她抬起头, 也不甚介意, 干脆就只和宁钰简单道:“今非昔比, 这次也只能给你们带些基础物资,路上记得多留意点损耗情况。”
“没问题, 这样已经足够了。”宁钰特意从车窗探出头, 笑着向候鸟众人致意道, “多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了!”
“一路顺风!”“路上小心!”
不算整齐的送别声包裹着车厢, 宁钰落下手, 自然地推挡向前, 他看着车边的后视镜, 对着众人轻轻挥手道别。
那些他喊得上名字的成员全部都到了场, 可人群之中, 却唯独没看见杨飞辰的身影。
平常有什么事就见这小子最殷勤,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 反而还没人影了?
宁钰虽然有些奇怪, 却也没去细究,只当是小孩儿受不了又一次分别,所以自己就偷摸着躲了起来。
引擎声起, 宽厚的轮胎紧抓着地面,沿着斜坡一路向下行驶。
拟厦提供的临时营地在一座山的半山腰处, 上下山的唯一通道,也只有一条铺着石子的简易土路。
下山的坡道很陡峭,加之宁钰还没完全适应猛禽的车体宽度, 一趟不短的山路硬是开得他浑身冒汗。
他盯了一路车轮和悬崖边的间距,甚至还让李鸮帮忙留意着另一边的距离,这才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山脚的平缓大道。
道上的沥青路面有些发灰,估计也是因为鲜少有人造访,所以除了表面的落叶与灰尘以外,看起来也并没有太多人为的磨损痕迹。
宁钰落手打正方向盘,望着道边千篇一律的绿色森林,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缓缓踩下了刹车。
坐在后排的鬣狗已经靠着椅背眯眼小憩,车速刚减,她就敏锐地睁开眼,借着车内的后视镜睨了宁钰一眼:“有情况?”
“也不是……”宁钰握着方向盘,等到车身慢慢停稳后,才尴尬地回过头,他左右打量着鬣狗和李鸮,轻声问道,“我们现在是在什么位置来着?我有点儿……不认路。”
哗啦。
崭新的地图在中央的扶手台上铺开,代表着沃土区的橙色区块几乎覆盖了地图的大半,虽然辐射圈的标注还停留在几个版本之前,但只用作行程和路线规划,也算得上绰绰有余。
“这儿。”李鸮垂眼一扫,伸手落在一片宽泛的黄色区域之中,“在两边沃土区的夹缝里。”
“夹缝……”宁钰跟着指向的位置,简单判断着后续的路程,他抬起头,朝着另外二人协商道,“我差不多知道大致的方向了,不过能商量个事儿吗?我打算先回一趟驿站,正好也给我们扩充一下弹药物资。”
“随便你,到地方了喊我。”鬣狗意外地接受良好,像是真的只是来搭一趟车般,应完声就转眼看向了窗外,似乎也没有再继续话题的打算。
一票通过,宁钰的视线自然就挪到了李鸮身上。
肩负着期望的李鸮却只是观察着地图,反问道:“打算怎么走?”
宁钰闻声,轻轻抿起嘴角,默契地回应了他这默不作声的回答:“往北走,先找到G32国道。”
李鸮一颔首:“那就右转。”
车轮加速转动,带起一阵吱吱的轻微磨擦声,在深色的沥青路面上,摆出了一道利落的车辙弧线。
接近正午的日光毫无遮挡,直直穿过车前窗的玻璃,像是盏高瓦数的射灯般,直照得人眼前发白。
宁钰拧着眉,像是条件反射般,一手翻下了头顶的遮光板。
落下的阴影斩断了刺进眼中的光亮,被光闷到发热的双眼这才不再继续发涩,像是透过气般,渐渐落回了寻常的状态。
宁钰的视野中还飘着几点光斑,他抬眼朝着遮光板上瞥去,却只看见了一片干净空荡的灰色板面。
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向内收紧,他落下眼,看着眼前那片望不到头的无尽长路,心头似乎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像是缺了什么填充物,饱满的情绪塌下了一角凹陷,消失的留白处只剩一片空落落,即便知道缘由,他却也没了再次将这片空白填满的机会。
“李鸮,”宁钰攥着方向盘,尽力保持着自己的声音平缓,“我得跟你说个事。”
李鸮闻声搁下地图,侧头朝他转过了眼。
那视线明明一如往常,宁钰却没来由地有些心慌,他心底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坦白道:“……我把我们之前那张照片弄丢了,对不起。”
话音出口,李鸮却意外地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怎么丢的?”
见他这副好像并不是很在意的模样,宁钰一下子没了什么底气,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话题继续往后说。
只是句子都到了嘴边,总归要给人个答复,他一闷头,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地应道:“碰上战马的时候,被他们抢了。”
也没留意李鸮有没有在听,宁钰叹了口气,兀自低声念叨着:“早知道就不放遮阳板上了,要是没拿出来也不至于会搞丢……”
李鸮在一旁完全听得一清二楚:“你放那儿干什么?”
“啊?”宁钰的思路一顿,一下子被这一问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心想,总不能说自己把这遮阳板当心愿墙吧,可是说方便他随时翻下来看,好像又有些太直白了。
大脑开始高速运转,他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由,便赶忙开口,匆匆填补上了中间这段漫长的空白时间。
“咳……之前不是说拍个你,我放车里当武神供着吗?这不正好我那张全家福也在这儿……”
李鸮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似乎是无意道:“是吗。”
“是啊,整整齐齐。”宁钰有些做贼心虚,一时间也没察觉到自己是不是着了什么道,放轻了声音就继续解释道,“一边是我和我妈,一边是我和你,刚好……”
“刚好?”
熟悉的嗓音重复了一遍他卡壳的话,也没在催促,却一下子拨响了宁钰心口的警铃。
渐渐聒噪的心跳盖过了风啸,砰砰地落在耳中,砸出了一声声响亮的回音。
声音似乎是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在他开合的唇齿间,一下子摆脱犹豫,送出了那句和脑海中一字不差的回答:“……刚好两个新愿望。”
回应落在了猛禽的前排座位之间,伴随着胎噪渐渐消散。
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李鸮移开眼,毫不掩饰地低笑一声,又重新展开了手里的地图。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宁钰只觉得脑袋里轰得一声响,许久未见地炸开了一朵夸张的蘑菇云。
一抹不太起眼的红顺着耳背,一路蔓延到展露在外的脖颈。
他抿了抿嘴唇,刚准备说些什么中和一下这股不对劲的气氛,那道勾着几分沙沙尾调的低沉嗓音就像是不经意一般,带着几分笑意在身旁轻轻响起。
“伸手。”
“什么?”宁钰的思绪一顿,却还是下意识地从方向盘上抽下手,朝着一旁摊开了掌心。
“没什么。”回应和一张轻薄的硬质纸片一道落入手中,怕他没反应过来,又补充了一句,“先实现一个愿望。”
失而复得的相纸像是历经了不少磨难,被无数的白色折痕分割了人像,虽然相片还有些发皱,但比较起折痕的数量,却又不难发现有人在小心翼翼地将照片修复抚平。
“你……”宁钰睁大了眼睛,忙碌的视线在路面和照片之间来回摇摆,他完全没意识到李鸮话里的另一重意思,纯粹地震惊道,“你从哪里找来的?”
“……”见他一副没有半点异心的表情,李鸮颇感新奇地眯起眼,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候鸟捡的。”
“要不说我和候鸟有缘,这都能捡到?”宁钰落下手,临时将照片放在了中央的扶手台里,他弯起眼,顿时将心头所有不对劲的阴霾全部一扫而空,“一会儿到地方了再好好放起来,这次绝对不会再丢了。”
他的心情大好,含笑的眼中又再次升起了几分明媚的光亮。
洒进车窗的日光擦过遮阳板的边角,落在他稍长的发尾上,染出了几抹橙黄的色调。
李鸮没有移开目光,一言不发地注视了他小半晌。
那不带任何目的的视线莫名有些发烫,宁钰悄悄转过眼,看着身旁那位没什么表情的副驾驶,疑惑道:“怎么了?”
“没。”副驾驶却扬了扬嘴角,在人回过神前,就已经重新垂下眼,看着地图上错综的道路,像是随口般说了一句,“看看某人什么时候能睡醒。”
“什么意思?你别打哑谜啊。”宁钰皱起眉,直觉判断他那句某人绝对是在指代自己,可那话说得又不明不白,他一时间反而更加迷惑,“我要没睡醒还能在这儿开车?”
“谁知道,”李鸮应道,“没准你天赋异禀,梦游驾驶。”
他这话一如既往的莫名其妙,宁钰一口气没憋住,竟然还忍不住笑了一声,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出声回呛,一阵咣咣咣的急促声响就立刻从后往前,传遍了整个猛禽的车厢。
“……什么东西。”鬣狗再次睁开眼,烦躁地皱紧眉头,回身望向了装载着物资的车斗。
宁钰抬起眼,下意识地轻踩了一脚刹车。
他的视线刚聚焦在车内的后视镜上,耳边就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视野中,一只横来的手拍着后车窗,把整辆车敲得咣咣作响。
只是那震耳的动静中,还参杂着几分奇怪的声响,仔细分辨片刻,就能听见那一声声哀怨的叫喊:“放我上车放我上车……”
一旁的李鸮像是已经认出了后窗外的人是谁,他叹了口气,装作没听见般,径直回过头靠在了座位里。
宁钰只觉得那声音耳熟,直到车速渐缓,看清那车斗里的身影像是终于不用挣扎一般,死死挂在了后车窗上,他这才意识到,这跟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草……杨飞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