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些狗 不给甜头也是会听话的……

    从刚才到现在, 这是她开口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居然使唤他去背白辞?!

    江独骄纵惯了,

    不管是在魔族时还是来了归元宗后,他身份实力都在上乘, 身边永远有人捧着,这时候听见有人使唤他, 第一反应是诧异, 紧接着又冲上来一种不平衡感, 他指着白辞,难以置信地问裴朝朝:“你刚才是说要我背他?”

    他看向白辞,

    此时白辞坐在雪地上,看起来很虚弱,腿是动不了的, 灵力也是没有的,

    但即使这样,他神情依旧倨傲,漂亮薄情的眉眼间带了几分压不住的怒气, 任由裴朝朝带着耐心和诱哄的姿态伸手拉他, 他也不搭。

    裴朝朝都没用这种姿态对待过我呢,

    江独忍不住暗暗想道,

    但她现在这样对一个瘫子, 这瘫子还不领情, 真不知道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一边,

    白辞察觉到江独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地往那侧了侧头,

    修为散尽后五感就没那么敏锐了,周围太黑,看不见江独的表情, 但能察觉到他不高兴。

    他不高兴,白辞心里反而莫名其妙舒服了点,语气带点讥讽的味道:“已经说过的话都听不清,是有耳疾?”

    这话一落,

    江独的火气直接压不住了:“谁问你话了?”

    他脾气很差,性格唯我独尊,别说白辞是归元宗客卿了,就算是掌门,他也照样顶撞,不耐烦道:“我耳朵好得很,倒是你,一个瘫子罢了!”

    白辞神色一瞬间阴沉下来。

    江独最讨厌别人用这种目光看他:“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他不喜欢的东西向来没有存在的道,往日在魔族谁招他不喜欢,他就直接杀了,

    这时候他掌心微微收拢,似乎想要对白辞出招。

    那一边,

    裴朝朝见状,轻轻抓住他手腕,制止他的动作:“我刚才是说要你背他。”

    她语气柔软,但声调平静,莫名给人种掌控感:“你不愿意?”

    江独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裴朝朝还在这。

    他不是什么好人,这点她早就知道了,毕竟他和她第一次见面就很不美妙,他那时候要取她血剜她肉,把她当药人用。

    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下意识地不想再在她面前展现出初识时那面,于是松了松手,假装自然地停止了蓄灵力的动作。

    不过他语气仍旧很乖戾:“听听你这话说的——”

    “我为什么要愿意?他算什么东西,一个瘫子而已,也配让我来背吗?”他顿了顿,陡然俯下身欺近,少年身躯比她高大很多,这样的姿态有点压迫感:“裴朝朝,上来就使唤我背他,是不是我之前让你夸了句乖,t?你就真把我当成狗啦?”

    裴朝朝闻言没出声,似笑非笑的。

    江独不满于她这反应,他觉得焦躁,即使知道她戴着面具,伪装得无害温柔,但他还是看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现在她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他磨了磨牙,强行找补:“先不提我是不是狗,就算真是一条狗,你也得给点甜头它才听话吧?”

    裴朝朝莞尔道:“哪听来的?”

    江独一愣:“啊?”

    裴朝朝说:“谁告诉你,狗要给了甜头才听话的?”

    “没谁告诉我,你能不能别问了,”江独开始不耐烦,他瞥了眼白辞,又弯下身拉住她的手,把她从白辞前面拽起来:“别啰嗦了,这危险,你和一个瘫子在这不安全,我带你走。”

    他体温高,哪怕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手也是热的。

    裴朝朝感觉像有一团不太烫的手包裹住自己的手,

    她弯了弯唇,却没有跟着他起来,而是一用力,把手给抽了出来。

    她道:“不用了,你自己先走吧,我和白长老还有事。”

    她一边说,一边又把刚从江独那抽出来的手再一次递到白辞面前。

    江独脑袋都快炸了:“你到底为什么要管这个瘫子!你看他搭不搭你,要不你陪他蹲在雪地里冷死算了!”

    他用凶戾的目光盯住白辞。

    而此时,

    白辞也又扫了江独一眼。

    他目光很快挪开,在裴朝朝的手上停了停,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终于动了下。

    他虚弱地咳了声,掀起眼皮看江独,眼尾微微泛红,有点高高在上挑衅的味道,语带讥讽地替裴朝朝回答:“因为我对她还有用。”

    如果仔细听,甚至能从这讥诮的语气里,听出那么一点点自嘲的意味。

    说完这话,

    他抬起手,就这样回牵住了裴朝朝的手。

    两只有点儿冰冷的手就这样触碰在一起,

    掌心里竟也因此捂出了星点温度来。

    这点微弱的温度隔着空气,烧成了一股燎原烈火,直接把江独的脾气点起来了。

    他气得要死,抬手就去拽裴朝朝,手上一个用力,就把她给拽了起来。

    裴朝朝踉跄了下。

    她故意冷下声调:“江独?”

    江独这时候又被她突然冷下来的态度冻清醒了点。

    他没来由地有点慌:“你什么语气?为了他连装都不装了是吧?”

    裴朝朝装无辜装温和的时候,他觉得不爽,看不透她面具之下的那面,

    裴朝朝不装了,露出了一点割裂般的冰冷情绪,他也不爽,怕她真为了白辞和他生气。

    明明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怎么对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窝囊起来了?

    江独唾弃自己,拼命把那点慌张情绪按下去,抬起眼看裴朝朝,语气很不爽:“我都没说完话,你生什么气?你眼睛又看不见,他一个瘫子也走不动路,你们两个去办什么事,去找死是吧?”

    他甩掉裴朝朝的手,在白辞身前腾的一下蹲下:“上来!”

    他语气很凶,又抬起头对裴朝朝说:“我倒要看看你们去办什么事!”

    少年眼睛很亮,眼底里闪着明亮的光,带点儿凶狠,看起来像一头驯服不了的狼。

    裴朝朝静默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

    可实际上,他哪里是什么凶狠的狼呢?

    她想起刚才和他的对话,心想——

    可这世界上就是有些狗,不需要给甜头也能听话。

    那一边,

    江独半强制地把白辞按在背上背起来,问裴朝朝:“你笑什么?”

    他被她笑得心砰砰跳,后知后觉感觉自己又被操控一遭,然而已经把人背起来了,他又不好再扔下去。

    他磨了磨牙,偷偷把手背到后面,狠狠掐白辞没有知觉的腿:“赶紧说要去哪,我去看看你们俩怎么死!”

    *

    有江独在这里,他们很快就到了剑境正中心,

    这里是琼光君神魂力量最强的地方,这力量具像化成一片浓郁化不开的黑雾,支撑着整个剑境,威压极其强劲,按修为不如琼光君的无法强行进入,但裴朝朝有琼光君的半颗心,倒是能够毫发无损地进到这里来。

    江独和白辞则无法进来,

    好在来的路上已经找白辞要到了识别神魂线的方法——

    白辞这人通身傲骨,脾气又臭又硬,永远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天骄姿态,

    可当他为她落入尘泥的那一刻,

    不管他后不后悔,都注定他会为他再一次退让,即使内心挣扎,可行为上仍然会将她要的一切双手奉上。

    裴朝朝进入那片雾气,看见一根一根的丝线如同蛛网般盘仄,

    这些蛛丝般的线里有一根是琼光君的神魂线,

    她按照白辞给的方法找到那一根线,顿了顿,随后将手指轻轻搭了上去。

    *

    与此同时,

    剑境另一端。

    随着刚才神域的重组,琼光君的思绪陡然混乱起来,神魂都是被撕裂的痛,到了身体已经难以承受的地步。

    他几乎是跪在雪地里,一只手抓住从善,将它竖起来插在雪中以支撑自己不要倒下,另一只手伸出来,手指已经发僵,却仍努力做着抓握的动作,像是想从前面空空如也的空气抓住什么。

    上一刻还清清楚楚的想法像被蒙上了一层雾,回忆里关于他和裴朝朝的画面像再一次被打散,

    他有些分不清时间顺序了,好像看见自己掐住她的脖子,几近疯魔地要杀了她,把她的魂魄抽出来融进剑里;可下一秒又看见自己在荒村中满是血腥气的柴房里里弯下身,克制住莫名其妙的伤害欲,帮她包扎伤口。

    哪一幕是初遇?哪一幕是现在?

    他分不清楚,试图去仔细辨认,却又想起更多更多。

    仙界,凡间,嫁衣,天铁……

    不对,不对!

    琼光君骤然感觉到一阵头痛欲裂,他丢下剑,粗喘着捂住额头,眼睛一片通红——

    他是谁,他是琼光君?

    不,不,他是季慎之,是归元宗太清道君的弟子——

    他分不清楚!

    他头脑轰鸣,感觉自己好像彻底分裂成了两个人,他不停喘息着,又突然想起来,他掐她脖子的那一幕是现在!

    怎么会是现在呢?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说这不可能,他虽然很想要得到她,但他不想用这样极端的方式伤害她,他怕出了岔子,她会彻底恨上他。

    可同时,

    又有另一个声音说,可是不这样就永远不会得到她,她是个没有心的,无论如何讨好也没有用!

    琼光君眼睛发涨,这一刻甚至连眼睛里都流出一点血泪来,

    他闭上眼睛,

    然而慢慢的,却似乎感觉到神魂中有一根根杂乱的线,被一只手轻柔地顺。

    思维似乎也同时被顺了一些。

    他模模糊糊中,好像看见她。

    脑海中想着的是她在仙界时的模样,然而闭上眼时,看见的却是她作为凡人时,眼盲的样子。

    神女无心无情,

    盲女却拥有他的半颗心。

    他分明清醒了,这时候却好像又有点分不清了,生出一点要碰一碰她眼睛的念头。

    恍惚间想,是不是可以将她当作两个人看待,有心和无心怎么能一样呢。

    但他很快又将这念头按下,自嘲地想——

    失忆化作凡人的这段时日,对她无底线心软,到恢复记忆了,心软却好像成了本能,刻入了血肉之中。失忆的自己像心魔一样寄生进来,时不时冒出来,让自己不要对她下太狠的手,到这时候还要让他控制不住地心软。

    他这边正思忖着,

    就又感觉到神魂不稳。

    这一次,

    被操控的感觉陡然变得清晰起来,他察觉到是裴朝朝在动他的神魂线。

    她动他神魂线又是想干什么?!

    琼光君刚才生出来的那点心软,又直接熄灭了下来。

    他把那些想法归结到神魂线的波动上,逼迫自己清醒起来。

    神魂线能用来做的事情太多了,

    她要报复他吗?

    刚才他掐着她的脖子要把她做成剑灵,却被她找到机会再一次逃离,

    她会恨死他的。

    不。

    不对,她根本不会恨他,

    她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爱恨都懒得施舍,她怎么会恨他!

    但她讨厌被掌控,他再也得不到她了,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他呼吸都开始有些发颤了,血泪似乎又要从眼睛里滴出来,他思绪好像又乱了,

    这一刻,那个心魔似的失忆的自己好像终于被抹杀,再也不跳出来要他心软——

    他要去抓住她。

    这次再被她逃走的话,他就会永远失去她。

    琼光君这边正想着,

    一个念头还没结束,甚至都没等到挪步,

    紧t?接着,就感觉到神魂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动荡!

    下一秒,

    他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消失,灵魂里骤然空了一块——

    她切断了一点神魂线,解开了同生共死的咒术。

    然后就没有别的动静了。

    琼光君怔了下,随后捏紧了指尖,面色阴晴不定地等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肯定要报复他,他忍不住想,她要怎么报复他?

    琼光君以最恶劣的想法揣度她,忍不住又感觉到眼热,她或许想着切断神魂线能杀了他,或者想着用神魂线操控他,或者想借此逃离他,曾经在天界,她遍体鳞伤跳下轮回道也不愿意和他回去,总归她就是不会对他心软!

    *

    另一边。

    裴朝朝切断神魂线,解开同生共死的咒术。

    紧接着,

    她抬了抬头,往天界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凝聚起十二分注意力来,起心动念,链接上自己留在天界的那一缕灵息。

    与此同时,天界的转生阵里,

    裴朝朝的封印开始不停颤动,

    紧接着,强烈的灵力像罡风一样席卷而过,竟然直接将封印给直接冲破,狂风怒吼之中,整个转生阵之中竟燃起熊熊烈火,火舌剧烈跳动,竟直接冲碎了裴朝朝的封印,下一秒,一道强光冲破转生阵,竟如雷电一般朝着下界落下!

    天界神仙们被这场景震住,

    一瞬之间,惊愕地盯着水幕,

    如今剑境覆盖了重明境,是神域,神仙们可以直接用水幕监视整个神域之中的画面和声音,就听见——

    “轰——!”

    剑境的正中央,竟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那声响似从天际落下,又似乎从雾气中爆发出来,竟是惊动了整个剑境。

    而雾气之中,

    裴朝朝的身体里骤然涌入一股灵息。

    须臾,她的肉身竟然渐渐化作灰烬,而那灵息和魂魄融为一体,渐渐变得透明。

    她依然安静站在雾气里,直到肉眼看不见。

    有神仙道:“她直接把封印冲破了……?”

    这话一落,紧接着死寂了一瞬,神仙们又爆发出更多议论声——

    “她怎么敢的啊?现在她历劫不算成功也不算失败,无法回天,也没法魂飞魄散,只能滞留人间,但她冲破封印会脱离凡身,就只剩神魂在外面了啊!”

    先前司命神君虽解开了琼光君转生阵中的封印,但并未将它整个摧毁,所以琼光君的凡身依旧还在。

    裴朝朝是直接将转生阵中关于她的东西全数摧毁,凡身就直接一同被摧毁了。

    而只剩神魂游荡于人世是很危险的事。

    这时候,神仙们终于从震撼中回过一点神来,有些后知后觉道:

    “不过只有我觉得好厉害吗?感觉彻底对朝露改观了,为什么她在凡人的躯壳里,都能冲破转生阵的封印啊?!”

    “她在天界的时候很多上神都打不过她,不会历个劫你们就都忘了吧?”

    “但她现在到底要干嘛啊?!我怎么看不懂!”

    *

    另一边,

    琼光君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什么动静。

    随然听见声响,他立刻焦躁起来,感觉不到她的神魂,他觉得她离他更远了。

    他几乎是疯魔了,又去感应自己的另外半颗心,然而紧接着,就感应到——

    他那半颗心,恢复了玻璃珠的样子,孤零零地躺在剑境正中央的雾气里。

    她的身体化作一缕烟,魂魄也找不见了。

    消失了。

    这样的情况,

    只让人想到四个字,身陨道消。

    身体化作烟尘,魂飞魄散,从此世间再无此人。

    这念头一出,就像一记重锤一样,猛然砸在了琼光君脑海里——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第42章 你到底和多少人 有更亲密的关系

    自从裴朝朝进重明境, 神仙们就察觉出她要拿从善。

    然而到现在,没看见她再去找从善,却亲眼看见她冲破封印, 召回灵息,甚至直接舍弃肉身。

    这些事单拎出一件就已经足够意想不到,

    她却将三件全都叠在一起做了, 像当头一棒, 神仙们始料未及不说,甚至能从这行为中隐约感觉出一点儿疯狂来——

    这股疯劲起初是压着的, 随着她每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小动作,被埋在剑境的漫天风雪里,直到现在才突然冒出头来, 像迷雾一样笼罩住他们, 令人感到惊骇,全然陷入被动的境地,既看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又不知道她接下来还要干什么。

    这感觉像头顶悬了刀, 已经摇摇欲坠,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

    神仙们猜不到她的意图, 但都隐隐约约感到不安:

    “或许是针对琼光君的?”

    “可是我想不明白她要对琼光君做什么, 就算要杀了琼光君, 也不至于搞这么大阵仗吧?”

    “算了,先提醒下琼光君吧!还好司命大人足够了解她,算准了她进重明境后一定会找从善,所以叫我们在从善上用了空间法术。现在剑境成了神域,实在不行,我们还能分出灵息去剑境里帮琼光君, 不至于太被动。”

    “要是司命晚一点被贬下凡就好了,他那么了解朝露,至少能猜到她要干什么。”

    “行了都别说了,快给琼光君示警,她凡身消失,灵息也归位了,现在魂魄的气息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这阵仗看在别人眼里,就会觉得她身陨道消。琼光君要是觉得她死了,疏于防备,恐多生变故啊。”

    神仙们这边说着,就把水幕的画面切回了琼光君那边。

    然而画面一切回,就看见——

    琼光君的一只眼睛又开始流血,原本深寒如潭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时候像被蒙上一层薄薄的血色雾气,血泪落在雪地上,溅落起猩红的颜色,竟给他冷肃如冰的气质增添了几分疯癫感,就好像一直生长在骨血里的阴暗和疯魔终于生出枝叶,由内而外顶破他的血管和躯壳,骤然生长出来!

    他的眼睛好像开始出问题了,周围是空茫雪夜,但他从这样寡淡的血色与夜色里看见抹不去的浓墨重彩!

    他迟缓地抬起手,按在眼睛上,抹了满手血迹,他看着这些血迹,再一次感到头痛欲裂,和她之间经历过的画面再一次在脑海中不停闪过,他好像又要开始分不清了,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看着面前的雪地,他睁着眼睛,可是到最后眼前全是他掐住她脖子的画面!

    耳朵好像也开始出问题了,他听见脖颈的断裂声,听见寄生在身体里的那个失忆的自己尖叫起来!

    为什么要那样逼迫她?

    她会恨你,她会厌烦你,她会消失,让你再也找不到!

    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把她留在身边?!

    琼光君痛苦地捂住耳朵,可是屏蔽不了声音,他忍无可忍地吼道:“闭嘴!”

    他声音一向清冷,如碎玉浮冰,但这时候却像掺了沙砾,有种癫狂感:“不用这样的方式难道能留住她吗?!”

    他陷入某种疯狂的情绪之中,怒斥那个失忆的自己,感觉到那声音并非从耳边传来,而是从心底,他甚至拿起剑,开始戳刺自己的心口,一下,两下,鲜血喷溅,他妄图把那声音剔除,从心里剔除,把那些写进骨子里的对她的心软剜去,他要杀了那个失忆的季慎之!

    难道你就不恨她吗?

    她口蜜腹剑,从来不会为你停留,你一次一次心软,一次一次示弱,只能换来她变本加厉的背叛!

    她扔了你亲手做的嫁衣,抢走天铁去救幽山帝君,甚至每一次你去找她,不是看见她和别人亲昵就是看见她对别人海誓山盟!

    你恨她!你恨她!你恨她!

    他这样质问起失忆的自己。

    心口已经血肉模糊,他倒在地上,剧痛从身上传来,可是那声音没有减弱,而是变得更清晰!

    那声音竟然悲怆地笑了起来,也有了几分癫狂的味道,他说——

    好啊,那现在她死了,你不是恨吗,现在高兴了?

    你明明知道她早就不是那个朝露仙子了,不过肉体凡胎,你还要那样掐她!

    那声音越来越大,一个“死”字振聋发聩,

    琼光君突然觉得荒诞,

    她刚才还在动他的神魂线,怎么会突然身陨道消呢?

    可是若非身死道消,怎么会肉身消失,魂魄也不见踪影?

    他头痛欲裂,胸腔里的半颗心鲜血淋漓,恍惚间感到天旋地转,

    他捂住胸口笑起来,着了魔一样,好像刚才他掐着她脖子的那一幕都变成前尘大梦t?,遥远又荒唐,像怪诞的戏剧,而他嘴里的恨似乎都变得单薄而滑稽。

    爱也好恨也好,

    她已经消失了,一记重拳落在空气里,又有什么意义?!

    脑海里,失忆时的自己的声音鼓噪,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好像更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血肉里。

    他突然又冒出个念头——

    是啊。

    如果刚才不要这样极端,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不。

    不对。

    她不会死,她不可能就死了,他了解她,她不会就这样死了!

    她只是消失了,他还能去找她,他能找到她……

    他要去找她!

    *

    与此同时,

    那声如同雷电般的巨响停止后,剑境正中心的黑雾陡然散开。

    雾散后,就露出雾气中盘仄的“丝线”,

    它们围绕在一起,看起来繁复而杂乱,在雪夜之中闪动微弱的光,

    然而却也就只能见到这些繁杂的线,它们一眼望过去虽繁复,却无法格挡视线,可是瞧不见人影——

    裴朝朝呢?

    江独烦躁地皱了下眉,转头问白辞:“她人呢?”

    白辞垂着眼睫,仍旧是高高在上的模样,轻描淡写:“人不在。你是和她一样瞎了,看不见?”

    江独走近他,语气不善:“我当然知道她不在里面!那她在哪?你不是教她怎么找神魂线吗,这些你懂,你快看看她在哪!”

    他有点不安,神色乖戾:“还有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他太吵了。

    白辞感觉到一阵耳鸣,觉得厌烦,没有搭他。

    他轻轻抚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曾经有一半和她的师徒印,纵然最终没有结成,但两人灵魂间仿佛有某种微妙的感应,纵然他修为散尽,但也应该能感觉到灵魂里一点儿关于她的痕迹。

    可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一个人倘若连魂魄都消失了,那还能是怎么了?

    答案很明显。

    那一边,

    江独见白辞不说话,终于按不住火气,弯下身扯住他衣襟:“我在问你话,你这瘫子在这装什么死,她要是出什么——”

    话音未落。

    白辞掀起眼皮子看他,

    他指尖下意识用力点按着手腕,将那处皮肤摩红,一字字慢慢说:“她死了。”

    这话如同重锤落下,

    江独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更用力地攥他衣襟,似乎要把他拎起来:“你放什么屁?她死不死你去哪知道?”

    他几乎要气笑了,如果不是还指望白辞说些什么,他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那一边,

    白辞看着江独的表情,

    他从少年脸上窥见点潜藏的恐惧,思绪不自觉地飘了下。

    江独很怕她死吗?

    少年表面上针锋相对,行为上又像条狗一样顺从。

    白辞想,怎么连江独这样乖张凶戾的人都能被她驯服呢?

    季慎之,薄夜,江独,一个接着一个。

    白辞按了下手腕,停下思绪,回答江独:“因为我曾和她结过契约,能感觉到一点她灵魂的状态。”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眼睛观察江独的表情,心里竟诡异地生出点愉悦来,那愉悦又带了痛楚,他有些想笑——

    你愿意给她当狗,可是她的死讯你却要从我这里得知。

    这不滑稽吗?

    你对她而言,一点也不特殊。

    那一边,

    江独听见这话,脸上的怒火空白了一瞬,随即烧得更猛烈了。

    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她到底和这瘫子发生了什么,把他当牛做马使唤,让他背这瘫子,现在这瘫子还跳出来说曾和她结过契约!

    荒唐!

    江独怒火中烧,将指节捏得咔咔作响,攥着白辞衣服的力道骤然变大,嗤笑:“你别太夸张。”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屁话?”他把白辞往树上狠狠一推,直起身往那团“丝线”中走:“我自己去找。”

    他不相信她死了,怎么可能这么突然?

    一定是白辞说假话,他骗他她死了,他的话不可信,所以他也不会信他其他的话,不会信什么狗屁契约!

    那一边,

    白辞被他掼在树上,他没有动,眼睛有点酸胀,往前看,却发现江独的身影有些模糊,像眼里被蒙上一层水汽。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独下手太重,

    他感觉到心脏都被震得钝痛,那痛意缓慢爬上来,蔓延四肢百骸,竟逼得他吐出一口血来。

    *

    江独走进那一团繁杂的“丝线”间。

    他一路过来并没有看见人,周围威压依旧强烈,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却仍没停下脚步,一路往前走,直到脚下踩到个坚硬的物件。

    他脚步微顿,弯下身,

    就见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看起来像琉璃珠,但并不是琉璃所制。

    它看起来像是某样珍贵神物,但若仔细感知,能感觉到上面有一点裴朝朝的气息。

    是她落在这的吗?

    她身上怎么会有这种类似神物的东西?

    她在附近吗?

    江独脑中瞬间蹦出好多念头,他思忖了下,然后伸手要将它拿起来。

    然而指尖方才触碰上去,

    紧接着,

    一道灵力就从旁边陡然冒出来,带着一股你死我活的气势,直接要击退他。

    江独反应迅速,脚尖一点后撤两步,避开那灵力,侧目看,就见到来人是季慎之。

    他瞬间出招回击,也不让季慎之去拿那珠子:“你怎么在这?”

    琼光君道:“你又为什么在这?”

    他神色很冷,脸上还有血迹,这时候看见江独,那种疯狂的情绪翻涌起来,想要直接将他碎尸万段——

    又是一个觊觎她的贱人!

    阴暗和恶毒已经破开血肉,于是便收不回去,让他原本冰冷的气质多添了点儿疯魔意味,

    他抬了抬手,直接出招攻去,周围的丝线跟着乱舞起来,直接往江独身上缠绕,刺破他皮肉,像是要直接将他搅碎!

    江独被压得无力还击,

    他没预料到琼光君这么疯,出招防御,但仍是被琼光君的灵力接二连三击中,那灵力竟然迎头朝着脸砸——

    这疯狗想要毁了他的脸?!

    江独怒火中烧,血脉里的魔气也有点被激发出来,

    他这时候也不管魔族的身份暴不暴露了,运转出真实的修为,也是一招打上去,正击在琼光君心口的伤处!

    琼光君被击退两步,捂住胸口闷咳一声。

    江独又往他身上多砸了几招,然后飞身至那晶莹剔透的琉璃珠那里,将东西飞快地收入手中:“我在这,当然是找裴朝朝。你也是来找她的?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什么身份,就出现在这里和我抢,她可是说过我最特殊。”

    然而就在这时,

    他听见琼光君笑了声:“我算什么身份?”

    琼光君从地上站起来,扯了扯唇,掐了个诀,紧接着,操控着那江独掌心那半颗琉璃珠似的东西亮起来:“你手心里这颗东西,是我的半颗心。”

    这话一落。

    江独垂眼看掌心,表情骤然冷下来。

    琼光君冷笑道:“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是你能置喙的。我分了一半的心给她,这半颗心在她胸膛里跳动,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似以往那样寡言了,以前给人的感觉是冷硬寡言如坚冰,现在却更像是阴冷刺骨的冰水,随时都能发疯似的翻覆过来。

    江独掌心陡然合拢。

    他心里的怒火翻腾起来,脑海中骤然又蹿过白辞刚才说的话。

    白辞说和她曾结过契约,所以能感应到一点儿她的灵魂。

    现在呢?

    季慎之说他们共同享有一颗完整的心脏,是密不可分的亲密关系。

    她到底和多少人有更亲密的关系?!

    那我呢?

    他此时几乎想要抓着裴朝朝的脖子质问,那我算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我特殊,我不一样,但每个人都在我面前诉说他们和你有多亲密,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他们和你更亲密!

    我又算什么?!

    可是此时此刻,

    他甚至都找不见她的身影,连这满腔质问的怒火和质问的话都被强压在心里!

    他攥着那半颗心的手收紧到极致,肌肉绷得紧紧的,几乎要把指骨和那半颗心一同攥碎。

    抬起眼,

    就看见季慎之唇角扯着个冰冷笑意。

    季慎之问:“你呢?攥着我给她的半颗心站在这,站够了吗?够了就把心还给我,我还要找她。”

    他这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胜利者的姿态!

    是宣示主权,表达自己身份的姿态!

    江独怒火冲上头,眼睛都被烧红,有种耳朵发烫的羞耻感,感到无地自容,他不该在这里,他不该再找她,就应该任由她消失,消失了就不会继续在外面勾三搭四,给别人特殊的身份,却t?把他当一条狗来使唤!

    他脾气上来,

    直接把手指张开,准备把那半颗心砸到地上,然后掉头就走!

    然而方才要动作,

    就感觉到一点很轻的触感落上来,很轻很轻,像羽毛落上来。

    他手臂肌肉下意识绷得更紧,垂下眼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他顿了顿,动了动唇,旋即就要出声问是谁在这装神弄鬼!

    下一刻,

    却感觉到那轻柔的触感又落到了唇间,

    似乎有个无形的人用手指抵在他唇畔,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与此同时,

    他脑海里传来了个柔软带笑的声音:“是我。”

    怒火好像被短暂地按下休止符。

    江独思维空白了一瞬。

    那一边,

    裴朝朝弯了弯唇,

    她现在是神魂的状态,然而神魂是透明的,这里的人看不见她。

    她看够了琼光君和江独疯狗互咬,觉得没意思了,现在才用指尖又点了点江独的手,给他传音:“别还给他。”

    她蛊惑道:“然后帮我一个忙。”

    江独这时候,思绪才缓缓运转起来。

    他紧了紧掌心,极为僵硬地嗤笑,既没有问她要帮什么忙,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以这样的神魂的状态出现在这里。

    他根本没有回应。

    不过裴朝朝也没在等他回应,

    她继续说:“帮我杀了季慎之。”

    她语气很柔和,柔和到江独几乎可以想象到她脸上的表情——

    肯定是那副惯有的,带点无辜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和声音之下,她整个人给人的印象可以说是纯良无害,毫无攻击性。

    然而她现在说出的话却是——

    杀了季慎之!

    江独心脏猛地跳了下。

    他抬了抬眼,

    看见季慎之也在看着他。

    季慎之仍旧是那副胜利者的姿态,好像是裴朝朝最亲昵的人,以一种不屑的目光看着他。

    江独心脏跳得更快了,好像有一股火将他血液点燃,

    他连指尖都开始有点微微发热——

    你以为自己是谁,是她特殊的人吗,是她亲昵的人吗?

    蠢货。

    他无声地对季慎之说,她可是想杀了你啊。

    愉悦感和不满同时充斥着胸膛,几乎要将他剖开撕裂!

    他又忍不住想,

    那我呢?

    也和季慎之一样吧,以为是什么特殊的人,其实就是她的一条狗,

    服从她,渴望从她那里分到一些目光,一些特殊对待,可是他怎么差点忘了她是一个多口蜜腹剑,多虚伪,多不择手段的人。

    她的赏赐是得不到的。

    刚才她叫他背白辞,给了他甜头吗?

    得不到想要的,那为什么要顺从她呢?

    他将这些念头按下,对她嗤道:“我帮你能有什么好处?”

    这话并不是疑问,而是反问。

    话落。

    他又抬起眼,看见季慎之那副姿态,

    他不打算服从她,但也不打算把那半颗心还给碍眼的季慎之,

    于是他摊开手掌,准备将那半颗心扔扔到地上。

    就在这时,

    他却感觉到唇畔上,被落下个很轻的,一触即分的吻——

    她的神魂透明,触碰人时却有触感,

    他能感觉到她一只手按在他肩上,轻轻踮起脚,给了他一个吻。

    虽然季慎之看不见她,

    但的的确确,就是在季慎之的目光之下,

    他们谋划着杀了他,然后接吻。

    江独瞳孔几不可见地放大了一瞬。

    随后,就听见她笑着说——

    “好处。”

    第43章 为什么我不找别人 偏偏要找你呢

    与此同时,

    天界众神用水幕看着剑境里的画面,

    措不及防的,裴朝朝的动作就全都落入他们眼睛里——

    “啊?”

    “太大胆了吧, 琼光君还在这里,她突然亲江独干什么啊!”

    “只有我觉得好刺激吗?!朝露太会了, 就在琼光君眼皮子底下啊, 和偷情一样, 我要是江独我可能要兴奋死了!”

    “琼光君还在凡人的躯壳里,应该也看不见她……”

    “虽然但是, 就算琼光君看不见我也好紧张啊!他哪怕只发现一点端倪,就会开始发疯吧……”

    琼光君确实无法看见裴朝朝。

    她眼下灵息归位,神魂完整, 这样游荡在世间则更像是以仙人的身份。

    剑境里的人包括琼光君在内, 都还是凡躯。

    凡人和仙人之间本就如隔天堑,哪怕是修为极高的修士无法看见神仙,除非是神仙下界历届, 神魂装在凡躯里, 这样人们才能看得见。

    神仙们则不同,

    哪怕是在天上用水幕看着, 也依旧能看见裴朝朝,

    只不过她和江独在传音, 他们能看见,却不知道她和江独讲了什么。

    另一边,

    江独听见裴朝朝传音,表情骤然冷下来一点。

    他传音反问她:“好处?”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知道这亲吻是一桩交易,她把他当好糊弄的狗, 他应该是愤怒的,但同时却又莫名地亢奋,像是两个极端,他被反复拉扯着,脸上都浮出一点不正常的潮红:“一个吻而已,这都能当交易了?你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付出,却要我辛辛苦苦帮你杀人——你是真把我当狗了,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一个吻能值钱到要我为你卖命?”

    他语气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裴朝朝却也不恼:“那你想让我给你些什么呢?”

    她说话不紧不慢。

    江独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

    他呼吸变得急促了些,想说只是一个吻怎么够呢,你得——

    他猛然按住这思绪,忍不住唾弃自己下贱,

    他道:“我不会帮你的,少做梦了。”

    裴朝朝道:“真的吗?”

    她语气仍旧慢条斯,知道江独看不见她,所以并没有调整表情,脸上的神态有点漫不经心。

    她只是很轻地在他耳边叹了口气,用遗憾的口吻道:“可我很想让你帮我。”

    她轻轻把手放在他侧脸:“你没想过吗,这剑境里这么多人,为什么我不找别人帮忙,偏偏找你?”

    她惯会蛊惑人心的。

    江独已经领教过好几次,现在一听她这语气,心里立刻警铃大作。

    他不想回答她,但是她的手凉凉的,他一直感觉到脸上发烫,皮肤贴在她手上很舒服,他就又有点迷糊了,觉得稍微回应她两声也不是不行,反正只是听听她要怎么说,不会答应她。

    于是他道:“说。”

    裴朝朝这时候轻轻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因为只有你知道我的真面目,”

    她说:“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知道你是魔族少主,你也知道我并非善类,我们之间有彼此的秘密,我们才是一路人,不是吗?”

    江独沉默起来,心跳却轰鸣着鼓噪起来,吵得他不得安宁。

    他呼吸变得急促。

    这时候,

    琼光君察觉到江独状态不对。

    他冷声道:“既然知道自己没身份找她,还站在这做什么?还是说你在这里感觉到了她的踪迹,又不舍得走了?”

    他语气是讥讽的,但似乎又在试探着什么,

    目光也似乎没有看向江独,而是看向江独身侧的空气:“看你一直在往旁边看,怎么,你旁边有什么?”

    天界神仙们见状,倒吸了一口气:

    “发现了!是发现了吧!”

    “裴朝朝就在他看的那个方向!”

    “我有预感他要发疯了……”

    “其实我还挺期待的琼光君发现的,我现在就想看看他还能疯成什么样……”

    “别了,他疯得我有点害怕,现在对朝露抱有深深的怜爱。”

    神仙们这时候都没功夫去想裴朝朝到底要干什么了,注意力全在琼光君会不会发疯上面,视线在水幕上盯着。

    与此同时,

    琼光君又往前走了几步,是在往裴朝朝所在的那方向逼近。

    江独见状,往前走两步,挡在他前面。

    他看不得季慎之这副正宫姿态,想到裴朝朝要杀了他,就又有种隐秘的愉悦感。

    掌心里握着的那半颗心都不灼手了,他抬了抬头,忍不住用阴阳怪气的语气回敬:“你说我为什么还站在这?”

    那一边,

    季慎之神情还是阴冷,似乎还带点不屑,看不起他。

    江独手痒痒,想一拳抡季慎之脸上,但裴朝朝就在他附近,

    他看不见她,又不想冒然出手打她身上,于是忍住动手的欲望,继续道:“因为我想了想,发现你好像也没什么身份找她。就算你把半颗心给她了又怎么样?”

    说着,

    江独把那半颗心又拿出来,捏在指尖:“这半颗心不还是落到我手上了?你说她身陨道消我是不信的,那这玩意能落在这被我捡到,就说明被她扔掉了啊,你不过就是个倒贴货,不会真以为倒贴上去t?就是她的谁了吧?谁给你的资格评判我有没有身份找她?”

    ——倒贴货。

    ——她不要的东西,弃之敝履的东西。

    这话正好打在琼光君的痛点上!

    琼光君神情骤然冷下来,一抬手直接出招,要把那半颗心从江独手里拿回来。

    这一下用了七八成功力,他本就是神仙,即使现在还在凡人的躯壳中,但这里是他的神域,周围的所有灵力都为他所调用,而那一边,江独并未设防,接招的那一下还下意识挡住这灵力,怕直接打到裴朝朝身上,于是一下就落了下风,被一下击倒在地,

    他手上也一松,于是那半颗心就掉在地上。

    他一愣。

    即使原本就打算把这半颗心扔了,

    但是想起来裴朝朝说的,不要把这半颗心还给季慎之,他本能地又要伸手去捡。

    然而这时候,

    琼光君走过来,

    他一只脚踩在江独手腕上,脚底用力,几乎要把江独的骨骼踩碎,冷声道:“至少我比你有资格。”

    他说着,却并没有去捡那半颗心,而是就这样维持着踩在江独胳膊上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些,

    然后他伸出手,往旁边的空气里探了探,指尖在某一点处停住。

    江独抬起眼,

    看见他这动作,几乎要看笑了——

    蠢货。

    是在找她吗?

    找不到的。

    江独想,她都要我杀了你了,还能站在这里乖乖让你找吗?

    与此同时,

    天界,神仙们看着水幕,眼睛几乎都要瞪大了——

    画面里,

    琼光君一只脚踩在江独胳膊上,一只手探出去,而指尖正正好停在裴朝朝身前毫厘之处,

    这是很近很近的距离,甚至无法去辨别他究竟有没有触碰到一点儿她的衣袖。

    而裴朝朝也没有躲。

    她脸上仍旧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唇角微微弯着,笑得很无害。

    然而她这时候,

    却传音给江独,温声对他夸赞琼光君:“他很聪明啊。”

    她没有等江独的反应,就继续和他说:“好像摸到我的袖子了。”

    江独一顿,

    随即猛地抬头,朝着那方向看过去,

    他再一次盯住琼光君的手,思绪轰然炸开。

    第44章 羞辱他,践踏他 再捧起他,夸赞他……

    那一边,

    裴朝朝继续给他传音:“其实他有些话并没有错。”

    江独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茫然,但也只是一瞬, 很快就又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裴朝朝觉得他这样很有趣——

    他分明感到茫然惊诧,甚至有点受伤, 眼底都有了点湿漉漉的水光, 然而却还是绷着嘴角, 露出不太好惹的神色。

    江独本身就长得漂亮,高眉深目, 即使性格乖张,身上依旧有一种浓重的少年人气息,所以当做出现在这幅样子的时候, 那种乖戾感反倒不强了, 更像个虚张声势的犬类。

    裴朝朝喜欢他这幅样子,

    她蹲下身,手指在他眼睛上按了按:“以他的身份, 确实比你更有资格找我。毕竟我和他差点成亲, 但不是在归元宗的时候。”

    她说的是曾经在天界时的事情,

    江独性格直来直去, 但并不傻, 并非不能察觉到她身上的异常,

    她血肉可以入药,分明眼盲却又像能看见,最初没见过几次就点破他魔族的身份,却又帮他保守了秘密。

    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好像有目的,但又让人摸不透她的目的,

    江独不是没猜想过她身份不凡, 然而每次都将思绪按下,没有继续往下猜,

    但这时候,就算不想去猜,也该从她的话里听出来端倪了。

    她不是凡人,季慎之也不是。

    她和季慎之有旧,早在她认识他之前。

    这认知滚过脑海,

    江独抿着嘴,额角青筋略略鼓出来一点,看起来是在生气,也不和她传音。

    “刚才和我一起来这里的时候,应该看见我嘴上有咬痕了吧?”裴朝朝逗狗似的,指尖往下,从他眉眼间滑落到唇角、脖颈,最终在他脖颈处一下下轻轻点按起来:“还有我这里,脖子上也有痕迹,青青紫紫的一片,都是他弄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半真半假说:“其实他很偏执,就算我现在舍弃了肉身,以神魂的方式存在,可他终归还是会找到我的,等找到我,就会把我带回去,关起来,让我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话里的引导意味十足,

    听起来就像是她冲破肉身,只留神魂,是为了躲季慎之一样。

    江独额角突突地跳,好像突然更生气了,眼睛都快滴血了:“他抓你你又不躲!我看你很想被他找到。”

    他气成这样,但和她说话还是传音说的,两人之间的话没有第三个人能听见。

    裴朝朝佯装无奈:“那我能怎么办呢,其实我后面想一想,不管怎么样他都能找到我。除非他死了。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真面目的人,可是连你也不愿意帮我,那我还做那么多无用的挣扎做什么呢?”

    她叹了口气:“不如让他直接把我带走。”

    这话一落,

    她把落在江独脖颈处的手收回来。

    于是带了点微妙温度的触感,一下就消失在脖颈间。

    她本身神魂透明,站在这里也没人能看见,

    这时候再将手收回去,就好像整个人直接蒸发了。

    江独陡然生出点惊慌来,他伸手想去抓她,

    然而右手被琼光君踩着,左手刚抬起来,琼光君就一道灵力砸下来。

    江独躲了下,堪堪避开。

    他抬起眼,眸色猩红地盯着琼光君,手捏紧了,似乎在蓄力,随时都可能暴起,

    两人之间的弦一瞬之间收紧了,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断,打得你死我活!

    然而此时,

    琼光君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

    他突然挪开视线,朝着稍远些的地方看了眼,

    原本伸出去,探在裴朝朝身前的手顿了下,甚至也没继续往前伸。

    与此同时,

    神仙们透过水幕,见状都惊愕极了,心说怎么就停下来了呢?

    只要将手再往前伸一点,就能抓到她了!

    “琼光君怎么没发疯?难道没发现她?”

    “我觉得发现了……”

    “那他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

    神仙们这时候看着琼光君,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有几位更敏/感的意识到事情不对,赶紧切了画面,往剑境其他区域一看,紧接着,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重明石!”

    “琼光君应该是感觉到重明石的气息了。”

    这话一落。

    神仙们这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就看见剑境中的某一处,重明石似乎被某种气息吸引,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表面上闪动着微弱的白光,正往裴朝朝的方向来,

    而之前去夺重明石的人,因为重明境被剑境覆盖,剑境又重组移位,这时候都分散在各处。

    众人现在感觉到重明石的气息,于是也纷纷赶过去。

    神仙们这时候将裴朝朝所做之事连在一起想,才骤然浮现出个猜想来——

    冲破封印,就是为了要舍弃肉身,舍掉琼光君那颗心;而引灵息归位,则是为了让神魂完整,好释放出气息,引重明石去感知她的位置!

    包括刚才琼光君能找准她的位置,也并不全是从江独的异常里试探出来的,

    而是因为他和江独打架时,她偷偷释放出气息引重明石,而琼光君察觉到江独异常的同时也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但她既然能召重明石过来,之前为什么还要拿从善?

    神仙们一时间想不透,但是这状况下也来不及再多想了。

    有神仙率先将灵力注入水幕中,链接上剑境里的琼光君,想叫他阻止裴朝朝拿到重明石,

    然而紧接着,还不等给琼光君传音。

    那一边,

    琼光君就直接掐断了链接。

    神仙们:?

    神仙们都快气笑了。

    再往下看,就见琼光君的目光冷冰冰往江独身上扫了眼。

    随后,

    琼光君又往裴朝朝所在的那处停了一瞬——

    他知道她还活着,甚至在她放出气息时,他就已经感应到她就在他身旁那个位置。

    然而手将将要触碰上去的时候,他又有些胆怯了。

    或许不戳破不点明会更好,毕竟刚才那样子应当吓到她了,以为她是身陨道消了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感到了恐惧。

    琼光君感应到一点重明石的气息。

    重明石是幽山帝君为她炼制的心脏,然而只靠气息感应,她即使能将重明石引来,也无法真正得到。

    他忍不住想,

    如果他能把重明石捧给她,是不是还能换回一点机会?

    他顿了下,

    紧接着迈开步子,往重明石那方向去了,连地上那t?半颗心都没有捡走。

    另一边,

    江独的怒火却被琼光君这举动掀得更高,

    他无法容忍有人这样踩着他的手羞辱他,更看季慎之不顺眼,无法容忍他就这样走了,一个倒贴货,硬摆什么正宫姿态!

    脑中莫名闪过想裴朝朝脖子上的青紫,

    他按下思绪,却陡然起了杀心,血脉中的魔气竟直接爆发出来,将他修为骤然拔高好几层,

    他迅速撑起身子,掌中蓄起一道杀招,要朝着琼光君的背影袭去,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又将他的手按住。

    江独动作一顿,那股怒气冲得更高:“不是要我杀了他吗?现在又拦着我干什么?”

    这话落下,

    就听见裴朝朝那边沉默了几秒。

    她没有说话,江独的怒气就愈发高涨,几乎是怒吼着传音问她:“后悔了?要当他的所有物是吗?”

    他像是要炸毛了,

    额角青筋鼓动着,眼睛也发红,胸口剧烈起伏着。

    裴朝朝知道他脾气暴烈,但还是头一次见他发这样大的火,近乎是暴怒了。

    她凑近了些,将他这样子收入眼中,几乎能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他眼底泛动的微弱水光——

    这是要被气哭了?

    还是以为她后悔了,不想杀琼光君,是对琼光君有情,快委屈哭了?

    他这边正暴怒,

    裴朝朝却笑出声来,她问:“不是本来就不答应帮我杀了他吗?”

    她慢条斯道:“怎么现在不让你杀,反而还生气了?”

    江独一顿,眼睫轻轻抖动了下,

    随即,他摆出一副更乖戾的表情:“谁是要帮你杀他?他踩我的手,我从来没这样被人羞辱过!”

    他道:“这样的人我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杀了他,大卸八块,和你有什么关系?”

    裴朝朝也不拆穿他:“可是你打不过他。”

    她像给狗顺毛一样,轻轻顺他的头发:“这里是他的剑境,只要他想,就可以继续把你按在地上,像踩一条死狗一样踩着,就像刚才那样——”

    她顿了下,那只按着他手腕的手陡然用力,按压着他刚才被踩过的地方,像是要再一次把他拉入被羞辱的回忆里。

    江独嘶了声,把手往回缩了下。

    她看着他这样子,却软着声调明知故问:“疼吗?”

    江独绷着脸,死倔,不说话。

    裴朝朝又道:“你去找他就只有挨打的份,谈什么杀掉他呢?”

    她按压着他的手腕,在伤处上变本加厉地按压,给他带来一波更甚一波的疼痛,言语也变本加厉地羞辱:“我让你杀了他,其实你答不答应好像也都无所谓,因为就算你答应了,你也根本打不过他,不被他反过来杀掉就不错了。”

    这话砸在耳际,

    江独本来就濡湿的眼底,这一下变得更湿润了,

    他骤然瞪大眼,想要看一看她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他看不见她,只忍不住想她怎么能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吐出这样恶毒的话?!

    他骄横惯了,不管在哪里都被簇拥,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他,将他羞辱得一文不值!

    他手臂被按得生疼,好像疼得眼睛都有点模糊了,又咬着牙将那点湿润憋在眼眶里,反手狠狠抓着她的手腕,即使看不见她,却仍旧用力把她往前拉:“你说什么?”

    裴朝朝慢慢重复:“我说,你是个废物,比不过季慎之。”

    这话一落,

    那点委屈像决了堤,直接把江独心防线冲垮,分明以前在魔族时,这类话也没少从敌人嘴里听见,但他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心脏被人攥住揉捏,又酸又涩,他都是直接把人杀了,大卸八块——

    可现在,

    少年乖戾的表情还没散去,梗着脖子像是要找她讨个说法,然而眼睛湿红,泪水就啪嗒掉下来了,有种很割裂的脆弱感:“你——!”

    裴朝朝这时候抬起手,按住他眼睛:“哭什么?不是很凶吗?”

    她一点点帮他擦掉眼泪,诱哄道:“如果被人看见刚才那一幕,你被季慎之踩在脚底下,他们肯定会嘲笑你,觉得你名不副实。可我不一样,我看见你被他踩着,还愿意要你帮我杀了他,我这样抬举你,难道还不能说明你在我心里很特殊吗?”

    江独通红着眼睛,哪怕她没有动手,他却觉得自己被她狠狠扇了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地发烫,羞耻感中好像生出一点扭曲的愉悦和依赖,

    他别过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样,梗着脖子无力地反驳,却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不是说了我打不过他吗?那还要我杀他,你矛不矛盾?”

    先羞辱他,践踏他,踩碎他的骄傲,粉碎他的人格。

    再夸赞他,捧起他,告诉他这世上只有我看得起你。

    “我可以教你怎么杀掉他。”

    她在驯化这条恶犬:“知道季慎之去哪了吗?这里有个神器,名叫重明石,他感应到重明石的气息,去找那石头了。那里有很多人,你和我一起过去,一会儿就在那里杀掉他,让所有人都看见你把他踩在脚下。”

    裴朝朝猜江独来这里也是为了重明石,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仍然装作不知他来此的目的,和他讲起重明石的事。

    她捡起地上琼光君那半颗心,感到有些兴奋,好像已经看见了等一会儿的血腥场面。她又在江独唇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蛊惑道:“在我心里你不比他弱,你只是差一个机会,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多杀一些人,让我看见你的能力。”

    吻落下来。

    如同一片羽毛擦过唇瓣,

    话音也轻柔,如同一缕风,流过耳际,

    可江独心脏却跳动得更剧烈更剧烈,疯狂泵血,亢奋得连耳畔都轰鸣鼓噪起来!

    他收紧掌心,将她看不见的手攥紧,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又恍惚地抬了抬头,水雾迷蒙的眼睛里,亢奋中带上一点儿虔诚的味道:“好。”

    *

    另一边,

    天界神仙们看重明石还在往裴朝朝那边去,琼光君那边也链接不上半点,

    终于有神仙心一横,直接用法术穿透水幕,直接作用在剑境里,形成了个屏障的样子,将重明石给困住了。

    与此同时,

    因为外来的神力注入剑境,

    整个剑境都开始震动起来,边缘处用来隔绝秘境和外面世界的结界一寸一寸碎裂开来,

    *

    剑境之外,归元宗内,

    用来监测重明境内动向的水幕已经罢工,画面停留在重明境内刚开始结冰的时候。

    众长老在外面,感应到重明石现世,却监测不到里面的动向,都十分焦急。

    这时候,

    就听见“咔哒”一声,秘境的入口又一次开放,

    里面是一片空茫夜色,威压近乎于骇人,光是往里看一眼就让人有些呼吸困难。

    各宗长老们出声道:

    “这——”

    “这入口怎么开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进去?”

    “可这里面威压太强,我等就算进去了,恐怕……”

    众人议论纷纷之中,

    突然一道平静温和的声音插/进/来:“我进去。”

    话音一落,

    众长老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说话的人是薄夜——

    从不插手这类事情的太清道君!

    这时候,

    有长老难以置信道:“太清道君,您竟然愿意进去吗……?如此甚好!”

    “重明石虽为天下至宝,但到底是神器残片,若非仙人,恐怕极难拿到!只怕弟子们不懂这些,为了个拿不到的东西在里面争个你死我活,真是荒唐!里面恐怕乱了,您若进去,可否帮忙控制一番场面,将弟子们带出来?”

    薄夜闻言,温和笑了下:“自然。”

    这话一落,一众长老松了口气。

    这时候,有长老又出声问:“我方才好似透过水幕看见季小道君进了秘境,他是太清道君的弟子,想必道君进去是为了将他带出来吧?”

    若非如此,向来不问世事的太清道君怎么会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那一边,

    薄夜手中还握着断裂的毛笔,这是刚才看见季慎之和裴朝朝所做之事时,不慎捏断的。

    他慢条斯用了个咒术,将那毛笔复原,

    然后盯着众长老的目光,随后把毛笔轻轻搁置在桌案上,才平和地出声道:“是要将我的弟子带出来。”

    只不过,

    不是季慎之。

    第45章 他会不会 偷偷去给她当狗?

    白辞在树下坐了很久——

    又或许不太久t?, 时间好像虚化了,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手腕上不停摩挲,像是在描绘什么, 就好像只要这样不停地在皮肤上描绘,就能绘制出个什么印记来, 然而用这样的力道反复摩挲, 只能将那一片皮肤弄得通红。

    直到他听见一阵脚步声。

    他动作微顿, 快速抬起眼,在看见来人是谁后, 又垂下了眼:“季慎之?”

    他出声叫了声琼光君的名字,然后略带讥讽地问:“来找我做什么?算账?还是要问她的消息?”

    他重组了剑境,在季慎之将要得手掐死她的那一刻, 把她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季慎之快要气死了吧?

    白辞想到这, 又有种扭曲的愉悦感,

    即使身陨道消,她也没死在季慎之手里。

    他坐在雪地里, 即使双腿残废, 显得有点狼狈,说话的语气却仍旧有种高傲的味道:“她死了。”

    白辞说话的语气让人有种微妙的割裂感——

    他说这话时有点怅然, 然而又夹杂着隐秘的讥诮, 显得他像个高高在上的正宫, 掌握着关于她的所有消息,而后用大发慈悲的语气朝着他透露出她的死讯。

    琼光君脸色骤然冷下来,拳头捏紧了,但罕见地没有发疯,

    他看了白辞半晌,甚至冷笑了声。

    蠢货。

    连她没死都不知道, 还在这里装出和她关系多近的样子。

    他克制住想要反唇相讥,炫耀自己知道她下落的冲动,直接略过这话题:“和你做个交易。”

    他才不会傻到让白辞知道她还活着,

    这下贱的瘫子,表面摆出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果知道她还活着,谁知道会不会偷偷去给她当狗?

    和他抢的少一个算一个,

    和他抢的都该死!

    那一边,

    白辞冷淡问:“交易?”

    琼光君微微蹲下身,拿出个瓷瓶递给他:“这里有一粒仙丹,可以让你腿疾暂时痊愈,时限是十二个时辰,足够让你体面地走出这里。”

    季慎之身份不光是凡人那样简单,从他能让整个重明境被剑境覆盖、万里冰封成神域这一点就可窥破。

    他做的事情只有真神能做到,手里有仙丹并不奇怪,现在捏准了白辞的高傲性子,给出的条件也极具诱惑力。

    然而白辞却没有接下那瓷瓶。

    他反倒从琼光君的态度里,窥见一点异常来,但仍漫声问:“换什么?”

    琼光君说:“白氏的碎万界符。”

    白氏禁术中有一门能破开一切空间法术,与之相对的,还有一件法宝,叫做碎万界符,

    碎万界符是白家祖上传下来的,和禁术相辅相成,但并不能替代禁术使用,只能在禁术使用过后起一个补刀的作用。

    白辞用禁术重组了他的剑境,裴朝朝又动了神魂线,现在整个剑境已经是摇摇欲坠,只要再用碎万界符补一击,就会彻底破碎。

    但琼光君不打算打碎自己的剑境。

    他拿碎万界符是为了给裴朝朝,拿到重明石后,她就算想要真正和它融合,也需要借助碎万界符。

    那一边,

    白辞像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嗤了声:“碎万界符?”

    这样的语气,摆明了不愿意给。

    有什么好不愿意的呢?

    琼光君扯出个略带讽刺的笑,看了眼白辞的腿,一个修为散尽了的瘫子,往后没了修为,再也用不出白氏禁术,还要碎万界符有什么用?空有一身高傲,现在却连体面地离开秘境都不能。

    琼光君张了张嘴,正准备将所想的话说出来,

    然而下一秒,

    就听见白辞笃定出声道:“她没死。”

    这话一落,

    琼光君脸色骤然冰冷下来。

    白辞能通过琼光君的态度推测出她没死,尤其是琼光君要碎万界符时,他已经可以推断琼光君要给裴朝朝拿重明石了——

    他并不傻,将所有蛛丝马迹连接起来,很容易推测出裴朝朝进重明境的目的,哪怕只知道她要从善剑,但也能推断出她还要重明石。

    他突然觉得荒谬。她怎么就没死呢?

    她不死就永远有人前赴后继,为她捧上她想要的东西!江独也好季慎之也罢,哪怕是天下至宝重明石,也能进献给她!

    他呢?

    他不过一个病骨支离的废人,不良于行,她要不了多久就会忘记他为她散尽了所有修为,因为她永远会得到更珍贵的,更耀眼的。

    不。

    她或许,甚至根本不会记得他是为什么成了废人,因为她从始至终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

    他突然生出一股没由头的恨意,

    恨自己会在那一刻什么也不想,用禁术去动这剑境;更恨她为什么没死在刚才,没死在还未曾有人为她献上更珍贵之物的时候!

    ——那样她才会连死都记着他,而不是像现在,只有他一个废人在这里痛苦!

    白辞突然笑出声来,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涌上这些念头,或许是自我感动地献出了一身修为,即使她不需要,他也不知不觉间就渴求从她那里得到更多。

    他顿了顿,红着眼睛,言语间仍旧倨傲,但似乎也有一点疯魔了:“可以换,但我要一起去。别想着拿到东西后就杀了我,不然我会念咒术把它粉碎。”

    琼光君几乎要气笑了。

    他是真的想杀了白辞,然而因为这句话,又无法动手——

    果然,这贱人一察觉裴朝朝没死就开始上赶着,

    他迟早杀了他!

    他将手指捏出“咔哒”的声响,把瓷瓶丢在白辞脚边,咬牙切齿答应:“好。”

    白辞这才将手探入袖袋。

    袖袋中有两块玉牌状的东西放在一起,外观一模一样,只有手感上有细微的差距,

    这是碎万界符,一块真,一块伪,一直都放在一起。

    高傲的世家子闭了闭眼,

    随后头一回,弯下尊贵的脊骨,捡起地上的瓷瓶,

    他服下仙丹,要让自己的双腿能够行走,紧接着才把假的那一块碎万界符拿出来,抛给琼光君——

    真的那一块他要留在手里,届时彻底弄碎这剑境,

    他是修为散尽的瘫子,自尊被踩进尘泥里,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白氏天骄;那些男人前赴后继给她献殷勤,贱得碍眼;而她也不会记得他,

    那就谁也别活。

    *

    仙界的神仙们用术法设下结界,将重明石框定在固定范围内,让它无法再自行去找裴朝朝,

    剑境中其余修士大都循着气息赶过来,

    裴朝朝和江独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人声鼎沸,虽说暂时无人打得破神仙设下的结界,但已经有人先打起来了,

    她于人群中抬了抬眼,

    紧接着,就看见琼光君和白辞也到了——

    白辞没坐轮椅,

    他站起来的时候,身高竟也和琼光君差不多了,身形颀长挺拔,又因为常年病着,显得有些清瘦,

    眼下他和琼光君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两人之间距离维持在不远不近,好像太远了怕跟丢,太近了又怕克制不住杀了彼此。

    裴朝朝头一回见白辞站起来的样子,

    很新奇,

    她多看了两眼。

    她现在是神魂的状态,隐在空气里,没人能看见她,

    然而这时候,

    白辞和琼光君的视线却隔着人群落下来。

    她身旁,

    江独察觉到那两人的视线,往前一步,挡在那两人面前。

    比起白辞,他更恨琼光君一点,于是对着琼光君破口大骂:“贱不贱啊你?还敢往我这看?”

    琼光君阴冷道:“倒是你,还敢来。不怕我踩碎你的手骨?”

    他又往旁边挪了挪步,视线越过他,再一次落在他身边的空气。

    裴朝朝就在此处,

    他想要碰一碰,但这时候确实又胆怯了,心说再等一等,等他拿到重明石,连着碎万界符一起摆到她面前。

    只要她答应多看他一眼,这些就都给她,

    他会反复向她承诺,以后不会再做那些极端的事,他真的太害怕她消失,只要她答应,他什么都能捧给她。

    琼光君有点焦虑,捏紧了手里的碎万界符。

    裴朝朝站在几人间,

    看见这碎万界符,即使计划中不需要用它帮自己和重明石彻底融合,但仍然起了点心思。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下碎万界符的一端。

    没有碰到琼光君,

    然而那一边,

    琼光君察觉到一点端倪,他呼吸都滞了下,然后捏紧了碎万界符,

    难得地,没有抬手反握住她的手,而是克制着动作,装出没有发现的样子,生怕动一下她就走了。

    他姿势有点僵硬,

    那一边,

    江独听见他近乎挑衅的话,怒从心头起,少年人经不得激,顿时就要运灵力打上去!

    然而刚蓄力,

    就又一次被裴朝朝按住了动作。

    她一只手搭在他手腕上,给他传音:“还不是时候。”

    她像早哄一条狗:“听话些,等t?我要你动手的时候再动。”

    江独对她的话开始本能遵从,大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动作就下意识停住了——

    算了,总归她还要求他杀了季慎之,

    这碍眼货色也得意不了多久。

    他反手轻轻勾了下她掌心,不自觉地讨好。

    他能触碰到她,他们能吗?

    他才是最特殊的那个!

    江独想,

    裴朝朝没和他说过要重明石,只说要杀季慎之,

    他今天就要先拿到重明石,然后杀了季慎之这个碍眼玩意!

    那一边,

    琼光君又将碎万界符玉牌往回拉了拉,

    他神色阴冷地看着江独,恨不得现在踩碎他一根手骨,但咬牙忍了下来。

    即使江独和裴朝朝有交流又怎么样?

    她依旧会对他手上的碎万界符产生兴趣,现在手都搭在碎万界符顶端,肯定根本没心思去搭管江独了,说不准现在已经和江独拉开距离了。

    那下贱玩意根本留不住她,拿什么和他争?

    两人无声对峙着,都以为裴朝朝的注意力在自己这边,氛围间火花无声迸溅,但倒是都没有打起来。

    周围人太多,他们打起来容易让旁人占便宜。

    那一边,

    白辞在局外,

    注意到琼光君和江独细微的动作,视线往前面的空气上停留一瞬,然后又挪开,

    他不着痕迹将手探进袖袋,摸了摸那枚真的碎万界符,

    然后心里念了句咒语,紧接着,重明石外的结界无声碎裂开,

    神力与仙力从碎裂的结界里溢散出来,瞬间四散在剑境各处,将裴朝朝的身影也照出来了些——

    她的神魂是仙人的状态,凡人肉眼不可见,但周围神仙的气息充盈着,这一瞬,她就显了形。

    此时,

    她一只手捏着琼光君手上的碎万界符一端,和琼光君的指尖距离很近,另一只手按着江独的手腕,被江独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勾着掌心。

    很忙。

    一边都没放下。

    琼光君和江独的神色都骤然冰冷了,

    裴朝朝对上他们的目光,却并没有表现出慌张,她甚至没有收回手,神色自然,似乎想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巨响传来,

    重明石外的结界骤然碎裂,与此同时,灵气陡然迸发出来,

    四周围着的修士们几乎立马冲上去,

    场面陡然间乱起来。

    第46章 多杀一些 杀到我高兴为止

    情况紧急,

    琼光君和江独也来不及再怎么样,视线在裴朝朝身上停了下,然后都先往重明石那边去了。

    于是不过短短一瞬,

    这地方就剩下裴朝朝和白辞。

    她若无其事地看向白辞:“看起来,你袖子里那个碎万界符应当才是真的?”

    语气是疑问的语气, 然而却并没有多少疑问的意思, 应该刚才就摸出来琼光君手上那碎万界符是假的。

    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他袖中就放着碎万界符, 白辞将东西拿出来,指尖用力抓握着玉牌到有点泛白了, 然而却对着她抬了抬下巴,做足了居高临下的姿态:“是。”

    他直接肯定了碎万界符的事,这时候垂下眼睛看她。

    他眼尾薄红潋滟, 有种脆弱感, 语气轻飘飘的:“怎么,又从我身上找到了能利用的地方?”

    他说话时,总是带着一种世家天骄的倨傲, 对世间万物不屑又讥讽,

    这种倨傲并不摆在明面,但也不容忽视, 即使现在废了修为, 也依旧如此。

    他还有什么可高傲的呢?

    她之前将他修为散尽、成了废物的事情点破, 就是想要看他被踩落尘泥的样子,可他仍旧端着高傲姿态,这让她骨子里的恶劣翻涌得更厉害。

    或许因为这些人都已经知晓她并非如表面一样人畜无害,这时候再继续装无辜就有些无聊了,以前只是刻意于伪装中透露出一点点恶意来,现在却直接用柔软的声调说恶毒的话, 很有趣,裴朝朝喜欢看这些人被逼疯后的反应,这对她来说未知且新奇。

    她反问白辞:“白长老,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有哪值得我利用呢?”

    这话一落,

    白辞终于压不住火气,他猛然攥住她的衣襟,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于是两人的距离也在这一瞬拉近,

    裴朝朝看见他额角不明显的青色脉络跳动,他眼底甚至有点仇恨感。

    白辞几乎是低声吼着问她:“你以为我自己想散尽修为吗?”

    潜台词是,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散尽的修为?

    哪怕于情于都是脑子一热后的一厢情愿,她从头到尾没要求过他用禁术救她,可是真正为此失去最珍贵的东西后,却很难不去怨恨她,白辞做不到,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什么高洁君子,他是扭曲的,渴望她偿还他。

    他吼完,低声喘/息起来,眼睛通红,呢喃道:“你命还真大,怎么没死呢?”

    他用力捏着碎万界符,几乎将它捏出裂痕,缓慢笑出声:“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和我这样说话?要脏我的手再杀了你。”

    他只要念一句咒语,启用碎万界符,紧接着,整个剑境就会跟着崩塌。

    所有在这里的人都很难存活下去,包括他自己。

    裴朝朝终于从他的举止中感到了一点疯癫的味道,她玩够了,抬手捏起那玉符:“用这个杀我吗?”

    她温声问:“是单单杀我,还是打着同归于尽的主意?”

    白辞被她看着,别开了脸,要把玉符从她指尖抽出来。

    裴朝朝的力气却出奇地大,竟没让他将东西抽走,她虽是问话,但已经确信他想同归于尽,一点点剖析他,很直白,像尖锐利刀刺进身体,只要一下就见到血肉与骨头:“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个残废,又没了修为,从人人敬仰的天骄变成废物,落差很大吗?甚至都不敢走出这里,所以想死在这?”

    白辞的呼吸比刚才还要急促。

    他几乎要将手指捏出声响来了。

    他这人,极端自负又极端自卑,只是那些自卑藏在骨血深处。

    裴朝朝观察他的反应,一点点将那些自卑挖掘出来,让他看见它,让它吞噬他:“而你这样的废人对我没有价值了,觉得我会忘记你,我身边会环绕比你更优秀的人,可是你为我散尽了修为,你不甘心,所以也要让我一起死,是不是?”

    这话一落,

    白辞连身体都开始细微发抖了,他捏着她衣襟的手也更用力,几乎要直接这样勒死她了,近乎是失态了。

    裴朝朝能感觉到他用力压制着身体的颤抖,可是毫无用处,因为她和他同握一块玉牌,那玉牌在她掌心发颤。

    她另只手拍了拍他的脸,和扇巴掌似的,只是力气不大,羞辱的意味更足,继续道:“你是恨我还是恨你自己?”

    这话一落,

    像是把一直支撑着白辞自尊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他像是终于看清楚自己身在尘泥里,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天骄,而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他猛然将她往回拉,手用力按住她肩膀,把她按得离自己很近,眼睛里有恨意和泪意,世家子终于自暴自弃地承认自己的低贱,近乎歇斯底里道:“对,我是废人,我是不甘心,但我凭什么不能恨你呢?!用无辜的样子把人耍得团团转,一点一点试探我的底线,比起我,难道你不是更卑劣吗?现在又做出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你这样到底是又想——”

    他话说到这,

    裴朝朝往前凑了下,抬头轻轻亲了下他的唇。

    她觉得很有趣,爱和恨的界限向来模糊,而她掌握着他的情绪,在极端的爱和很之中互相转化,是否也掌握了牵制他的绳索?

    那一边。

    白辞的话音陡然停下。

    他身体还在颤抖,应该是气的,然而表情一下就空白了,他死死盯着她半晌,最后又垂下头,像是终于崩溃了,声音从歇斯底里的低吼变轻又变轻,接着说刚才未吼完的话:“……是又想怎么利用我呢? ”

    如果他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她不会再和他说这样多的话。

    白辞想,

    他好像渐渐有一点了解她——

    她没有心。

    他眼中恨意未曾消减,但终于把那牵制自己的绳索,亲手交到她手上。

    裴朝朝满意地安抚他:“把碎万界符给我。现在用来和我同归于尽没什么意思,我之后把你送出剑境,你就在外面看我用它杀了里面的人,江独,季慎之都包括在内。你不期待看我亲手杀了他们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将碎万界符从他掌中抽出,

    他听见她的话,忍不住想,她的心真像石头做的。

    他该厌憎她这样子的,可是这话又好像带有某种奇妙的诱惑,他只是手掌松了松,就这样让她把东西抽走了:“然后呢。独独留我活着,不要说对t?我动了什么恻隐心,之后想要我做什么?”

    他没有要满足她需求的意思,只是不带情绪地询问。

    语气这样冷淡,好像将自己抽离出来,代入了旁观者的角色,而她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回应。

    裴朝朝并不在意他这态度,继续道:“之后就回白家吧,带我一起。”

    她弯了弯唇,蛊惑道:“白家不是在天极岸吗?我要去天极岸的升仙台。”

    按照计划,她马上能拿到重明石和从善,她会和重明石彻底融合,让重明石真真正正成为她的心脏。

    这之后,

    她不再需要琼光君的情根,也不再需要白策的煞气。

    但她身上仍有劫数未破。

    她能冲破转生阵的封印,但不历完劫数,不能回天,这是天道的禁制。

    她之后要去天极岸的升仙台——

    白家所在的天极岸被誉为人间尽头,与天界接壤,这地方灵力充沛,有个地方叫做升仙台。

    任何人若身负劫数却无法应劫,则只要去升仙台,捱过升仙台的考验,就能原地打破劫数,直接飞升。

    只不过,

    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在那里升仙,都是有去无回。

    没人活着出来,更没人知道升仙台所谓的考验是什么,渐渐的,众人都管升仙台叫“人间炼狱”,因为去那里和去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那地方也被天极岸的几大修仙世家联合管制起来,以免修士们前赴后继赴死,甚至殃及无辜。

    裴朝朝笑着问白辞:“不期待看我怎么死的吗?”

    她在他耳际悄声说:“我野心这样大,做这些都为了去天界,可那里有去无回,我却觉得我不一样,偏要试一试。看我抱着希望过去,再被碾碎希望而死,连全尸都留不下……帮我开升仙台,送我进那人间炼狱里,难道不比现在和我同归于尽更令你期待吗?”

    白辞眼睫抖了下。

    他感到震撼,而她总让他感到震撼,他无法再像旁观者一样看待她提的要求,一种兴奋感冲上顶端,他看着她,感觉到颤栗,

    他没有办法说不,那种颤栗感几乎令他的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带来一种几乎要呕吐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

    可他这一次依旧没有抵抗住诱惑,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答应:“好。”

    *

    另一边,天界。

    神仙们借着水幕,看见剑境之中,他们用神术围在重明石外的结界轰然碎裂。

    众人在抢夺重明石,琼光君几乎要拿到它了——

    这怎么行?

    琼光君拿了重明石,肯定会给裴朝朝!

    有神仙出声:“绝对不能让重明石落到朝露手上!”

    有个小仙道:“可琼光君也不是我们能随便阻……”

    那神仙说:“我们阻止不了,难道不能用司命神君留下来的神谕吗?”

    司命触犯了天道禁制,被贬下凡历劫,然而他的神谕还留在天界。

    神仙们可以用这神谕给剑境中的修士传话,降下灵息覆在修士神魂中,让他们实力大增,用来对付琼光君和裴朝朝,

    甚至还可以利用修士们拿到重明石。

    这法子,基本可以说是要挑动修士们围杀裴朝朝了。

    有神仙终于忍不住出声——

    “这……”

    “其实不至于对朝露这样,她就算拿到重明石又怎么样呢?”

    “我感觉她罪不至此吧?”

    这话一落,

    最初出声的神仙拿来神谕,不悦道:“那难不成要她拿到重明石吗?幽山帝君为她擅动重明石,触到天道禁咒修为散尽而死,可是她呢?她对幽山帝君可有半分感激?帝君死后,她还不断和各路神君纠缠,这就罢了,下凡了还不安分,现在还要用幽山帝君给她炼制的心脏,踩着帝君的性命和别人纠缠不清,可对得起帝君半分?!”

    “可是即使这样,咱们也不是帝君,不应该这样代替帝君决定她的生死吧?”

    “而且她在人间吃的苦够多了。”

    “我们为什么要代入帝君恨她呢?”

    依然有神仙在为裴朝朝说话。

    那神仙冷笑出声,掷地有声:“因为帝君镇守幽山,保卫仙界不受魔族侵扰,难道你们没有受帝君恩惠?”

    他说:“而且帝君救过我,我决不允许有人这样践踏帝君。”

    他这话一落,周围又沉默下去,

    他看样子是真的恨裴朝朝,也没有再多说,直接用司命的神谕,率先将自己的灵息降落在一位修士的身上。

    有些被幽山帝君施恩的神仙见状,最终也降下灵息。

    而那些为裴朝朝说话的神仙们,却是头一次犹豫着没有动作。

    但即便如此,

    也已经有不少修士身上被降下了灵息,神力瞬时间充盈了整个剑境!

    与此同时,天极岸,

    和白氏在修真界中地位齐平的赵家,今日也格外不寻常——

    赵家府邸中,最为幽静的寝居里,

    紧接着自出生起就魂魄不全,六识全无的赵氏大公子,缓缓睁开了眼。

    他眉心间,一道和神谕上相同颜色的灵光跳动了下,随即才缓缓隐形。

    *

    此时,剑境中。

    神仙们灵息降下,

    修士们放开神识接纳灵息,并祈求神仙赐予更多的法力,而作为交换,则要从琼光君那里抢回重明石,并且围杀裴朝朝。

    周围瞬时间乱成一团!

    裴朝朝拽着白辞往隐蔽处躲了下。

    琼光君原本在和江独缠斗,几乎是不要命地打,这时候却不得不暂时休战,

    这里到底是琼光君的剑境,

    即使神仙们降下灵息,要抢重明石,也很难压过琼光君来。

    于是琼光君还算游刃有余,他设了个结界,暂时挡住修士们的攻击,

    江独在他旁边,暂时压制住抢重明石的想法,抬眼张望,想找裴朝朝。

    江独发现裴朝朝在他对角处。

    看见她旁边还有白辞,他不高兴地撇撇嘴。

    旁边,

    琼光君也看见裴朝朝,他顿了顿,开了个传音通道,对她说:“重明石。”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给你的。”

    这是近期他少见的言简意赅。

    裴朝朝隔着混乱望向他,不置可否,笑着反问:“想要我用什么换?”

    琼光君一顿。

    即使是想借此换她给他个机会,

    但这些阴暗心思被她明明白白说出来,又让他的卑劣无所遁形,

    可是他太害怕失去她了。

    他捏了下指尖,和她说:“你只要多分一些目光给我,它就是你的。”

    裴朝朝嗯了声。

    她这是答应了?

    琼光君揣摩着,又看见她身边的白辞,

    他心里妒火中烧,恨不得把白辞丢进人群,让修士们踩死他。

    他又想得寸进尺,于是摸了摸袖中的碎万界符:“还有碎万界符——你离他远一些,我就一起给你。”

    这话一落,

    那一边,白辞侧目看了裴朝朝一眼。

    因为这里灵力太混乱,甚至混乱到无法传心音,他们彼此之间传音,一旁的江独和白辞也可以听见。

    白辞现在和裴朝朝在隐蔽处,即使能看见琼光君那边,但大部分身形仍旧被遮蔽着,包括两人的手——

    裴朝朝手上握着一块真的碎万界符,

    白辞这时候抬了抬手,又要将她掌心的玉牌收回,低声讥讽:“那你就离我远一些,拿他那块假的吧。”

    裴朝朝反手将玉牌反扣,手指蹭过白辞指尖,

    这动作源于无意间,又被遮蔽住,显得有点像……

    白辞拈了拈指尖,想到偷/情这个词。

    他侧过眼,见裴朝朝没有离开,突然生出点奇怪的胜利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抬眼看了看琼光君,轻描淡写:“你那块是假的,所以她才没有按你说的做。”

    他声音轻飘飘的:“我或许比你要有一点利用价值。”

    两人视线对上,

    琼光君那边的杀意几乎就要溢出来。

    那一边,

    江独听见重明石的事,问裴朝朝:“你还要重明石?你没告诉我,你只让我杀——”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轻轻笑出声,漫不经心撒谎:“我不要,怎么,你要吗?”

    她猜到江独进秘境的目的就是重明石,于是温声哄骗:“但季仙长要将它献给我,怎么办。你也听见了,我只要对他笑一笑就可以得到。不如你听话一些,不是答应我要证明你自己吗?”

    江独一顿,本能地点头:“你要杀——”

    裴朝朝指了指前面的修士们:“你把他们杀了,杀得越多,杀得我高兴了,我就对季仙长笑一笑,换来重明石转赠给你,如何?”

    这话一落,

    琼光君脸色瞬间冷下来,

    江独也脸色铁青,

    与此同时,

    四周的时间好像有一瞬定格住,

    似乎有一股强烈的外力介入这里,这是一股强烈的威压,甚至不比琼光君这剑境里的威压差,像是山t?巅上温和、平静而强势的千丈积雪,温温柔柔的,却能压得人行动困难,竟是一瞬镇得剑境里的修士们进攻的动作都迟缓下来。

    也就在此时,

    裴朝朝看着众人行动迟缓,准备直接把白辞送出剑境,不远处就有个连接剑境和外界的裂口。

    她回头看,却见白辞也被这威压压得咳血——

    他修为散尽,这威压压在他身上,他可能根本就走不动路了。

    裴朝朝还指着让他出去接应,今日事毕后跟他去天极岸,

    这时候就直接牵起他,半拖半拽地往那入口跑去,

    也就是这一刻,

    一道身影从入口处进来,正撞裴朝朝和白辞——

    这人白衣白发,皮肤白得也近乎透明,有种高不可攀、神圣不可侵的凛然感,他气质很安静,人漂亮得像山巅积雪。

    薄夜。

    薄夜脚步一顿,垂眼看,

    目光落在裴朝朝和白辞牵着的手上。

    也就在此刻,

    身后又传来一阵黏腻声响,

    薄夜和裴朝朝,还有白辞,三人的注意力被转开,回头看——

    就见趁着修士们短暂的迟缓,

    琼光君提着还带血的剑,正要过来把白辞和裴朝朝分开。

    他不能接受白辞这个贱货和她离得这么近,他手上有真的碎万界符,肯定要用这个偷偷勾引她!

    而江独听她的话,杀完个修士后,看见琼光君的动作,眼睛都气红了。

    这个碍眼的贱种,拿了重明石不说,还妄图用这个分得裴朝朝更多目光,

    她明明反正也要杀了这贱货,既然这样,那不如就现在。

    江独抽刀,

    直接从背后捅穿了琼光君的后心——

    “扑哧,”

    “扑哧,”

    “扑哧,”

    声响黏腻的,反反复复地,血液喷溅的好几刀。

    第47章 这里很热闹 她要全杀光

    江独捅琼光君的这几下是下了死手, 伤害力极强,琼光君受到重创,连带着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剑境又一次震荡起来!

    四周来自各方的灵力和威压也在震荡中再一次暴/乱起来, 肆虐着,甚至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不过这幕实在太过突然,

    倒让混乱的场面像被突然冻住一瞬,

    人群极致的死寂, 和周遭灵力呼啸冲撞发出的剧烈声响形成强烈的割裂感。

    然而琼光君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这时候已经有些虚弱了, 心口的伤未痊愈就再一次被戳刺,一瞬之间甚至有点站不稳,

    然而他缓缓回过头, 眼睛猩红盯着江独, 几乎都要用眼神剜下他的皮肉,纵使重伤,仍然强撑着逼出江独的刀, 随即迅速朝着江独也击出一道杀招——

    随即两人迅速扭打起来!

    琼光君和江独修为都不低, 眼下剑境中灵力混乱,两人杀招乱飞, 恐怖极了,

    即使修士们身上有神仙们的灵息, 这时候也很难接近他们。

    于是修士们飞快地转移了目标,将目光落在裴朝朝身上——

    神仙们降下灵息,要他们做两件事,一是抢重明石,二是围杀裴朝朝。

    重明石在琼光君身上,修士们暂时接近不了他和江独, 那就先去杀裴朝朝。

    于是这时候,

    修士们一股脑冲向裴朝朝,即使行动被威压压得迟缓,但五花八门的招式已经先朝着她砸了过去,带着神力,招式还没砸到身上,就已经让人无法喘息!

    裴朝朝倒显得恨平静,

    她甚至没有闪躲,站在原地,心里默默数了几个数,

    还不等数到第三声,薄夜就抬了抬手,将那些招式全都挡下来,

    他迅速反身挡住裴朝朝,垂下眼,略带关切地注视她:“朝朝,没事吗?”

    裴朝朝毫发无伤,

    即使薄夜才进剑境,不知道之前发生的诸多事,她也依旧没在他面前装瞎,眨了眨眼:“没事,多谢师尊。”

    这话一落,

    就感觉到手被白辞捏紧了点。

    她手还拽着白辞的手,没有松开,现在侧目看,就看见白辞一言不发,但额角隐约显露出一点青色筋络来,像在忍耐。

    而那一边,

    薄夜看见她转头的动作,温和淡色如琉璃的眼睛闪了闪。

    他抬起手,若无其事抓住她手腕,将她的手拉离白辞的手,然后握在自己掌心:“怎么是神魂的状态?”

    他表面仍旧温和,问这问题的语气也很平和,就好像是因为疑惑她的状态,才伸手抓一抓她的手,试探是否能触碰到她;

    然而他动作上却很强势,指尖挤进她指缝里,一根一根擦拭她的手指。

    裴朝朝没有回答他。

    身后厮打声滔天,

    剑境因为震荡,周围连接外界的裂口也在缓缓闭合,

    她现在要把白辞送出去,于是将手往外抽了点:“师尊,我们得快一点把白长老送出去,裂口要闭合了。”

    薄夜闻言,温和嗯了声:“这里是很乱,”

    他视线仍旧聚焦在她身上,像看心爱的孩子,关切怜爱又纵容,

    甚至他像没将她的话听完全,耳朵自动把白辞过滤掉,虚虚搂住她往裂口处走:“我把你送出去。”

    这话一落,白辞几乎都要气笑了,

    他侧目看了眼薄夜,生出一点想要将薄夜的脸撕烂的冲动,摆出这幅温和包容的表情装什么大度?

    他动了动唇,又想要出声讥讽,

    然而这时候,

    裴朝朝另一只手拽住了他。

    这时候,

    三人的姿势就成了薄夜虚虚搂住裴朝朝,裴朝朝手里拽住白辞——

    十分诡异。

    薄夜脚步顿了下,

    他终于分给白辞一点目光,像是刚才注意到他,然后问裴朝朝:“朝朝为什么一定要拉着白长老呢?”

    他顿了顿,然后又看向白辞,语气温和,温和之下却隐约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危险:“还是白长老对朝朝说了什么,要让她送你出去?这处混乱,朝朝自身难保,白长老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走,这样或许不合适。”

    言下之意是,

    裴朝朝都自身难保了,更没有保护白辞的能力,怎么可能主动要送白辞出去?

    她这样天真,肯定是白辞说了什么引诱她,或者强迫她!

    白辞几乎听笑了,

    他讥讽地看着薄夜——

    你就没有想过是她和我之间有约定,是她引诱我,蛊惑我,和她立下约定?是没想过还是不愿意这样想?

    她根本就不在乎你,不需要你,你不过是个一厢情愿贴上来的贱货,

    你在她心里没有半点价值,

    只要脱离了自己的构想,面对真相,你就再也无法骗自己说你能掌控她。

    白辞突然有微妙的愉悦感,沾沾自喜,因为她愿意利用他,他对她有价值,有长期的价值。

    这想法一落,

    他又狠狠地暗骂自己下贱,被她这样的人利用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按下思绪,抬了抬下巴,对薄夜道:“你……”

    刚落下一个音节,

    下一秒,

    就感觉到裴朝朝松了手,

    她迅速把手挪到他背部,然后把他狠狠往裂口外一推——

    她将他从剑境里推了出去。

    紧接着,

    那裂口开始缓慢闭合,透过渐渐合拢的裂隙,能看见裴朝朝抬头笑着和薄夜说话。

    那点愉悦感被浇灭,

    白辞心里陡然蹿起一阵无名火。

    然而就在这时,

    他看见裴朝朝回过头来,背着薄夜的视线,朝着他笑了下,

    然后她抬了抬手,露出掌心的碎万界符。

    就好像突然又有一把火,将他的血液灼烧煮沸,热得他想要喘/息,

    这像是两人约定好的暗号一样,隐秘而亲昵,独属于他们两人,

    无需说话,他也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她要将里面的人全部杀光。

    *

    那一边,

    薄夜看裴朝朝把白辞推出去,又叹口气,

    他要把她也送出去,但眼底浮现出她抓住白辞手的模样,有些碍眼,于是他又在她身上施了个瞬移的咒术,这样将她送出去后,她会直接回到太清山,不会和白辞在一起。

    然而还不等施完瞬移咒术,

    裴朝朝突然攥住他的手,她说:“我就不出去了。”

    薄夜皱了下眉。

    后面的修士们像疯了一样,修为陡增,还都一股脑涌上来攻击她,

    他不愿伤人,这时候只能勉强散出一些威压延缓修士们的动作,再一次一次施用咒术,将那些杀招挡开。

    他抬手替她把额发了下,温声劝告:“朝朝,这里很危险。”

    裴朝朝说:“我知道。”

    薄夜顿了下。

    这时候,

    裴朝朝在他身边坐下,心安得享受他的保护,动作悠闲,就好像在一个很安全闲适的地方,并且措不及防将人畜无害的面纱撕开了一点:“可是我觉得这里很热闹。”

    薄夜垂眼看着她,仍旧像是包容最宠爱的孩子:“热闹?”

    他的掌控欲很强,在心里为t?她建构起了一个天真无辜的孩子的形象,就不允许这形象再崩塌,

    他无法接受失控,对于一切的失控都感到恐惧,又刻意回避着恐惧,所以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表现,他都会为她找出借口,强行让她契合他给她设定的形象。

    有点儿自欺欺人的意思,又带了点温和无声的傲慢,因为他相信她无法从他给的框架中挣扎出来。

    可是如果有一天,

    这样如同高山积雪一般温柔、平静的人,

    他所预设的轨迹真正被打破的时候,他无法在逃避那份失控感的时候,会怎么样?

    或许是周围的血腥味太刺鼻,令人亢奋,

    裴朝朝从前只是偶尔流露出一点恶劣,但这时候,她反倒非要看一看他被无法忽视的失控感逼到极点的模样。

    于是她近乎是满足地发出声喟叹,指着前面的乱象,继续笑着说:“师尊不喜欢这样热闹的场面吗?我很喜欢。”

    薄夜脸上笑意淡了点。

    他垂下眼,轻轻蒙住她的眼睛:“朝朝眼盲的时间太久,乍然看见这样的场面,或许不懂。”

    他说:“这里很危险,并不好。”

    裴朝朝别开头。

    她把目光挪向远方,就看着这混乱场面——

    修士们还算团结,都要来攻击她,因为被薄夜挡住,显得非常气愤;

    江独和琼光君在撕打,场面像狗咬狗,血肉横飞,两败俱伤却咬着彼此不松口,像是他们之间一定要死一个才罢手。

    那一边,

    江独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朝着她这方向看过来。

    他脸上身上都是血,已经顾不上隐藏魔气,身上那种乖戾气质因此更为突出,像一把沾血的邪刃。

    他有点落了下风,但看见她,陡然兴奋起来,

    和琼光君打到已经头脑晕乎乎,他想朝她邀功,但又怕她说不够。

    然而这时候,

    裴朝朝隔着人群,朝他笑了下。

    “干得很好。”

    她对他说,然后指了指那群修士:“如果能帮我把他们都杀掉,我会觉得你做得更好。”

    分明可以用碎万界符彻底摧毁剑境,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要再等一等,按照她的计划,她要等把这些修士的肉身摧残得半死不活,在用碎万界符。

    江独听不见她的声音,但看明白她的口型顿时亢奋起来,

    他不知道又从哪爆发出一阵力量,突然暴起,几招压制住琼光君,

    然后像条失智的狗一样,主人指哪打哪,唯命是从地拎起刀,斩杀了一个修士。

    这一下,

    修士们发现他和琼光君打完了,

    一部分奔向琼光君,想要继续抢重明石,一部分则和江独打起来,另一部分依旧想要杀裴朝朝。

    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裴朝朝像在看自己满意的作品,这时候,才转头看了眼薄夜。

    她说:“师尊听见了吗?我唆使江独杀了这些人,他也很听话,真的去杀了。”

    她将恶劣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他面前,一只手轻轻抬起来,拉住他的手,

    她微笑着,用往常那样的无辜声调问——

    “可是他一个个杀很慢,师尊这样厉害,能不能帮我一下子全都杀掉?”

    这话一落。

    薄夜脸上万年不变的温和表情终于松动一瞬。

    第48章 孩子 怎么能变成妻子呢

    她有些顽劣。

    薄夜一直知道这点。

    很多时候, 她的顽劣体现在更小一些的事情上:比如头一回见面,他以分身的形式出现,她说着对季慎之一见钟情, 同时又好奇地触碰他;再比如季慎之送符给她,她一脸无辜践踏人家的心血, 转头当着季慎之的面, 将那符送给彼时隐身的他。

    她的天真和无辜里, 一直以来都藏着一点刺人的恶劣,像棉絮中的针。

    但这无伤大雅,

    薄夜一直觉得她年纪还小,顽劣些没关系,总归他也会承担起一个师父的责任, 好好教养她——

    但她怎么也同样能用这样天真纯粹的语气, 让他把这些人都杀光?

    薄夜垂下眼看了她许久。

    他很认真地注视她,像想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开玩笑的端倪,颜色略淡的眼睛有种无机质的冷感, 视线落在人身上, 有种雪花飘落在皮肤上的冷感,算不上冰冷, 但的的确确显得有点没温度。

    半晌。

    他抬了抬手, 指尖按在她眉骨间:“为什么想我杀了他们?”

    他语调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温和, 带着点长辈的包容,循循善诱:“是因为他们试图要来攻击你,你太害怕了吗?”

    不得不说,

    薄夜为她塑造出来的形象很难打破,他这时候又在自欺欺人,强行给她找由, 试图将她拉回他为她捏造的框架里。

    如果换做以前,裴朝朝大概率会顺着他这话往下说,

    但这次没有。

    她就是想看一看那框架被打破时他的反应,所以不管怎么样都会去做:“不是。师尊为什么会这样想?”

    薄夜点在她眉间的手顿了下,没出声。

    裴朝朝对上他视线,察觉到他面上的温和表情有点摇摇欲坠。

    她眨了眨眼,又笑着加了把火:“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是个天真胆小顽劣的孩子吗?”

    “朝朝。”薄夜叫她名字,语气带上点冷肃但味道,似乎不想让她再说。

    然而裴朝朝还是在接着说:“但其实我不是。”

    她微微直起身,逼近他一点,虽然身处下位,但显得咄咄逼人:“但我不光是有一点顽劣,你用恶劣形容我也可以。之前季慎之身上的刀子是我捅的,和我做那些亲昵举动,也是我引导他;师徒印,当初我也是要和白辞结的。”

    他一直回避,一直自欺欺人,她就桩桩件件全部揭穿。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顿了下,去观察他的表情。

    薄夜这时候脸上温和的表情已经有点绷不住了。

    裴朝朝感觉很有趣,看着他那摇摇欲坠的温和,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样。

    于是她望着他。

    然而下一秒。

    薄夜叹了口气,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微微弯下身来,

    语气虽然不够温和,甚至带了点冷意,但态度还是包容,甚至给她道歉:“抱歉,朝朝。”

    那种如同藤蔓般的控制感又一点点缠上来,他说:“是我哪里没能让你满意吗?所以对我说这样的话。”

    他顿了顿,又低声同她说:“我很难过。”

    裴朝朝说:“我让你杀了那些人,你不杀,我当然不满意。”

    她弯唇笑:“您看看江独,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就很满意。甚至比起来季慎之都要更合我心意一些,他知道我想要重明石就捧过来给我。您做什么呢?我想要的你一样都不给我,打着对我好的幌子,其实就是想控制我,不是吗?”

    这话一落,

    薄夜的脸上温和的神情彻底挂不住了,脸色有点冷下来。

    裴朝朝这么久以来第二次见薄夜冷脸,上一次是她捅琼光君刀子,还和薄夜说她和琼光君在接/吻,薄夜对着琼光君冷脸。

    这一回成了对她了。

    他语气却还算平静:“朝朝。”

    他好似依旧把她当成孩子在训诫:“我修为很高,并不是用来杀人的。若滥杀,这天下还有什么安宁可言呢?这件事并非儿戏,你换一件别的事情,我都答应你,”

    裴朝朝没回应这话。

    她转了话题继续自爆:“选师父那次,召你过来只是想看看你和白辞谁对我更有价值,后来发现白辞比你有价值,所以我选了他。我根本不需要你,谁知道你会强行把我带回去呢?后来带回来的那只狐狸,其实最开始我就知道他是人,我不仅知道,还趁你来重明境外监察的时候和他——”

    她说到这,顿了下。

    看着那边薄夜的目光渐渐沉了,像是开始压制什么情绪,于是她才继续接着刚才未完的话说:“双修了。”

    这话一落,犹如重锤砸落,

    薄夜压着情绪,但仍旧因此感到惊愕与困惑:“什么?”

    裴朝朝重复:“我知道你把他变成狐狸了,但趁着你不在,我把他变回来,然后和他双修了。”

    她趁着薄夜怔愣,继续道:“包括这里你所谓的危险都是我制造出来的,现在是验收我成果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出去呢?”

    早前白辞重组神域,她拿从善失败,

    那时候她就开始想,与其继续拿从善,不如引诱神仙们把灵息降下来,她需要这些灵息来做一些更大、更疯狂的事情。

    要杀掉这些修士,或者等这些修士们半死不活时,再用碎万界符弄塌这剑境,才能将这些灵息收集起来。

    薄夜身上的威压很重,却收敛着,虽不知为什么能压过这些神仙的灵息,但只要把薄夜弄崩溃,威t?压压制不住,就能直接重创这些修士。

    裴朝朝看着薄夜,预估着他的情绪,思忖着要不要再加一把火。

    她需要把他逼疯,也想看他崩溃。

    那一边。

    薄夜听着她说话,明明她咬字清晰,一字一句说得那样清楚,声音也不高,但他却有种耳鸣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吵闹尖锐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作响,他感到有些头痛,难得地,所有的思绪都乱成一团,甚至让人有点恍惚。

    他克制不住地呼吸加快,手掌还覆在她额头,他将身体弯得更低,她坐在那,他站着,可他俯着身,额头几乎要隔着自己的手掌贴上她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两人离得很近很近:“为什么?”

    他在问她。

    裴朝朝感觉到他掌心的血肉都痉挛起来,颤抖着,颤栗着,克制着——

    可是快要克制不住了!

    她将他捏造的,最后一点有关于她的特点打碎:“因为我根本不是你心里想的那样。天真是装的,也并不是孩子。”

    “不信吗?要不要看一看?”她抬手按住他的手掌,调动自己的灵息,主动把记忆的画面展现给他——

    然而只是刚开了个头,

    薄夜就猛地抽回手:“可以了。”

    他胸口起伏的幅度比之前要大一些,手落下去,抓住她肩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拢进怀里,低声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和他们不清不楚,惹我生气呢?”

    裴朝朝感觉到他肌肉绷紧,像一把拉紧了的弓,好像每一根神经都在压制着怒火,

    可是他这样的人不会发怒,就强行压制着。

    她感受他身体绷紧到极致时的颤抖,笑盈盈问:“你生气了?”

    薄夜垂眼看着她,一字不答,

    裴朝朝又道:“因为我和他们不清不楚所以生气?为什么?因为没真正把我当徒弟吗?”

    她咄咄逼人起来,一直是直挑着人的软肋刺,

    薄夜好像被这一下刺中,

    他突然感觉茫然,甚至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缺氧感,他有些昏沉,

    与此同时,

    裴朝朝又出了声:“怎么会有人吃孩子的醋呢,是把我当妻——”

    这话一落,

    薄夜低声喝止:“够了!”

    摇摇欲坠的智终于崩塌,他的怒气和仓皇再也克制不住,哪怕表面仍旧还算平静,那股情绪却变成威压散发出来,一瞬之间压得剑境之中的修士们腿脚发软,口吐鲜血,竟是直接跪在地上!

    而他好像终于被刺到最脆弱的地方,

    孩子就是孩子,孩子怎么可能是妻子呢?

    孩子是不能变成妻子的,如果成了妻子,就再也不能坦率地,以师长的身份牵起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如果成了妻子,就只能在夜里——

    他按下思绪,孩子就只能是孩子,他的威压压迫着所有人,包括她,他不能让她再说,头脑轰鸣着,她分明已经被威压压得有一点说不出话了,他却还是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睛有点红,不断轻轻喘息着:“够了,朝朝。”

    裴朝朝这次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她感觉到他的威压,目光在那群半死不活的修士身上扫了一圈,

    紧接着,

    她捏了捏另只手掌心的碎万界符,随即在心里默念了句咒语,启动了碎万界符——

    “轰——!”

    一阵巨响,

    紧跟着,四周剧烈震荡起来,原本就快要崩塌的剑境这一刻再也坚持不住,竟开始缓缓碎裂开来,与此同时,前面已经遍体鳞伤的琼光君也再支撑不住身体,跪倒在地上,用手肘支撑在地面上,垂着头吐出一口血来。

    与此同时,

    神仙们降在修士们身上的灵息被这震荡逼出来,横冲直撞着要回到天界,

    然而剑境崩塌,周围的寒冰与雪飞速消散,所有的景象都回归重明境最初的模样,而作为神域的剑境碎裂无踪,不再与天界联通,那些灵息在重明境里星星点点地胡乱游走,如同流星乱坠,似乎想找到出去的路。

    另一边的天界,

    用来监控剑境中画面的水幕在剑境开始震荡的那一刻就突然暗了,

    再之后冰雪消融,剑境崩塌,回归重明境的画面都没有同步到天界。

    神仙们面面相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为首针对裴朝朝的那神仙率先捂住心口,紧接着痛苦地咳出血来。

    紧接着,其他降下过灵息的神仙们也察觉到身体里传来一阵剥离般的剧痛!

    这痛感强烈,就好像自己的灵息被生生从神魂中剥离,

    有些修为次等点的神仙竟承受不住这痛意,当场晕了过去!

    场面瞬时间乱成一团,

    有些没降下灵息的神仙被这场面吓住——

    就连魔族入侵,天界与魔族打仗时候,都不会有这样神仙们一起昏倒或者吐血的诡异场面!

    有神仙出声:

    “这……怎么,怎么突然这样了?”

    “水幕也突然暗了,我刚才好像看见琼光君的剑境像要碎了一样,谁来告诉我我是不是看错了?”

    这时候,

    那为首针对裴朝朝的神仙听见这话,骤然想起什么似的,出声道:“快,把灵息都收回来!”

    灵息是神仙意识的一部分,要降下或者收回都不难,只是起心动念的事情,

    然而现在——

    有神仙忍住疼痛,试图收回灵息,然而脸色渐渐变得惊恐:“不行!”

    那为首的神仙几乎有点气急败坏了:“怎么不行?什么不行?”

    他捂着心口,承受着灵魂中那种剥离感,着急地低吼出声:“说清楚!”

    “灵息好像收不回来了——”

    “我的也是,我感觉不到我的灵息了……”

    “她好像打碎了剑境,把我们的灵息全拘在了重明境!”

    第49章 他要让她看看 他是一条多听话的狗……

    另一边。

    重明境中, 因为剑境破碎,连秘境的地面都再一次震颤,连地上都开裂出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裂口, 有些伤残的修士措不及防被那裂口吞下去,连叫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随即地面又快速闭合, 只剩空中一阵血雾弥漫!

    裴朝朝被晃得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抬眼, 发现薄夜已经不见了——

    去哪了?

    她开始回忆,想起刚才剑境开始碎裂的那瞬,他好像还下意识地抬手护她;

    但等到剑境彻底碎裂消失的那时候, 四周景象回归重明境, 好像也就在那一瞬之间,她感觉身旁空了一下。

    他是那时候突然消失的?

    按说这个关头,薄夜再生气也不会离开, 更何况是突然消失。

    所以是他不得不出去?比如因为某种原因, 他根本无法进重明境?所以在这里被剑境覆盖的时候,他能进来, 但变回重明境的时候他就不得不被弹出去了?

    裴朝朝心里推测着, 感觉很有趣,

    但现在没太多时间深入思考这件事,她已经成功拘住了神仙们的灵息,计划已经完成第一步,第二部是杀掉琼光君,拿从善。

    她将思绪按下,转眼往琼光君的方向看过去。

    琼光君和江独距离很近, 两人都很狼狈,江独用刀插在地面上,以此稳住身形。

    而琼光君这时候已经支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他身上刀伤错落,一只手背抵在唇角,试图堵住唇间溢出的血迹,眼睛半阖着,原本深黑的眼瞳有点略略发红,似乎随时要被心魔吞噬。

    裴朝朝不太在意他现在状态如何。

    她走过去。

    琼光君听见动静,强撑着抬眼。

    因为重明境里拘着神仙们的灵息,所以四周仍然充盈着神力,即使琼光君灵魂在凡身里,依旧可以看见她,

    没料到她会主动到自己身边来,琼光君愣了下。

    他瞳孔略略扩张,像一条被抛弃的狗看见主人回心转意,紧接着是一种狂喜的情绪漫上心头——

    她是来找他的!

    琼光君一瞬之间,又希望她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只看着他,

    可是当她真的看向他,走向他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去想她为什么要过来找他,

    是他和她做交易,用重明石换来的吗?

    她没有心,若非有利可图,又怎么会多搭他——

    当初他要从他这里拿天铁,也是这样!将他用完了就扔!

    那种狂喜的情绪被冲淡了点,压在心底的怨恨无法抑制,他眼中红意更甚,盯着她。

    然而紧接着,就看见裴朝朝在他面前蹲下,

    两人瞬间就离得更近了。

    琼光君看着她。

    甚至她没说一句话,只是又靠近了他一点,他心底不停来回翻涌的情绪就一瞬被压下去。

    喜悦又一瞬占了上风,他近乎t?是分裂地想——

    她是为利益找上他又怎么样?

    他还有可以被她利用的价值,更何况他和她换重明石,她就信守承诺来找他,按要求多分给了他一点注意力,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信守承诺,她或许和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她抢走天铁就悔婚,是他咬得太死,太强硬,现在他如果也做出些改变,将重明石双手奉上,她是不是就会信守承诺?

    他想到这里,瞳孔中深红加深,又亢奋起来,心脏疯狂跳动,

    他克制地将呼吸都轻,抬手想要拉住她的手:“朝露。”

    裴朝朝把手往回缩了点。

    琼光君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上鲜血淋漓,于是又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只是衣服上也都是血迹,手越蹭越脏,

    他怕她走,于是又将手伸进袖袋,着急地把重明石捧出来,想要献给她:“朝露,我——”

    他话还没说完,

    紧接着,

    就听见“锵”的一声。

    裴朝朝从地上捡起一把剑。

    她拎着剑起身,下一秒,直接将那剑迅速往下扎——

    第三次了!

    琼光君瞳孔一缩,这角度,那剑落下来就会扎穿他的身体,他壁无可避,抬手攥住她往下捅的剑刃,

    掌心鲜血淋漓,他瞳孔已经彻底变红,将将要坠入修罗道,先前那些思绪全成了笑话,她这人永远不可能改,没有心就是没有心!

    他怒极反笑,攥着剑的手狠狠一用力,将她扯回身边,质问:“你到底为什么?”

    新仇旧怨似乎同时爆发出来,他觉得荒谬,近乎是歇斯底里地问:“我强硬一点留不住你,像狗一样也留不住你,你要重明石我也双手奉上了,你现在就这样对我刀剑相向吗?!”

    他说着,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别的,竟又歇斯底里笑起来:“还是说你很恨我?一次一次想要杀掉我,你很恨我是吗?”

    恨也好,至少能在她心里留下一些痕迹,哪怕是恨也好——

    他竟在盛怒中感到一丝愉悦!

    那一边,裴朝朝用力把剑往下刺,

    她这时候不再装出柔弱的样子,凡躯也抛弃了,力气大得吓人,把剑扎到他喉咙口:“我什么时候找你要重明石了?很多东西不是你自作多情吗?包括你觉得我恨你也是,有没有可能我只是需要杀掉你,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琼光君闻言,怔了下,

    他很是虚弱,又被裴朝朝这一剑逼得几乎是仰躺的姿态了,手掌因为握剑而皮开肉绽,血滴滴答答淌落下来,有些血珠溅落在他眼角,像是又落下血泪,因为愣在这,显得有些阴郁茫然。

    像美人泣血,又夹杂了一点微妙的疯癫感。

    也就在这时,

    还不等他再说话,

    一道灵力就从不远处飞过来,击在他心口。

    琼光君没忍住咳了口血,攥着剑锋的手猝然松了下——

    紧接着,裴朝朝的剑就直直往下,一下扎穿了他的脖颈!

    鲜血迸溅!

    那剑落于喉结下方三四指的距离,直直地穿透皮肉、骨头,将琼光君钉在地上。

    他本能地闷/哼出声,眼睫抖动着,似乎努力想要睁大眼睛盯住她,然而眼前却越发模糊,又逐渐浮现出水雾来,那水雾是淡红色,会聚成泪滴,顺着眼角,如珠滚落。

    这次真的是泣血了。

    愤怒与恨意交织,

    他难得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委屈——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想要的,为什么?

    他不断问自己。

    与此同时,

    不远处,江独收回灵力站起身,也走到这里来。

    于是琼光君模糊的视线里挤进了两个身影,

    他竭力喘息出声来,看着江独,脖子被刺穿,连话都说得不太清楚了:“刚才……是你?”

    江独没有回话,

    他看见裴朝朝蹲着,于是也蹲下身来,可是他太高了,于是他又跪下来:“季慎之的话太多了,我刚才在那里就出招给了他一下,我知道你要杀掉他,我帮你速战速决——”

    他压低姿态,像条狗一样在她面前邀功,眼睛黏在她身上,期待道:“我做得好吗?”

    裴朝朝闻言,目光挪到江独身上。

    看见江独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她腾出一只手来,松开剑,转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很好。”

    江独像被鼓励到,

    他亢奋起来,跪着往前两步,然后抬手握在剑上:“他还没死透,我帮你杀了他。”

    他说着,就舔舔唇,居高临下看向季慎之——

    这个碍眼的贱货,哈哈!

    少年人藏不住情绪,亢奋到发抖,脸上露出个胜利者的笑容,

    一只手握住剑,一只脚则踩住琼光君的手骨:“你听见了,她是真的想杀了你,你在她心里连条狗都算不上。”

    她只有我一条狗,刚才还夸我做得好,可见也根本不在意你的感受。

    江独在心里补上这句,手上猛地用力,就要继续把剑往下插。

    但就在这时,

    裴朝朝按住了他的手,制止住他的动作。

    江独顿了下,猝然转头:“你按着我做什么?你后悔了?”

    他有点着急了,盯着她,想要劝。

    然而这时候,

    他感觉到裴朝朝引着他的手,将剑拔出来,旋即更狠地刺进琼光君的丹田。

    江独心情跟着这动作大起大落,几秒钟内各种情绪都跟着体验了一遭,

    起初是恐慌,怕她反悔,然后是烦躁和着急,觉得她就是反悔了心软了,最后手被她带着再一次捅穿琼光君的身体,他感觉到震惊,甚至连大脑都空白了一秒——

    她没有后悔。

    她在干什么?

    手把手带着他杀季慎之……?

    诸多想法不分先后地涌现,最后情绪定格在了震撼和兴奋上。

    她在带着他杀人 !

    他修为高强,手段残忍,从来都是他要杀人,别人在旁边劝阻,这是第一次有人握着他的手,带他把剑插进别人的身体里!

    他没有动,任由她带着他,一次一次抽出剑,再一次一次捅进季慎之的身体里!

    而后听见她在他耳边说:“要杀修士,怎么能光捅脖子?”

    这声音柔和,

    但江独却感觉身体颤栗起来,连身上的伤都因此不疼了,血腥味像助兴剂,他尾椎上蹿起来一阵酥麻感,直接爬向后脑,好像血液都开始一阵阵地冲上大脑,心跳声响亮到耳畔都在鼓噪!

    他正要和她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整个重明境再次颤动起来,不远处的地面上再一次裂开深深的大口,正缓缓朝着他们这边蜿蜒过来!

    他手顿了下,本能地想要起身,带着裴朝朝走:“这里的地——”

    与此同时。

    裴朝朝的动作也停下来。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裂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里地震不断,是因为重明境里拘了神仙的灵息,

    这些灵息和秘境中的能量相斥,地面裂开巨口,试图吞没那些灵息,将它们同化成秘境中该有的能量。

    裴朝朝打算拿到从善就离开重明境,

    她需要这些灵息,不能让这裂口吞噬这些灵息,但这些裂口一定要吞噬些什么能量才能闭合,反之则会一直裂开,一直吞噬这里的灵息。

    这满地的修士都半死不活,灵根损毁了……

    裴朝朝想到这里,垂首看着琼光君,他和琼光君对上目光,

    琼光君血泪如珠,眼神已经有些空洞茫然了,好似已经没有余力再产生情绪,

    然而在她投来目光的那一刻,他视线还是清明了一些,眼睛甚至都亮了亮。

    裴朝朝从他手臂间拿出重明石——

    真奇怪。

    他刚才准备将它献给她,被她捅了刀子以后,却也没将它扔了,而是护在臂弯里。

    都这样了,还怕她不小心捅碎她需要的重明石?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很荒唐,扯了扯唇,又看向江独。

    紧接着,

    她抬手一掷,将重明石扔往那道裂口。

    于是重明石一下就掉进了裂口中。

    她对江独柔声道:“不是要重明石吗?你自己去拿。”

    就像逗狗一样,藏着深深恶意。

    江独一顿,眼睛顿时湿了:“你不能好好拿给我吗?”

    裴朝朝揉了揉他的头发:“不是要给我当狗吗?狗都是这样,我扔出去的东西,要拔腿狂奔去捡。更何况,我在奖励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江独闻言,又看了眼那裂口。

    他磨磨蹭蹭,有点不想去。

    裴朝朝又问:“不要重明石了吗?还是不想当我的狗了?”

    江独闻言,像是懵了一瞬,然后他浑身肌肉迅速绷紧,站起身来:“我去拿!”

    他说着,就起身往那边过去,

    然而刚走两步,又t?跑回来,突然拽住裴朝朝的手腕,

    少年人力气惊人,目光也亮得惊人,把她半身扯起来一些,这姿态,周身那股乖戾感又冒出来不少。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这幅样子了,自从他被琼光君踩了手骨,她羞辱他又夸赞他,将他的人格进一步抹杀后,他在她面前就相对乖顺,像一只听话的小狗,把她当救命稻草,怕被她抛弃,只能摇尾乞怜,那副呲牙咧嘴的疯样只对外人。

    他这时候,

    似乎又回到最初见面那时,带了点桀骜不驯的凶,像一团明亮炽烈的火,会灼人。

    他将指尖用力按在她手腕。

    裴朝朝没有因为他的转变不悦,她觉得有趣,抬眼看着他:“又怎么了?”

    江独抬了抬下巴:“我怕我过去了你就不见了。”

    裴朝朝莞尔道:“怎么会呢?”

    江独轻轻嗤了声:“你总骗人。”

    裴朝朝眼梢微抬:“嗯。”

    她没否认,想看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那一边,

    江独把她手腕按得通红,像是在标记,随后念了句咒术,随后掌心出现个绳结。

    裴朝朝手一顿:“要把我绑起来?”

    江独闻言,一言不发把绳结系在她手腕上,这绳结是灵力凝成,半透明的,她神魂也近乎是半透明的,倒是能顺利系到她手腕间。

    他松了手:“这东西你戴着,你要敢跑,我到哪都能找到你!”

    还是和以前不一样。

    桀骜不驯的乖戾之下,依旧是顺从和小心翼翼。

    这话说完,

    他才转头又往重明石与裂缝的地方过去。

    他没回头看她。

    知道她把他当狗,但是知道后,反而不敢有异议了,因为怕她不要他,他没有别的身份再在她身边。

    但是当狗又怎么样呢?

    他最开始给她留的印象不好,想要挖她血肉,他本来就还不配给她当狗,他得用更多的东西去换。

    他不爱动脑,但不傻,知道她并不是想把重明石给他,她只是借此让他去填那裂缝,她这样的做法,就是把他送去找死,不管他的死活。

    眼前裂缝深黑,像要吞噬一切,重明石小小的,掉进去像针落进深海。

    重明石他需要,换做以前,他也会转头回去捞的——

    彻底激活这重明石,就能复活他父君,传闻中天上地下独一位的魔神。

    但是他不会明明能感觉那裂口吞噬人修为和能量,还扑上去捡,他会想别的办法。

    他想要回头看她,再告诉她,我现在跳下去,你也别当我是真要捡那石头,

    我只是想换一个站在你身边的机会,让你看一看我是一条多么听话的狗。

    江独这样想着,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顿,

    少年人冲动勇敢,像火一样,从不犹豫,他足尖一点,纵身跳下那裂口——

    算了!

    等拿到重明石,还能出来的话,就出来再和她说,

    反正他还能再找到她,任何地方!

    *

    另一边。

    裴朝朝看江独跳下去,然后又转头看琼光君。

    琼光君眼睛盯着她,

    他感觉到自己的智在逐渐流失,渐渐变得不清醒,他很委屈,到现在,智消融,本能则占据上风,恨意和委屈都不作伪,

    喉咙被血堵住,他还是很执着地出声问她:“为什么?”

    裴朝朝手再一次落在剑上,他身上已经千疮百孔,

    这一次,剑刺进他丹田深处,直接碎了他的内丹:“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需要你死。”

    琼光君的智更进一步地被剥离:“不、信……”

    他断断续续说:“你不恨我,怎么会捅我这么多刀?”

    裴朝朝莞尔道:“是因为你太难杀了,”

    她说:“我之前捅你两次,你都还好端端的,或许因为是神仙的灵魂在身体里,所以这具凡人身躯格外坚强?”

    她说着,又是一道捅下去,

    捅碎了内丹,紧接着,就一下一下翻搅着,要弄碎他的灵识,搅碎他的魂魄:“所以我决定,把你的魂魄一起搅碎。”

    琼光君又追问:“为什么?”

    他脑子已经不清醒,只有茫然和恨意,或许星点爱意仍旧夹杂着,和恨意站在两个极端,和她搅碎他灵魂的动作一起,搅碎他最后一点清醒的思绪。他想知道原因,他不信她不恨他,他想要听见她说出他想听的答案。

    他很困惑,他想要听见什么答案?

    他不知道。或许只是想在她这里留下一点痕迹。

    他好疼,好疼,已经肝胆俱碎,身体痛到麻木,痛到已经没有知觉了,可为什么只有心脏还能感觉到酸涩痛感?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他一遍一遍地问,心想能为什么呢?

    她搅碎他的魂魄,就像命簿中写的那样。

    故事的最结尾,她身躯残破,几乎是爬着回到归元宗,然后被心底一直爱着的人一剑杀死,

    剖碎了魂魄,取出天铁,

    她魂飞破散,他飞升回天——

    为什么?

    她有时候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诸多神仙,甚至连不认识她的也对她抱有那样深重的恶意,要看着她被抽筋扒骨,神魂俱碎才好?就只是因为那样荒谬的一个原因——幽山帝君为她而死吗?

    她对此感到疑惑,可是没人告诉她答案。

    有些问题也并不需要有答案。

    手里的力道增加了点,她又在琼光君身体里戳刺几下。

    看着他已经血肉模糊陡然丹田,她想——

    原来被捅穿丹田,连带着魂魄都被搅碎,看起来是这样的。

    按照命簿中原定的结局,

    那时候的琼光君是不是也这样把她捅得血肉模糊?以他的视角看下来,是不是也会看见这样狼狈的她?

    她歪了歪头,感觉到疑惑,于是又把他的丹田捅烂了些。

    动作间,她感觉到脸上有湿热的东西溅落。

    是琼光君的血溅上来了。

    那一边,

    琼光君疼得麻木,只剩下身体在痉挛,

    他被血呛了下,艰难吞咽下那些血,看起来脆弱极了,即使这样狼狈的情况下,依旧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他试图摇头,但好像现在连这样微小的动作都要耗费不少力气,他索性又放弃了这样耗费力气的行为,只本能地睁开眼睛,看着她。

    他看不清了。

    于是只能抬起手,一点点触摸她的脸,试图用触觉感知她的表情。

    却摸到她脸上湿润。

    哭了吗?

    琼光君模模糊糊,感到困惑,没什么力气再思考。

    他只能缓慢触碰她的脸,她的眼睛,低声说:“不要哭。”

    他的声音已经模糊,黏糊糊,听不清具体音节。

    他用力想要看清她,手指把她的脸上蹭得血淋淋,遮住了眉眼,他想起这一世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点恨意好像被取代,

    一如初见时,对她那种莫名的心软,他用力抱住她半边身体,低了低头,吻落在她眼下:“不要哭。”

    他又说了一遍。

    与此同时,

    那剑刺穿丹田,穿过身体,最后一次,搅碎了他的魂魄。

    意识的最后,

    随着唇间感受到的一点温热湿润,他还感受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

    这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感,他恍惚间,意识到自己的魂魄开始消散。

    他不知道那是他的血,并非眼泪,

    于是最后的一个念头是——

    她为什么哭?

    第50章 神魂俱碎 灰飞烟灭

    琼光君死了。

    他的姿态像半抱着裴朝朝, 但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靠在她身上,抑或是以一个接近于搂抱的姿态压在她身上。他微微垂着头, 额头抵在裴朝朝的肩颈,一只手无力搭在她肩膀, 一只手无力垂落在身侧, 血滴滴答答顺着指尖淌落在地上, 积了一小滩。

    他闭着眼,脸色苍白, 脸上却不太干净,几乎被血液浸花,甚至有血水糊在他睫毛上,

    这无损他的漂亮。

    然而他身体却被捅得千疮百孔, 很是狰狞。

    他肝胆俱碎,

    这也就罢了,总归是凡身, 脱离了这躯壳, 再差也不过是历劫失败,回天界后修为受损, 闭关静修些时日。

    但他连魂魄都被搅碎, 则是魂飞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

    *

    天界,

    剑境碎裂,神域消逝,神仙们重新用灵力链接转生阵,试图借着琼光君被烧毁的封印看一看他们现状。

    然而刚一往下看,就见到鲜血淋漓的一幕,

    紧接着,转生阵中,属于琼光君的所有东西在一瞬之间变成飞灰,发出“噼啪”的一声声响。

    神仙们大脑陡然空白,脸上表情也跟着空白了,和集体失声了一样。

    鸦雀无声,气氛像结了冰。

    好半晌,才有神仙反应过来:“她……杀了琼光君?!”

    这话一落,

    才有神t?仙惊恐接话:“她怎么敢?!”

    她怎么胆子大到连神君都敢杀?

    她怎么胆子大到敢拘走漫天神仙的灵息?

    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敢?!

    一时间,

    众神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讥讽她,哪怕她不在此处,可是他们连背地里的一句嘲讽也不敢说出口了。

    他们看着水幕画面中的她,眼神充满了畏惧和惊恐。

    这时候,

    有神仙摸着脖子,低声恍惚地道:“如果昆仑镜没碎,她没法这么简单地拘住我们的灵息,也没法这么简单地捅碎琼光君的魂魄。”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昆仑镜也是她弄碎的,我意思是……”

    说到这,他顿了下。

    ——意思是,

    她在很早很早之前,至少从弄碎昆仑镜时,就已经开始推演事物可能发展的所有情况,并且预料过今天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天界不给她使绊子,

    她会按照原本的计划,挖走琼光君的全部情根,顺利飞升成神,回到天界。

    但天界给她使了无数绊子,让她的计划生出无数意外,

    神仙们为破坏了她的计划而沾沾自喜,高高在上地在天上,看她无数次因为意外而临时调整计划。

    他们看她像看蝼蚁临死前的挣扎,认为那无用又滑稽。

    然而她早就推算过所有的可能性,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所谓的意外,其实全在预料之中。

    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操控她,

    神仙们所做的一切才是真的无用又滑稽,不管做出怎样的行为,都仍然行走在她预设好的边界里!

    这话不需要继续说完,

    所有神仙深想一下,都意识到这点,脸上像被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

    “阻止她回天,一定不惜所有代价阻止她回来!”

    她太令人震颤,太令人恐惧,

    如果回到天界,还不知道会对神仙们做出怎样的报复,

    他们所有人,没有一个能逃得了!

    “可是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她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她杀了琼光君,应该是为了拿从善吧?”

    “然后呢?你知道拿了从善后如何回天吗?从善和她回天界根本没直接关联!”

    “……我们真的能阻止得了她吗?”

    神仙们都有些胆怯了。

    这时候,有人强硬出声——

    “少给她脸上贴金,我就不信她每一次都能赢!”

    “不过就是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她恢复记忆了,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大家都在明处,她哪有那么厉害再能把我们算计一道?”

    “对,她不可能真那么聪明,无非运气好一些而已!”

    *

    另一边。

    裴朝朝推开琼光君的身体,从地上拾起从善。

    因为琼光君已经死去,从善失去剑主,

    她这才能好端端地提起这剑,并且使用它。

    很奇异地,她虽然是神魂的状态,但拿起这把剑,神魂就凝成了实体,好像生长出来一具新的身体。

    裴朝朝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现,

    她面色如常,挥了挥剑,凌空划了一道,动作看起来很柔,然而却生出一道剑气来,这剑气如有雷霆万钧,呼啸着扫过秘境,

    下一秒,

    整个重明境都开始震颤!

    随后不过一眨眼间,

    重明境就凭空消失,裴朝朝往前跨一步。

    抬脚那刻,她像是跨过了什么结界,

    脚步落下的时候,她回到了归元宗。

    这是重明境入口处,

    她之前进重明境,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这时候外边天光大亮,裴朝朝眼睛被光线刺了下,眼前模糊了一瞬,只隐约看见一群人围在外面,都是各宗的长老们。

    她脚步微顿,

    因为捏着从善,神魂变成实体,所以即使离开了满是神力的重明境,她依旧能被这些凡人看见。

    紧接着,

    还不等她视线恢复正常,

    就听见有个外宗长老出声道:“我们所说的就是此女,心狠手辣,滥杀无辜!”

    他们在剑境崩塌后,先是看见薄夜被重明境弹出来,就像薄夜身上有什么和重明境相斥的禁咒一样。随后,就看见用来监查重明境内部情况的水幕又恢复了工作,他们从画面里看见满地死伤的弟子们,还看见裴朝朝一刀刀杀死季慎之。

    一定是她做的恶!

    那长老转头,看向后面一位穿黑色道袍的人,道:“元宗主,现在她出来了,还不清门户吗?”

    元宗主是归元宗的宗主,名号在修真界也是很响亮的。

    一众长老看见裴朝朝在水幕中的行径,迅速请来了元宗主,要求他清门户。

    裴朝朝听他们在这边说话,

    她没反应,等视线逐渐适应光线,眼前变得清晰,才往人群中一扫,看见那元宗主也正看着她,脸上神色严肃。

    人群中,各宗长老也神色各异,带着惊恐和厌恶,唯独元宗主身边站了一人,满身雪白,头发也是白的,表情平静。

    是薄夜。

    他周身气质一直很安静,这时候也和她对上目光,然后他走上前了些,温声唤她:“朝朝。”

    他现在的表现和平时无异,似乎先前在剑境中那种濒临失控的情绪已经被压下去,又回归了一个温柔包容的长辈形象。

    唯一有一点不同——

    换做以前,他会抬手帮她擦一擦脸上的血迹,但这一次没有。

    他没有触碰她,而是递了一张手帕给她,声音包容:“怎么连脸上的血都没擦干净就出来了?”

    他这态度称得上是温柔关切了,像长辈无底线地纵容自己的孩子。

    毫无自己的孩子做了错事的觉知。

    周围人见状,面面相觑。

    那一边,

    裴朝朝没接手帕。

    她看着眼前这幕,感觉很像她跳下轮回道那日,她也是这样被漫天神魔一起追杀声讨。

    挺有意思的。

    她看见旁边的水幕,就已经猜到这些人声讨她的原因,于是并没有就此多问,而是问:“师尊,你们要如何清门户?”

    她说到这,顿了下,又轻轻笑起来:“是要杀了我吗?”

    这时候,

    元宗主出声回应:“当然是就地诛杀!”

    他转眼看薄夜,见薄夜毫无举措,不满道:“太清道君,难道要护你这弟子不成?”

    他抬手,用灵力结出一道神魂锁,径直朝着裴朝朝甩过去,要把她锁起来:“我们归元宗不容她这样的邪魔外道!”

    这动作一出,

    那一边,薄夜抬手拦了下那神魂锁。

    他将锁链一端收入手中,温和道:“元宗主,我自己的弟子,应我自己来处置。”

    元宗主脸色一沉。

    薄夜轻轻点头,朝他致歉,然后又看向裴朝朝。

    他依旧没帮她擦去脸上血迹,关切问:“吓到了吗?”

    周围人闻言,几乎都要气笑了——

    到底是谁吓到谁?

    她一口气捅人几十刀的时候都没害怕,现在能害怕吗?

    裴朝朝语气无辜:“还好。”

    她笑着看薄夜,又是那副无辜的姿态,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因为沾了血、露出眼睛而显得略有攻击性,这是一种割裂感极强的、富有冲击力的漂亮:“师尊会按照他说的,直接杀了我吗?”

    这语气好像她毫无惧意。

    是因为知道薄夜包容她,不会杀她吗?

    神仙们还能隐约看见一点她这里的场景,

    见状也议论起来:

    “我看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就是笃定了薄夜不会杀她!”

    “薄夜也确实没有要杀她的样子吧……”

    “刚才在剑境里,她要薄夜杀了那些弟子,薄夜不是不答应吗?应该生气吧,怎么现在又是这姿态了,和平时也没什么差别嘛。”

    “薄夜应该和幽山帝君很像。幽山帝君就是这样,他是那种对众生温和,知道保护咱们是责任的人。”

    “对,薄夜不答应她,不代表他对于那些人有怜悯之意,他只是自己给自己设置了框架,不能用自己这么高的修为做这种事。就是,他不答应,是出于责任,而不是发自内心不接受这样做。所以看见她做了就做了,可能觉得她欠教导,但因为这生气才不正常。”

    “我也觉得。就算生气,应该也是气朝露怎么不受教导。”

    “那我觉得薄夜现在也肯定不会杀她。”

    “要是杀了就好了,至少咱们也不用想办法对付她了。”

    “得了吧,就算薄夜有杀心,她能乖乖任杀吗?”

    这厢神仙们议论着。

    那厢各宗众长老看见薄夜这态度,也纷纷出声:“太清道君,无论如何您也不该包容这孽徒!这不是给归元宗抹黑吗?”

    这时候,

    元宗主也出声道:“太清道君,我知你爱重自己的徒弟,但今日她做出这等事,不得不杀——”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t?才又道:“你也知道太清山的灵脉握在我手里,如果你继续阻拦,我会让你无法阻拦。”

    太清道君之名号,如雷贯耳,当之无愧修真界之最,只是平日深居简出,实在神秘。

    但只有元宗主知道,

    薄夜深居简出,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无法离开归元宗,若要离开归元宗,只能放分/身出去。

    而太清山的灵脉和薄夜关系匪浅,薄夜修为再高又如何,他动一动那灵脉,就可以让薄夜暂时失去所有法力。

    那一边,

    薄夜闻言,温和笑道:“我知晓。”

    他转头看裴朝朝:“别怕,朝朝。”

    元宗主本以为薄夜答应要惩处裴朝朝,

    结果看薄夜这态度,听他让她别怕,心说你他爹的究竟知晓什么!

    这态度明摆着还是要护着她!

    宁愿和众宗长老为敌,抹黑归元宗也要护!

    元宗主又看了眼薄夜,

    他愈发觉得薄夜这温和包容的长辈姿态刺眼,心里怒火中烧——

    好!好!好!

    护犊子是吧?我让你护!

    你不处置她,我来处置她!

    元宗主想着,一只手引出本命剑,

    然而就在这时,

    他看见薄夜从也裴朝朝手里抽出一把剑。

    这剑叫什么来着?从善是吧?

    从重明境里出来的剑,肯定是厉害的法器。

    薄夜这是要用从善剑和他对打!

    元宗主气得太阳穴猛跳,又去看裴朝朝,就看见裴朝朝表情如常,就是有恃无恐。

    是拿准了薄夜不会杀她,才做出一副看戏的表情,像局外人一样?

    元宗主想着,又看见她离开了剑,好像身体渐渐变得半透明起来,像一缕神魂,

    他怕再生变故,于是迅速链接上了太清山的灵脉,准备直接暂时限制住薄夜的法力——

    停了你的法力,我看你怎么从老/子剑下护住她!

    与此同时,

    原本大亮的天色骤然变暗,浓云翻滚起来,好似有急风骤雨要来!

    周围各宗长老们看见薄夜拿剑,于是也都各自祭出法器,严阵以待,像是随时准备打起来。

    狂风呼啸而过,

    好似有雨滴滴滴答答落下来,像敲在众人耳膜上。

    也就是这声音中,

    他们听见薄夜又出声了,语气温和到几乎要被风雨声盖过:“我会轻一些。”

    这话一落,

    众人皆是一顿。

    ……轻什么?

    他们转头看向薄夜,就见他这话是对着裴朝朝说的。

    这时候,

    薄夜拿神魂锁,轻轻系在了裴朝朝的手上,动作很柔和,像在为她穿戴法器,可这分明是锁住她的神魂。

    他语气仍旧包容平和,然而却好像带着一点点冷意,随着雨丝,一点一点落在人皮肤上,好像被某种冷血的蛇类渐渐缠紧:“此番你犯下大错,是该按规矩惩处。师尊落剑时会轻一些。”

    ——这意思是,他要亲手诛杀裴朝朝!

    众人惊愕地睁大眼睛:“道君,您拿那剑不是对着我们来的?”

    竟不是为了护犊子,要和他们输死相搏?!

    元宗主链接太清山灵脉的动作也一顿。

    他收了灵力:“太清道君,你这是要亲手惩治她?”

    此时,

    神仙们也大为震撼:

    “什么意思?怎么就突然要按规矩惩处了?”

    “不能吧,我不敢看了。”

    “这有什么的,他杀了她,她就回不来了。不过裴朝朝可没这么好杀,她估计要想办法争取时间,然后逃走。”

    而那一边,

    裴朝朝也偏了偏头,她被神魂锁锁住,神魂维持着半透明的状态,能叫凡人们看清她的举动。

    她身体好似有点发抖,像在害怕,语气仍旧柔软,不知道是不是强忍着才没让声音也听起来发颤:“师尊要亲手杀我?”

    薄夜温和道:“抱歉。”

    他像在为一件小事道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想要一粒蜜饯,而他没有满足她。

    然而他手腕转动,拿起剑,略微凑近她:“师尊不会让你感觉太疼。”

    裴朝朝眨了眨眼。

    她看着剑,那剑尖已经逼近她神魂,仅仅距离一指远,能感到剑锋寒芒,能预料到刺入神魂的疼痛。

    可是她身体却颤栗着,连手指都无法抑制地痉挛,

    她好像又久违地感觉到亢奋。

    她忍不住抓住薄夜的手。

    那一边,

    薄夜被她触碰,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他猛然想起在剑境里发生的事,即使强行将那时的情绪压下去,可仍旧无法控制地想起她说的话——

    「因为你没真的把我当成孩子吗?」

    「怎么会有人吃孩子的醋呢,还是你把我当妻……」

    薄夜肌肉骤然绷紧,整个人像一张拉紧的弓,

    他下意识想要甩开她的手,但却像被下了定身的咒术,最终没有甩开,

    她的指尖发凉,在颤抖,好似很害怕,又好似被逼急了,太过亢奋,抓在他的手背上,好像让他的手也跟着痉挛起来,就像有一阵细微的电流流窜过身体。

    他琉璃般漂亮的眼睛注视她,好像目光变得很深。

    不,

    他不需要甩开她。

    他和她该是长辈和小辈的关系,就是这样的关系,他可以坦率地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迹,他应该坦然地触碰她,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之前那些话,只是她作为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说来想要逼疯他的。

    她多聪明啊。

    也确实,那一瞬用言语将他逼入死角,激得他失控了。

    他呼吸变沉了一点,反握住她的手,一如往常出声哄她:“别怕。”

    他的孩子不需要害怕。

    他怎么舍得亲手杀了她?

    只是她实在,实在,太不听话了。

    他会用从善刺穿她的身体,而从善不会伤及神魂,只会让她昏迷一阵子。

    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死了,而他会把她带回去,用自己的方式惩戒她——

    好好地教导她。

    他琉璃似的眼睛仍旧凝视着她,

    他像雪,像厚重无声的积雪,无声无息将人埋起来,控制起来,拉进冰凉的漩涡里,赐予一个令人无法喘息的、遍体生寒的拥抱。

    裴朝朝抖得更厉害了。

    剑已经贴上她的身体,每一次死亡将降临时,她都无法抑制地感到亢奋——

    从善剑只灭肉身,不灭神魂。

    可是按命簿中写的,她和别人恰恰相反,从善搅碎了她的神魂,让她灰飞烟灭!

    她想,她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立刻想出对策来,

    花言巧语,拖延时间,或是全力抵抗,

    否则她前脚杀了琼光君,后脚自己也要魂飞魄散。

    然而也就是这一刻,

    薄夜将手往前送,

    紧接着,一种被穿透的感觉清晰袭来——

    裴朝朝垂眼看,

    就见从善已经刺穿她的神魂,

    她感觉到意外,她一直喜欢不稳定的事物,即使到了这时候,本能仍旧驱使她笑出来。

    她动了动手指,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缓缓消散,一点一点变成一缕烟:“师尊。”

    她和薄夜离得很近,头微微往前,就靠在他肩膀上,她说:“我和别人,其实不太一样。”

    这话一落,

    薄夜还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抬起她的脸,

    然而方才抬起手,下一秒,就感觉到肩头一空——

    裴朝朝的神魂肉眼可见地化作了烟尘,越散越快,竟在他手刚刚要放到她脸上那瞬间,彻底消散无踪,宛如被这漫天风雨所消解。

    而先前系在她手腕的神魂锁,因为拴不住东西,于是“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神魂俱碎,

    灰飞烟灭。

    她和别人,其实不太一样。

    不一样在哪呢?

    从善只灭别人肉身,不灭神魂,却灭她的神魂。

    薄夜目光震颤碎裂,

    脸上温和平静的表情乍然裂开,

    他头一次失控,漫天狂风似乎再一次呼啸起来,雨水好像顺着衣服滴进灵魂里,冷入骨髓。

    从善剑也在这刻砸落在地,

    于风雨中,发出“咣当”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