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倒是真的不怕死。

    凌惜移开目光, 转身离开了。

    她很想知道程浮究竟看到了什么,但她不会开口问。

    她上局游戏刚和他轰轰烈烈地互相伤害过,现在问人家要情报,那就是在等着被他嘲讽。

    而且她也不用亲自去问,等到第二天晚上,大家集合的时候,她只要随口提一句自己昨晚看见过程浮出门,其他玩家自然会以团队之名,让他把知道的都给吐出来。

    哈,小屠夫,你还不知道“玩家圈”也不好混吧?

    凌惜嘴角挂着坏笑,走进了走廊。

    这时程浮才刚迈进大门,他很讲究地扫了扫肩膀上沾着的潮湿枯叶,忽然抬眸望向少女远去的背影。

    他皱了下眉, 好看的唇轻轻抿起。

    啧,这是他第几次感受到她的恶意了?

    夜色越来越浓重了,天幕黑沉沉地朝地面压下来。

    夜间,钟表到了整点也不会响,随着第一天的最后一道钟声传来, 10点休息时间到。

    整个宅子的灯瞬间全部熄灭了,所有人都被笼罩进了死寂的黑暗之中。

    凌惜和颜静把门锁好, 躺进被窝, 两人轮流守夜。

    凌惜守前半夜,她勉强打起精神熬到了两点半多,困得脑袋直疼, 等到后半夜颜静醒来,她终于可以睡觉了, 却因为担心会被首杀,不敢睡得太死。

    这一晚上她的睡眠都糟透了。

    第二天清早,不用颜静叫,凌惜就自己从床上爬了起来。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衣柜门,对着柜门内侧贴着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

    两个浅淡的黑眼圈正挂在她的颧骨上方,在镜子里分外显眼。

    凌惜看向颜静,发现她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去。

    两个熬夜少女默默对视了片刻,又无言地分开,各自进行穿衣、洗漱、梳头、吃饭之类的日常活动。

    女仆的早饭很简单,一杯白水,两片夹着果酱的面包。

    面包里的粗粮含量太高了,口感极粗糙,凌惜就着白水艰难地把面包塞进肚里,起身走出了房间。

    凌惜是在7点55分出的门,距离集合还有5分钟,等她和颜静赶到大堂集合时,时间就相当紧迫了,已经有很多玩家站在那里等候着女总管的到来。

    凌惜在心中数了数,发现除了程浮和他的室友乔兴旺,所有玩家都在了。

    让凌惜内心比较平衡的是,其他玩家也都是一副肾虚血亏、精力不足的模样。

    尤其是徐燕,她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两岁,眼睛里都看不到光了。

    徐燕旁边的黄美玉的状态明显要好很多,这两人的守夜时间分配肯定不是一人一半。

    凌惜猜测,徐燕给黄美玉派了任务,作为奖励,或者作为安慰,徐燕主动承担了大部分的守夜工作,让黄美玉这个新人不至于在第一晚就无法入眠。

    “啊,赶上了,幸好NPC还没有来。”

    男人欣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凌惜半转过身,朝后面望去,只见她刚刚经过的走廊上,乔兴旺正带着一脸倦容快步朝大堂走来。

    乔兴旺的状态比徐燕还要狼狈,不光是黯淡了一个度的脸色、黑眼圈和肿眼泡,他走路时脚步都有一点虚浮了,比低成本仙侠剧里的神仙移步更加飘逸。

    与乔兴旺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他身侧的程浮。

    程浮慢悠悠地走在乔兴旺旁边,他明明走得慢一些,却因为腿长,愣是没有被落下,始终与乔兴旺保持着并肩而行。

    程浮的气色超级好,他的皮肤呈现出睡眠充足的健康光泽感,配上精致的五官,几乎可以用“光彩照人”来形容。

    凌惜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微妙。

    怎么好像程浮把乔兴旺的阳气给吸走了?

    如果乔兴旺能听见凌惜的心声,他会回答,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乔兴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乔兴旺当初选择程浮做室友,一是青年表现得很淡定,看起来厉害极了,二是青年说话很随和,给人以很好相处的感觉。

    不像那个王东海,看着就是个闷葫芦,以后遇到事和他商量,估计从他嘴里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话。

    乔兴旺没有看错程浮,程浮的确很好相处,他让他先选床,还陪他聊天,安慰他在游戏里要放轻松。

    正当乔兴旺觉得自己的选择真英明时,他一抬头,正好看到墙上的钟,发现马上就要到熄灯的时间了,得先把守夜这件正事安排好。

    于是乔兴旺和和气气地道:“程浮,我们得守夜呀,你想守前半夜还是后半夜?”

    程浮:“我不守夜。”

    乔兴旺:“啊?”

    乔兴旺有点疑惑,因为程浮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用一种略带不解的目光望向他的,就好像他的提议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程浮瞧见乔兴旺脸上的茫然,以为他是没听清自己说话,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守夜,今晚我要好好睡觉。”

    乔兴旺焦急道:“不是,你怎么能这样啊,我也得睡觉,你不能让我一个人守一整晚吧?”

    程浮:“你也不守夜。”

    乔兴旺:“……”

    乔兴旺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位帅哥的脑回路。

    拜托, Boss是鬼还是怪物都不确定呢,万一Boss是在每天夜里杀人的鬼,他们俩都不守夜的话,不就一起在睡梦中嘎了吗?

    程浮也完全无法理解人类玩家对游戏的恐惧和提防。

    在他看来,游戏剧情还没涉及到鬼,他们今晚根本没有守夜的必要,反倒是该好好睡觉,为今后几天做打算。

    即便乔兴旺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程浮依旧平静又无情地道:“我当初提过要自己住一间房,那时我就没打算守夜,我更不可能因为你住进来,勉强自己熬半个晚上不睡。”

    “我不觉得Boss今晚会杀人,更不觉得它随机选目标的话会先来攻击我,今晚我是肯定要睡的,你想做什么请随意。”

    程浮说着便在床上躺了下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或者,你也可以选择趁现在换去王东海的房间。”

    第62章

    乔兴旺哑口无言。

    因为就在程浮说完这句话后, 灯灭了。

    房间里黑漆漆的,连家具的轮廓都难以分辨,乔兴旺坐在床边,维持着冲程浮的方向伸尔康手的姿势。

    整个住宅静默下来, 所有活人被强制休息, 乔兴旺的眼前突然陷入了黑暗, 耳边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乔兴旺不禁有一种错觉, 仿佛人们的安静是为了给某些夜间活动的生物让路, 正如狼人杀里那一句经典的台词“天黑请闭眼,狼人请行动”。

    乔兴旺打起了寒颤,他哪还敢出门换房间,他连继续质问程浮的勇气都没有了,他生怕发出响动引起鬼的注意,只悄悄躺回了床上。

    乔兴旺带着满腹怨气,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他根本不相信程浮自己住时能不守夜。

    地狱游戏里没有积分和道具,老玩家经历再多场游戏也依旧是普通人, 只比新人玩家多了一些智慧和经验而已,他们被鬼魂攻击的时候依旧毫无还手之力。

    今夜有可能会死人,程浮绝对不敢睡觉,除非他是个心大的蠢货。

    乔兴旺觉得, 程浮敢不守夜的底气在于他。

    两人合作守夜,本来就是心照不宣的约定,其他房间的人肯定也都是这么干的,这就类似于几个学生同住寝室,大家轮流打扫卫生,这是默认的规则。

    但规则是可以被打破的,如果程浮不要脸,并认为得罪乔兴旺不是什么大事,他就可以不守夜。

    后半夜没人守,乔兴旺害怕出事,只能继续熬夜,既然整个晚上都有乔兴旺看着,那程浮就更可以美美地睡觉了。

    乔兴旺好后悔,他只想到攀附上大佬能得到庇护,却忘记了,没被大佬看上的玩家强凑过去,只会被大佬当成免费劳动力来用,他如今就倒霉地成了后者。

    还能怎么办呢,他只能熬通宵了。

    其实乔兴旺把程浮想得太复杂了,程浮只是单纯地缺乏恐惧而已。

    程浮自己就是Boss,对他而言,来到其他副本就和去同行的工作岗位上观摩学习差不多,他也死过太多次,杀过太多人,对死亡感到平常。

    如果地狱游戏是一场考试,寻找通关法是考卷题目,程浮就是从监考官变为考生的那个特殊存在。

    他坐在考场上,就算解不出来题,也绝不会像其他考生一样,因为监考官的经过而紧张、不自在。

    程浮什么都没想,香香甜甜地入睡了。

    乔兴旺哀怨地盯着天花板,当他听到隔壁床上传来程浮悠长清浅的呼吸声时,他的哀怨就更浓重了。

    更令乔兴旺不能忍受的是,他居然功败垂成。在熬到早上7点的时候,他没能忍住困意,精神恍惚地闭上了眼。

    7点30分,乔兴旺被人叫醒,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程浮那张容光焕发的无死角帅脸。

    程浮站在乔兴旺的床边,他已经穿戴整齐,优雅地端着水杯俯视着男人,“昨晚睡得好吗,没想到你起得比我还晚,要不是我作息规律,咱们俩可能就要赶不上集合被抹杀了。”

    说着,程浮俯下身,“啧,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你睡了将近十个小时都不够吗?”

    乔兴旺:老子撕烂你的嘴!

    于是,仅仅睡了半个小时的乔兴旺如同游魂般飘到了大堂,睡满9个小时、神采飞扬的程浮站在他旁边。

    配上乔兴旺眼里的哀怨和程浮无辜的表情,两人同框简直就是一幅世界名画,《我和我的冤种室友》。

    “不错,人都到齐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女总管冰冷的嗓音从大堂右侧传来,接着响起的是十几个鞋跟踩在地面上的细碎声音。

    玩家们纷纷侧过身去,只见女总管带着女仆们从右边的走廊里走来,她们目不斜视地来到大堂中间,在茶几前站定,站位、姿态、表情都和昨天完全一致。

    玩家们对视一眼,配合地走到了女总管的对面。

    女总管:“昨天的工作你们完成得还算不错,老爷和夫人都很满意。今天我将给你们安排新的工作,希望你们能继续认真完成,记住,这家里不需要干不成事的人。”

    女总管说完了套话,便打算抬手指人。

    这时徐燕突然上前半步,她生疏地行了个礼,柔声道:“总管,我昨天被您安排去伺候夫人,注意到夫人很在意小小姐的身体情况。”

    “我们之中的黄美玉有过带孩子的经验,她去伺候夫人,也许走运能帮夫人解忧,您觉得呢?”

    女总管冷冷地盯着徐燕,没有说话。

    徐燕乖顺地低着头,垂着眼眸,冷汗却在短短几秒钟内从后背上冒了出来。

    她这招实在是险,女总管不采纳她的建议,这没什么,但女总管若是觉得她打断了她说话,一不高兴让女仆们捅死她,可就全都完了。

    直到徐燕被盯得浑身发毛,脸色也变得惨白时,女总管才悠悠开口:“你都大力推荐了,今天就让黄美玉来伺候夫人吧。”

    “不过,既然主意是你出的,如果她出了什么差错,惹恼了夫人,她要死,你也别想活。”

    说完,女总管便继续安排其他玩家的工作了。

    说来也巧,凌惜今天被分配的工作依然是照顾那位孕妇,只不过她多了个同伴,卫锦鲤。

    被分完工作后,凌惜连看看其他玩家的工作是什么都来不及,就被女总管一个眼刀砍中,连忙赶去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这次没人带路,凌惜带着卫锦鲤来到了孕妇的房间。

    门没锁,凌惜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玛丽不在,孕妇正靠坐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

    她身上依旧穿着昨天的睡裙,那件睡裙看起来已经穿了很久了,胸前的部分有些干涸的水痕和污渍。

    她的脸色灰败极了,金色的长发也显得很毛燥,仿佛一大把干枯的稻草。

    这个漂亮的女人好像马上就要枯萎了。

    卫锦鲤小小声道:“她怎么看起来这么凄惨?”

    凌惜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上前。

    给孕妇的早饭被直接放在了床上,盘子里是果酱面包、奶酪和切成片的肉肠,凌惜端起食物,轻声道:“安妮,今天是我们俩来照顾你,你吃点早饭吧。”

    安妮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闪动着,她慢吞吞地转过头,好似突然活过来的洋娃娃。

    她看着凌惜,勉强地微笑着道:“今天也是你呀,零,我还不饿。”

    凌惜:“那要喝牛奶吗,不然待会儿该凉了。”

    安妮这才点点头。

    凌惜把牛奶杯递过去,看着安妮喝下。

    她的目光落在女人的肚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肚子比她昨天看到时要大上一圈。

    凌惜皱眉回忆了片刻,不对,这个肚子确实变得更大了。

    如果说昨天这个肚子像随时能爆开的西瓜,那今天,这个肚子就是灌满了水的气球,一片羽毛落上去都会炸。

    啪嚓!

    一道清脆的碎裂声在耳边炸开。

    凌惜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她立刻回过神来,却没有看向地上的碎玻璃,因为床上的安妮突然面露痛苦地捂住肚子,嘴里发出痛苦的哽咽声。

    变大的肚子,孕妇突然腹痛

    这是游戏提示给她这个玩家的信号,孕妇要生了。

    凌惜转过身嘱咐道:“卫锦鲤,她恐怕是要生产了,眼前的事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你待在这里陪着她,有空的话把地上的碎玻璃也清掉,我现在就去找女总管。”

    凌惜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凌惜只知道女总管住在大堂右边,不清楚她的具体房间,来到走廊后,她便把所有紧闭着的房门敲了个遍,无人回应,她又在一楼绕了一圈,一无所获地回到了大堂。

    女总管应该是在二楼。

    凌惜是拖着长裙一路小跑着的,很累,她站在大堂中央,喘着气望向通往二楼的台阶。

    女总管和女仆都强调过,她不被允许上二楼。

    即便她觉得孕妇安妮那边的情况很危急,但那依旧不属于“做总管安排的工作”、“得了老爷和夫人的命令”中的任何一种情况。

    凌惜只能在原地等着,等女总管路过、注意到她。

    大堂虽然有沙发,但那是给客人的沙发,凌惜不用想也知道,她这个底层女仆没资格坐。

    凌惜站在原地,一边微微晃着头让自己困顿的脑子保持清醒,一边慢慢地思考。

    凌惜如此卖力地找女总管,是希望安妮能早点有医生来看,这样她或许就不会死、也不会变鬼。

    不过凌惜认为安妮活下来的希望不大,所以她真正的目的是刷安妮的好感度。

    鬼应该是有上帝视角的,安妮成为鬼魂后,看在她曾经为她找人的份上,说不定能对她手软点,或者随机杀人时把她放在靠后的位置。

    但这建立在安妮有神智的前提下,如果安妮是那种六亲不认的鬼,她这么忙活就等于是白干了。

    凌惜偏过头盯着不远处的台阶,又迷迷糊糊地想到,如果把这场游戏看成是小说,她现在处于的情节,是她为了怀孕的女仆想找女总管,却被台阶给拦住,只能焦急等待。

    在文学分析的层面,这台阶就不止是台阶了,一楼到二楼也不仅仅是两层楼这么简单,它们代表了阶层和无法逾越的尊卑之分。

    “新来的女仆,你不干活在这做什么?”

    女总管冰冷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仿佛冰雹般砸在凌惜的脑门上。

    凌惜瞬间就清醒了,她一边行礼一边快速说道:“总管,安妮肚子很痛,她好像要生产了。”

    女总管:“是吗,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凌惜眉头微皱,她直起身体,仰视着楼上的女总管。

    只见女总管正站在二楼平台边缘的栏杆前,她双手搭在扶手上,垂着下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

    女总管的眸光冰冷极了,每次被这样的眼神注视,凌惜都有一种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一件随时可丢弃的垃圾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凌惜怀疑女总管才是Boss 。

    凌惜抿唇道:“总管,我们需不需要提前把医生请过来呢,这样的话,等安妮生产的时候正好能赶上。”

    话刚一出口,凌惜就浑身冰凉。

    糟糕,她脑袋迟钝了,她居然忽视了这个杀招。

    如果女总管想要杀她的话,此刻只需要回答“好,那你就去外面请医生”。

    她攻击NPC会被抹杀,她违抗女总管的命令会被女仆杀,她离开黑栅栏的范围也会被抹杀。

    只要女总管这么说,她就必死无疑了。

    凌惜抬起头,望向女总管,只见女总管依然没有开口,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目光里不带明显的情绪。

    但是,凌惜就是能莫名地从中看出一股上位者对于可以留下命、也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的轻蔑戏谑之意。

    女总管似乎在给她表现的机会。

    凌惜想到这里,毫无心理负担地跪了下来,她五体投地,声音做作地颤抖起来,“对不起总管,我说错话了,请您原谅我,我再也不敢了。”

    头顶依然没有传来声音,凌惜就继续匍匐在地上。

    “行了,你回去吧,请医生的事我心里有数。”过了好几分钟,女总管才好像看够了似的说道。

    凌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再次行了个礼,快步走回了走廊。

    凌惜在大堂里始终是低着头的,回到走廊,她才终于再次抬起了头。

    刚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凌惜却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放松表情,她的脸上也看不见对自己装作卑躬屈膝的模样的羞耻。

    凌惜面无表情,眼神是微微放空的,那是她思考的模式。

    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正在想什么。

    凌惜若有所思地回到孕妇的房间,进门就看到卫锦鲤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

    床上,安妮已经由坐改成了平躺,她双手环抱着肚子,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脸上不断落下,嘴里时不时就发出痛苦的呜咽。

    卫锦鲤一看到凌惜过来,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般走上前,她连珠炮似的道,“你可算回来了,她疼得不行,我也没办法,你找到女总管了吗,医生什么时候来?”

    凌惜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卫锦鲤怔住了,“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凌惜:“只能等了。”

    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孕妇安妮原本压抑的呜咽声变成了失控的惨叫。

    第63章

    凌惜听见过很多声惨叫。

    她生前就目睹过凌西KO四人, 听过人被菜刀砍进脖颈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嚎叫;她进入地狱后旁观过很多玩家的死;她还刻意训练了自己对血腥场景和尖叫、惨叫的忍受度。

    凌惜以为她已经足够铁石心肠了,但看着孕妇痛苦地抱着肚子尖叫时,她还是破天荒地产生了同情的情绪。

    因为安妮实在是太凄惨、太狼狈了,没有一丝尊严可言。

    凌惜曾听说过, 分娩是10级疼痛, 这是现实世界最高级别的疼痛感。

    在这个标准划分中,刀切到手的疼痛感处于4到7级。

    凌惜在上局游戏里双手被树枝捅穿, 还要自己把手割开, 情况比单纯切到手更惨一点,疼痛感应该能达到8级。

    8级的疼痛就已经能让生前习惯挨打的她痛到哭爹喊娘了,凌惜不敢想,这种疼痛要是轮到她来挨,她会是什么表现。

    然而,这种痛苦安妮已经承受了整个上午。

    凌惜抬眸朝床上望去,只见那里狼藉一片,床单皱得不成样子,安妮则直挺挺地躺在床单上,再次因为剧痛而无意识地抽搐着。

    安妮全身不停地冒着汗,整个人仿佛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水津津,汗涔涔。

    出汗的同时,安妮的生命力似乎也在不断地流失,她原来的脸色就已经够难看了,现在更是白得吓人。

    至于原本盖在安妮身上的那条薄被子,现如今已经被她踹到了身下,仿佛一团被擦过鼻涕又丢弃的废纸,垫在她的大腿根处。

    人在剧痛下是会失禁的,就算不失禁,一个上午过去,安妮也该方便了,但她怎么可能起得来,凌惜和卫锦鲤也都不敢挪动她,后续可想而知。

    那种令人无比羞耻的意外情况第一次发生时,安妮崩溃地哭了出来,她的哭声中仍掺杂着惨叫,听起来又诡异又心酸。

    但在那之后,安妮就因为疼痛失去了神智,只顾着尖叫了。她的嗓子早就喊哑了,如今,她每一次凄厉地叫喊都仿佛能随时咳出血来。

    卫锦鲤:“可怕,太可怕了,原来女人生孩子这么遭罪,这还没开始生呢,人就被折磨成这样了。”

    卫锦鲤站在床边,看着孕妇受苦的模样,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苍蝇。

    她本来还想说“我以后可不要生孩子”,话刚到嘴边,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是个游魂,便又憋了回去。

    卫锦鲤今天倒是比昨天轻松许多,不用干活,但眼前这副令女性极有代入感、仿佛受刑般的惨烈景象让她很难受,她甚至希望自己此刻是在厨房里洗菜。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卫锦鲤试图跟凌惜搭话。

    凌惜的外表很具有欺骗性,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冷漠疏离,外人很难想象她会是个诡计多端的小碧池,只认为她是个高冷美丽的少女。

    卫锦鲤也是这么觉得的,发现凌惜没有接她的话,她就更加这么以为了。

    正当卫锦鲤还想说点什么打开话题时,床上又传来了安妮的痛呼声。

    卫锦鲤往安妮那边看去,双眼顿时瞪得老大,她立刻绕到床尾,嘴里发出吸冷气的声音。

    “凌惜,你快点过来看看,她下面流血了!”

    凌惜不想再去“欣赏”安妮的痛苦了,她刻意移开目光,望向窗外的风景。

    听到卫锦鲤焦急的声音,凌惜转过头来,也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到了。

    孕妇生产前下面会少量流血,称为见红,这属于正常现象,但安妮的出血量太大了,比大动脉被割了还要夸张。

    鲜血从安妮的身下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的睡裙,又自睡裙下汩汩流淌,连她身下的被子一时都难以吸收完。

    大片的血泊在安妮的身下蔓延铺展开来,不一会儿就在床上盖了一条红毯。

    这流血却还没有结束,带着腥气的液体在床上四散开来,沿着床的边缘往下流淌,就仿佛这张床是一个爆浆蛋糕,血液是流动的奶油缓缓将蛋糕完全覆盖。

    这个画面太让人掉san了,凌惜看得眉毛直跳。

    人身体里的血总共才只有几升而已,按理来说,安妮的血已经差不多该流干了,但她居然还没有死去,她身下的血流也没有停止,只是减弱变缓了不少。

    这血流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了。

    凌惜注意到这血的颜色比正常的血要浅很多,里面应该是掺了羊水,地狱提示的信号已经相当明显了。

    凌惜严肃地对卫锦鲤道:“你去找女总管,就说孕妇马上要生产了,对了,你告知便可,不用说多余的话。”

    凌惜欣赏卫锦鲤,便提醒她别踩她踩过的坑。

    卫锦鲤也没被眼前的景象唬住,点点头便去了。

    说话的功夫,血已经从床蔓延到了地板上,凌惜目送卫锦鲤出门,低头看向地上逐渐朝自己的鞋尖逼近、仿佛有自主意识的血泊。

    安妮的死已成必然,她若是沾上血可能就会招来祸端。

    凌惜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血迹,退到了比较安全的门口附近。

    等了约莫几分钟,身后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凌惜立刻打开门,门后站着的却不是卫锦鲤、女总管或者陌生面孔的医生。

    凌惜皱眉道:“怎么是你?”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呛人的意味,说话的对象自然是程浮。

    程浮:“不仅是我,待会儿还有很多人来。”

    程浮的嗅觉很敏锐,他在门外就闻到了房间里的血腥味,不过他不急着进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他的目光落在凌惜的脸上,低沉的嗓音从喉间流泻而出。

    “刚刚卫锦鲤找到女总管,报告孕妇即将生产。”

    “女总管收到消息后,她先是派人到二楼去叫医生,又派人去叫我们这批新来的仆人到孕妇的房间集合。”

    “当时我恰好在旁边,我就先来了。”

    凌惜这才移步到了旁边,让程浮进入房间,“等等,你刚刚说女总管派人到二楼去请医生,你没听错吗?”

    程浮轻声回答:“我没听错。”

    程浮进门便看到了被鲜血浸透的大床,金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走近了些,专注地盯着床上满身鲜血、已经陷入昏迷的安妮。

    他直接略过了安妮那张洋娃娃般的脸,将眼前的大床当成了一幅画,欣赏它的构图、它浓烈的猩红配色、它苦难与血腥的主题。

    “真漂亮啊。”程浮的眼眸里生出了一丝羡慕,他转过头看向凌惜,“如果她就是本场游戏的Boss的话,这个出场方式太美了,不是吗?”

    这比他的出场高端太多了。

    少女知道他是屠夫,她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

    凌惜:“……”

    然而凌惜根本不想搭理他,她瞥了一眼程浮的脚下,发现他已经踩到了血,便在心中默默诅咒他被首杀。

    同时凌惜也在思考,医生在二楼,也就是说,她早上向女总管汇报过情况后,女总管就请了医生,但她却没派医生来,故意让安妮疼了这么久。

    真歹毒啊。

    “女总管让我们到这里来集合”

    突然,门外传来了徐燕的声音,紧接着推门声音响起,这道声音立即变成了短促的尖叫。

    好在徐燕是个见过世面的老玩家,她只是被突然吓到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但紧跟在徐燕后面进屋的黄美玉可就平静不下来了,她倒是没叫,因为她看到那张血床后就被吓晕了过去。

    凌惜拍了拍黄美玉的脸,叫醒未果,便让程浮把她拖到了角落里。

    过了一会儿,男玩家们也都陆陆续续地赶到了这间房。

    小卷毛江照还算淡定,他除了因为安妮恐怖的出血量有些惊讶外,没什么剧烈的情绪反应。

    罗吉和王东海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凌惜注意到,他们的反应不全是恐惧,在这份恐惧的深处,还潜藏着他们面对女性生产时的脏污场面的嫌弃。

    凌惜的眼神冷了冷。

    至于乔兴旺,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要困死了,乔兴旺进门后只呆呆地朝床上看了一眼,就走到黄美玉那个墙角,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接着,卫锦鲤和颜静也回到了房间里。

    在玩家们集合完毕几分钟后,医生才姗姗来迟。

    医生是一个有些瘦弱的老妇人,她身穿干净的蓝色长裙,面容很和蔼。

    医生进门后,径直走向了大床,她掀起安妮的睡裙,查看她身下的情况。

    说是医生,但凌惜觉得这位老妇人的水平也就类似于现实古代的接生婆。

    这医生是空着手来的,她瞧了瞧安妮的裙底,又摸了摸安妮的肚子。

    干完这两件事之后,她就皱着眉站在床边,脸上挂着一副看出了什么却又改变不了的无奈表情。

    这是要难产了?

    玩家们对眼前的情况并不意外,谁都没有出声,他们都退到了房间的角落里,静静看着游戏剧情的发展。

    “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门再次被推开,女总管带着两个女仆走了进来。

    看到安妮流出的血染红了整张床,女总管的表情却分毫未变,或者说,她根本没把眼神放到过安妮身上。

    女总管对医生道:“怎么样,孩子能顺利生出来吗?”

    医生叹息着说:“不行啊,她的骨盆太窄了,这就像是要往花瓶里塞个西瓜,孩子根本不可能出来的。”

    女总管听完,依旧很淡定地发话道:“去向夫人说明这边的情况。”

    话音未落,一个女仆就立刻转身走出了屋子,过了一会儿,她又匆匆赶了回来,凑到女总管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凌惜没听见女仆说了什么,不过也不打紧,因为女总管很快就贴心地大声“转播”道:“夫人说不能让孩子继续待在这个卑贱的女仆的肚子里,让你准备开刀。”

    凌惜目光一凛。

    她猜对了,果然是要去母留子。

    第64章

    装满各种规格刀具的托盘被呈了上来。

    医生看着女仆端来的刀,皱眉道:“我只负责接生。”

    女总管不以为意地轻笑起来,“放心吧,这女仆是签了契约的,她的命任由夫人处置。既然夫人已经下令了, 你只管听话就是, 钱不会少给你的。”

    医生面色难看地后退两步, 拒绝道:“不, 我很久以前就和你说过, 我只治病救人,杀生的事绝对不碰。”

    “我没把握在剖开这女人的肚子后还保住她的命,其他医生也做不到,夫人下这样的命令,就是明摆着要她死了。”

    “在不顾及母亲的情况下,单纯把孩子从肚子里弄出来不需要多会, 你让你手下的仆人来弄就是了,别为难我。”

    听到医生说的话,凌惜抿起唇。

    不妙, 她感觉不妙。

    女总管不悦地皱起了眉,但眼前这位固执的老妇人不是女仆,她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她思考了片刻,只得同意了这个说法。

    女总管转过头看向玩家们, 冷声说:“你们当中出来个人,听医生的指挥,把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取出来。”

    忽然被cue, 玩家们顿时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凌惜抽了一口冷气,她就知道,女总管让玩家们在孕妇的房间里集合,方便所有玩家看到孕妇生产这一段关键剧情,哪有这么好的事。

    原来代价是在这等着呢。

    凌惜往身侧看去,发现身边的玩家们或低垂着头、或往旁边看,没有一个人敢正视前方。这个场景像极了上学时的班主任提问,所有人都怕被点到的是自己。

    女总管等了几秒,见没人回应,她冷笑了一下,平静开口道:“我今早才刚说过,这家里不留干不成事的人,现在你们就给我摆出这一副死样子来。”

    “都不愿意做是吧,很好,我数三个数,没人出来,你们就都去死。”

    女总管:“三。”

    凌惜是肯定不会自己去的,她得想办法。

    女总管:“二。”

    凌惜不着痕迹地左右打量着,默默往后退。

    凌惜退步的时候身体在微微发着抖,其他人都以为这是她害怕时的自然反应,便没太留意。

    凌惜悄悄来到了王东海的身后,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男人的后腿弯上,她打算一脚踹下去,让男人前扑着跪倒在地上,“自愿入选”。

    凌惜害人也要看亲疏远近和谁更方便,她在这局游戏中暂时看三个人不顺眼,程浮、罗吉、王东海。

    程浮又高又有武力值,罗吉是个两百多斤的胖子,这两位她都没把握能踹动,只有王东海是最合适的目标。

    女总管:“一。”

    没时间了,凌惜立刻伸出脚。

    程浮:“我来。”

    此话一出,所有玩家都齐齐朝程浮望了过去。

    凌惜光速把脚收了回来,装作无事发生。

    这间房的窗户在凌惜的右边,此刻正是中午,炽烈又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带来令人烦躁的热。

    脚步声在凌惜的右后方响了起来,她伸手遮在眉骨处,偏头往右去看,就在这一刻,程浮与她擦肩而过,高挑的身形挡在她的旁边,遮住了窗。

    投下一片黑暗又清凉的阴影。

    或许是为了符合模特这个身份,又或许他本身迈起步子来就很好看,程浮走路的时候自带台步感,步伐闲适但有力量,慵懒中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丝锋利。

    程浮来到了端着刀具托盘的女仆面前,低下头,目光在那几把刀里流连了片刻。

    他选择了排在最末尾的那一把刀。

    那把刀也是最小的,非常纤细,有很长的刀柄,只有大约前三分之一的部分是刀片,模样很像现实中的手术刀。

    程浮握着那把刀,来到了床前。

    医生仰头看着他道:“待会儿你先”

    程浮:“不用教,我知道该怎么将人开膛破肚。”

    程浮面无表情地堵回了医生的话,走到床尾,握住了孕妇的两只肿胀脚踝,把她的身体往下拖。

    直到孕妇的大腿根刚好与床尾的边缘齐平,程浮才松开手,站到了孕妇的腿间。

    这个相对站位下,孕妇高高隆起的大肚子恰好正对着他,是最方便他操作的位置。

    程浮垂下眼眸,将手里的刀尖点在孕妇的肚子下方,横向一划,睡裙顿时裂开了一条大口子,接着他分别在孕妇肚子的侧面划了两刀。

    三条刀痕相互衔接,一块小门帘似的布被划分了出来。

    程浮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住这块布的下端,往上掀开,如此这般,孕妇的肚子得以完整地暴露出来,这块布恰好也能遮盖住孕妇的脸。

    “草,他怎么看起来这么专业?”

    凌惜听见身边传来了颜静优美的C语言。

    凌惜挑起眉,往身边看了看,发现其他玩家脸上都带着震惊、恐惧之类的表情,然而,这些情绪只是他们面对程浮表现出的杀人狂属性的正常反应。

    他们其实更该对另外一件事情表示震惊。

    程浮拿起那把手术刀的一瞬间,刀变了模样。

    笔直的刀背,宽阔的刀身,流畅的椭圆刀锋线条,自前至后逐渐加厚的刀脊,阴影黑雾般攀附在刀身上的黑色图案,和这片浓郁的黑中的几道狼爪刻痕

    这是屠夫的武器杀猪刀,他居然把它也带进来了。

    杀猪刀太过显眼了,其他玩家看见这个变化不可能没有反应。

    凌惜笃定,这件事只有她发现了,至于为什么唯独她能看到杀猪刀,可能因为她是经历过屠夫副本的玩家,也可能,是因为她碰过这把刀的柄。

    凌惜觉得杀猪刀并不是纯粹的死物,她当初碰到杀猪刀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它的灵性。

    程浮具有超高的武力值,还有这么强大的武器,地狱把Boss变成玩家,太违背游戏平衡了。

    凌惜想到这,又往程浮那边看了一眼,不过,如果考虑到这位的脑子,综合起来地狱倒也不算偏心。

    程浮太过莽撞了。

    他以为玩家们都不敢去剖孕妇的肚子,是因为害怕血腥或者下不去手吗?

    当然不是,玩家为了活下去连队友都可以卖,杀个NPC自不在话下,他们只是忌惮后果而已。

    目前的形势明摆着安妮要惨死,她极有可能化为厉鬼向人索命,谁这时候去给她开刀,谁就是直接杀死她的凶手,晚上就等着和女鬼夜谈吧。

    不过,换个角度想,他倒也是足够有勇气。

    这边,程浮正要将睡裙上分割下的布盖在孕妇的脸上,忽然他停住了动作,他直起身来,用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眸俯视着孕妇迷茫的脸。

    程浮平静地陈述道:“你无法将孩子生出来,孩子快要被憋死了,夫人命令我剖开你的肚子,我马上要动手,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安妮刚醒过来,眼前就是陌生青年的脸孔,她还没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就听见了这番毫无感情的话,顿时怔住了。

    安妮看着自己裸露的大肚子,看着程浮手里的手术刀,又艰难地歪过头,看向面容冷峻的女总管和她身后的诡异女仆,看向恨不得贴墙站以减少存在感的吃瓜玩家们。

    泪水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无奈、哀怨、愧疚、担忧,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安妮最终却露出了一个笑。

    她闭上眼睛,轻声对程浮道:“动刀时小心一点,不要伤了我的孩子,麻烦你了。”

    此情此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动容,都会不忍,然而程浮只是认真地回答道,“好,我答应你。”

    说完,程浮便用布遮住了安妮的眼睛。

    程浮将手中刀尖点在孕妇布满紫色纹路的肚皮上,往下一按,鲜血顿时就喷洒出来,溅到了他的脸上,温热又粘腻。

    程浮却连眼睫都未眨一下,依旧冷静地操着刀。

    凌惜听说,剖腹产通常会剖八层,先是最表层的皮肤,接着露出的是黄色的脂肪。

    再往下几层,凌惜就不记得名字了,她不太留意这些细节。

    她旁观这场注定会死人的开刀时,看的也不是那个被划开的肚子,而是孕妇安妮放在身侧的右手。

    安妮在经历阵痛时从未停止过惨叫,可她此刻在无麻醉的情况下活生生被剖开了肚子,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安妮的脸被挡在那块布下,凌惜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是多么隐忍、多么扭曲,但她可以看见她的手。

    那只手在安妮昏迷时是平放在床单上的,现在却紧紧地攥住了床单,一道道青筋从几乎没有挂着肉的手背上暴凸出来。

    吸满了血的床单被如此大力地拧着攥着,里面的血挤了出来,从那只手的指缝间流出。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忽然松开了,露出了沾满血的手掌。

    与此同时,程浮也停止了动刀,他将左手伸进了安妮的肚子里,将湿漉漉的孩子掏了出来,单手轻松地揽进怀中。

    女总管:“孩子终于出来了,让我看看。”

    女总管的脸上破天荒地出现了喜色,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程浮面前,将孩子抱了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孩子的性别。

    “居然是个男孩。”

    女总管的表情转瞬沉了下来。

    此时所有玩家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孩子的身上,疑惑着男孩怎么了,难不成这个副本的背景是重女轻男?

    只有凌惜死死盯着程浮。

    这家伙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悄悄地把刀藏进了袖口里。

    程浮的动作很隐蔽,这把刀在其他人眼中是不起眼的小刀,按理来说,他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可在凌惜眼中,那是一把超大的杀猪刀,程浮把杀猪刀装进袖子里,就和把大象塞进冰箱里一样奇异。

    男仆私藏东西这件事可大可小。

    凌惜想,女总管现在心情很不好,应该愿意把事情往大了算,如果她举报程浮,他很有可能就会被杀死。

    凌惜很希望程浮死掉。

    她现在还记着自己双手被毁的事,之前她以为她再也碰不到屠夫了,便毁了其尸体的手,让自己稍微解气一点,但既然屠夫变成了玩家,还宿命般地与她重逢

    她总不能辜负命运的安排吧?

    就在这时,凌惜的视线突然与程浮对上了。

    凌惜不知道她每次想到程浮的时候,对方都能感知到,这次也不例外。

    在凌惜的视角中,程浮藏完了刀,就立刻抬眸朝她看了过来,仿佛他头上也长了一双眼睛,早就知道自己被她注视着了。

    他会怎么做呢?

    他现在可是被她拿到把柄了。

    程浮是个很特别的玩家,不算聪明,但也不是普遍意义上的蠢,他的思维很清奇,凌惜好奇他会怎么反应。

    在凌惜的注视下,程浮抬起了食指。

    他将食指竖着贴在唇边,漂亮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嘘——”

    第65章

    那是一个血腥又蛊惑的笑容。

    程浮对凌惜微笑时,脸上还挂着血痕。那些血痕仿佛刻意点上去的痣、纹上去的红刺青,让他这张脸不再无瑕的同时,也为其增添了几分奇异的美感。

    凌惜想,程浮这张脸真的好适合沾血。

    血越多, 越是衬得他容色过人。

    这个动作维持得太久就会被其他玩家注意到,程浮的笑容昙花一现,转眼就消失了。

    他垂下手, 默默地站在了女总管的身边, 只留给凌惜一个优美的侧脸。

    凌惜盘算了片刻,决定替程浮保密。

    凌惜自己就是个美人,自然不吃程浮靠脸萌混过关这一套,她是想卖程浮一个人情,抛出一根橄榄枝。

    昨天晚上看见程浮外出归来的时候,凌惜虽然心里生着坑他的小九九,却也在琢磨这个青年的特殊性。

    Boss转变成的玩家,武力值高,缺乏畏惧, 莽撞。

    当众人都因为怕死而畏手畏脚的时候,他反倒能搞出许多出其不意之举,获取特殊情报,打破僵局。

    眼前发生的种种就再次印证了她的想法。

    她卖程浮一个人情, 或许就能和他搭上线, 对凌惜来说,这收益比报仇出气大多了。

    再者,如果安妮是Boss且对玩家有仇恨值的话,程浮可是把仇恨拉得稳稳的,一旦他被女总管处死了,等到晚上,鬼魂可能就会随机杀人,找到她头上。

    于是凌惜没有吭声。

    医生:“把孩子交给我吧,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剖腹产的婴儿出生后需要被悉心照料才行,医生边说边走上前,打算把孩子从女总管的怀里接过来。

    没成想医生刚要伸手,女总管就侧过身子,将婴儿递给了手下的女仆。接着她转头瞥向床上那一具已经被开膛破肚的女尸,冷声道:“把她抬走,脏死了。”

    女仆抱着沾血的男婴离开了,她走时没带上门,门板正慢悠悠地自动往回关,门还没来得及合上,几个女仆就从门后鱼贯而出,似乎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那些女仆的手上共同拿着一卷白席子,席子的面料质感很像纱布。

    她们来到床边,展开席子,麻利地把安妮的尸体抬起来,包春卷似的卷进了席子里。

    那具尸体的流血速度已经变得相当缓慢了,那卷席子也够宽够厚,在尸体上缠绕了足足十几圈。

    可当女仆们抬着尸体往外走时,血依然从席子的表面透了出来,在惨白的底色上洇开一团。

    浓郁的猩红,色泽比之前深了许多。

    女仆们和医生陆陆续续离开了房间,伴随着不紧不慢的、如同某种诡异的鼓点般的清脆脚步声,女总管来到了玩家们的面前,一双黑色的鞋子踩在血里。

    “今夜晚宴开始,所有人都得做好准备。”女总管清了清嗓道:“你们之前分配的工作不算数了,接下来我给你们安排新的工作,都注意点,别给我出岔子。”

    在女总管的安排下,凌惜、卫锦鲤和徐燕被留下来,清理这个如同凶案现场般的房间;黄美玉和颜静负责去伺候夫人;几个男玩家去二楼布置宴会厅。

    只有程浮是落单的,他的任务是去厨房帮忙准备菜肴。

    女总管吩咐完就离开了,玩家们也都往各自的岗位上赶,只有凌惜、卫锦鲤、徐燕三人站在房间里,对着被血浸透的大床和沾满血脚印的地板发呆。

    “我去拿水桶和抹布过来,你们俩先做会儿心理建设,等下咱们可有的忙了。”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徐燕,她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觉挑起了三人小队的大梁。

    徐燕说完便匆匆走出了门。

    门被拉开又自动缓缓合上,过程中不知触动了门轴哪一处生锈滞涩的点,发出一道有些刺耳的吱呀声。

    凌惜望向合上的门,眉头微微皱起。

    她有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猜错了宴会的主题。

    那个孩子以这种方式强行脱离母体,没有得到医生的照顾,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宴会时间如此随意,不能提前发请柬,客人能否赶来也还存疑。

    如果晚宴不是为了庆祝夫人得到孩子,那

    很快徐燕就拿着许多清理的工具回来了,凌惜上前接过拖布,拖洗地上的鲜血。

    徐燕和卫锦鲤则来到床边,把床上被血浸透的床单和被罩都扒了下来。

    打扫这个房间相当麻烦。

    女总管给她们三个提的要求是“一尘不染”,所以任务就变得十分繁琐。

    床要擦洗好几次,换上干净的床品;地面要用拖布和抹布反复拖、反复擦,才能弄掉沾染的血红色;墙壁上的血点子也要用小刀刮干净。

    血已经渗进了地板的缝隙,形成一道道不详的红线,三人不得不蹲在地上,用铁片缠上薄布,一条缝一条缝地清理,事后,她们还要往房间里洒香水掩盖血腥味。

    这个游戏里已经有香水了,香水不是像现代那样装在玻璃瓶里、随用随喷,女仆NPC交到凌惜手里的是一个小罐子。

    凌惜揭开罐子的盖,用指尖蘸着香水往房间的角落里点洒,清新的柠檬香气逐渐充满了整个房间。

    “终于完事了,快累死我了。”

    卫锦鲤说着,双手在身后交握,腰板挺直往后仰,用力抻拉自己的筋骨。

    空气中的血腥味很浓,为了掩盖这股味道,香水味也很浓郁,卫锦鲤的鼻子一时间难以适应,身体“回正”的时候,她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阿嚏!”

    “咚——”

    响亮的喷嚏声和墙上传来的钟声恰好融合。

    徐燕的年龄是三人之中最大的,她干完活后,倒是没抱怨,只皱着眉捶着后腰。

    听到钟声,徐燕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表盘,表情浮现出一丝惊讶,“居然都五点了,我们忙了一下午。”

    五点,昨天的晚饭就是在这个时间。

    凌惜比她们俩更累,她已经不想说话了,默默坐到了窗前的桌边歇脚。

    凌惜看了一眼窗外逐渐黯淡下来的天空,刚想着这个时候快有人给她们送饭了,就听到推门声传来。

    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仆站在门口,没有情绪地说道:“晚宴快开始了,你们跟我来。”

    凌惜挑了下眉,看了一眼卫锦鲤和徐燕的反应。

    咦,她们仨竟然可以参与到晚宴这段剧情里吗?

    这个宅子里有很多仆人,应该足够伺候晚宴的客人,正常来说,玩家这批新来的仆人只能做晚宴的准备工作,没资格进入宴会厅,如今她们却被叫了过去。

    她们仨并不特殊,说明这是玩家的再次集合,所有玩家都能进入宴会厅。

    游戏的关键在于晚宴,那时会有重要剧情发生,玩家能参加晚宴是好事,否则,他们还得自己想办法。

    问题是,这份“优待”是有代价的。

    上次玩家们旁观了孕妇的血腥剖腹产,代价是他们之中有人要出来操刀,这次他们又要付出什么?

    卫锦鲤和徐燕也都是玩家中相对聪明的人,她们俩听到女仆的话,脸上没出现喜色,反而在思考什么,应该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不过女仆没有那么多耐心,她转身道:“快点,没有人引领,你们上不了二楼。”

    听到这话,三人只能跟在了她后面。

    穿过走廊,凌惜来到了大堂,她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这里和她白天见到的没什么两样。

    大门并未打开,也没有笑吟吟的主人或者女总管站在门口迎接客人,就连穿着华服的陌生面孔她也没见着一个。

    大堂安静非常,对于晚宴这个重要的活动来说,都有些冷清了。

    “我们走右边的走廊,别掉队,否则你们将被视为擅自闯入二楼,会被处死。”女仆冷冷地说完,就踏上了楼梯。

    凌惜闻言也赶忙走了上去,脚踩上台阶的一瞬间,她就感觉身上多了几分诡异的冷意。

    那种冷并不尖锐,不像是身体忽然被利器捅穿感受到的穿刺性的冷,也不像是从温暖的室内来到雪地上所感受的铺天盖地的冷。

    那是一种氛围感。

    好比人独自走夜路碰见了坟地,无数朵青色磷火飘荡在墓碑的上空幽幽燃烧,黑暗深处传来了女人的哭声,走近一瞧却找不到身影,恍惚间只看到一双流血的眼睛

    更确切地形容的话,那是一种出于心理作用的恐惧。

    凌惜没有思考这份恐惧感的来源,是二楼真的有什么邪祟的东西存在,还是她因为仆人身份而对二楼产生了本能的敬畏,她还在想大堂的事。

    太奇怪了,如果她们三个是被叫去伺候客人的,那应该在客人到来之前,断没有客人先来、仆人后到的道理,但是,为什么大堂这么冷清,客人都没到?

    随心所欲的宴会时间、没有请柬、客人未到

    一个念头闪电般地穿过了凌惜的脑海。

    该不会,玩家们就是这次晚宴的客人吧?

    第66章

    二楼明显比一楼华丽得多。

    踩着厚重的金纹红地毯,凌惜踏上了二楼的地面。她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刚分辨出夫人和老爷的房间应该在左边,就看见女仆的背影径直往右边去了。

    凌惜只朝左瞧了一眼,就默默地跟着女仆往走廊深入。

    这条走廊很宽敞,每隔几步,墙边就会陈设一个精致的摆件,或是花瓶,或是盔甲,或是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墙壁上贴着繁复的玫瑰花图案的墙纸,墙上挂着许多油画,都是那位夫人的肖像画,不同角度,不同表情。

    墙纸底色暗黄,有一种岁月沉淀的古旧感,让走廊里的光线显得更加昏暗。在这种朦胧的氛围下,那些肖像画中的人的视线好像和真的一样。

    凌惜的确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更令她不适的是,这股视线并非来自油画, 而是来自于她身后的走廊,老爷和夫人的房间就在那里。

    难道Boss不是安妮,而是本就在宅子里吗?

    凌惜抿抿唇,继续往前走,很快她便来到了走廊尽头,一扇双开的深红色高木门映入眼帘。女总管正站在这扇看着就非常名贵的大门旁边,等候着她们。

    女总管特意为了这场晚宴打扮过,她的头发高高盘起, 梳得服服帖帖,不见一丝碎发, 她换了一件新的黑色长裙,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整个人雍容又华贵。

    女总管优雅启唇:“快进去吧,其他人都到了。”

    这大门看起来厚实沉重,女总管说完却只轻轻一拉,就将门口的狭缝拉开到足够人侧身通过了。

    不用她再催促,徐燕、卫锦鲤、凌惜三人按顺序蹭了进去。

    凌惜一进门,就感觉眼前瞬间暗沉了下来,走廊只靠窗外的月光和壁灯上的蜡烛照明,已经足够暗了,这宴会厅却比走廊还要暗上几分。

    墙上无窗,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金属吊灯也未点开,偌大的房间居然只靠长餐桌上的烛台照明。

    烛光晦暗,房间显得很阴森,这氛围不像是宴会,反倒像是要进行笔仙之类的诡异仪式。

    唔,好多人啊。

    凌惜在心中默默感叹。

    凌惜之前猜对了,但又不完全对。

    这次晚宴的客人是玩家,却不仅是玩家,除了女总管和她手下的几个女仆外,所有仆人都收到了邀请,或者说,那是直接来自于夫人的、强制执行的命令。

    这张餐桌很长,洁白的印花桌布上摆着烛台、装饰的花篮、果盘和餐具。

    长桌两边坐满了人,那些人都是仆人打扮,表情畏惧地、顺从地低着头,他们是和玛丽一样有着正常情绪的NPC 。

    只有几个人抬眸谨慎地观察着四周,正是先到的玩家们。

    他们几个坐在长桌的右侧最末,而靠近大门这边,也就是左侧最末与他们相对的位置处,有三个空位,一看就是留给她们的。

    女总管:“夫人,最后三位客人也已经到了。”

    女总管面对玩家的时候极其冷酷,到了此刻却突然换了个腔调。她的脸上挂起了讨好的笑容,声音也变得温暖又柔和,“请问我是现在叫厨房的人上菜吗?”

    长桌尽头的主位上,一道非常御姐的声音传来。

    “等所有客人落座,就可以开始宴会了。”

    随着夫人的声音响起,那些原本低眉顺眼的仆人们突然齐刷刷地昂起了头。

    无数道目光汇聚在了三人身上,那些目光里带着浓郁的恶意,压迫感极强。

    在这种无形的催促下,凌惜只能立刻低下头,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默不作声地来到了座位上。

    这些仆人恐惧夫人,却又无比听她的话。

    凌惜在座位上坐好,偏头朝主位看去。借着烛火的光芒,她看见长桌尽头放了两把椅子,左边的椅子上坐着老爷,右边的椅子上坐着夫人。

    老爷个子不高,也可能是身材比例的问题,他上半身很短,显得人又矮又挫。

    他脑瓜上只有几根飘荡的金毛,人也胖,肚子又肥又大,整个人像是个被摆在椅子上的秤砣,他倒不黑,肤色发黄,用窝窝头来比喻似乎更为恰当。

    他旁边的夫人倒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和画上很像,真人比油画更加漂亮,乌黑的长卷发,血红色的唇,雪白的皮肤,模样像极了童话里的白雪公主。

    只是这份美貌里带着些阴暗的味道,就如此刻,明明夫人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可就是让人觉得她的笑意未达眼底。

    凌惜微微眯起了眼睛,她发现如果不看夫人的嘴巴,只看她的上半张脸,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笑,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冷寂又深邃,仿佛两口黑洞洞的井。

    但毫无疑问,夫人就算这样也是个大美人。

    老爷和夫人坐在一起,猪头配美女,颜值对比实在惨烈,让人不禁想到牛粪与鲜花,癞/ □□与天鹅。

    老爷那张脸上仿佛长了刺,凌惜多看两眼都觉得扎得慌,她赶忙收回目光。

    这时,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仆幽灵般地从凌惜的身边飘过,在她眼前放下了一个盘子。

    烤面包的香气涌入鼻腔,凌惜垂眸,只见金边的白瓷盘中央放着一块看着就很松软的面包,面包已经从中间切开了,旁边摆着一把小刀和一块新鲜的黄油。

    这面包可比她之前吃的要好多了。

    自从进入这场游戏后,凌惜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又干了好久的活,早就有点挨不住了。

    新出炉的烤面包香气四溢,是带着麦子味道的温暖甜香,她的肚子顿时被勾得咕噜噜地叫出了声。

    凌惜捂住肚子,朝周围看了一眼。

    NPC仆人们已经开始用餐了,玩家们虽然很饿,但他们担心食物里被掺了东西,都没有动作。

    凌惜也忍住了,任由女仆们把一道道精致的、可能是她在这场游戏中见过的最好的食物端了上来。

    继餐前面包之后,她的面前又多了青苹果莴苣的沙拉、土豆红薯芦笋之类的烤时蔬、煎得焦香四溢的鱼肉和牛排,还有一小块馅料很足的草莓派。

    凌惜有些疑惑,饭后甜点都已经提前上了,那汤呢,宴会上一般要提供例汤的。

    就在这时,主位上的夫人握着酒杯,一边微微摇晃着,一边带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说道。

    “大家都知道,这场宴会是我专门为老爷举办的。”

    “老爷的身体向来不好,任何消耗他精神气血的事都被视为忌讳,可他偏偏瞒着我,劳力伤身,和女仆搞了个孩子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凌惜总觉得夫人的话语里多了几分杀气。

    “既然老爷和别人有了孩子,我就想收养那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照顾,可惜他和我没什么缘分,出生后没多久就断气了。”

    “事已至此,为了不让老爷的精血就这样白白流失掉,我想了个好办法,给老爷补身子。”

    夫人伸手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笑着对女总管吩咐道:“到时间了,去把那道炖菜端上来吧。”

    凌惜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游戏中NPC的原话传到了她耳中,自动变成了通俗易懂的文字,凌惜不好奇夫人这番话的原版内容是什么,但“精血”这两个字勾起了她某些不好的回忆。

    凌西很爱看书,凌惜是她的副人格,也会有她关于书的记忆。

    凌惜记得《三国演义》中有一个桥段,描述夏侯惇的独眼的由来,他的眼睛是被箭射中的。

    当时夏侯惇还要进攻,情况紧急,他把箭拔出,对着箭尖上插着的那颗血淋淋、黏糊糊的眼球说了一句“父精母血,不可弃也”,就一口把眼球给吞进肚,继续打仗了。

    他吞、进、肚、了!

    凌惜预感到,类似的一幕即将在她眼前上演。

    第67章

    女总管得到夫人的命令,端着炖菜走进了宴会厅。

    大门靠近凌惜这一侧,女总管往夫人那边走时,正好从凌惜的身后经过。

    随着一道清脆的鞋跟踩地的声音逐渐逼近背后,凌惜闻到了一股很难闻的味道。

    这种味道使她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炖肉的时候。

    那时凌惜不懂做菜, 到手的大块猪肉, 她没切, 没洗血水, 也没焯水, 甚至忘了加酒和香料去腥,只把肉和清水放进锅,盖上锅盖咕嘟咕嘟地煮。

    一个小时过后,她跑去厨房看肉炖得怎么样了,一进厨房,她就闻到了淡淡的臭味,感觉不妙。

    等她再一揭开锅盖,一股难以形容的肉臭味伴随着满锅狼藉的画面带给了她嗅觉和视觉的双重震撼。

    锅里的大块肉已经变成了令人毫无食欲的粉白色,汤面上浮着大片大片灰粉色的血沫。

    那血沫子堆积得老厚,有些都聚成块了,肉块上也盖着血沫,表面麻麻赖赖的,看着就觉得很脏。

    整个锅散发着刺鼻的臭味,那臭味里既有肉本身的腥,还有猪的骚,热气把这两者充分地激发了出来,恶心程度更上一层楼。

    如今凌惜闻到的就是这种臭味,但又有些许的不同,这股臭味里还带着淡淡的、诡异的酸,比之更甚。

    凌惜伸手捏住鼻子,回过头去,女总管却已经路过了她。

    宴会厅里所有的光源都来自于餐桌,众人背后是一个个被投到墙上放大了无数倍的黑影,凌惜这次回头只看到了朦胧黑暗中女总管细高瘦长的影子。

    片刻过后,炖菜被呈到了老爷的面前。

    凌惜眯起眼,只见遥远的主位上,一个造型很特殊的锅被放在了桌布上。

    锅是白瓷的,看着很厚实,外观被雕刻得像一只婴儿用的木澡盆。

    “澡盆”的边缘很高,凌惜看不见里面盛了什么。

    但她瞧见,那位老爷原本脸色就不太好,他待在夫人身边,看起来有种坐立不安的心虚感。

    而当那只精美的大锅被摆在他面前时,老爷一往锅里看,登时就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可见锅里的东西相当令人惊骇。

    “主菜已经端上,也该给客人们上汤了。”

    夫人对女总管轻声说道,接着她一手端起手边的白瓷碗,一手握住了斜搭在锅边的汤勺长柄,慢慢搅动着锅里的汤水。

    夫人手中的瓷碗看着也是白瓷,却更光亮,更轻薄,呈现出非常好看的奶白色。这是骨瓷,再仔细看的话,她一整套餐具里的碟碗都是这种质地。

    这套餐具是老爷送给夫人的定情信物。

    当初老爷几次向夫人求婚,还是少女的夫人嫌这男人又矮又丑,远配不上自己,礼貌拒绝了。

    她本以为老爷会死心,但老爷实在是毅力可嘉。

    当老爷打听到夫人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精美的餐具时,他便狠下心来,让医生在自己身上开刀,取了肋骨,烧成了骨瓷。

    取肋骨来自亚当夏娃的古老传说,代表心爱的女人对男人来说重要如骨。

    但就算是在现代,也不会有男人为了表达爱意的诚挚去做手术取骨,这个时代这么做更是风险极大,开刀取肋骨很有可能会要了人的命。

    当夫人收到那套餐具,得知里面的骨头用的不是牲畜的骨头,而是老爷亲自为她取骨时,她就被老爷感动了,放弃了当时也在追她的几位贵族,嫁给了他。

    她嫁给他不图别的,只是看中了他感情真挚,她觉得自己肯定能过得很幸福,不像她的父亲母亲,父亲在外面有好几个情妇,母亲也和其他贵族暧昧不休。

    没想到当初愿意为她取骨的男人,也会这么对她。

    夫人轻轻一笑,将肉汤盛进了碗中。

    随着夫人用勺子将锅里的东西搅动拨起,汤里浸着的肉时而搭在勺子上,从锅的边缘上方露了出来。

    凌惜眼尖地看到一颗炖煮得发白发烂、肉都有点飞边了的婴儿头颅出现在了勺子上,接着那颗头颅就从勺子上滑了下来。

    夫人又搅了搅,这次她再抬起勺子时,大大的勺子头里是一只团起来的婴儿手。

    夫人连汤带水把婴儿手盛进了碗里,又往碗里放了一只小勺子,笑意盈盈地递给了老爷,“老爷,你快尝尝这汤的味道。”

    老爷哽了哽,犹豫了片刻,颤颤巍巍地接过了。

    还没等凌惜看到老爷喝汤,端菜的女仆们就又绕着长餐桌轻盈地走了一圈,给每位客人都送上了肉汤。

    一声碗底与桌面相碰的轻响传来,一股浓郁的肉臭味强势地涌进了鼻腔。凌惜垂下眼眸,看到她的餐盘边上摆了一只碗,那股臭味就是从碗里传来的。

    这只碗很大,像北方大碗馄饨的碗,里面盛满了汤,这个水量,胃小点的人光是喝汤就能喝饱。

    汤里既没有肉块、也没有凌惜记忆中那大片恶心的浮沫,应该是特意处理过,汤水看着很清澄,让人容易接受得多。

    夫人:“这汤是取了那女仆的肋骨,熬成汤底,炖煮处理过的婴儿,既有婴儿肉的柔嫩,又有骨汤的香醇,我把这道菜取名叫母子汤。 ”

    夫人偏头看着老爷,露出的半边侧脸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老爷快尝尝。”

    正常来说,凌惜依然会留意着主位那边的动静,但她现在已经无瑕分神了。

    因为女总管同时也走到了餐桌的末位,也就是离她最近的这一边,她用冰冷的语调对这群地位很低的客人们说道。

    “这是夫人特意嘱咐我给你们匀出来的汤,是夫人的恩赐,客人们请喝汤。”

    说完,女总管就站在那里不动,冷冷地盯着他们。

    这汤不能喝。

    所有人都知道这汤不能喝。

    不仅是因为汤难闻和突破道德底线的问题,玩家们都清楚,他们本来和女仆无冤无仇,一旦他们喝下了女仆和婴儿尸体做的汤,他们就是和鬼有了牵扯。

    他们不再无辜了。

    这也意味着从今晚开始,他们不再安全了。

    怎么办呢,有什么办法不喝这汤吗?

    凌惜舔了下嘴唇,望向正对面的颜静,还未看向少女的眼睛,与她来个暗中的眼神交流,她就先被颜静身后一闪而过的冷光吸引了视线。

    黑暗中,一道、不、是数道人影向玩家们的身后走来,宴会厅内诡异地起了些许微风,摇曳的烛火映照出了那些人惨白可怖的面容。

    来人正是女总管手下的女仆,不过这次数量太多了,每个玩家、每个仆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女仆。

    那些女仆如同背后灵似的在玩家的椅背后杵着,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尖刀,刀尖举至头顶,是一言不合就挥刀见血的架势。

    “客人,请喝汤。”女仆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又陷入死局了。

    凌惜看向挨着颜静坐的程浮。

    眼下这个局面,他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吗?

    程浮也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看,只托腮瞧着眼前这只盛满肉汤的碗。

    他的表情很正常,但放到这个场景,就显得不正常了。

    玩家经过游戏的洗礼,忍耐力比普通人强上许多,但其他人闻到汤的味道,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适和狰狞,只有程浮的眉毛是完全舒展的,好像他本人已经失去了嗅觉。

    程浮拿起汤勺,浅浅舀了半勺肉汤送进唇里,他抿了抿嘴巴,感受着这道汤的味道。

    看到这个画面,凌惜似乎猜出这厮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果不其然,程浮放下了汤勺,用双手捧起大碗开始“吨吨吨”,把其他玩家都给看愣了。

    啊,她就知道。

    凌惜在上次游戏里看过屠夫的厨房,那时厨房里就有一口大黑锅在炖肉块,那锅肉也是直接拿水炖,汤面上全是浮沫,导致厨房的气味相当酸爽。

    狼人茹毛饮血,屠夫的厨艺又和以前的凌惜半斤八两,这种程度的肉汤对程浮来说也就是正常饮食。

    再者,和喝汤比起来,程浮剖开安妮肚子的行为才更危险、更拉仇恨,他之前都那么勇了,现在更是不怕。

    无论从哪个层面来讲,程浮喝汤都不需要像其他玩家一样有顾虑。

    怎么办呢?

    这时凌惜感受到了颜静灼灼的目光,她回看过去,只见颜静端坐着,身体没动,一双眼倒是异常灵活。

    颜静用眼神使劲地往斜后方看,示意她注意身后有女仆,接着又用眼神指向眼前的汤碗,询问她的意思。

    凌惜用动作给出了回答,她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怎么办,凉拌,捏着鼻子喝吧。

    凌惜有些后悔刚刚观察老爷和夫人了。

    她早就猜出来锅里是婴儿的尸体,何必再看呢,现在那颗被炖烂的婴儿脑袋深深烙进了她的脑海里,她更难把这碗汤灌下去了。

    越是难喝的东西越要大口喝下去,早喝完早超生,凌惜屏住呼吸,双手捧起汤碗,将热乎乎的汤水灌进嘴里。

    颜静见状也有样学样,喝起了汤,已经有几个人起了头,其他玩家也都陆陆续续地喝汤了。

    比起气味,肉汤的味道要好一些,有点腥,有点酸,又带着调味料的咸,还在凌惜能忍受的范围。

    凌惜喝了几大口,就停了下来,用嘴巴呼吸几次换气。

    正当凌惜打算埋头继续喝汤时,碗底从不算太高的地方掉落到桌面上、来回振动归于平静的连续哐当声传入她的耳朵。

    这声音离她很近很近,凌惜立刻抬眸看向颜静,却发现她也才放下碗来,原来声音真正的主人是江照。

    江照坐在程浮的另一侧,他面前的那只汤碗正在来回小幅度地晃动着,快要停下来了,碗里的汤水有一小半洒了出去,打湿了下方的桌布。

    而江照本人还坐在座位上,他将双手放在桌面上,垂着头,脸几乎和桌面平行,被茂盛的黑发挡住了。

    这是在搞哪一出啊?

    凌惜眯起眼睛。

    难道江照是想通过耍这种小聪明,减少碗里的汤吗?

    玩家身后有那么多女仆,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这办法也太蠢了。轻则,这个碗会被重新满上,他得再喝一遍,重则,这个行为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不对,看江照之前的表现,他应该不会这么愚

    “呕——哇——”

    正当凌惜思索的时候,江照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两下,接着,他猛地弯下身子扶住了餐桌的边缘,对着那半空的汤碗哗哗地吐了出来。

    那画面就和饮料机开动似的,刚被送进胃不久的肉汤又带着些许胃液涌了出来,一股一股,间歇性地落回了汤碗中。

    一时间,玩家们惊呆了,仆人们也惊呆了,连老爷和夫人也被吸引了目光,整个宴会厅静得只剩下了呕吐声。

    最先吃进去的东西,最后被吐了出来,当碗里浑浊的肉汤上漂浮着被消化成碎絮的餐前面包时,江照终于停止了呕吐。

    江照直起身体,露出惨白的脸,他抬起袖子擦拭脏污的嘴巴,表情有些茫然。

    小哥,现在可不是茫然的时候啊。

    凌惜偷偷仰头瞟了一眼女总管,发现她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江照危矣,他现在麻溜利索地把这碗呕吐物再喝回去,还能有50%的几率生还。

    为什么是一半呢?

    因为女总管很喜欢仆人对她奴颜婢膝、低三下四的样子,她吃这一套,换作普通场景,江照的存活率能提高到100% ,凌惜前不久就这么脱身过,而游戏不会对玩家厚此薄彼。

    但现在老爷和夫人也在场,女总管说话不完全算数,江照的命运如何还未可知。

    然而江照的表现令凌惜有点失望。

    江照刚吐完,还没恢复清醒,只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大口喘着气,时不时被喉咙里残余的呕吐物呛得咳嗽两下,没有任何自救的动作。

    他好像短暂地忘了自己正处于什么地方了。

    主位上的夫人皱了皱眉,她旁边的老爷放下吃了一半的肉块,他已经够烦的了,没有心思关注一个低贱的仆人。

    老爷不耐烦地一挥手,站在餐桌最末端的女总管便心领神会,对江照身后的女仆点点头。

    “动手。”

    话音未落,江照的头颅便被割了下来。

    鲜血四溅,失去了头颅的尸体无力地伏在桌面上,那鲜红的脖颈断口就像水管一样往桌面肆意喷洒着血。

    临近的几个女仆连忙合力把那具尸体架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拖离了宴会厅。

    在其他“姐妹”干活的时候,杀掉江照的女仆就后退进了黑暗中,等尸体被拖走后,她才又走上前。

    女仆坐到了江照的座位上,取而代之,她一手握着不断往下滴血的尖刀,一手抓着江照蓬松蜷曲的头发,提着他的头。

    女仆把尖刀放在桌上,将眼前这几盘已经凉掉了的、不会有人再吃的菜肴摞叠了起来,面前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剩一个白餐盘。

    接着,女仆把江照的头坐在了那个餐盘上,让那张凝固着惊愕表情的死人脸正冲着对面的三个女玩家。

    第68章

    凌惜抿抿唇, 避开了那颗头直勾勾的目光。

    玩家们都安安静静,只有罗吉发出了声音。

    罗吉挨着江照而坐,当女仆突然走上前、伸手揪住江照的头发时,他刚把汤碗放下,左右张望,打算瞧瞧其他玩家的喝汤进度。

    看见女仆挥刀,罗吉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也下意识地跟着张开。于是女仆砍掉江照脑袋的一刹那,一串新鲜无比的血滴就飞溅进了他的嘴巴里。

    淡淡的铁锈味伴随着人体的温度在舌尖上蔓延开来,罗吉盯着那具伏倒在桌上的无头尸体,发出了一声短促又高亢的尖叫。

    但只过了半秒,他就像被人捏住了脖子似的,把声音憋回了肚子里。

    这个胖胖的男人夹紧了胳膊,乌龟一般地缩起了脖子。他一把拿起餐盘边的白帕子疯狂擦脸, 身体时不时就颤抖两下,生怕自己会因为这声尖叫丧命。

    幸运的是,老爷和夫人没有跟他计较。

    夫人:“不懂礼节的客人已经被请走了, 希望各位没有受到惊扰,继续享受眼前的美食。”

    夫人对下座的仆人们举起手中的高脚酒杯,啜饮一小口,又转头看向老爷, 笑意盈盈地说道, “老爷也是,别浪费了这道菜。”

    老爷尴尬地陪着笑,眼神飘向了身前的锅子。

    他已经连肉带汤喝了好几碗, 锅里的汤水少了许多。

    如同退潮时露出来的沙滩,之前还沉在底部的肉都浮现了出来, 那些碎肢的轮廓让汤面有了起伏,仿佛连绵不绝的山群的脊线。

    老爷把婴儿的四肢啃完了,躯干也吃了大半,汤里只剩下了小半个婴儿身躯和煮烂了的婴儿头颅。

    婴儿的脸冲着老爷的方向,老爷朝锅里看去的时候,目光正好对上了婴儿的一双眼。

    那双眼的眼皮已经掉了,在汤里碎成了肉絮,只有两颗小眼珠还窝在眼眶里。

    老爷觉得浑身发毛,他连忙移开了目光,就在这时,婴儿的左眼珠忽然脱落,掉进了汤里,拽出了一根细长的、湿漉漉的粉红色肉筋。

    落水声很小很小,被掩埋在了老爷讨好的说话声中,“亲爱的,我已经饱了,这道菜我就吃这些可以吗?”

    夫人没回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老爷。

    老爷立刻败下阵来,认命地端起了手里的汤碗。

    这次都不用夫人动手,老爷自己拿起勺子,用勺子的边缘从婴儿的躯干上“切”下一块肉来,又往碗里添了汤,吸溜吸溜地开吃。

    见此情形,玩家们也就不指望晚宴能提前结束了,他们纷纷收回目光,继续和自己的大碗肉汤死磕。

    只有程浮没动,在其他玩家的喝汤进度只到一半的时候,青年就已经完成了“任务”。

    程浮拿起餐盘边的帕子,用其中一角擦了擦嘴,接着把用过的部分叠了起来,伸手将帕子剩下的部分盖在了自己的右半边脸上。

    血迹顿时在洁白的布料上扩散开来。

    事实上,出于个人习惯,江照落座时朝程浮这边挪了挪椅子。

    当江照头身分离时,程浮的半边脸都溅上了血,他的嘴唇、眼睛乃至睫毛上都沾着血迹,情况比发出尖叫的罗吉还要更惨一些。

    但程浮却安静极了,除了被溅到血的一瞬间眨了下眼睛外,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等夫人说晚宴继续,他才不慌不忙地清理。

    受到波及最大的程浮都如此淡定,其他玩家和仆人更是安静非常。

    宴会厅的气氛恢复了“融洽”,客人们该用餐用餐,该喝汤喝汤,只是玩家们在喝完汤放下碗后都选择了静坐,谁都没有再去动眼前的食物。

    长餐桌上只有几个烛台,有的烛台上插着三根蜡烛,有的只有孤零零的一根。

    烛台的光芒不够强烈,只能照亮餐桌附近的范围,加上餐桌三边都坐满了人,无数具身体遮挡着,分给墙壁的光线就更微弱了。

    宴会厅里太暗了,凌惜往钟表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了表盘圆圆的轮廓,连指针的影子都没瞧见。

    听着身边刀叉汤勺与盘碗相碰的轻响,凌惜有一种时间流逝被放慢的感觉,仿佛时间从潺潺流水变成了粘稠的蜂蜜,每一分每一秒都流淌得十分艰难。

    不知过了多久,凌惜忽然听见斜上方传来一道悠长的钟声。

    咚——

    咚——

    当钟声即将停止时,主位上的老爷拍拍肚皮,打了一个很响亮的饱嗝,把钟声的尾音都盖了过去。

    “哎呀,七点钟,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听到钟声,夫人拿出怀表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个有些做作却依然美丽的惊诧表情。

    她对老爷使了个眼神,老爷便立刻把喝空了的汤锅推到了她眼皮底下。

    夫人垂眸扫过,满意地抬起头对众人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的宴会就到这里,其他事情交给你了。”

    夫人的最后一句话自然是对女总管说的,话音未落,她便站起身,优雅地提着裙摆离开了。

    老爷也捧着水桶般的肚子从主位上滚了下来,走出了宴会厅。

    等家里最有地位的两个主人离席后,仆人NPC们才不约而同地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只有玩家们仍然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他们背后站着女仆,程浮和罗吉的中间更是坐着一位,女仆们没动,他们也不能动。

    女总管站在长餐桌的末端,语气依旧十分不近人情,“离休息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既然晚宴结束了,你们的身份就从客人变回了仆人,该干活还是得干活。”

    话了,女总管便给玩家们分配了新的工作。

    这次玩家们的工作种类变少了,只有三样,凌惜、徐燕、卫锦鲤、王东海、乔兴旺负责打扫宴会厅;黄美玉依然去照顾夫人;程浮、颜静、罗吉去厨房帮忙。

    其他几个玩家在领到工作后就赶去相应的房间了,女仆们也在女总管的眼神示意下离开,宴会厅里只剩下了女总管和负责打扫这里的几位玩家。

    凌惜和她的四个同伴从座位上起身,在女总管的面前站成一排,等待她的训话。

    宴会厅里本就昏暗,人一少,显得更加阴森诡异了。又是一阵不知从哪来的冷风吹过,几个玩家都默默朝彼此靠近了些。

    女总管道:“你们几个留下来,把桌子上所有东西都撤下去,换上新的桌布、烛台和摆件,地面和各个角落也都清理干净。”

    “等下女仆们会送来相应物件和几个桶,记得将不要的垃圾和收拾好的碗盘分别放在桶里装好,你们的工作须在8点结束,我会过来检查。”

    时间赶得巧,女总管刚说完,推门声便传了过来。

    十几个女仆捧着东西、抬着大木桶走进房间里,她们将手中物件摆在房间黑暗的一角,又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你们干活的时候如果嫌暗,可以移动烛台或者点上新的蜡烛,不能点灯。”该交待的事情都交待完了,女总管便踩着声音清脆的带跟黑鞋子离开了宴会厅。

    几个玩家站在原地,静静目送着女总管走出门口。

    当宴会厅的大门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合上,发出低沉的“咔哒”声时,凌惜突然上前,将门从里面落了锁。

    凌惜回身轻声道:“我们只有一个小时,时间很紧,你们别愣着了,先把这里弄得亮堂点,按照女总管说的,去找其他烛台点上,或者把餐桌上的烛台分散开。”

    说完,凌惜便以身作则,来到长餐桌前拿起一个烛台,徐徐走进黑暗中,把烛台搁到了女仆们放东西的角落。

    就好像游戏中封印的地图被开放了新的一块,玩家们的视野顿时开阔了许多,墙角处也出现了几只水缸般的大木桶,和替换的桌布、碗盘之类的东西。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徐燕,看到那边的墙角被凌惜“点亮”,她就第一个走到餐桌旁拿起烛台,往另一边的墙角走,同时还不忘对其他三人发出指令,巩固她话事人的身份。

    徐燕:“烛台正好还剩四个,我们一人拿一个吧,这烛台的光不够亮,大家分散烛台的时候多往附近走几步,看看有没有别的蜡烛能点上。”

    相当于是把凌惜的话重复了一遍。

    凌惜也无意和徐燕争当领头人,看着其他四人都行动起来、分散到了宴会厅的各处,她又走回了餐桌边上。

    凌惜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却不是开始收拾餐具,而是从自己剩下的那盘烤蔬菜里捡了一根细长的芦笋。

    她夹烟似的把那根芦笋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走到角落里的其中一个木桶前。

    这木桶很大,边缘和她的腰线差不多高,凌惜弯下身对着桶的底部张开嘴,用芦笋尖尖去捅自己的嗓子眼。

    在这有些粗暴的捣鼓下,凌惜的身体很快就起了反应,她发出一声克制的干呕,接着十分不克制地吐了出来。

    她没吃多少东西,肚子里全是汤水,吐得那叫一个“飞流直下三千尺”。

    当凌惜做这些小动作的时候,另外四人已经把烛台放到了该放的地方,还点燃了许多根新蜡烛增加光照。

    宴会厅里如今虽称不上明亮,却也能让大家看清楚周围了。

    听到角落里传来的呕吐声,四人立刻回过身,视线聚拢到了凌惜伏在木桶边的身影上。

    卫锦鲤当即就明白了凌惜的用意,她放下手里的烛台,去长餐桌处拿了一根长蔬菜,跑到凌惜的身边催吐,其他几个玩家也照葫芦画瓢,来到了木桶边。

    角落里有三个木桶,第一个桶已经有人了,三人便往别的桶走去。

    他们还没凑近呢,就看见已经吐完的凌惜直起身,微哑着嗓子道:“你们来这边吐吧。”

    “木桶就三个,应该一个用来装垃圾、一个用来装餐具、剩下一个放杂物,我已经先吐了,那这个就是垃圾桶。”

    “NPC逼我们喝汤,肯定不允许我们吐,呕吐物和垃圾桶里的剩菜混在一起不易被发现,但要是出现在另外两个桶的底部就很显眼了。”

    “我们几个一起负责这份工作,如果呕吐物被女总管查出来了,谁都难逃一死。”

    凌惜说完后退了两步,把桶边的空位让了出来。

    第69章

    凌惜的柔弱形象和清甜嗓音使得她开口没什么说服力,但她是老玩家,话语中的逻辑也无懈可击。

    徐燕顿住脚步,她挑眉思索了片刻,听话地来到了凌惜这边的木桶前催吐。

    见领头人都这么做了,王东海和乔兴旺也没说什么,默默地走到徐燕身后排队。

    凌惜很少呕吐, 不适应喉咙和口腔被胃液腐蚀过的淡淡灼烧感, 她独自回到长餐桌边拿起自己的酒杯, 来到附近的酒桶前。

    晚宴不提供清水和果汁,只有酒。

    老爷和夫人喝的是珍藏多年的顶级红酒,当宴会结束,那瓶酒就被重新封存,送回了酒窖。

    客人们喝的则是大桶装的白葡萄酒,酒相对便宜, 口感却不错,入口清爽,果香浓郁。

    凌惜接了一杯酒,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含了一口酒在嘴里,慢慢地往下顺,又拿起自己剩下的餐前面包,耐心地抹上黄油。

    “你这就打算重新吃东西了?”

    卫锦鲤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凌惜没有停下动作, 也没回头,因为她听见了椅子被拉动的响声。

    很快卫锦鲤就在凌惜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她拿起自己的帕子擦了擦嘴, 用叉子插剩下的烤蔬菜吃。

    “我们是该垫垫肚子了,不然胃实在太难受。”卫锦鲤说着话锋一转, “不过你确定自己都吐干净了吗?”

    “我们现在经历的可是恐怖小说中的经典桥段,一般小说都是主角喝了泡着女鬼尸体的井水或河水,我们倒好,直接喝了尸体炖的汤。”

    “这汤水绝对附上了女鬼的怨念,要是我们没能及时把胃清干净的话”

    卫锦鲤的语调突然微微上扬,她有些兴奋地问道:“对了,你有没有看过一个叫《怨井》的恐怖片?”

    这又是什么?

    凌惜咬着面包摇头。

    卫锦鲤贴心地向凌惜科普道:“《怨井》里面的男主就是误入鬼村,喝了被女鬼诅咒的井水,他没处理这件事,只顾着逃跑。”

    “电影结尾,男主逃离村庄回到了城市,他待在家里,以为那段危险的经历会像一个噩梦,很快就过去。”

    “结果到半夜十二点,男主从剧痛中醒来,发现女鬼正从他的肚子往外钻。”

    “女鬼用惨白的双手撕开了他的肚皮,从他腹部血淋淋的大洞探出一颗头来,对他咧开了嘴角”

    谢谢,已经胃口全无了。

    凌惜把本要塞进嘴里的半块面包放回了盘子中。

    她不打算告诉卫锦鲤,她催吐单纯是因为膈应、想吐,而不是推测出喝了肉汤会被女鬼剖腹。

    如果女鬼真的要因为这个对玩家下手,晚宴持续了很长时间,一小部分汤水早已被他们消化,现在吐也没有意义了。

    但看在卫锦鲤是诚心提醒她的份上,凌惜还是回答道:“多谢,我已经吐干净了。”

    凌惜抿了一口酒,假惺惺地说:“也不知道其他几位玩家情况如何,咱们能锁上门催吐,他们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卫锦鲤:“地狱游戏总要死人的。”

    “我问过系统,游戏的平均存活率在30%左右,我们只能尽力保证自己是那30%,没空再顾别人了。”

    “我在第一场游戏中也请教过老玩家,他们说,像这种为期几天的PVE游戏,基本都是一天死几个,前期每天如果其他玩家死够数了,自己就会比较安全。”

    卫锦鲤放轻了声音,“所以啊,我倒更希望其他玩家没机会催吐,女鬼先杀他们。”

    凌惜挑了挑眉。

    在她面前,卫锦鲤居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她是在向她示好吗?

    这时凌惜听见了徐燕的脚步声,她用眼神示意卫锦鲤不要继续说了,端起自己的面包盘转身对徐燕招呼道,“要来点面包吗,这么空着肚子,晚上会胃疼。”

    徐燕摆摆手,“不用了,我根本吃不下。”

    托卫锦鲤那个鬼故事的福,凌惜也不打算吃东西了。见徐燕已经动手捡盘子,王东海和乔兴旺也朝餐桌这边走来,她便也站起身开始干活。

    捡盘子是个很无聊的工作,机械又重复,不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

    宴会厅的门被锁上了,没有女总管或者女仆看着玩家,就算有人来,开锁声也能当做提醒。

    这次半数玩家都在场,徐燕和凌惜两个老玩家也包含在内。

    天时地利人和,几个玩家心照不宣,非常不厚道地抛弃了剩下的玩家,开起了小型会议。

    乔兴旺:“这场游戏真的太折磨人了,我现在胃里还直犯恶心呢。”

    熬夜带给身体的损伤巨大,加上催吐,乔兴旺已经不太行了,干活也干得最慢,不过也没有人苛责他。

    乔兴旺坐在座位上,脸色灰白,他用一只手捂着胃,另一只手将盘子摞起来,“之前听徐燕说的时候还没那么深的感触,我现在总算知道这夫人有多变态了。”

    一向比较沉默的王东海接了话,“是啊,夫人见老爷背叛她,和女仆有了孩子,她就把女仆和孩子都做成菜,让老爷把瞒着她造的孩子一口一口吃下去,自己好眼不见为净。”

    王东海“啧”了一声,“正常人哪想得出这样阴损的招,要不怎么都说最毒妇人心呢。”

    徐燕:“是吗?”

    徐燕皱了下眉,似乎被触怒了,语气也冷了下来,“我倒觉得夫人这次下手的程度刚刚好,只是她愚蠢又软弱,怒气不敢对着真正的目标去撒。”

    “女仆到底是不是自愿和老爷在一起的都不确定呢,就算女仆是自愿的,和夫人有婚姻关系的是老爷、背叛她的是老爷、伤害她感情的也是老爷,老爷才是更该被收拾的那个。”

    “结果这夫人对女仆和孩子重拳出击,女仆被开膛,孩子被水煮,这偷腥的死肥猪却还活得好好的,我呸。”

    “我生前就看多了这种娇妻大婆,一旦被绿,那肯定是外面的妖艳贱货勾引她的亲亲老公,她们对自己的丈夫心慈手软,对别的女人倒是要多狠有多狠。”

    徐燕的话尖锐极了,带了浓重的个人情绪。

    徐燕的态度自然是因为她生前的过往,不过她不是和有妇之夫扯上关系的那个,她是被绿的原配。

    徐燕的经历和夫人差不多,不幸流产,又发现丈夫在她最虚弱、最黯然神伤的时候出了轨,但她的处理方式和夫人截然不同。

    徐燕没去查那个女人是谁,她也不在意那个女人是谁,只一刀捅死了自己的丈夫。

    徐燕不后悔用这种方式报仇,她的恨意太深重了,必须用男人的血才能安抚,哪怕会搭上自己也在所不惜。

    冷静下来后,徐燕便收拾了钱和行李去外面旅游,等到事发被抓,她也已经去过了自己最想去的地方,能不带任何遗憾地赴死。

    只是这一切却没能以她的杀人偿命结束。

    她来到了地狱,成为了游戏的玩家。

    徐燕没想到,她在游戏中还能碰见和她的过往差不多的剧情,但她对夫人并没有感同身受,相反,因为她亲身经历过,她才更加对夫人的处理嗤之以鼻。

    收拾女人算什么本事,怎么不去收拾自己的丈夫?

    见徐燕情绪有些激动,王东海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再说话惹她,他耸耸肩闭上了嘴巴,免得被怼。

    倒是卫锦鲤突然开口道:“我觉得不是哎。”

    几人的目光齐齐朝卫锦鲤看过来,卫锦鲤也不虚,条理清晰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看夫人的模样气质,她是头脑很清醒的人,我认为她不会做南辕北辙的事。 ”

    “让人喝肉汤是很重的惩罚了,能成为心理阴影的程度,夫人如果真的打算只处理掉女仆和孩子,继续与老爷和和美美地过下去,就不会搞晚宴这一出。”

    “我认为夫人恨老爷,想报复他,但因为某些原因,她只能做到当下这种程度。”

    “我们对这场游戏的架空背景不算了解,可能夫人的权力只能到这了,这家终究是老爷的家。”

    卫锦鲤又想了想,“也可能夫人不被允许离婚,或者她搞死老爷、成了寡妇后日子会很难过,不然,夫人的手段应该会更狠毒凶残。”

    其他人说话的功夫,凌惜就闷头干活,不参与纷争,短短几分钟她已经捡了很多盘子了。

    凌惜把盘子摞成几堆,将自己垂到侧脸上的一缕黑发拨到脑后,沉思道:“说到夫人的权力,你们不觉得在这个副本中,夫人的地位很高吗? ”

    “虽然老爷的确是个王八蛋,但他可是老爷。”

    “不是我抬举老爷,你们想,如果把这段剧情放到我们现实古代的背景中,情况会完全不一样。”

    “夫人失去了孩子,那是她福薄,老爷纳个妾养个外室给自己开枝散叶是应该的,夫人不被下堂就不错了,更别说吃醋、嫉恨、惩罚老爷了,根本不可能。”

    徐燕也冷静了下来,“听你这么一说,夫人在家里的地位确实很高。”

    “老爷是有点怕夫人的,女总管和女仆也直接听命于夫人,要不是老爷的相貌实在是太丑了,你说老爷是夫人养着玩的小白脸我都信。”

    夫人和老爷的关系又成了一个新的谜题。

    没人再接话了,徐燕又简单问了几人白天的工作,发现大家都没有获得新的线索。

    没什么可讨论的了,徐燕便让大家专心干活,他们的工作量可不小。

    在碗盘相碰的清脆响声中,长餐桌上的餐具总算都被收起来了,凌惜抱起了攒成堆的餐盘,分批往大木桶那里运。

    卫锦鲤刚运完几批盘子,正站在木桶边上休息,见凌惜过来,她搭了把手,帮她把盘子往桶里放。

    卫锦鲤:“哎,话说,没想到那个叫江照的青年这么快就死了,之前看他发言,我还以为他会活到最后呢。”

    “就算不能通关,他至少也得比这两个男人活得久吧。”卫锦鲤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王东海和乔兴旺,撇撇嘴道。

    凌惜这下更确定卫锦鲤是在和她拉关系了。

    不过也正常,男玩家里唯一看着靠谱的江照刚挂了,女玩家里她和徐燕是经验最多的,徐燕又选择了黄美玉做室友,抛弃了卫锦鲤。

    从今夜起,游戏要进入新的阶段了,卫锦鲤如果不想再去贴徐燕,就得和她亲近。

    “是啊,江照真是可惜。”凌惜搭理了卫锦鲤,算是应了她的示好。

    凌惜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

    江照可惜吗?

    有一点,但也只有一点。

    江照是研究生,脑子肯定很好使,至少能碾压程浮,他面对炮灰男的死亡场景能做到面不改色,也足以证明他的心理素质。

    但江照的承受能力还是不够,一碗肉汤就能让他破功。

    江照太不识相了,规则早就说过让他们听NPC的话,他居然没能憋住,在晚宴上吐了出来。

    他只是个仆人哎,做这么煞风景的事不是找死是什么,吐完后他也没能及时求饶、做补救,如此呆头呆脑,死也不冤。

    等等——

    凌惜突然被自己的恶毒和冷漠惊到了。

    凌惜自认不是好人,为了活下去可以坑蒙拐骗,拿其他人当垫脚石,但她面对与自身安危无关的死亡时,不应该是这种态度。

    她不讨厌江照,江照也从未做过一件让她嫌烦的事,她以前面对刘芒的死都要唏嘘片刻,现在居然会觉得江照活该,谁让他不识相呢。

    识相。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

    不识相的近义词是不知趣、不知好歹。

    这个形容很多次用在上位者和下位者之间,用来嘲讽下位者为了维护自身尊严或某些坚持而拒绝顺从上位者的行为。

    凌惜的身份也是仆人,她听从夫人和女总管的命令,是受地狱规则的制约。

    她深受其苦,更该憎恶地狱的规则。

    然而她却用“不识相”去形容江照的死,仿佛那规则是合理的,谁违反谁就活该被杀,她居然在拥护这条令她痛苦的规则。

    这就像是身为女人却重男轻女,身为贫农却维护地主的统治,离谱又滑稽。

    凌惜想,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变成了文学作品中刻画的、最经典也最可悲的一类人了,她在短短两日内就被“驯化”了。

    应该说,她“几乎”被驯化了。

    多么可怕的潜移默化。

    这时,凌惜又注意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点。

    她刚刚反思自己的观念变化时,也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发现她在评价江照的死时,混淆了一个很重要的概念。

    而这个偏差,很有可能就是玩家们通关本场游戏的关键。

    第70章

    咚——

    晚上8点钟, 女总管准时敲响了宴会厅的门。

    死亡这把利剑时刻高悬于头顶,凌惜和她的同伴们不得不十分卖力地干活。

    宴会厅被他们收拾得非常整洁,女总管只象征性地往房间里扫了一眼,就让他们去楼下集合了。

    很快,之前分散到宅子各处的玩家们又在“宿舍”前的走廊聚集了起来,他们规矩地排成两排,听着女总管的训话。

    “今天已经是你们来家里的第二天了, 我想有些规矩不用我多说, 你们都应该记住了。”

    女总管面无表情地说道,“都散了吧,明早8点记得去大堂集合。”

    女总管说完提起裙摆,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罗吉壮着胆子叫住了。

    对上女总管凉凉的目光,罗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开口道:“总管,我想问一下,我们现在还可以换住的房间吗?”

    凌惜闻言,瞧了一眼不远处佝偻着身子的王东海。

    对玩家来说,今夜落单的危险性比昨晚更甚。罗吉的室友江照死于宴会,为了保命,他得换到王东海的房间。

    就是不知道女总管会不会答应仆人的请求。

    而女总管只是微微勾起唇角,笑意中带着些许嘲讽和不易察觉的怜悯, “既然你这么想换,那就去换吧。”

    女总管说完便离开了,高挑的背影不久消失在了玩家的视野中。

    作为老油条, 徐燕也看出了罗吉的意图——对他而言,把换房间的事敲定下来比玩家开会重要得多, 他不先和王东海谈谈,心绪是安稳不下来的。

    徐燕看着罗吉有些焦急的表情,又看看他和程浮身上、脸上的血,对众人道:“宴会上大家都受惊了,这样,我们先回房休整, 8点半的时候再来我的房间集合。”

    徐燕是个很好的领头人,做的决策正合民意。

    无人反对,玩家们都各自回房了,凌惜也和颜静交换了眼神,默默地往房间里走。

    过程中,凌惜总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那目光灼热得几乎要把她的衣服烧出一个洞来。

    凌惜不用想也知道,这视线的主人是卫锦鲤。

    玩家不能换房间还好,能换的话,卫锦鲤就会对她产生期待,她盼着她换掉颜静、住到她的房间里来。

    抱歉,不行哦。

    对凌惜来说,还是颜静更值得信任一些。

    凌惜和颜静一起走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后,她便扑倒在了自己的床上,也不管头发会不会乱,毫无形象地抻着懒腰。

    凌惜:“我被留下打扫宴会厅了,没发现什么线索,就是和其他几位玩家开了个小会,一致认为夫人和老爷的关系有些奇怪,你呢?”

    颜静口渴极了,进房间后她就快步走到了小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颜静咕嘟嘟灌下几口水,才喘了一口气道:“我确实有个重要消息和你分享。”

    “我不是去厨房帮忙了吗,厨房的仆人们正在收拾晚宴的摊子,我收垃圾时,看见了孕妇女仆的尸体。”

    “那孕妇可太惨了啊。”

    颜静咂吧了下嘴,有些唏嘘,“她不止是被掏空肚子、被取了肋骨,她的四肢和头颅都被砍下来了,头、四肢、躯干,她的尸体被刀分割成了六大块。”

    “那六份尸块和厨房的各种剩菜污水混在一起,被分装在不同的桶里运出了宅子,应该是被送去沤肥了。”

    凌惜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我记得和你一起去厨房帮忙的还有程浮和罗吉,这件事他们也知道吗?”

    颜静:“罗吉应该没发现。”

    颜静认真想了想,“不,我确定罗吉没发现,他在厨房待了没几分钟就被支去洗碗了,但程浮是把垃圾运送出去的人,他连垃圾放在哪都清楚,知道的事情比我还多。”

    程浮,又是程浮。

    他怎么什么消息都没漏下?

    凌惜发出一声不爽的鼻音,沉吟了片刻道:“开会时,我这边五个人、包括徐燕都不能提供新线索,你就算什么都不说也不会有人苛责。”

    凌惜:“开会时你先保持沉默吧,如果程浮说出这个消息,你就也跟着补充些有的没的,如果他不说,你就不要透露。”

    颜静轻轻笑道:“放心,我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凌惜点点头。

    她希望程浮也懂得这一条。

    凌惜拽过枕头,在床上躺平。困意立刻袭来,她望着天花板轻声道:“我累了,要先睡几分钟,你也先休息休息, 8点20左右我们就去徐燕的房间集合。”

    颜静此刻倒是没有睡意,她不介意替凌惜看着时间,不过她看着凌惜疲惫的样子,还是疑惑地发问了。

    颜静:“我们早到也只能和徐燕黄美玉面面相觑,为什么不等到半点的时候再去呢?你还能多休息一会。”

    颜静的心够狠了,但心思还是不够。

    凌惜打着哈欠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对于困极了的人来说,时间过得很快,凌惜感觉自己才刚刚闭上眼睛,就又被颜静给无情晃醒了。

    凌惜揉揉惺忪的睡眼,整理了下头发,便和颜静一起动身前往隔壁。

    颜静以为她们俩来得算早的,结果等她推开徐燕虚掩着的房间门,才发现卫锦鲤和王东海已经在了。

    颜静有些惊讶,“哎?你们俩来得可真早啊。”

    王东海依然是那副沉郁孤僻的样子,没有搭腔。

    倒是卫锦鲤不介意颜静是她“竞争对手”这件事,笑眯眯地回答:“嗯啊,主要我们都是自己住,没有室友能商量,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先过来占个舒服的位置。”

    卫锦鲤靠坐在之前程浮坐的那张摇椅上,摇椅看起来很舒服,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散漫的状态中。

    我看你是来盯着徐燕和黄美玉,不让她们俩私下说话的。

    颜静心里想着,就听见身边的凌惜懒洋洋地说:“是啊,要不是我实在困,想先在床上睡一会儿,我们就也先来占个位子了,不过还好,这不还有俩椅子在呢。”

    被凌惜拉着袖子拽到小桌边坐下的时候,颜静才想通了少女的用意。

    这批玩家虽然说着合作,但人都有私心,几个玩家要是提前聚起来,大概率会背着其他玩家先开小会。

    如果玩家不是需要商量事或者做些什么,为了提防这种现象,会选择趁早集合,而不是拖到时限。

    这批玩家里,罗吉和程浮需要梳洗换衣,罗吉和王东海可能要商量换房间的事,只有这三个人有正当理由踩点过来。

    她和凌惜若是来得太晚,会被怀疑是提前商量部署过,开会的时候,她就很难什么都不说就蒙混过关了。

    颜静自认脑子不笨,但比起凌惜还是差太多。

    此时凌惜正把胳膊拄在桌面上,用手掌托着下巴,眯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但这不耽误凌惜感受到颜静投过来的亮晶晶的目光,她知道颜静肯定在心中夸着自己的冰雪聪明,心中泛起了一丝小得意,下巴也扬了扬。

    这一幕被刚巧进门的程浮收进了眼底。

    凌惜毕竟年轻,虽然她深谙低调行事的道理,时刻克制着自己的真实反应,但她松懈下来的时候,一些小情绪还是会罕见地流露出来。

    得意这种情绪,凌惜目前只外放表现过两次,第二次是现在,而第一次,就是她待在屋里、对着窗玻璃外的屠夫做鬼脸的时候。

    那一次她被屠夫掐了脖子,差点死掉。

    事后凌惜对自己这次吃瘪耿耿于怀,她是判断出屠夫不能破窗后才敢离窗子那么近的,她拒绝承认是她大意了、是她的推测出错了。

    结果后来凌惜去找系统求证,发现她果然是对的。

    屠夫就是不能破窗,她本来是安全的,可不知怎么,从未犯过规的屠夫突然破了戒,无视地狱的警告把她给薅了出来。

    也就是说,她承受了无妄之灾。

    凌惜:“……”

    当时极度无语的凌惜没有想到,未来她还会碰见屠夫,不,是以全新的人类姿态出现的程浮,而她这罕见的第二次情绪外放,依然被青年捕捉到了。

    程浮的脚步顿了一下,只是一小下,就连他身后的罗吉和乔兴旺也没能察觉到他的停滞。

    程浮抬眸,定定地看着凌惜,只一瞬,他的目光便又移到了坐在藤椅上的卫锦鲤身上。

    见三个能坐的位置都有人,他便随意找了一块空地站着。

    程浮身后的乔兴旺依然是睡不醒的样子,进门后,他顾不得床上有人就往上坐,搞得床的主人黄美玉不得不挪了窝,和徐燕一起坐在了她的床上。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乔兴旺开了头,罗吉也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黄美玉的床上,肥胖的身躯让被褥陷下了一块,床板也弯成了浅浅的弧度。

    这胖男人并不善于藏情绪,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佳。

    瞧着罗吉那一副纳闷、挫败又忧心的模样,凌惜知道,肯定是王东海拒绝了他的换房间请求。

    所有玩家集合完毕,徐燕清了清嗓,正色道:“目前大家应该都看出游戏的大致剧情了,我简单总结一下。”

    “老爷背叛了夫人,和女仆有了孩子,夫人处死女仆,把女仆和孩子做成菜给老爷吃,恶心老爷作为报复,女仆和孩子死得极其凄惨,她们都有可能是本场的Boss 。”

    “但这只是剧情的大致框架,我们还有很多疑点没弄清楚,比如夫人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夫人和老爷之间的复杂关系。”

    徐燕说着看向了黄美玉,“我今天冒险举荐黄美玉去夫人那,为的就是让她找机会探查神秘房间的情况。”

    徐燕的话都递到这个份上了,黄美玉也不傻,顶着众人殷切的目光开口道:“我比较幸运,成功进到了神秘房间里。”

    “我们之前猜的没错,那果然是个婴儿房。”

    “房间很大,装修得很梦幻,正中摆着一个很豪华的婴儿床,床上不是婴儿,而是一个非常逼真的洋娃娃。”

    黄美玉说着,声音低沉了些许,就好像她是在讲什么怪谈,要是嗓门高就会惊扰到那些诡异的、恐怖的东西似的。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洋娃娃就是婴儿模样,穿着粉色的婴儿服,嘴巴能张开,没有牙,眼睛是用黑色玻璃珠子做的,睫毛能眨,眼珠子也能在眼眶里晃荡,莫名就很吓人”

    卫锦鲤:“恐怖谷效应吧。”

    卫锦鲤下意识地接了句话,随后她才回过神来,因为自己的打岔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她补充道:“恐怖谷效应就是指人类会对很像人但又明显不是人的东西产生恐惧和反感,娃娃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卫锦鲤算不上打岔,黄美玉本来也已经说得差不多了。

    黄美玉低声道:“我就只知道这些了,那个夫人的气场太强太恐怖了,我不敢再旁敲侧击打探什么。”

    “说到孩子”

    房间里忽然罕见地响起了男玩家的声音,声线低沉,不冷,却因为其中淡漠的情绪而显得格外疏离。

    程浮抱着胳膊,一边用指尖轻轻点着手臂,一边开口道:“我之前去厨房帮忙准备晚宴的菜时,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71章

    “当时那婴儿还活着。”

    程浮的话引起了玩家间的小骚动, 但他本人却仿佛并未觉察,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我记得很清楚,是我先到的厨房,大约几分钟后,一个女仆抱着被丝巾包裹的婴儿走了进来。”

    “那女仆自然是女总管的手下,她将丝巾襁褓递给主厨,吩咐今夜宴会的主菜定为母子汤,两人交接婴儿时,婴儿还发出了一声啼哭。”

    “然后呢?”罗吉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然后?”程浮微微歪了下头,回想道:“然后女仆离开,主厨安排我们做事。”

    “我们分割孕妇的尸体,抽出她的肋骨,把婴儿开膛破肚,将肉类洗净血水,准备好辅料和香料。”

    “再然后就是拿肋骨煲汤,依次把食材放进汤锅里,大火烧开, 小火慢炖一整个下午。”

    “我在宴会上尝过汤的味道了,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众人:“ ”

    罗吉:“”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对罗吉投去了埋怨的目光。

    ——你说你惹他干嘛?

    倒是卫锦鲤只关注了这段话本身的信息,她直起身子认真道:“既然如此, 夫人在晚宴上说谎了。”

    “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 婴儿不是脱离母体后自然死亡,而是被生剖而死,它变成厉鬼的可能性更大了。”

    凌惜轻轻摇了摇头。

    这番话很对, 但又不完全对。

    徐燕思索着开口:“你说的有道理,夫人应该在得知孕妇怀孕后就想杀了她们母子,但因为孩子是老爷的,她怎么也得装装样子,所以夫人留下孕妇,还派人照顾她。”

    “等到孕妇生产时,夫人就命令医生开刀,一来处死孕妇,二来可以把婴儿的死归因于难产。”

    “之前凌惜不是还说女仆伺候孕妇的时候很不上心吗,如果夫人从一开始就让女仆们随便应付,那就说得通了。”

    颜静:“不对吧?”

    颜静皱了皱眉,“我们这些仆人平时犯个小错都会被立即处死,说明夫人就不是一个能往眼里揉沙子的人。”

    “夫人会为了装样子而容忍孕妇活那么久吗,直接搞点小动作让孕妇出事,再伪装成一尸两命不是更好?”

    一直沉默的王东海插话道:“也可能夫人就是想在晚宴上逼老爷喝母子汤,才特意等到了生产这一天呢?”

    “是性别。”凌惜终于忍不住了,揉揉额角开口打断道。

    她现在已经开始怀念白玲和庄梦蝶了。

    卫锦鲤眨眨眼睛,领会到了凌惜的意思,“我想起来了,程浮把婴儿从孕妇肚子里取出来后,女总管就马上查看了婴儿的性别,得知是男孩的时候,她特别失望。”

    “为什么是男孩就不行呢?”

    卫锦鲤自问自答,“因为夫人失去的孩子是女孩,黄美玉在神秘房间里看到的假娃娃证实了这一点。”

    “我想,夫人一开始的确打算收养婴儿,可惜婴儿的性别不对。”

    “夫人无法把自己对女儿的情感转移到一个男婴身上,更别提这个男婴还是丈夫背叛她搞出的孽种了。”

    颜静看了程浮一眼,补充道:“没错,之前孩子不是被女总管派女仆带走了吗,可程浮刚刚说,他赶到厨房的几分钟后婴儿才被女仆送了过来。”

    “那中间这段时间婴儿被送去哪了呢,我推测,是女总管发现婴儿的性别不符合夫人的要求后,知道该处理掉,但又不敢妄自下定论,还是把婴儿送到夫人面前过目了。”

    徐燕想了想,“应该是你们说得比较对。”

    徐燕的话音一落地,就再也没有人开口了,尴尬的沉默充满了房间。大家都知道该有人说点什么,但或是实在没有线索,或是为了藏私,所有人都沉默着。

    “啊,你们差不多说完了是吧?”

    突然,昏昏欲睡的乔兴旺抬起头来,用浑浊的目光扫视着众人。

    “我刚刚迷迷糊糊听了半天,你们好像还是在捋游戏的背景故事,一直没提通关法的事。今夜肯定不太平,没人担心晚上该怎么保命吗?”

    一时间玩家中没有人答话。

    凌惜垂下眼睫,默不作声。

    如果说刚刚房间里的氛围只是尴尬,被乔兴旺泼了一盆冷水后,凌惜感觉她周围的空气好似都冷凝了起来。

    不是玩家们没想过研究通关法,而是没人抓得到头绪。

    晚宴已经结束,通关法还未找到,今夜玩家中必定会出现死者。大家对此心知肚明,只是都如遇见危险就把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一般,逃避着这个问题。

    有句话说得好,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乔兴旺不该戳破这个看似和睦的场面的。

    乔兴旺要是能就通关法给出一些有用的观点还好,若他单单只是拆台,改善不了局面,玩家们对今夜的恐惧会转化成无能为力的愤怒,这份无能狂怒会倾泄到他身上。

    然而乔兴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三言两语把气氛给搅坏后,就又耷拉下脑袋,打起了瞌睡。

    最终还是徐燕出来打了个圆场,女人温声道:“我们当然要找通关法,但得先捋顺背景故事,破解通关法的关键肯定就隐藏在其中。”

    “现在是第二天,在大家都认真收集信息的情况下,我们依然没有拼凑出完整的真相,说明游戏还有提示没给我们。”

    “地狱游戏的PVE模式讲究节奏,只有当线索充分展露,才会对玩家发难。既然如此,今晚我们只要不犯错,就不会有事。”

    凌惜听了只是淡淡地微笑。

    徐燕的逻辑没有错,但问题在于,玩家们没找到通关法,到底是因为地狱给的提示不足,还是线索已经出现了,只是他们没察觉、没想到?

    如果是前者,玩家们就还安全;如果是后者,今夜可就热闹了。

    心里这么想着,凌惜却开口附和着徐燕,“没错,而且真要论起仇恨排名,我们得在最后。”

    “在我们前面,有酿成这个悲剧的老爷和夫人,有为虎作伥的女总管和她手下的女仆,还有那些平时对孕妇冷言冷语的普通仆人。”

    “我们是新来的,除了被迫旁观孕妇生产和喝肉汤以外什么都没做,厉鬼就算杀人也不该先找到我们头上。”

    凌惜的话和徐燕的说辞异曲同工,从逻辑上看没什么毛病,但这番话有个前提,那就是厉鬼会遵从仇恨排名先杀NPC ,一旦前提不存在,这番话就不成立。

    凌惜能看出徐燕话里的漏洞,徐燕自然也能瞧出凌惜话里的瑕疵,但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稳住场面,以免有人因为恐惧突然失控发疯,节外生枝。

    说白了,她们俩是在合伙忽悠其他人呢,所以徐燕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

    凌惜的目光对上徐燕的眼睛,又淡淡地掠了过去。

    她算是帮徐燕兜了底,徐燕那番说辞可以唬住黄美玉这样的萌新,却不一定能糊弄得了其他人。

    但她的话就不同了,因为她看似只提到了仇恨值排在玩家前面的NPC们,实际上,她还暗中指向了一个人。

    凌惜瞥了一眼站在空地上的黑衣青年。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玩家们的身形或多或少都有些放松,似发酵过程中的面团逐渐软和了下去,就连有凳子坐的她也不自觉地微微弯着腰,只有程浮依旧站得笔挺。

    他抱着双臂,垂着眼眸,几缕碎发从他的额角落下来,有一缕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一点下垂的长睫毛,让人不知道他是在看地面还是单纯地放空目光。

    明明他人在房间里,也参与了讨论,却始终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感,让凌惜莫名想起她在上个村庄副本里见过的枯树。

    漆黑笔直的瘦长树干,没有一片叶子的枯枝,树上积着一层白雪,冷冽又萧索。

    凌惜的话里有一丝弦外之音,她说“我们除了旁观孕妇生产和喝汤以外什么都没做”。其他玩家是什么都没有做,但程浮干的好事可就多了。

    程浮亲自操刀了孕妇的剖腹产,他是直接造成孕妇死亡的人,根据他对煲汤过程绘声绘色的描述大胆推测,他说不定还处理了孕妇和婴儿做食材,这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这里是游戏副本而不是真实的世界,比起NPC,Boss会更倾向于针对玩家。 NPC拉仇恨对玩家来说作用不大,但同为玩家,各自的仇恨值就有意义了。

    至少,玩家们都更愿意相信这个意义。

    如果明早真的会出现玩家的尸体,也该是程浮的,在程浮出事之前,其他人根本不必担忧。

    这就是凌惜的暗示。

    她的这道弦外之音很明显,明显到什么程度呢,这个房间里除了程浮本人以外,所有人都领会到了。

    凌惜移开了落在程浮身上的目光。

    啧,这个笨蛋。

    天塌下来也有程浮这个高个子顶着,这条信息顿时让众玩家放松了下来。

    罗吉连连附和道:“对啊,孕妇和婴儿的死是老爷和夫人造成的,和我们又没关系,就算今夜这两位变成了厉鬼,也得找他们算账去。”

    “老爷和夫人死了,还有女总管呢,还有仆人呢,等厉鬼杀到我们的时候,也该到第四五天了,那时候我们肯定早就收集完所有情报,研究出通关法了,嗨!”

    徐燕咳嗽了一下,“是啊,所以趁着厉鬼还没视我们为目标,我们得尽可能多探索才行。”

    “昨天大家已经搜过宅子的一楼了,今天再搜也没什么意义,乔兴旺不是提过宅子后面的树林吗,我们去那看看吧。”

    被点了名,乔兴旺一下子就精神了不少,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催促着其他人道:“那我们就赶紧走吧,我昨天就想去看看了,快点,越晚外面就越不安全。”

    凌惜也来了兴致,立刻站起身往外走。

    昨天凌惜没出门,只熟悉了一楼的地形。

    一楼有很多房间,空房间可以直接推开门。她挨个进去看了看,这些房间的格局和陈设都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之处。

    住人的房间她也都依次敲了门,倒是有人给开门,可她每次试图和住在里面的仆人套话,都铩羽而归。

    就连白天对她还算热情的玛丽,到了晚上也变得和女总管的手下一样机械冷漠,仿佛换了个人格。

    不光是凌惜,其他玩家也都一样,他们的第一次晚间休息就这样浪费掉了,只得出一个有用的结论,玩家想通过和NPC交谈套情报,时间必须限定在白天工作的时候。

    也就是说,晚间玩家探索的方向只能在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