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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老师 我可以抱你吗?

    数百道目光殷切而期翼, 专家鼓励:“我们的大朋友上来吧,我们一起做个小游戏。”

    夏初浅顿时紧张得额角冒汗。

    她像个厨艺大赛上自以为包得饺子天衣无缝,结果盛到台面上发现是露馅的。

    ……怎么会这样?

    ……没听他说起过啊!

    而秋末染起身, 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走到专家面前,不知所措的眼神往夏初浅这边看。

    夏初浅:“……”

    ……他这就上去了?!

    “我们的大朋友很勇敢!”专家带头给秋末染鼓掌,掌声四起,她指PPT上的图片,问秋末染,“能不能请我们的大朋友,依次说出这三张图片上的表情是什么呢?”

    一张高兴, 一张悲伤, 一张愤怒。

    秋

    末染对着专家递嘴边的话筒,挨个准确说:“高兴, 悲伤, 愤怒。”

    最基础的喜怒哀悲, 他胸中有数。

    底下的家长也指着图片问自家小孩, 有的小孩认得, 有的小孩眼睛到处乱瞟, 在位子上坐不住,想脱逃的心蠢蠢欲动,嘴里叽哩哇啦乱叫。

    下面三张图片,一张沮丧, 一张惊奇,一张轻蔑。

    少年来回分辨那三张人脸,似是犯难,他迟疑不说答案, 犯错般的眼神投向夏初浅。

    视线相凝——

    夏初浅偷伸出一根手指,而后,她沉肩塌腰,垂丧着脑袋,眉眼低垂如乌云蔽日。

    “沮丧。”秋末染答得斩钉截铁。

    继而,夏初浅比“2”,嘴巴和杏眼张得浑圆,迅速切换,她单侧嘴角欠兮兮地上扬,斜眼睥睨。

    “惊奇,蔑视。”

    听见秋末染的答案,夏初浅的紧绷得以松懈。

    “噢!来,把掌声送给我们的大朋友!”专家手举话筒,另一只手拍拍对侧手腕,“接下来呢,我们难度升级。”

    专家示意秋末染看她的脸:“各位家长,我们知道,图片是静态的,而日常生活中和人打交道,人的面部会活动,会变化,孩子们看到的表情是动态的。”

    夏初浅的心悬吊到嗓子眼,专家背对她,她看不到专家的脸何谈传递给秋末染?

    费力从夹缝中挤出去,她侧着身子绕过小半圈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看到了专家的正脸,可她个头不算高,一排高个子男士挡在前面。

    她很难露出脸来。

    此时,专家已经调动面部神经和肌肉,做出了类似于欣赏和崇拜的表情:“我们帅气的大朋友,来,你告诉大家,我刚才表达的是什么情绪呢?”

    “……”

    秋末染的视线跟丢了夏初浅,所有人都在等待他作出回答,他抿唇不语。

    赖以□□的锚点不见了,焦虑和不安霎时泛涌,少年攥紧衣摆大口喘气。

    微茫的视野中,他看见夏初浅的脑袋及时从两位家长腰部间的空隙挤出来。

    光净的高马尾此时蹭得毛毛躁躁,一绺碎发挂在鼻梁,她急匆匆拨开露出全脸。

    注视着他,她双手交叉,下巴支在指节上,唇畔的浅笑含了蜜般清甜,杏眼闪烁星光。

    “喜欢。”秋末染倾身靠近话筒,心绪瞬稳,眼睛舍不得从夏初浅的脸上移开,“是喜欢。”

    “喜欢啊,喜欢……”不太准确,但崇拜和欣赏的确基于喜欢,不能算他错,专家借题发挥,“我刚才表达的是‘崇拜’。”

    “崇拜是一种有选择性的喜欢,对达到某种条件的对象产生的好感,这位大朋友说得没错。各位家长,你们看,自闭症经过干预可以辨别深层情绪,大家不要灰心……”

    语间,专家并手低挥,把秋末染请下场。

    少年直奔夏初浅身边:“我都答对了。”

    她蠕动着挤出来,手托后腰闭上眼,绝处逢生般深深吐纳,蹭出静电的头发有些炸毛。

    他伸手去抚顺,却被她躲开。

    睁眼,她抬起脸庞直愣愣看他,每个五官都在用力,那极致复杂的眼神是他穷尽心力也迷失其中的迷宫。

    “初浅,小染。”毛昊空压着嗓门呼唤,踮起脚尖招手,“缺人手啦,过来帮帮忙。”

    情绪缠绕如麻,夏初浅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她擦着秋末染的衣袖向毛昊空走去,挽起袖子,换上温和舒展的表情,先干活吧。

    “昊空,要我做什么?”

    “初浅,麻烦你在便签纸上抄这些话,每句话抄……差不多十张吧,等下要用。”毛昊空拍拍夏初浅的肩,“辛苦啦。小染,你会剪纸吗?”

    毛昊空问后脚跟来的秋末染。

    秋末染目光锁在夏初浅身上点点头。

    “太棒了。”毛昊空笑得爽朗,露出几颗亮白的牙齿,感染力十足让人情不自禁随其愉悦,他布置任务,“你就剪成这种形状,不需要太精细。”

    “好……”秋末染被那明灼笑容晃了眼。

    *

    互动游戏环节时,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们忙前忙后给每桌做专业的指导和帮辅。

    夏初浅热情耐心地帮助每个家庭,口袋装着梨姐给的糖果和卡通贴纸,见者有份。

    那个亲过夏初浅脸颊的小男孩和他妈妈今天也在,他十四岁的姐姐也来了。

    小男孩见到夏初浅又扑上来想讨个亲亲,对高颜值的哥哥姐姐生理性的冲动还是没矫正过来。

    他姐姐拦腰抱住他,揉着他的头发教导他不可以。

    “唉……”他妈妈扶额叹气,满腹苦楚,“你看,怎么教都教不明白,以后我死了,就是我这个女儿给我儿子当妈了。前些天,他说喜欢他同桌,结果你猜他干了什么?”

    夏初浅问:“干了什么?”

    “他让人家小女孩带他去男厕尿尿,小女孩不去,他就哇哇闹着说他妈妈和姐姐都会带他去上厕所。”眼眶泛红,小男孩妈妈绝望苦笑,“你说他喜欢那小女孩吧,他让人家带他去厕所,说不喜欢吧,他又只跟那个小女孩说过这种话,说这种正常小孩对妈妈说的话。”

    她叩击太阳穴:“妈妈、姐姐、喜欢的女孩,这些关系,他脑子里混乱得很。”

    第一次听,夏初浅被该新颖的观点惊到。

    第二次听,似乎心境有所不同,差不多的内容,过耳竟冰冷锋利割得她满心疮痍。

    “我去那边看看。”夏初浅强颜欢笑。

    与此同时,秋末染独自靠墙而立,他没有偷懒,这里的许多工作他确实帮不上忙。

    嘈杂的环境让他耳膜内似有鼓风机运转集流,大脑乱糟糟,心里同样躁动。

    他看着跑闹的小孩撞上夏初浅,她不恼不烦,笑着嘱咐小孩慢点跑,不排斥接触的,她就揉揉小孩的头,她所到之处,小孩都有糖吃,有贴纸拿。

    角落寂寥,灯光拉长少年无人交集的影子,他看着她和喜笑盈腮的毛昊空对话。

    秋末染练习微笑,可他的表情肌貌似不归他管,嘴角僵死无法上扬分毫。

    有一朵花,她驯养了他。

    可她不止为他一人盛放。

    *

    六点多钟,帮着整理完,夏初浅准备回家,毛昊空把她送到公车站,秋末染跟在两人后面。

    站台熙熙攘攘,她手机亮着乘车码,刚要扫,身后一只白皙的手快半拍帮她付了钱。

    “哔——”

    刷新页面,他又扫了一下:“哔——”

    秋末染付了两人的车钱。

    “谢谢你,小染。”夏初浅往车厢后面走,想起上次和他一起乘公交,他都不知道坐公共交通工具要付钱,没绑卡,没余额,分文没有。

    这次懂得付钱了,状态也从容许多。

    车内半满不满,夏初浅眼疾脚快占领驾驶座后面的空间,正好形成一个两面闭合的角落,她把他塞进去,挡他前面,避免他被人蹭来蹭去。

    他现在能忍受和陌生人产生肢体接触,但还是会心理不适,她不想他不舒服。

    “干嘛不坐车回去?非要挤公交。”低着头,夏初浅余光瞥见窗外方朋正开着卡宴随在斜后方,没抬头,她问,“小染,你哪一站下车?下车要按铃的。”

    “春响路站。”

    听言,夏初浅唰地仰脸:“你要送我回家?”

    秋末染摇摇头,背后的双肩包有点硌,他取下来拎手里:“我也在,那一站下车。”

    明明就是送她啊!

    他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到春响路站了,就快点跟着方叔回去。”夏初浅又低下头,“李阿姨和董童都没有来家里找过我,他们应该不知道我的住所,小区安保也……改进了,非住户需要住户的同意才能进来,挺安全的,你不用担心我。”

    看不见夏初浅的脸,秋末染只能盯着她浓黑的发顶代偿,他轻声应:“嗯。”

    摇摇晃晃,公交到站停车载客,一批乘客鱼贯而入,车内瞬间挨山塞海。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几近胸贴胸。

    夏初浅屁股后面的是一位中年男性,不知是他平衡力很差,还是故意的,每次刹车,他都正面撞过来,甚至带着他下面的那个小兄弟。

    心里像苍蝇爬了般

    恶心,还带点恐惧,夏初浅扭头看了那个男人两眼,那人吹着无声的口哨。

    出于潜意识,她往秋末染怀里缩了一下。

    “我和浅浅换。”

    头顶少年温和清越的声如羽毛骚乱她的发。

    “没事,不用啦。”

    “要换。”

    他的音量不大,却透出些许不容辩驳的力量,夏初浅微怔,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哦……”她鬼使神差同意了,空间褊狭,她的脚踩在他两脚间的空隙,身子根本挪不开,“可是……算了吧,小染,我们换不了的,动不了。”

    “我可以抱你吗?”

    各种声响糅乱噪杂,他的这句却尤为清晰。

    咕咚,夏初浅吞咽口水,微扬的脸庞正好将少年凹凸有致的喉结纳入眼底。

    她回想起那个小男孩妈妈的念叨。

    “嗯,可以。”夏初浅装作无关紧要地搂住秋末染的脖子,“只有此时此刻可以哦。”

    少年乖巧地应好,他紧搂她的腰肢,轻柔地将她抱起,她双脚离地,他腾挪旋转,两人对调。

    他把她放下来,听话地撒开手。

    娇小的她站在边角,被严严实实挡护着。

    那个男人见状也转过身去,背对秋末染。

    颠簸不歇,乘客脚下难免虚浮跟着摇晃,秋末染的后面和侧面都是人,蹭碰无法躲避。

    眉眼掩不住褶皱,他默默忍耐,从双肩包里摸出一副耳机,分一只给夏初浅。

    轻缓如溪水流淌的轻音乐渐渐抵消燥闷,想到上次听曲,夏初浅睡着了,他便轻轻向她靠拢。

    这样,她可以靠着他打盹。

    一眨眼,她依靠上他的胸膛,耳朵贴近他的左心房,他看不到她半睁眼睛。

    以为夏初浅睡了,秋末染不敢动弹。

    而她悄无声息叹息,看吧,从相识到现在,从头至此,只有她脸红心跳,咬她脖子,也是看了什么影片好奇才在她身上模仿实验的吧……

    *

    装睡了一路,后面险些真的被乐曲催眠,快到春响路站,夏初浅被秋末染“叫醒”。

    她装模作样揉揉眼睛,下了车,对跟在身后的秋末染说:“你快回去吧。”

    黄昏时分,落日染金。

    少年身着干净的浅色休闲衣裤,单肩背包,双手插卫衣口袋,他身姿笔挺,模样不具任何危害性,春意葳蕤,他溶于如油彩斑斓的天际,身披一层琥珀色绸缎。

    秋末染站在原地没动。

    “好啦!回去吧,听话。”

    夏初浅用哄小孩的口吻摆摆手。

    看眼时间,六点四十多了,找她补习的那个初一学生快来了,她道声再见,往家赶。

    三步一回头,每次,秋末染都执着地跟在她身后。

    夏初浅:“……”

    夕阳将她杏眼淬得暖耀,她叹口气,转身面向他:“小染,你有什么事吗?还是有话对我说?想去我家参观或是想和我去吃饭的话,我现在没空哦。”

    时间紧,她一句接一句。

    秋末染手从兜里掏出来抓着双肩包带,样子添几分学生气,他环顾周围,答:“都不是。”

    “嗯,那行吧。”一整天,夏初浅心里都乱糟糟,但还是挑起嘴角冲秋末染笑了笑,“快回去吃饭吧。”

    说罢,她快步往小区走。

    边走边回头,夏初浅看到秋末染左顾右盼迈着大长腿,似乎和她同个方向。

    不经意间对视,他猛地刹车,有些慌乱地垂下脑袋背过身去,明摆着等她不看他了他再行动。

    帽兜搭在双肩包上,包置于背中不上不下的位置,背影乖得像个清纯男大。

    夏初浅:“……”

    ……这和鸵鸟把头埋沙子里避险有什么区别!

    ……算了。

    就随他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吧。

    经过保安室,夏初浅给保安打了声招呼,说等下有位叫“李雷”的男学生来找她补习,读初中,麻烦保安放他过闸机,她是五栋二楼西户的住户。

    回到家,夏初浅拆开新买的男士拖鞋,翻出饼干充饥,边吃边把课本教材摆餐桌上,还给李雷倒了杯果汁。

    七点过几分,门铃才响。

    “来啦。”夏初浅小跑着前去开门,拿出最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学生,笑容灿烂,“嗨,李雷!老师家有点不太好找吧?楼栋号标得不清楚……”

    她脖子不停上扬。

    初一的学生未免长得太高了吧?

    光幕绚烂迷眼,细微尘芥裹在清风里渺渺浮动,她光炫的眼前下一场金黄色的雨。

    少年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环保餐袋,似有若无的饭香从缝隙中飘溢,熟悉的清隽脸庞垂眸凝视她,他唇缝轻吐杂乱的气息。

    “老师好。”

    第42章 蛰伏 你又丢掉我。

    桌面铺开几个烫呼呼的餐盒, 荤素相宜,本来当做书桌用的餐桌,眼下, 复归本位。

    “浅浅,吃饭。”秋末染把筷子搭在夏初浅面前的米饭上,垂眸沉思,思考还有没有没做到位的。

    夏初浅同样思潮起伏。

    读初一的学生李雷,理科还行,语英较差,可是,为什么秋末染此刻坐在这里?

    说真的, 她没有一个环节怀疑过“李雷”的真实性, 就对方家长提供的基础信息,仿佛真的确有其人, 她万万没想到和她相谈融洽的那个家长是刘世培。

    真假参半, 她成功上钩。

    “浅浅, 不喜欢?”

    秋末染的询问拉回了夏初浅的思绪, 她拿起筷子:“喜欢, 这些菜我都喜欢。快吃吧, 吃完了我们补习。”

    当然要吃,不浪费粮食也不枉他的好意。

    课也要讲,刘管家已经付了试讲费给她。

    这顿饭吃得沉默,秋末染不时看向夏初浅, 今日晴空万里,可他却嗅到她像是淋了雨。

    *

    两个小时的补习,前一个小时学语文,后一个小时讲英语。

    课间休息时, 夏初浅给秋末染布置一篇英语作文让他构思,作文题目:【假如你是李雷,你有事要去一趟上海,需要上海的朋友韩梅梅给你……】

    假名就来源于此。

    每个词他都掰开了往眼睛里塞,半晌,他认真地问:“浅浅,题目,什么意思?”

    夏初浅:“……”

    他可是一个月后要参加高考的人啊!

    现在连初中英语作文的题目都看不懂可怎么办啊!

    心里咆哮,夏初浅面上淡然讲解,鼓励道:“小染,直接写英语有困难的话,你先想一想用中文怎么去写,然后再把每个句子中译英。”

    点点头,少年苦思冥想。

    夏初浅静悄悄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串葡萄、两颗橙子和两罐酸奶,洗干净切好。

    吃了太多秋家的下午茶,还不起同样精美高端的,她自己做的酸奶捞还不错,做给他尝尝。

    葡萄橙子酸奶,秋末染都吃,她记得橱柜里有椰子片,拌一起口味更丰富,不知道他吃不吃加工椰子?黏糊糊的酸奶水果捞能不能接受?

    想着,她打开上层橱柜。

    踮脚尖去够最上层的椰子片,她不小心碰倒了刚买的一大盒打折麦片。

    眼看四四方方的盒子直冲脑袋来,夏初浅缩起肩膀,赶紧往旁边闪。

    倏地,肩膀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揽。

    怔愣的视线中,夏初浅看到秋末染另一只手轻松地稳稳抓住麦片盒子,放了回去。

    “够不到,为什么不喊我?”他扶正她的身体,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不开心。

    手不敢在她身上逗留太久,他便双手撑着厨台,全然没意识到这样的动作,等于把她变相圈在怀里。

    果香清新,绞缠甜丝丝的酸奶香,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仿佛能交融成酸奶拌。

    臀部紧贴凉飕飕的厨台,无处可退,夏初浅根本不敢抬头,耳根生热,心跳在暧昧静谧中灼灼热烈。

    台面低矮,他背脊弯出驰然的弧度,单腿微弯,额前的绒绒碎发扫过清俊眉眼。

    绝非刻意耍帅撩妹……

    但特别要命。”夏初浅推开秋末染闷头到另一边拌水果,勺子磕碗叮呤咣啷,“小染,你、你帮我拿一下吧。你吃椰子片吗?”

    不知道椰子片是什么,秋末染抬手便能拿到那个绿色袋子,他端详着答:“吃。”

    她给什么他都吃。

    水果酸奶捞一人一份,一份浓稠乳白的酸奶包裹葡萄和橙子,点缀小簇椰片,一份分开装,水果是水果,酸奶是酸奶,椰子片是椰子片。

    保险起见,夏初浅还是没混在一起。

    “不一样。”秋末染看看夏初浅吃的,而后收回视线看自己面前的三个碗。

    “嗯,我怕你不喜欢吃,吃不下。”夏初浅给水果插牙签,“再休息五分钟,五分钟后开始写作文。你不会翻的句子,我翻译好你背诵。”

    微微颔首,秋末染摘掉牙签,把水果倒进酸奶碗,再撒上米白色的椰子片搅拌均匀。

    他要和浅浅吃一样的。

    “好吃吗?”夏初浅咬着勺子忐忑地问。

    味蕾挑剔的毛病似乎在夏初浅面前隐形了,她给的什么秋末染都能下咽。

    他吃相斯文:“嗯,很好吃。”

    *

    试听课结束前,秋末染把他写得一塌糊涂的英语作文拿给夏初浅批改。

    夏初浅看着横线上寥落的语法不通的句子,红笔握在手里,悬空点点画画,无从改起。

    秋末染知道自己写得很差,这些天没来找夏初浅,就是他闭关在家学英语和语文,想给她留下他进步了的好印象,可语言对他来讲属实好难。

    等待中,他神色蔫蔫地撕一张稿纸裁成正方形,修长的手指翻折开合。

    练习过无数遍,折出银杏叶的叶缘形状需要十分精细地捏出空心倒三角,他总卡在这一步。

    这次也不例外。

    “小染。”笔帽戳着太阳穴,夏初浅有些头痛地说,“语法知识薄弱的话,不仅写作文句子不通顺,像其他选择填空阅读题,读起来也有难度。”

    她问:“你之前的那个家教有教过你语法吗?”

    “有。”他语气低沉。

    “……”夏初浅没辙了。

    据她所知,秋家请的那个家教履历强得离谱,高中保送清华,世界排名前十的美校研究生毕业,托福118分,在学习和授课方面都有独到的见解。

    这样的佼佼者都教不会秋末染,她别妄想了。

    “小染,理科呢?你学得怎么样?”

    “都会。”

    “语文和英语总体上呢?”

    “语文还行,英语……”折纸的动作生涩更甚,他声音轻如羽毛落地,如实答,“都不会。”

    跟夏初浅分析得差不多,她合上试卷,开诚布公道:“小染,抱歉,我真的教不了你。我会跟刘管家讲的,让他尽快给你找更好的家教老师。”

    她把书本资料垒高,边整理边说:“很晚了,方叔还在停车场等你吧?早点回去休息。”

    “你又丢掉我。”

    低垂眼帘,少年突然发声。

    吊灯勾勒他影影幢幢的轮廓,羽睫遮住眼底的暗淡,折纸在桌面的倒影四不像。

    “你说,等我一次性,折出一个完整的银杏书签,才算在你这里毕业,可我没有完成过。”太努力,手指的汗濡湿纸张,皱巴巴的银杏愈显残破。

    他看着她低喃:“我会找其他老师,会好好备考,你也教我,可以吗?”

    拒绝的话哽在喉咙,无法立即说出,夏初浅端起水杯喝水将凝迟咽下去。

    她说:“我教你认识表情,你就只认得我的表情,我的教学既成功又失败,不对……是失败大于成功。我教你学习也一样,你到时候只会做我出的题目。”

    今天,她一直在介怀这个。

    病例记录,她自信写下他“已能识别面部表情”,她都不怕徐庆河批评她说大话,影响她转正。

    她怕,她和他的联结太深。

    这种她都不知如何定义的联结。

    想来着实荒谬,她就像他的靶细胞,他的脑神经和她结合才能产生生物效应。

    是爱情吗?

    可他分明不会为她心动。

    自知话语冲了,她语气缓和道:“你为什么非要找我补习呢?小染,你找我,就是在浪费时间。”

    “因为……”把折纸无力地放到桌面上,他脱掉拖鞋,踩着椅面环抱双膝,下巴抵膝盖,眼皮没抬起来过,轻喃,“我需要,见你的理由。”

    每周六在“星星之家”见一次太少了。

    他想每天都见到她。

    “每天就两小时,也不可以吗?”下巴缓缓下滑,他的脸快要埋进腿弯,“其他时间,我不打扰你。”

    *

    那天,夏初浅给了秋末染模棱两可的答案:“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在我联系你之前,你不要联系我哦。”

    小区没有停车场,方朋将车停在附近商场的地下车库,秋末染等他过来接。

    少年背着包,手插卫衣口袋,垂头丧气往马路走,做失败的银杏折纸捏在手心。

    他讲不出绘声绘色的笑话,他被毛刺难倒,他看人脸表情险些无法收场,他做志愿者帮不上什么忙,他应该一上公交车就让浅浅站角落安全的位子,他没有第一时间带她去吃饭,作文他仍旧一窍不通……

    他今天好差劲。

    所以浅浅犹豫还要不要他。

    路边一伙小流氓聚众抽烟,呛鼻烟味缭蹿,他走路分心,和一个挑染红色非主流发型的青年撞肩而过。

    “对不起。”

    撞了人自然要道歉,青年比他矮,出于礼貌,秋末染微微欠身跟青年点头。

    “啧——”

    舌尖抵牙齿发出不爽的气音,青年两指捻烟,几人自不待言地交换眼神。

    混社会的,秋末染身上不识险恶的纯味浓酽,模样太乖,属于那种呵一声“把钱交出来”,他就乖乖把衣裤口袋翻得比脸还干净的好宝宝。

    不从他身上赚点烟酒钱说不过去。

    “你,跟我过来。”红毛青年流气十足,勾手指引秋末染往小巷子里走,“你们,跟上。”

    其他混混满脸横笑装亲近,和秋末染勾肩搭背把他强制押进黑暗的小巷。

    夜幕漆漆,街边的灯坏了好几个,余下的玻璃罩日晒雨淋沾满灰尘,落进巷子的光稀少。

    “你,把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红毛不多逼逼,背靠秋末染对面的水泥墙,懒散地吞云吐雾。

    “兜里没钱。”秋末染手从口袋拿出来,十分诚恳地说,“我不用现金。”

    闻言,小混混们被逗笑,抢过装傻装老实的,没抢过真这么实诚的。

    “懂。现在谁还用现金?都刷手机付款,所以……”红毛使眼色让小弟出示二维码,“看你是学生,哥哥心疼你,就两千,不多不少,当哥几个和你交个朋友。”

    公交两块钱,他们要两千块钱。

    两块和两千,在对金钱没有概念的秋末染眼里并无区别,仅是个数字。

    他扫码转给他们两千块,问:“我可以走了吗?”

    如此彬彬有礼的受害者,让小混混们大开眼界,这头肥羊脑子有问题。

    “可以,走吧。”红毛作浑不吝叼着烟,在秋末染转身时弹舌,巷口的小弟突然伸脚绊倒了秋末染。

    猝不及防地,少年踉跄单膝跪地,双手撑地染上脏污,攥手心里的折纸泡进坑洼积淤。

    不怀好意的讥笑四起。

    有人蹲他旁边讥讽:“嘁,多大的人了还折纸。”

    秋末染眉头浮起淡褶,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又立马撒开,他慌乱站起,想逃出巷子。

    他不怕暴力和威胁,怕食言。

    他答应浅浅,除打拳击以外,他都不能打人。

    “你往哪跑?”一个混混拦住秋末染的去路,把他堵巷口,斜眼歪眉笑着邀功,“大哥,这小子一声不吭就给两千,嘁,还挺有钱的,咱再要多少?”

    “看他有……”

    “让开。”

    秋末染皱眉打断红毛的话。

    他挤了一下拦他的混混,想插空跑走,却被那混混反手抓住蛮横

    地按在墙上!

    胸口撞击冷硬的水泥,霎时,少年视线虚浮。

    脑子里啪一声,低沉的心情烟消云散,腐朽一整天的精气在这一刻得到释放,他意识恍惚。

    蛰伏已久的兽性伺机而动。

    “同学,既然咱们已经是朋友了,哥哥我想做个新发型,找你赞助点不过分吧?”红毛把燃半截的香烟丢地上用脚捻灭,凸嘴叼着新一根,点火猛吸,边吐白气边说,“搜他手机,看看他有多少钱。”

    “遵命!”

    压制秋末染的那个小混混开始掏他裤兜,松开一只手,等于力道卸一半,死期将近。

    霍然,少年钳住小混混的手腕猝不及防转身,扭痛让小混混叫唤着扭成蛆虫。

    其他人来不及作反应,秋末染网一样的大手便覆盖上小混混的侧脸,他手臂青筋暴起,压着小混混的脸以头抢墙,仅一招,小混混滑落在地。

    墙面一条竖状血印。

    猩红烟灰抖落,红毛吓一跳:嚯,深藏不露,可他们人多,以五敌一,怕个屁!

    “上!”

    “TM的叫他跳蹦子!”

    “狠狠揍!看他还敢不敢还手!”

    第43章 暴雷 你也要走了……

    星幕启, 夜行动物基因里的野性开始活跃,纯良温顺在巢穴内休眠,少年背光站在巷口, 面色晦暗不清。

    混混们一拥而上,秋末染耳尖翕动,练习拳击让他的反应能力更加灵敏,拳拳到肉。

    精准,狠戾,直击命脉。

    气若游丝的哀嚎绵延不绝,还有被痛击腹部发出的干呕声,少年的浅色卫衣被血溅成斑点画。

    被别人的血。

    云雾遮月, 从天穹俯瞰大地, 窄巷像一口加长的棺材。

    嗜血凶残,他才是真正的狩猎者。

    转瞬之间, 残兵败卒横七竖八倒地不起。

    红毛算这些混混里最耐打的, 他抱头瑟缩, 屁股蹭着脏兮兮的地面往巷子深处退。

    俯身, 秋末染捡起红毛掉落的烟蒂, 火星子红亮, 他往时澄亮的眸光此刻暗不见底。

    夹着烟的手垂落身侧,他脚步无声,犹如野狼伏击。

    “对不起……不敢了……”红毛求饶。

    秋末染跪骑在他身上,双膝压死他的双臂, 捏住他的下巴,声声吃痛中,依稀掺杂骨头咔咔裂开的弥音。

    “钱还你……放过我……”

    置若罔闻,沉默的少年此刻只捍卫杀戮, 他扒开红毛的眼皮,对准,将火烫的烟头按下去。

    濒死的鱼儿般,红毛负隅顽抗,狂甩脑袋,腿脚抽搐一下一下与地面撞击,鼻涕眼泪糊一脸。

    “咚——”

    破石似的沉重一拳。

    红毛的鼻梁软塌塌歪向一边,鼻腔报废,他惊恐地张大嘴巴汲取氧气,眼皮再次被粗暴撬开。

    猛兽睥睨,瞳眸幽深。

    少年的眼像吃人吐骨的血口,暴虐仿佛刻进基因,面部皮肉有种塑料感,惊悚不可名状。

    红毛抽搐如被拍个半死的飞虫,□□湿漉骚臭,眼睁睁看着烟芯离他的眼球越来越近……

    “求你……嗬……求……”

    *

    “哔哔——”

    汽车鸣笛响彻夜空。

    烟头霎时停滞不前。

    连带着压身上的重量也轻了许多。

    逮准逃命的机会,红毛推开发怔的秋末染,连滚带爬。

    小弟们你搀我扶,一瘸一拐地逃窜,俨然战败的群狗。

    “老板,你车走不走啊?”

    “帅哥,我家孩子去老师家补习,马上就出来了,再等等,快了快了!抱歉啊,抱歉啊,堵路了!要不……我再挪挪?你技术不好我给你开过去呗!”

    “谁技术不好?有钱了不起啊!”

    “嘿嘿,瞧我这嘴!”

    远处,方朋的讪笑传入秋末染耳畔。

    他魂绪抽离跌坐在地,眼珠子极慢地转动,红毛洒他脚边的血并非镌空妄实。

    猛地缩起双脚,他撑着墙壁才站起来,跌跌撞撞,双目空洞趿拉着往外挪步。

    巷口,光与暗的分割线,躺着两颗染血的新鲜牙齿。

    手指收力,死死地扣入泥墙裂缝,少年注视骨节上干涸的血,咬紧嘴唇。

    迷蒙中,他脑海里闪过的几个打斗场面……

    是真的。

    他真的打人了。

    而他无法控制自己。

    *

    左等右等等不来秋末染,打电话也不接,不知道是课没上完还是出事了,方朋背着手在街边踱步。

    路过一个无人在意的巷口,方朋吓得打寒颤:“哎呦妈呀我的天呐吓死了……少爷?”

    清瘦高挑的身影伫立于明暗交界,讳莫如深。

    瞪眼细看,那身形和服装很像自家的小少爷。

    蚊蝇围绕街灯转圈,夜风与他抖瑟的呼吸交织,一步,两步,不言不语地,秋末染走入光亮。

    他衣服不忍直视,糊满血污,分明大开杀戒一场惨烈,可他神色脆弱得像找不到家。

    “……少爷?!你咋了?咋了!”方朋惊叫,箭步上前,把秋末染翻来覆去看个遍。

    “我摔倒了,我……”

    打人了。

    后半句,随着喉结滚动咽进肚里。

    “摔倒?!”方朋诧愕,摔倒能摔成这样吗,可秋家所有人都知道自闭症小少爷从不说谎,他急得直拍大腿,“哎呀!哎呀!我咋就没看好你呢!”

    “方叔,我没事……”秋末染声音艰涩,话没说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温软声线接踵而至:“小染?方叔?”

    顷刻,少年打得火热的身体冷至冰点。

    夏初浅站在不远处,拎着一箱牛奶,她刚从小超市出来,疑惑他们怎么还没回去。

    这片老旧街区照明很差,灯泡坏了好些都没人修,她看不清秋末染的表情,可他身上的血迹显眼。

    以及,他错愕地向后退。

    那个一见到她,不是奔赴于她紧黏着她,就是跟在她身后甩不掉的少年。

    此时,脚步凌乱,同她拉开距离,卡宴停在路边,他逃似的狂奔过去,狼狈地钻进后排。

    “怎么回事?方叔!”夏初浅一瞬揪心。

    “少爷说他摔倒了,唉,我也搞不清……”车子停路边挡道总归是缺德的,方朋赶忙上车,“小夏,我带少爷上医院检查,你放心回去吧,噢!”

    可是后排没坐人。

    “……少爷?”方朋抻脖子往后瞅。

    前后排的座椅之间,少年蜷缩于此,骨骼被挤得生疼,可在这容膝之地他能讨得一丝丝安全感。

    嘴唇干裂,他面白如纸,头埋进臂弯,未知的恐惧碾碎他瞳眸中的光。

    ——浅浅知道他打架了。

    ——浅浅不要他了。

    *

    五一假期,夏初浅和秋末染都没联系过。

    她从刘世培那边得知他没有受伤,之前那个厉害的家教继续给他上课,他有好好学习。

    ——“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

    这句话就和“改天约饭”一样遥遥无期,重点在后半句,她这么说只想让他赶紧回家。

    客观上,她能力有限,真教不了他;主观上,她不想再沉湎于这段怪异的背德关系。

    “星星之家”她也不打算去了。

    小超市的老板娘爱唠嗑,认下了相貌姣好的夏初浅,总爱结账时聊上两句:“唉,美女,咱这小区越来越好了,前段时间加了安保,最近啊,路灯给修好了,晚上走路亮堂堂的。老来这里抽烟堵人的那群小流氓也不见了,听说被人打了,嚯哟,这些混子就是欠收拾!”

    深埋情绪,夏初浅微笑:“嗯,挺好的。”

    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有交集,可五一小长假结束的第一天,某条新闻空降,轰动一时,一代传说就此锒铛入狱。

    ——秋许明在国外被捕。

    *

    偌大空间,冷清得只剩秋末染的呼吸。

    他缩在卧室一角,怀抱双膝,眼神静如潭水,墙壁的冷意穿透外衫直达肌底。

    房门敞开着,耳畔响了一早上的行李箱的滚轮声,和离别的匆匆脚步,现下,无声无息。

    没有送食材的生鲜车,没有彭厨的早餐,没有王妈的大嗓门,

    没有方朋的插科打诨,没有修剪枝叶的园丁,没有穿黑衣墨镜的保镖,没有刘叔……

    律师说,秋许明犯罪性质极其恶劣,根据当地法律,在判无期徒刑的基础上,没收境内外个人全部财产,现已跟国内的外联机关进行对接。

    半山别墅落在秋许明名下,即,意味着,这个秋末染生活了十年的家,将被法院强制没收。

    他日后无家可归。

    树倒猢狲散。

    怕被牵连生事,佣人们在得知消息后急三火四地收拾行囊,一个接一个离开。

    和九岁那年如出一辙,父亲自顾不暇,所有人明哲保身,他形单影只被丢进医院。

    *

    坐了一上午,秋末染徐徐起身,午时的光温吞正盛,透过玻璃窗折射出炫彩的光柱。

    光柱孤伶一道。

    他面容沉静,不哭不怕,不慌不闹,落脚融于光。

    他对秋许明没感情,不依恋也不憎恨,有没有钱于他而言也不重要。

    对这里唯一的不舍,它是美好回忆的缩影。

    B612号星球的小王子降落地球,打破与外界隔绝的高墙,接轨扰攘喧嚣,可瞬息万变间,广袤宇宙,小王子再次远离星群独自漂流。

    不知道能去哪里,少年走出卧室,二楼静闻针落,他毫无想法地迈下台阶,突然,听到一楼的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细碎的撞击轻碰。

    他来到厨房门口——

    围围裙的白发老人鼻梁架一副老花镜,他沉眉细瞅一页纸,看不清还要拉远点,读一行,默念一行,加深记忆,再检查一下自己做对了没。

    煮锅沸腾,鸡汤味的白汽滚滚上升,老人家的老花镜上凝结了一层雾。

    他摘下眼镜,看到门口神色呆怔的少年,笑容一如既往和蔼:“少爷,吃饭了。”

    鸡汤松茸面,彭厨留下的菜谱里最简单的一道,都十年没碰过灶台了,刘世培厨艺些微蹩脚。

    奢石桌前,秋末染面前面是面,汤是汤,他之前习惯干吃口面条再喝口汤这样的吃法,现在,他把面条捞进汤碗里,用筷子搅一搅开始吃。

    面条煮久了,变得软烂,但他吃得很香。

    “少爷,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人,上有老下有小,人之常情,你别怨他们。”

    早上,刘世培一边和律师通话了解案件细节,一边遣散佣人交代他们对外别乱说话。

    这些年,秋许明待他们不薄,该给的待遇一样不差。

    知道秋家现如今没了经济来源,财产清空,有些人连最后一个月的薪水也没要。

    彭厨煲好鸡汤才走的,王妈把小少爷昨天换下的衣裤洗净烘干叠好才道别,方朋抹着泪说小少爷想考驾照,就偷偷来找他学……

    “我不怨他们。”

    秋末染发自内心。

    怨恨这种情绪有前因后果,潜藏在心中,隐忍不发,太复杂,他没有感受过。

    连汤都喝干净,他捧着碗轻语:“刘叔,请教我洗碗。”

    *

    下午,刘世培一通接一通地接电话,又一通接一通地拨打,太多秋末染未曾涉猎过的内容。

    一点钟,从不迟到的家教没登门。

    等到了一点半,秋末染明白老师不会再来了,他自己翻开试卷静静做题。

    三点钟,徐庆河打电话过来说手里有点事过不来。

    父亲被抓,家财净空,人际疏离,荡析离居,他情绪贫瘠,全然接受。

    只是心里,有块空洞无法填补。

    日头西落时,秋末染坐在白檀木门前的台阶上看日落,太阳渐渐沉入山侧,他也一点点移动到了铁艺门。

    弓起背脊,他抱膝靠门,放空发呆。

    追逐落日,似乎倔强地在等待什么。

    倏地,门缝中伸进来一根树枝,鱼儿啄水般轻捅他裸露出来的一截小腿。

    连续三下。

    少年触觉迟钝,第三下才模糊感觉到,他看着那根枝条,茫然地收起腿。

    树枝嗖地退回到门的另一边,旋即,一只莹白纤细的手从门底下伸进来。

    掌心躺一颗牛奶糖。

    瞬间,少年心房的那块缺口弥合,眼中闪烁着碎月银光,他一秒都等不及拉开了铁门。

    咬牙攥拳,他才能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僵在原地好半晌,迟缓道:“浅浅。”

    真的是她。

    蹲地上的夏初浅望着秋末染起身,捏着树枝,举高奶糖:“你不要……要吗?”

    她气喘吁吁,汗珠浸湿发际线。

    公交转大巴时,迟迟等不到车来,问了才知道,原来大巴的环山路线,是秋家专门为她增设的。

    难怪这么偏僻的地方能通大巴,班次还不少,她勤俭懂事,虽然秋家给报销路费,但也不能把别人的钱当纸撒,拒绝专车接送和打车,本意是为了给秋家省事省钱,没成想,竟是秋家斥重金迁就她的节约。

    沿路打不到车,她连走带跑向他赶来。

    “不要嘛?不要我吃了哦。”

    “要。”

    夏初浅看着秋末染抓起糖,珍而重之藏进口袋,很多他珍贵的东西,马上要离他远去。

    心头酸软,屏住眼中泛滥的泪意,她唇畔轻扬,给他一切都会变好般的笑容,说:“小染,上次的事,我都考虑好了,我要给你当家教。”

    风将她轻柔的话语送入耳畔,狂喜过后,他眸色灰淡:“我没有钱了,付不起浅浅。”

    “我免费。”

    她毫不迟疑地迈入前院。

    一周一次的牵手,好几周都没用过了,她主动勾他的小指,柔婉而坚韧地说:“小染,我免费呀。”

    *

    晚餐,夏初浅根据菜谱简单炒了两个菜,冰箱和橱柜里的食材充裕,够吃几天。

    刘世培:“程序正在执行中了,还要几天,我们还能在这里住两晚。被没收的房子上缴国库,后续会司法拍卖。资金账号现在已经全部冻结了。”

    夏初浅不太懂,便问:“刘管家,那您和小染会受到影响吗?财产没收?或者限制自由?”

    “我不会的。我是外人,秋先生的业务我也不了解,就算严刑拷打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而少爷……”刘世培目光转向秋末染,“他九岁那年,和秋先生就不在同一个户口本上了,后来秋先生又加入外国国籍。”

    “所以从法律上来说,秋先生和少爷,早就不是父子关系,只是同姓的两个陌生人。”

    信息量较大,秋许明在夏初浅心目中的形象愈发深不可测,她揣摩着:“嗯,那就好。”

    “我呢,没想过离开秋家,就没给自己在别处安家,这些年,倒是有些存款。”刘世培坦言,“现在房价高,买房的话,恐怕日后的生活紧紧张张,不买房,租房子住,不求精贵,足够我和少爷过二三十年。”

    “不知道我能不能活那么久。等我走了,钱都留给少爷。我那个儿子定居国外,很多年没联系过了,都不知道愿不愿意来参加我的葬礼。”

    “刘管家!”这种话怎么听都不吉利,夏初浅祛晦笑道,“您一定长命百岁,陪小染很久很久。”

    刘世培笑笑,用公筷给两个孩子添菜:“夏医生,您以后别管我叫刘管家了,身份不在了,听着也生分。就和少爷叫一样的,管我叫刘叔吧。”

    “嗯,刘叔。”夏初浅也提议,“您以后也别叫我夏医生了,我还没转正呢,也不是小染的治疗师了。您叫我浅浅,叫我小夏,或叫我初浅都行。”

    想了想,刘世培从中挑出:“小夏吧。”

    这时,秋末染开口:“刘叔,以后叫我小染。”

    “嗯。”少爷二字习惯性挂在嘴边,刘世培和颜笑道,忙改口,“小染,来,多吃菜。”

    画面苦楚又温馨,夏初浅感慨万千。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相关人士唯恐避之不及,急于和秋家划清界限,可她本能地赶来了。

    路上,一想到那个少年此时正在暗不见光的房间伶俜瑟缩,可又不同于此前,他或许是整幢别墅唯一的活物,深深的无力感和疼惜压得她眼鼻酸涩。

    幸好。

    幸好这一次还有人坚定地陪伴他。

    “刘叔,小染。”思忖着,夏初浅问,“你们要不要住我那个房子呀?虽然有点小,但是刚翻新完,屋里很干净,家具家电基本都是新的,正好两间卧室。”

    “不嫌弃的话就住那儿呗!那里现在本来也是小染的财产。我快毕业了,可以去诊所附近租个房子,徐教授对应届毕业生有一年的住房补贴,每个月一千块,所以我租房子花不了多少钱的,你们放心。”

    刘世培等秋末染拿主意:“我随意。”

    刷墙、画画、上课,那个房子于秋末染而言不单单是个住所,也是他和夏初浅的回忆的载体。

    他点点头:“浅浅,谢谢你。”

    *

    吃完饭,夏初浅和秋末染在厨房洗碗,流水声哗啦啦,她戴着橡胶手套用洗碗布洗去油污,秋末染在旁边的水槽冲水,再把碗盘放消毒柜。

    屈指可数的几个盘子和碗碟,洗了许久,夏初浅心不在焉地整理思绪,想着还有没有什么能为秋末染做的,忽然回过神来,怎么越洗越多……

    “小染,不要擦了,你手里的抹布是脏的。”

    罪魁祸首秋末染正拿着一块污花的百洁布擦刚冲干净的盘子,擦脏了再放回夏初浅这边的水槽。

    被点名了,他手中一滞,盘子悬在半空良久,盘面染着百洁布上的污渍。

    最终,他还是让夏初浅重洗:“浅浅,这,脏的。”

    “嗯,我再洗一遍好了。”

    突遭如此重大的变故,再淡漠的人也会情绪跌宕,走神犯错再正常不过了。

    她没细究,继续洗:“你家有消毒柜,不用擦干碗盘,放消毒柜里高温处理就好啦。”

    “嗯。”

    他一口应,却偷偷仍用脏的百洁布去碰洗好的盘子,从她胳膊下面悄悄溜缝把盘子滑进水槽。

    谨小慎微地,不让夏初浅发现。

    可夏初浅不瞎,不止一两次了,她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小染。”夏初浅关掉水,小臂搭在水槽边沿,扭头看向明知故犯的秋末染,“你故意的?”

    “嗯。”

    “为什么?”

    她不解,看着少年眼皮下压挡住大半瞳孔,他迟滞道:“因为洗完,你就走了。”

    龙头口滴滴答答落水滴,声响尤为清晰,碎在水槽底部,像极了他此刻的语气。

    “我不一定走呀?”心化成一滩水,夏初浅扳开水龙头手柄,伴着哗哗的水流碎碎念,“我走了好久的路才来的,吃顿饭就走多不划算。”

    “再说,我走不了,大巴没了,车虽然在车库,但是没人能送我回去,我不会开车,你没驾照,刘叔眼睛不好。走回去黑灯瞎火的,万一山里有狼呢?对吧?我还没想到能轻松安全回去的方法,先待着呗。”

    许是这段话太曲里拐弯。

    那晚,夏初浅留住客卧。

    冰箱里有鲜牛奶,遇到这种大事,肯定心神不宁,她便想着,让刘世培和秋末染睡前喝牛奶助助眠,养精蓄锐才好应对日后的变化。

    洗完澡,吹干头发,没找到上次来时穿过的那套睡衣,她只好又换上了外衣,等下顺便问问刘世培。

    门打开,二楼的感应灯随即亮起。

    走廊不如客房铮亮,光感短暂的交替间,墙边一道蜷抱双膝坐着的身影顿时起立。

    他发稍上的水珠沿着锁骨滑落,领口晕开深色,连身体也没顾上擦干,前胸后背都半湿。

    全身紧绷,裤缝被他的手用力攥着,裁剪合身的裤子短了一截,露出凸起的内踝骨。

    湿发堪堪遮住眼窝,眼珠在薄薄的皓白眼皮下抖动,他沉眸颤声问:“你……”

    “也要走了。”

    第44章 依赖 想到你要走,好害怕…………

    似乎不是个疑问句。

    疏星淡月, 风猎猎拍打窗户,秋末染的脸血色减淡,他身上的那股苍凉感, 仿佛无人问津的半山。

    瞳眸岑寂,落不进光。

    他的无助和恐慌一眼可知。

    “我不走呀,小染。”夏初浅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铅石,洗碗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呀!

    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的确不像准备睡觉的样子,她解释:“我找不到睡衣,打算去问问刘叔。对了,小染, 你喝牛奶吗?喝完好好睡一觉。”

    耳畔她的声音嗡嗡囔囔, 忽近忽远,他听不清, 只看见她的嘴唇启启合合。

    他害怕到听力异常。

    “怎么不说话呀?不说话, 我就当你默认喝牛奶咯。”夏初浅眉眼里尽是柔暖, 指着楼梯口, “小染, 你想和我一块儿下去呢, 还是等我端上来呢?”

    他什么都听不清晰。

    迷惘中,只知道她要下楼了,他藏满惊惶,踩着滞重的步伐紧紧跟上, 双脚抖得如同风中的树叶。

    跟太近了,她停在冰箱前,他一头撞上。

    “……哎呦!”夏初浅笑着揉后脑勺,跟着钟渊练拳击, 秋末染的胸膛更硬了,她差点被撞进冰箱,“一人一杯就够啦,喝太多夜里上厕所。”

    热好牛奶,秋末染跟着夏初浅去刘世培的卧室送,又随着她折回厨房喝牛奶,再盯着她洗杯子。

    他想帮忙洗,但怕一个低头不留意……

    她就不见了。

    他过于安静,夏初浅不时观望一下他的状态,只见他面部无波无澜,和平时无异。

    擦擦手,她忧心忡忡地问:“小染,你还好吗?”

    传到他耳内的只有渺渺音节,形不成完整的句子,他捕捉到唯一的一个字:“好”。

    什么好?

    回答“好”还是“不好”,她才能留下?

    略显苍白的薄唇嗫喏着,他不敢轻易作答,也不敢说话,因为她的回答他都听不见。

    说错话,做错事,会惹她不开心。

    她不开心就会走的。

    “我不走呀,小染,你别紧张。”夏初浅抓着秋末染的衣袖把他送回他的卧室,扶着他的肩膀把他按床上,“你早点睡哦,好好休息。”

    可她刚松手,他蹭地站起来。

    来来回回三遍,她认输了,他根本没有睡觉的心思。

    客卧传来响铃声,夏初浅的手机来电话了,她没接,但那端持之以恒地给她打。

    她无奈地沉肩道:“我电话响了,我去接电话。你有事就来找我哦,别乱想,早点睡。”

    *

    电话是安雅打来的:“夏初浅,你下午请假,不会是去找秋家小少爷了吧……什么?你真的去了?还没回来?天……夏初浅你疯了吧?你个疯婆娘!”

    咆哮式狂轰乱炸,夏初浅听了耳膜疼。

    待安雅冷静一些了,夏初浅温柔而坚定地回复:“我想过的。如果不是他帮我,我应该四十岁都攒不够抚养费和买房的钱,或许这辈子,重新住回曾经的家,拥有那个房子,我只能想一想,只能在梦里实现。”

    “我和董童不可能和和气气地断开,以董童的性子,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没人保护我,没人威慑董童,我的处境其实挺危险,可是他会、也一直在我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地方守护我。他很温顺,但不懦弱。”

    “我得了他的许多好处,雅雅,你知道的,别人对我好,我也会对别人好。”夏初浅灿动笑意,“报恩也好,发自内心也好,我都想留下来陪他。至少陪他渡过这个难关再说,现在他需要我,我做不到坐视不理。”

    她抱着手机长叹一声,笑道:“你叫的对,我可能就是个隐形疯婆娘。”

    “啊啊啊!疯婆娘!”安雅抓狂,片时,她嘟囔道,“哼,不管你了,随你便吧!明天我帮你给徐教授请假,理由我要瞎说,就说你胡吃海塞不忌口,生理期疼得在床上打滚,披头散发,面部狰狞,吓死个人!哼!””夏初浅忍俊不禁,而后真诚地说,“雅雅,谢谢你。”

    挂断电话,夏初浅想去看看秋末染,不监督他安安分分睡着她心里不踏实。

    门一开——

    少年肩膀松垮,弓起身缩成一体,守在门边,头发还湿漉着,像只脱离狼群,孤苦淋雨的狼崽。

    见她出来,他拔腰而起,睫毛投下的暗影掩映空寂的眼神,右眼的泪痣似乎在代替他哭鼻子。

    他这样子……

    她还能怎么办呢?

    今日破戒,夏初浅第二次牵起秋末染的手,先拉着他去洗手间拿吹风机,然后和他密不可分地来到床边,插上插头,让他乖乖坐好不要乱跑。

    “我给你吹头发。湿着头发睡容易头痛,搞不好还会面瘫!”她站他面前,抓一抓他的头发,问,“小染,你平时睡觉会湿着头发睡觉吗?”

    他默默无言,拗着脖子注视她。

    眼神,好像刚从纸箱子里被人抱回来。

    “我吹啦。”

    让闭眼,他不配合,暖风哄得他眼球枯涩也愣是睁着,她摁了好几次才把他梗着的脑袋摁下去,他身子长,不低头,她吹不到他的头顶。

    终于吹完,夏初浅拿开吹风机,才看到自己的衣摆被秋末染两手紧攥。

    “傻瓜,我又不会偷偷跑走……”心疼得无以复加,夏初浅轻轻揉乱秋末染的头发,“这么怕我走呀?”

    没点头,没回应。

    他这阵子都静默得有些奇怪。

    某个猜测在脑中形成雏形,她内心瞬间惊痛,急忙解锁手机打字给他看:【你是不是听不见我的声音?】

    他从不骗她,抿唇点头。

    她急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洗澡时。”喉音沙哑,他说话有点走音,“想到你要走,好害怕……”

    眸子不再澄澈明亮,铺开薄暮冥冥,他呓语:“比等不到你,更害怕。”

    这种全新的情绪,只有她让他体验过。

    酸涩泪水填满眼眶,夏初浅吸吸鼻子,在手机打下:【我刚才一直都有跟你说,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陪你。】

    她手机举他眼前:【我不骗你。】

    顿时,少年全身卸力,他一点一点松开她的衣襟,她双手拢住他的双耳。

    超负荷的焦虑、恐惧、压力都可能导致听力障碍,她拇指点压他的耳周神经,帮他舒缓。

    慢慢地,他重新听见自己的呼吸。

    “浅浅,我好了。”润润嗓,秋末染的音色回归清朗澄冽,时钟指向十点,他问,“困吗?”

    “不困。”

    眸子胶在她脸上,他像是下了极大的信心说:“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

    三楼的走廊格外幽深森冷,此时,凝聚的乌云遮蔽星月,天幕不堪重负,一场大雨即将倾泻。

    他们来到那间带密码锁的房间前。

    锁盘有些年头了,盘面却光洁如新,秋许明每次进出都会擦掉他的指纹,怕痕迹被人看见,从而破译,那串数字,秋许明会带进坟墓。

    可秋末染猜得到密码。

    八位数,莒藜的祭日。

    他微凉的指尖按序点触数字,再按下井号键,“哗啦”一声,门锁启开。

    黑暗中,淡雅的山茶花香拂面而来,记忆中的气味将他的思绪扯回遥远的曾经。

    莒藜喜爱山茶花香的香薰,出门喷山茶花香水在耳后,沐浴洗漱也用这个香型……

    清晨露水般甘甜的气味,埋葬在了那天。

    出狱后,秋许明癫魔般的一比一还原了一间他和莒藜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卧室,家具陈设,物件摆放,一模一样,包括这股淡淡的山茶花香。

    甚至这栋别墅,都是曾经的家的放大版。

    地下室那个只有秋许明有使用权的电梯,直达这间屋子,当思念和绝望凌迟他到痛不欲生之时,他便回来,把自己关进这个铁栏丛生的梦境。

    年复一年。

    “我爸妈,曾经的卧室。”

    秋末染打开灯,温馨整洁的房间一览无余。

    白色梳妆台上井井有条收纳着护肤彩妆,还是当年的那些,早已过期;衣柜门打开半扇,衣服由深至浅按照色系齐崭崭挂起,原原本本还原曾经。

    两条白裙子,被岁月蹉跎出淡黄的晕圈。

    夏初浅惊愕打望四周。

    她原以为这么严加看管的房间,肯定藏着金库或机密,没想到是回忆。

    如此,秋许明的杀妻行为更为诡秘。

    这般珍藏曾经,一定是爱过并且还深爱着的吧?那秋许明为什么当年狠心掐死莒藜?莒藜犯了滔天罪过?出轨?可据秋末染的描述,他们应该是相爱的。

    同时,她倍感唏嘘。

    从活跃在公众视线起,秋许明没传过一条花边新闻。

    以他的财力物力,不乏漂亮的女人趋之若鹜,可他不近女色,人们称他是能与龙争虎斗的悍狼,他做派像狼,没想到爱情习性也像狼。

    狼是高度忠诚的动物。

    不同于其他犬科类,例如狗,随地□□,多夫多妻,狼在选择伴侣后,会全心全意倾其所有。

    狼的一生,只有一位伴侣。

    *

    夏初浅背着手走走看看。

    严守礼节,她任何物品都没有触碰,对跟屁虫说:“小染,你要不要拍张照呢?你们搬出去以后,新的主人翻修房子,这间卧室就变样了。”

    和秋许明一样,这里早就刻印在秋末染的大脑,但他还是拍了几张照片留作最后的纪念。

    有莒藜在的家瓦解了,现在,这个家也化为泡沫。

    看出了秋末染的不舍,夏初浅脚尖拧地面,有心无力小声问:“小染,就是……那个,如果这栋别墅被法拍,需要多少钱才能把它买下?”

    “律师说,保守,3.2亿。”

    有心理预估,夏初浅还是被这天文数字惊呆,短时间内,凑到这么多钱是天方夜谭。

    雨点落在地上砸起尘土。

    少时,玻璃上布满蜿蜒曲折的雨痕,白光无声地划破苍穹,闪电随之霹雳乍响。

    “浅浅,还有件事。”

    秋末染握紧手机,脸庞血色浅淡,眸中闪动莫测的情绪。

    再一声惊雷过后,他瞳眸明明灭灭,犹豫着说:“浅浅问我,七年前,发生了什么?陈医生,他就从这里跑出去,然后,摔下楼梯……”

    眼帘半阖,神绪飘远让他的眼神显得空泛,声线听起来低哑像被打磨过:“当场死了。”

    *

    最初,秋末染的治疗师由秋许明把关,在见秋末染之前,得先见秋许明。

    秋许明和徐庆河签了合作协议,秋许明出资维持诊所的运营,徐庆河负责秋末染的治疗,并严加保密。

    霸气摄人的男人十指交叉倚靠老板椅,眉眼锐利,气场震慑叫治疗师一个比一个腿软。

    治疗师每周给秋许明汇报进度,效果不佳,他就深眉蹙起,叩击桌面的指弹声仿佛索命倒计时,治疗师们吓得说话咬舌头,这治病治的,堪比历劫。

    再怎么引导,秋末染死不进步,久而久之,没人愿意去了,徐庆河诊所的治疗师,都找理由推脱这项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还战战兢兢的活计。

    七年前,秋末染年仅十二,小少年喜欢窝在墙角,抱着画本画迷宫或者在黑暗中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岁月流逝,他的人生定格。

    陈凡的到来给一切带来希望。

    他接替上一位治疗师,接手秋末染的治疗。

    治病讲究医缘,在他长达半年的坚持不懈之下,秋末染的心扉朝他敞开了小小的一道窗口。

    小少年开始配合陈凡做训练,积极恢复语言能力,可他遗忘了如何说话,只能写字和陈凡交流,偶尔,他跟着大哥哥在家里转一转,学着接触外界。

    如此细小的转变在秋家人看来是飞跃性突破,秋许明给陈凡的薪酬远高于市场价,过年过节豪掷千金送礼,派方朋开车每日接送陈凡。

    倾注信任,把陈凡当自己人。

    陈凡举止谦卑,和气斯文,对秋末染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小染,不急,慢慢来。”

    某天,陈凡问秋末染:“小染,三楼那间带锁的房子,是你爸爸的秘密基地吗?”

    小少年点点头,写:【嗯。爸爸警告我,那是妈妈的房间,

    很宝贵,不可以进去。】

    陈凡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笑眼咪咪:“前些天看了山体塌方的新闻,挺吓人的。外面雨大,现在让方朋送我,我不放心,也过意不去。我能借宿一晚吗?”

    没理由说不。

    口子一开,陈凡时常留宿秋家。

    秋许明同意,刘世培很是欢迎,秋末染没有朋友,有个大哥哥跟他作伴,能少几分寂寞。

    某个晚上,陈凡在秋家过夜,趁所有人都入睡后,他蹑手蹑脚来到三楼那间上锁的房间。

    他观察了许久,除了秋许明,没有其他人进过这间房,他摸清了秋许明回来的规律,他还观察了一整天,秋许明的车子没有开进过前院。

    今夜,秋许明一定不在。

    这些日子,陈凡顺走过几样值钱的小玩意,无人发现,于是他胃口大开,秋末染说,这间屋子有他妈妈的贵重物品,想必是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

    秋夫人死得早,秋许明一个大男人不会在意女人戴的玩意,偷拿两样不会有事的,别墅内部没装监控,所以,这一切,只有天知地知他知。

    抱着此等侥幸,陈凡开始试密码。

    秋许明的生日、秋末染的生日都是错的,陈凡回忆秋末染告诉他的秋夫人的生日。

    刚想试,门乍然从内部打开!

    高大壮硕的男人通身漆黑,眼眸收窄,瘴气拔地,宛若地狱爬出的野鬼,将他扒筋剔骨。

    预判失误,秋许明不但在家,还在屋子里。

    “……秋!秋!啊!!!”

    陈凡吓得屁滚尿流,惨叫着慌不择路,冲下楼梯时,他一脚踩空重重摔下。

    闻声醒来的秋末染站在二楼楼梯口,目睹惨状。

    感应灯亮起,陈凡脖子折断,四肢朝四个方向扭曲,手肘的骨头刺穿皮肤,鲜血汩汩漫开。

    小少年第二次见证死亡。

    自那日起,秋末染变得更加自闭。

    自此,秋许明也不再干涉秋末染的治疗,全权交予刘世培,他回来的频率锐减,基本每次回来,都暴打秋末染,再藏身于那间卧室,精神颓败如烂泥。

    真相无人知晓。

    但陈凡的死讯让治疗师们人心惶惶,由此,秋家成了只可说不可触及的可怖存在。

    *

    “你怎么……”心口窒息,夏初浅泪眼涟涟,对秋末染的疼惜让她五脏六腑生疼。

    她踮起脚尖,一下接一下轻柔秋末染的头:“怎么总遇到这种可怕的事?”

    “小染,世界一定是看你太好了,才对你这么坏。好啦好啦,坏的已是过去式,以后都是幸运。”

    他弯腰低头乖巧地由她摸,喃喃:“嗯……”

    麻乱的一天,情绪堆积如山,忽然,秋末染脑袋一片空白,他趔趄不稳,扑向夏初浅。

    夏初浅后退两步背撞落地窗,抱着秋末染的腰,落在她耳蜗的雨声如珠子落玉盘。

    “小染?你没事吧?”

    “不舒服?”

    “还是困了?”

    良久,窝在她颈窝的那颗脑袋才窸窸窣窣转动,高挺的鼻梁顶她的颈部,湿热的气息喷洒之上。

    倏而,他张口。

    啃咬她的脖子。

    第45章 啃咬 别讨厌我。

    雨柱连成茫茫一片, 被风吹得歪斜,急促的撞击玻璃声和夏初浅的心跳合二为一。

    “……小染!”

    她带着轻喘唤他的名字。

    他没反应,想要吞噬她似的挤压她的纤细身姿, 用胳膊肘顶他都顶不开。

    “不行啊!秋末染……”

    固守仅剩不多的理性,夏初浅抬脚猛踩秋末染的脚:“你今天也吃过敏药了?!”

    他动作一滞。

    而后,不受打扰,齿尖蹭着她的皮肤游走到她的锁骨,磨牙般致密啃食。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推不开。

    真的推不开。

    真的……不想推开。

    玻璃的凉意钻进骨缝,却被体内的燥热瞬间消解,她脖子上抬到极限,缴械投降, 他牙齿肆意挥霍。

    每一口, 微痛过后传递来欲罢不能的酥麻,如荼蘼绕颈, 连带她的脏腑一并厮磨。

    理智步步失守。

    最终, 溃不成军。

    雨水在玻璃上迤逦流淌, 映照出如胶似漆的年轻男女, 夜晚, 藏太多情欲和秘密。

    鼻息交织, 秋末染灼热的手掌忽然伸进了夏初浅的上衣,她杏眼圆睁,浑身战栗。

    在他熔岩般滚烫的呼吸中,伦理教条、约定俗成、道德规范, 统统化为灰烬。

    她心甘情愿坐以待毙。

    寸寸缕缕,他抚过她背部的嫩肌,磨砂感刺激得她血液倒流,指腹沿着脊柱一路向上。

    碰到她胸衣的扣带, 他避开,继续上攀,终了,停留在她后颈突出的那节骨头。

    雨势只增不减,银色雷电轰鸣,平添自然野性。

    如果说,上次的体验像躺在旷野被炙烤,那么这次,是在水洼中缠绵羽化登仙。

    *

    又一道雷声天崩地裂,少年蓦地停住,缓缓从夏初浅的前颈支起脑袋。

    眼裂狭长,添一丝无辜之感,他半睁半合的眸子黑白分明,挤挤眼睛,貌似刚睡醒。

    他双手撑上玻璃,迷茫地喊:“浅浅……”

    夏初浅缩着脖子,挤出双下巴,又羞臊又懊悔让她的表情看起来像快哭了,却又像是沉醉。

    他牙齿的触感弥久挥之不去,锁骨处还有他烙下的牙印,她脸色越来越爆红。

    “讨厌啦!”

    很轻松地推开了他,她抱胸闷头往外走,瓮声瓮气地说:“我要回去睡觉了!”

    秋末染愣在原地。

    她的那副表情,他从来没见过。

    好奇怪,她泪眼汪汪被欺负了似的,却又满眼欢喜地将他映在瞳孔,她骂他讨厌,可看上去又是高兴的。

    困惑的少年搓搓后脖颈,亦趋亦步跟上,低头看见白袜子不是何时被踩得遍布鞋印。

    *

    秋末染跟夏初浅跟到了客房,见她要关门了,他非常识趣地退了出来。

    夏初浅关上门,又悄悄拉开一道细缝,只见秋末染靠着墙懒懒地蹲坐下来,双目有神,精神抖擞,有一种就要在这里守着她过夜的架势。

    “我说了,我不走。”她从门缝里小声说。

    闻声,少年仰起脸庞望来,澄眸清透毫无邪念,他点点头:“我相信,但我,想在这里。”

    “我不吵,不敲门,不烦浅浅。我什么都不做,让我在这里,可以吗?”

    “不可以。”

    他这样,她怎么睡得着呢?

    想了想,夏初浅关上客卧的门,指着地下:“走吧,我们去看电影好了。”

    走在前边,她身姿僵硬拘谨,摩挲脖子闷声说:“你等会儿不许再那样!”

    “哪样?”秋末染茫然。

    夏初浅粉唇打哆嗦,实在讲不出“别咬我也别摸我”这种话,她艰难道:“就……所有亲密举动,都不可以有!不然我就走了!我真的会走!”

    少年疾步追上,几乎脚尖贴她的脚跟,他小鸡啄米:“不做。别走,别讨厌我。”

    那晚,两人看了一部经典的爱情电影,电影放至一半,秋末染已经进入沉眠。

    他躺在沙发上,颀长的身形蜷缩成小小的逗号,依偎在夏初浅的脚边。

    睡着了,也不放开她的一方衣角。

    而她给他盖上毛毯,静音看完了电影的后半段,在负一层的影音室,陪他整夜。

    *

    天光大亮时,夏初浅悠悠醒转,影音室里唯一的毛毯严丝合缝地覆在她的身上。

    少年翘一撮呆毛,席地而坐,把整张沙发留给她睡,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

    “浅浅,早。”

    眼神染着晨醒的倦意在她脸上绵绵,一点不见昨晚吮咬她脖子的野样子。

    吃完早餐,刘世培清点别墅里的摆件,把值钱的变现。

    自闭症常犯癫痫,瓷器这类易碎品家里敬而远之,秋许明也没有收藏古玩画作的爱好。

    收拾了一圈,收获缺缺,最值钱的就是地下室的枪支,总不能傻到拿去卖了。”

    夏初浅带着他们去到秋末染的卧室,她从衣橱底层隐秘的角落掏出一个做工精良的木质盒子。

    “这个,是我生日时,小染送我的杯子。小支家里制作的,在圈内蛮有名气。”盒子和杯子都完美无缺,夏初浅妥善捧着,“现在什么价位我不清楚,卖给懂行的收藏家,我想,应该能拿个不错的成交价。”

    她笑容腼腆:“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就想着先保存在这里,过阵子再告诉你们。”

    刘世培有点错怔。

    杯子当时没经他的手,他都不知道这件贵物的存在,而他更惊讶于夏初浅明知杯子的市场估价不菲,且她缺钱,她非但没出售反而相还。

    刘世培收好沉甸的盒子,心头的暖意千回百转,这样的孩子,给她多少都值得。

    夏初浅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秋末染踟躇着,还是带她去到二楼的一间房间。

    他拉开衣橱的门,三排靓丽时髦的大牌女装映入眼帘,叫人眼花缭乱,防尘袋套着,整整齐齐。

    都是她的尺码。

    “刘叔说,浅浅不会收,所以,没带浅浅来过。”

    *

    跟着夏初浅从别墅跑到闹市的那晚,华灯初上,对外界的焦虑和恐慌平息后,秋末染的视野中,走进了穿衣打扮风格各异的年轻女性。

    他并不是在顾盼莺燕。

    他鲜少接触年轻女性,那刻,他恍然,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漂亮的衣服。

    扭头再看夏初浅起球的旧毛衣,纯黑色,稍不注意就和浓墨夜色混为一体,和隔壁长椅上的老奶奶的内搭撞衫,老奶奶的外套也和浅浅的同款。

    她们穿的样式穿在浅浅身上,一定很好看,他不喜欢丰富的颜色和设计,可她穿,他就喜欢。

    买了一柜子新衣,兴冲冲的秋末染被刘世培好言相劝:“逾矩的体恤和关切,对夏医生那样性格的人来说是负担,少爷,她不会要的。”

    最终,失落的少年只好让衣服们吃灰。

    “小染,你买来想给我的?”见秋末染点头,夏初浅问,“为什么呢?是我穿得太难看了吗?”

    “不是。”秋末染连连摇头,随心而答,“是,她们有的,我也想给你。”

    夏初浅赶紧背过身去揪防尘袋边边,不好意思和他澄澈的眸子对视,唔唔道:“那……既然你买都买了,我选一件带走吧!其他的出二手,能卖不少钱呢。”

    正说着,门铃声倏地敲打神经。

    瞬间,夏初浅心脏提到嗓子眼,不会是执法部门来贴封条赶人了吧?!

    提心吊胆跑下二楼,只见徐庆河登门拜访。

    对视时,夏初浅心虚地吞口水,请假的谎言不攻自破,徐庆河倒是不显意外,只是看向夏初浅和秋末染时,他眸色划过微不可查的忧虑。

    “末染。”徐庆河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个信封,款款前推,“秋先生以我的名义在国内进行了投资,包括股票、基金、不动产等,我想,现在是时候把这些交由你了。”

    信封里装着资产清单。

    这是秋许明投资徐庆河诊所的条件之一,刀尖舔血,总有一日东窗事发,真到了那一天,即便他暴尸荒野,秋末染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天呐!太好了!”夏初浅欢欣若狂。

    “徐教授很诚信。”刘世培戴上老花镜,和秋末染一同扫览资产清单,如若这些都能折现,约合人民币2亿,着实是一笔锦衣玉食的数字。

    “如果你们急需用钱,股票基金可以马上抛售。”徐庆河道,“不动产要花些时间。”

    刘世培不做干涉,满目慈祥望向秋末染。

    小王子自此踏上尘寰浊世的旅途,被迫成长,到了该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了。

    清单上的所有信息,详尽到股票代码和宗地号及面积一字不差扫描进少年的大脑。

    秋末染对金钱没概念,但懂数□□算,离3.2亿还差1亿多,杯子衣服等其余物件能卖五百万,杯水车薪,如果不足以竞得这栋别墅,资产变现的意义不大。

    他思索着说:“徐教授,我要想想。”

    *

    缺的那一亿多,随着钟渊的到来,寻到了一丝可能性。

    下午时分,钟渊手拎电脑包,高视阔步走进来,冷脸勾手指:“你们,过来。”

    他翻开笔记本电脑,输入网址,页面跳转至名叫“WENSA”的国际俱乐部。

    “WENSA CLUB。”钟渊单刀直入。

    “和众所周知的‘门萨俱乐部’性质相似,但准入门槛比门萨的还要高。”钟渊介绍道,“这个俱乐部非常私密,入会条件及其严苛且需要会员引荐,因此鲜为人知。”

    夏初浅俯身浏览纯英文页面,暗黑风格,以及寥寥数语将俱乐部的神秘感渲染到极致,她问:“所以,这个俱乐部具体是干什么的?”

    “你们可以理解为,全世界最有钱的一帮人,花钱吸引全世界智商最高的一帮人来比赛。”钟渊镜片下的眼睛折射冷光,他笑容玩味,“财富隔着显示器看智力厮杀,是一场没有鲜血尸骸的斗兽场。”

    夏初浅头皮发凉,质疑道:“真的假的?有钱人那么闲?这不是新型骗局吗?”

    “呵。”钟渊冷笑,“WENSA是正规俱乐部,因为我就是俱乐部的会员之一。”

    夏初浅噤声:“……厉害。”

    “钟渊哥,去参加过比赛。”秋末染提取信息,问,“比赛,好玩吗?”

    “……”钟渊脸色瞬变,笑意凝固唇角,他盘玩衬衣领口第一颗纽扣,状似浑不在意地答,“入会只是第一步,而参赛则需要通过‘permission test’。”

    夏初浅给秋末染翻译:“就是入围测试。”

    钟渊展开说:“99%的会员在入围测试就被刷掉了,只有那1%的天选之子,才有资格去本部参赛。每两年举办一次,每期比赛的侧重点不同。”

    “上一期,也就是前年,比拼语言能力,入围者至少掌握50种语言,精通30门。上上期,各种数字游戏,心算给五位数开根号都是小菜一碟。今年的主题……”

    钟渊进入报名详情页,划重点道:“是图形速记和三维空间的解构重塑与推理想象,可以说,为末染量身打造的。比赛最终的获胜者,奖金1000万美元。”

    ……1000万美元?!

    夏初浅头脑风暴,大概7000万RMB,一笔巨款,可是距离1亿仍相差甚远。

    “报名截止日期为今天晚八点。”钟渊抬腕看表,“做入围测试之前,需要先成为WENSA俱乐部的注册会员。末染,如果你有意向,我愿意引荐你。”

    显示屏上的英文艰深如天书,秋末染呆钝地问:“怎么才能,成为注册会员?”

    “你填写个人信息,用我的邀请码激活账号,然后,答题,达到80分及以上。”

    闲来无事,秋末染乐意尝试,可有个棘手的问题:“钟渊哥,我看不懂英文。”

    “我知道。”钟渊对秋末染知根知底,“既然我拉你入会,就证明至少其他方面你不存在障碍。WENSA寻觅的是某方面天赋异禀的人才。”

    “能量守恒在这里也适用。当某方面极具天资时,相应的,某方面就会薄弱于常人。主办方不会让短板限制天才的发挥,所以末染,网页界面、题目叙述、语音播报,你都可以自选语言,选择中文。”

    夏初浅听得兴致爆棚,手不自觉搭上秋末染的肩头:“小染,你要试试吗?通过了,去比赛,或许有大额奖金拿,不通过,也没损失,怎么想都不亏。”

    “是这样。”钟渊难得认可,“没人和钱过不去,你缺钱,他们缺天才。这,天赐良机。”

    “小染,试试呗。”刘世培笑笑。

    懵懵懂懂的少年明眸轻啄肩上的葱白手指,点点头:“好,开始吧。”

    第46章 初试 最有可能是哪一种情感?

    语音播报中文:“摄像头已开启。””

    三人退场。

    秋末染坐餐桌旁,钟渊伏在客厅的沙发背,拉进镜头拍摄秋末染的答题进程。

    他每期都止步于门外,他太想知道,聪明到什么程度才能通过入围测试。

    钟渊的电脑此刻同步直播着,夏初浅和刘世培一左一右,焦灼地围观。

    入会题目, 很像智力问答, 夏初浅勉强能答对十几道,秋末染在挂了几乎所有语言类题目的基础上, 以八十一分将将飘过合格线的成绩顺利通过。

    马不停蹄地, 少年开始入围测试。

    共三道题目, 图形速记、迷宫矩阵和空间想象。

    第一道, 以0.5秒一张的速度滚动黑白图像, 一共64张, 图片播放完毕,下边栏出现乱序的64张图像,答题人根据出场顺序排列,限时三分钟。

    一张错, 全盘错。

    色彩、图案和构图能增加一张图像的辨识度,答题人能通过“巧记”自行编码,帮助记忆,比如, 红色的类似靴子图案的图形后面是一张曲线双波浪。

    取巧在这里毫无用场。

    64张图像只有黑白双色,方块、圆形、三角三个元素成不规律排布,且每一张都极其相似。

    考验硬核记忆力。

    夏初浅和刘世培目不暇接,晕头转向,毫无参与感可言,何止半秒,五秒都看不全一张,两人错楞对视,“反人性”三个大充斥眼里。

    钟渊冷眸收紧,沙发坐垫被他抠出深深的凹陷,他心里默默跟着再答一遍。

    而少年,炙灼的专注眼眸每0.5秒眨一下,似快门拍照,与图像的滑动速率严丝嵌合。

    他的大脑有异于常人的一套编码方式。

    播放完毕,弹窗闪现:【请作答。】

    钟渊摁压因超载而闷痛的头脑。

    他斩下了第一关,带着几分运气,在计时结束的前0.1秒狼狈地提交答案。

    紧盯屏幕,钟渊蹙眉看着秋末染回收扑克牌般从容地排序,这似乎不是全球最地狱级别难度的智测,而是某款消遣小游戏,秋末染有条不紊,不到半分钟,他便按下了“提交”按钮,清瘦的背影淡然自若。

    弹窗:【回答正确!请问是否进入下一题?】

    钟渊:“……”

    夏初浅和刘世培面面相觑:“……”

    最叹为观止的是,秋末染没诱发癫痫,即证明,他的注意力还有巨大的冗余。

    第二道,是秋末染信手拈来的迷宫,在十五分钟之内,找出所有路径,遗漏一条即视为失败。

    千端万折的一张迷宫盘踞电脑屏幕,乍看之下,方向感全消的绝望扑面而来,如此庞杂,视线溃灭迷失其中,路线未知,路线数量未知。

    夏初浅替秋末染捏把汗,这张迷宫,和秋末染自行创作的迷宫明显不在一个量级。

    显然,她多虑了。

    少年悠然端坐,静看屏幕,而后,他拖动鼠标一气呵成勾画出了四条线路。

    成竹在胸地,他点击作答完毕。

    弹窗:【回答正确!请问是否进入下一题?】

    夏初浅和刘世培目怔口呆:“……”

    全然无法理解秋末染的大脑如何运作,至少在两人看来,那种题目纯属对人类的强人所难。

    而钟渊,攥得沙发“咯吱咯吱”哀叫,他手背盘亘粗条青筋,厉眸中滚滚奔涌着不甘心,浪潮退去后,他妥协般深吐一口气,抬眸看时间。

    他用满十五分钟只找到两条路。

    秋末染总共用时还不足三分钟。

    道理残忍,但诚然,绝对的天赋碾压努力。

    钟渊点灯熬油数个日日夜夜的钻研,远抵不过秋末染娘胎里浑然自成的。

    少年左右歪头拉筋,修整了一分钟,继续下一题,第三道考察空间想象能力。

    一个不规则立体图形跃然纸上,像有许多杂乱突触的魔方,中间坐落一个三维坐标轴,将四方体切割成四个不等大且形状迥然不同的部分。

    四个部分用ABCD编号。

    题目:【请观察ABCD四个模型的变化,并组合出第209次时的拼合图形。】

    倒计时数字由3至1,秋末染挺直腰背,题目描述不甚详细,没明说怎么变,又为什么是第209次。

    抱着疑问,他聚精凝神,画面中,四个模型分裂开来,占据屏幕四个角,同频共振做出变化。

    旋转、扭合、静止,拆分重组……

    整个显示器目不暇接,信息量之庞大,好似千种昆虫乌泱泱遮天蔽日,看着人眼花。

    这次,连钟渊都叹为观止,一贯高傲清然的天之骄子,惊得久久瞪眼张嘴。

    也就是说,这一关卡,一颗大脑,两只眼睛,必须同时聚焦并准确记忆四个异形物体的变化。

    钟渊狠掐掌心给自己提神,逼出百分之一百的精力跟随,他渐渐发现,这四个模型的变动并不统一,各自为阵,十轮下来,毫无规律可言。

    但一定有律可循,第209次从之前的变化中归纳推理,不然这题无解。

    而夏初浅的心情逐渐从惊异转变为担忧,她不再看得进去他解题的过程,只关注他能否吃得消。

    图层波谲云诡,信息转瞬即逝,不可松懈一秒,他的注意力如今是能伸能缩的皮筋,可如此全程冲刺的脑力马拉松,皮筋一旦超出弹性范围,会断啊。

    果然——

    不知第多少轮,蓦地,秋末染的背脊向胸腹佝偻,跳大神般双手诡异地指向天空!

    他手腕内折,在阵阵发条失灵似的抽搐中向外扭转,小臂肌肉凹凸不平万般扭曲,脑袋歪斜一边,痛苦的呜咽烟丝般从他口出吐出来。

    椅子腿咯哒咯哒响,他双脚无意识踹地,拖鞋飞远,裸足磕碰冷硬瓷砖。

    ……糟了!

    ……癫痫犯了!

    蹭地,夏初浅从沙发窜起。

    她被钟渊捂着嘴巴按回原位:“保持安静。你现在出声,或者过去关心他,这场测试将以作弊收尾,前两关不作数,他的癫痫也白发了。”

    “可是……”夏初浅扒拉掉钟渊的手,忧色涂白她的脸,她音量极低地诘问道,“怎么能不管?万一他咬到舌头呢?万一他口鼻呛到窒息呢?”

    忧从心来,刘世培也眉头紧皱。

    “你去除了袖手旁观,还能做什么?”钟渊不退让,冷言道,“如果你能替他发病,请便,如果不能,就老老实实坐着。末染他一向阵挛期来得快去得也快……”

    比起秋末染的健康,钟渊此刻,更渴求见证测试的结果,成败悬而未决。

    他不容置喙:“别过去。末染没离开过摄像头,哪怕发病了测试也有效。虽然这期间他错过了模型的变化,但我想……他应该找到规律了。”

    刚想骂一句“丧心病狂没医德”,秋末染的强直痉挛突然停下,他伏在桌前虚弱喘息,仍勉力支起脖颈答题,夏初浅小跑着的步子顿住。

    少年清癯,晃乱的发像一根根针戳她心窝,心疼之余,她也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坚韧魄力。

    他没事就好,她肩膀松释塌下来,退回沙发,继续看这场他一人的战役。

    一场病发的,错漏了将近一半的图变,结果可想而知,基本板上钉钉了。

    ——作答失败。

    夏初浅和刘世培揣着相同的想法,相视时,两人释怀一笑,遗憾自然有点,但重在参与,何况秋末染表现得已然惊为天人了,不虚此行。

    钟渊则眸尖收紧,一瞬不瞬盯着电脑,始终坚信秋末染还有破题的机会。

    片时,208次变化全部播完。

    弹窗:【请作答。】

    三人看着秋末染握鼠标拉动下边栏一堆奇形怪状的模块,他拖出其中四个,毫不拖泥带水,然后,在作答框通过微调将四个模块拼合。

    都不是选择题,完全排除了误打误撞选对的可能性,能做对的只能是会做的。

    他点击提交。

    漩涡状的圆圈圈在正中央打圈,结果正在评估中,页面刷新,弹窗却没跳出。

    取而代之的是一封金色的电子

    邀请函:【秋末染先生,恭喜您已通过入围测试,“WENSA”俱乐部欢迎您!若您同意参加第十二期比赛,请回复“愿意”,并于8月16日至下方地址报道,期待您的到来……】

    三人:“……”

    ……通过了?!

    ……通过了!!!

    震撼感,让夏初浅产生了自己是仰望高纬度智慧生物的单细胞草履虫的错觉。

    神乎其神,这世界无奇不有。

    摄像头关闭,秋末染能自由行动了,他朝夏初浅走来,困倦地报喜:“浅浅,我过了。”

    他看上去接近昏睡的临界点,语气松如枕头,快要闭上的眸子却闪熠湛湛光亮,在等她夸奖。

    “天呐!你脑袋怎么长的?”夏初浅依旧不可置信,踮脚尖抚顺他乱糟糟的头发,笑得开怀。

    忽地想起来还有旁人在,她轻咳着收回手:“咳咳……小染,你真的,太神奇了!”

    他神经软在她绵柔指间,舒服得彻底闭上了眼,身子一斜,倒沙发上安歇入寐。

    刘世培笑着给秋末染盖好薄毯,轻声打趣:“看来,最近除了忙高考,还有其他盼头了。”

    钟渊则帮秋末染确认了参赛,饕餮似的看净那张金色邀请函,掏拍了张照片留作纪念,但愿某天,那优雅的衬线体,能写他钟渊的名字。

    他一直待到秋末染睡醒,急不可待地问:“末染,第三题什么规律?”

    秋末染睡意犹存,悠懒眨合的眼睫掠过泪痣,模样染着晨醒被窝暖呼的余味。

    他懒懒答:“循环,A每13次,B每27次,C每33次,D每15次。”

    “……”钟渊蹬腿起身,气势冷酷凛然,他扯衬衣领口单翘一边唇角道,“呵,我也看得出来。”

    ……一些。

    *

    两天后,秋末染和刘世培搬去了夏初浅父母的房子,钟渊说他有空置公寓给他们借住,高端大平层,但秋末染还是选择了夏初浅的老破小。

    两间卧室,秋末染和刘世培一人一间,夏初浅在诊所附近找了一间安保设施齐全的房子租住,上班便利,还有应届生补助负担房租大头,她住得很满意。

    每天下班,秋末染都在写字楼楼下接她,等待中,他捧着现成的作文背诵。

    语文和英语实在无法在一个月内突飞猛进,他们采取的突击办法便是题海战术,让秋末染记忆海量优秀范文,高考总能碰到相似的,这篇作文里摘一段,那篇作文里默几行,做裁缝可耻,但总比照搬强。

    其他题目他就顺其自然吧。

    两人一起坐公交车去那边的房子,他脚步快,给她占座位,在摩肩接踵中护着她,路过菜场买菜,回去煮饭炒菜和刘世培一块儿吃,吃完饭她或是忙忙工作,或是陪他学习,夜深前,他送她回出租屋。

    小少爷意外得很好养活。

    偶尔学累了,秋末染悄悄瞥一眼夏初浅的电脑,默数她桌面上又新建了几个电子病历,自己的早就不知道被她丢去哪个旮旯拐角的文件夹了。

    被抓包,他则垂眸继续背书,当天送她回家的路,他跟她跟得又黏又紧。

    *

    六月份,秋末染以社会考生的身份参加高考,夏初浅迎来了本科毕业。

    前半生的人生剧本离群索居,秋末染从没设想过自己也能踏上普通人的必经之路,出考场便看到白发苍苍的刘世培顶着烈阳在校门口接他,微信收到夏初浅的问候,她说今天下班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庆祝庆祝。

    夏初浅的毕业典礼并不孤单。

    合照里,她身着学士服,头戴学士帽,手捧鲜花,刘世培一如既往西服配领结。而秋末染为表庄重,特意穿得正式,他清新矜贵如插片薄荷叶的清冽名酒,夏日一碧万顷,他艳压烈阳惹眼得有些招摇。

    这样可望而不可得的人,眼睛从始至终胶黏夏初浅,怕被人流挤散,他几乎踩着她的脚跟寸步不离。

    离校时,夏初浅碰见了徐庆河。

    理大每年都邀请退休教职工前来参加学生的毕业典礼,徐庆河才望兼隆,在名单首列。

    林荫路树影层峦交错,明晃晃的澄阳从树叶间隙筛漏,光斑落在夏初浅恬淡素白的面颜。

    “小夏,毕业快乐。”徐庆河庆贺道。

    他眺向路尽头的秋末染和刘世培,滑出嘴边的叹息消匿于干燥夏风中。

    他苦笑:“看你平时端静内敛,不惹事,不卖弄,不凑热闹,没想到,遇到大事愿意出头,很是侠女心肠。”

    “徐教授。”特意把她拉来僻静处,夏初浅知道徐庆河的用意,她浅笑道,“我受了很多秋家的恩惠,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们帮了我。”

    “现在,他落难了,我做不到袖手旁观。虽然我没能力帮他摆脱生活的逆境,但提供情绪价值是我擅长的,也是我能为他做的一点点事。”

    秋末染送的大捧花束搁在她腿上,浓艳芬芳在热气中蒸腾,艳丽缤纷的彩骨朵儿将一支白玫瑰簇拥于中央。

    “治疗师和患者最好不要建立咨询以外的多边关系,最好连朋友都不要做。”夏初浅沉静道,“我明知故犯。徐教授,我愿意为我的逾矩承担任何后果。”

    清风拨动树叶,沉默蔓延。

    徐庆河的诊所由秋许明投资成立,他从事的脑神经相关的研究项目,也是秋许明资助的。他算性情中人,不然秋许明那些用他的身份置办的资产,他神不知鬼不觉独吞就好,何必顶风去秋家告知秋末染。

    对秋末染的治疗也在免费继续,以及夏初浅和秋末染的来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近期的研究结果不容乐观,凡事都有概率,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徐庆河拿不准这个概率在秋末染身上是增加,还是减少,抑或是归零。

    沉重思绪拽着太阳穴发胀,徐庆河说:“小夏,自闭症人士和普通人对于情感的定义不太相同。你和秋末染相处了快一年了,那我考考你。”

    望着夏初浅板正的好学生表情,徐庆河问道:“信任、亲近、依赖、守护和奉献,如果不涉及情欲贪欢,那么,最有可能是哪一种情感?”

    树梢扑簌簌作响,微风吹湿了夏初浅怔愣的杏眼。

    透骨酸心给她纳凉,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细指抚摸白玫瑰瓣,夏初浅泪眼模糊地看一眼远处清秀纯白的少年,他秀美出众,璞玉经雕琢后流通于人世间,总有人你情我愿将他珍藏。

    可是……

    他也咬过她呀。

    想了想,夏初浅眨着眼睛勾出笑容:“徐教授,我想陪他到八月底,等他生活步入正轨了,慢慢地,他会不再需要我,我也会回归自己的生活。”

    说白了,还是舍不得。

    还记得那天,她佯装若无其事地跑回秋末染和刘世培身边,少年把遮阳伞撑她头顶。

    她笼在阴凉里,他站在伞外温声说:“浅浅,晒。”

    第47章 温馨 可以考虑我吗?

    八月份, 秋末染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考上了理大,数学系,虽然高考分数不够分数线, 最后凭借数学满分和理综超高分,被数学系特招,结果皆大欢喜,专业也适合他。

    生命的进度条已过大半,刘世培头一次高兴到有些失态,拉着夏初浅想小酌两杯。

    秋末染伸手拦下。

    她喝醉,不亲他亲刘叔怎么办?

    也曾彻夜畅谈过,万一比赛无果而返怎么办?两人心照不宣保持着乐观心态:秋末染就好好读书, 夏初浅好好工作, 两人一起照顾刘世培。

    出发前一晚,秋末染送夏初浅回出租屋。

    圆月清晖, 树木枝繁叶茂, 热熏的夜风卷携各式小吃的香气撩拨味蕾, 路灯把影子拖长。

    夏初浅在商场买了两杯红糖珍珠水牛奶, 不含茶, 怕失眠, 误了明天上午的飞机。

    路过夜市,两排花里花哨的小推车看得她眼花缭乱,她吸着饮料问秋末染:“好喝吗?”

    路太拥挤,他们没有并肩行走, 他跟在她身后,盯着她绸缎般细腻光泽的披肩长发说:”

    连锁品牌,用料都有质量保障, 败给了夏初浅在儿童乐园突发奇想自制的廉价奶茶。

    “等比赛回来了,我做给你喝。”夏初浅左瞧瞧,右看看,“直接用牛奶煮茶叶,这样口感浓厚。”

    小推车有卖铁板豆腐烤肠的,有卖蛋糕甜点的,有算塔罗牌看星座的,有卖珠串首饰的。

    语间,一家“贩卖幸运”的小摊铺引起了夏初浅的好奇,她稍作逗留。

    推车上搁三个塑料篮子,圆溜溜的翠红小珠子堆成山,款式各异的手编彩绳摆在海绵盒子里,纸板上写:【找名字,戴好运,红玛瑙,诚不欺!】

    ……诚一定欺。

    这种东西买来就图个心理安慰。

    心理学上称作“自我暗示”,不过,积极的自我暗示影响心态,是思想和行动的良性循环。

    他就快比赛了……

    看眼价格,一颗珠子15块,一条手绳50块,买一条要一百块了,有点贵。

    夏初浅跟老板砍价:“老板,我买两条,能不能便宜点?一颗珠子12,手绳45。”

    她居然有朝一日也信玄学了。

    老板是个中年大婶,手在篮子里拨拉珠子,清脆的撞击声让夏夜活泛鼓噪。

    “行嘞!美女。”大婶应得爽快,黝黑的肤色衬得一口牙齿格外亮白,她笑吟吟道,“我这儿啊,汉字最齐全了!百家姓都有!你俩自己挑呗,挑你俩的名字。”

    秋末染、夏初浅。

    都没有生僻字。

    头顶悬吊一盏昏昏欲睡的黄灯泡,夏初浅翻翻找找,大海捞针似的,才找到一个“浅”,一个“秋”,白净的大手伸到她眼下,掌心躺着三颗珠子。

    ——“夏”、“初”、“浅”。

    “你的名字。”

    喧杂闹市,他的声音格外温柔。

    夏初浅抬眼,落进少年星河稠密的眼睛,那双眼只看得见她,也只看得见她的名字。

    “……哦,好的。”她胡乱搅拌,珠子咔咔清响,提高音量掩盖如鼓般的心跳,“找你的吧!我们一起找!”

    找齐那六个字,他们选了红黄相间的绳子,红色吉祥喜庆,黄色寓意希翼。

    大婶捻着绳子对准珠子的孔往里穿,利索娴熟,瞅见两人的名字逗乐道:“呦!秋末染,夏初浅……一秋一夏,一末一初,真对仗!情侣名?有讲究?”

    “没有!”夏初浅吸一口饮料,咀嚼滑弹的珍珠,吞下去后难为情地重申,“不是情侣名,巧合,巧合。”

    黑眸微垂,秋末染默默喝牛奶。

    “懂懂懂!暧昧期,是吧?”大婶挤眉弄眼,手摸向一旁盛着装饰品的盒子,眼珠子滴溜溜转着说,“你们啊,要是把这位帅哥的尾字‘染’,改成‘深’,哎嘿,要意境有意境,要工整有工整,这情侣名绝了!”

    “老板……”

    后半段话夏初浅当耳旁风听,大婶的小动作缺德又滑稽,她无语地说:“我们只买刻了我们名字的珠子,附加品不要哦,除非免费不要钱。”

    几句话间,大婶悄摸加了好几颗装饰上去。

    “啧——”大婶咋舌,“一根绳儿,就三颗珠子,光秃秃的不好看也滑来滑去的,根基不稳,福气难来,你说是不?美女,你再挑些其他珠子把手绳穿满当呗!阿姨给你们串得漂漂亮亮的,你戴他的名字,他戴你的名字,锁定终身!”

    夏初浅:“……”

    诈骗,原来坑在这里。

    她按住秋末染伸向盒子的手,面露不悦道:“按你说的,买一条要多少钱?”

    “有三百的,有五百的,也有更贵的,看你咯。”

    “……”很想买,但这个价位远超出夏初浅的购物准线,她拉着秋末染扭头走,“不买了。”

    *

    回到出租屋,夏初浅简单地打扫了卫生,洗了澡,吹干头发,拾掇行李,阳台的衣物在夏日热浪中早已干透,搭在手臂上,洗衣液的清香吸鼻可闻。

    收到金色邀请函的第二天,钟渊再次登门,他给“WENSA CLUB”的主理人发了邮件,提交秋末染的医学诊断,证明他是一位患有自闭症兼癫痫的病患。

    字里行间将秋末染打造成了一位易碎的白瓷瓶,如若不二十四小时监视着,碎了,则是世界的巨大损失。

    自闭症盖章定论,入围测试时秋末染当场癫痫发作的录像主办方有存留,有理有据,很快,主理人回复钟渊,同意秋末染参赛时带一位陪护。

    小心机得逞。

    钟渊通知完毕,一只手雍容华贵地搭上沙发靠背,二郎腿翘出稳操胜券的优荣感,指尖上抬下落轻点膝盖,心里狂念:选我选我选我……

    他太想去现场一睹为快。

    谁知,秋末染星眸灿耀,不假思索永远围绕一个人:“浅浅,你愿意和我去吗?”

    在钟渊“给我拒绝”的凌厉眼刀逼视下,夏初浅淡定将其无视。

    她查看日历话没说满:“比赛12小时封闭式,一来一回差不多三天,唔……正好涵盖周末……我得问问徐教授,能不能给我准一天假。”

    她不无担忧:“可是……小染,你入围赛引发癫痫了,正式比赛的难度只增不减,我担心……”

    比赛赢得奖金,就离搬回半山别墅更进一步,秋末染轻轻揪她的衣角:“我可以,浅浅陪我。”

    玫瑰满香赋,少年就赤忱无畏。

    最后,徐庆河批了假。

    钟渊甩出三张机票,脸色黑若煤炭:“夏初浅,把你的个人信息和证件照提交给举办方,不然你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呵,我也要去。”

    *

    呼啸的车流划破空气,从半开的窗户传进室内混响飘摇,夏末初秋的夜暑气消退,开条窗缝睡温度刚刚好,可惜楼层较低,夜里闹,夏初浅趿拉拖鞋关窗户。

    行李箱立在门口,护照在随身背包。

    清风皎月,长灯起,高矗的路灯底下站着一抹清瘦笔挺的年轻身影。

    他背靠路灯杆,长腿弯折叠上另一边的脚踝,手插口袋,姿态不显懒散装酷,光附于漂浮的介质在他周身着笔金色弧光,他澄净温和,美好得恍若虚拟。

    他始终抬头仰望。

    只要她往楼下看,视线便不会落空。

    夏初浅一滞,手扒着窗框忘记关。

    那熟悉的身型不用看清楚脸都辨认得出来是谁,看见她出现在窗边,他立即站直,把手从口袋拿出来,右手握拳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应该叫他赶紧回去睡觉的。

    可是,情意造微入妙,不经大脑,她踩着拖鞋穿着睡衣就奔下了楼。

    “小染——”

    喊声混着夏夜的风,柔软清泽,视线中,秋末染脚步更快地向她跑来。

    “你怎么站在这里?”夏初浅仰头看他,没意识到自己白净的脸庞正笑意盈然,“喂蚊子啊!”

    的确有蚊子,秋末染脚腕和手臂被咬出七八个包。

    “嗯。”他绒绒长睫上铺满碎光,垂眸,凝视她的眼神像化开的软糖,“有东西给浅浅。”

    “什么?”

    他朝她摊开掌心:“名字手链。”

    两条手链的珠子紧挨密布,三颗刻字的红色珠子占据C位,透白珠子填补绳子的其余空位,每颗还用金色珠托做间隔,把她的心也填得不留缝隙。

    “多少钱买的?”夏初浅拿起刻着自己名字的那一条套手腕上调节长度。

    “666,好数字。”

    “你现在学会信这一套了?”夏初浅失笑,翠红润白衬人肤色,盈盈一握的手腕倍加矜惜,皱鼻尖,她嗔怪,“你上当啦!这一条的成本充其量三十块钱!说什么红玛瑙,什么白玉珠,根本不可能是。”

    话虽如此,她捻动珠子予以贪恋。

    “嗯。”秋末染眼睫轻眨,像夏夜鸣蝉的翅膀,用被阳光烘烤过的嗓音说,“浅浅想要。”

    “浅浅开心,就够了。”

    车流络绎,人声不息,虫鸣四起,各种音色交织,她的耳朵只筛选他清冽的声音。

    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痒,夏初浅绷住嘴角:”

    “等不及。”

    “……那喊我下来嘛,干嘛等在这里。”

    “怕你不要。”

    小少爷如今对钱有了一点概念,666元,对浅浅来说,能买很多实用的东西,买肉买衣鞋,买书买日用品,总归不会用来买一串手绳。

    当意识到这一点,秋末染由衷叹气,他突然醒悟被小混混打劫的那两千块钱他真不该有求必应,两千元,能买111.111杯奶茶,或3.003条珠子链。

    “你买都买了,拿去退,那老板那么鸡贼,铁定不退钱,那我就收着呗。”夏初浅抬腕细瞧,这是她拥有的第一条手链,她当真喜欢。

    “浅浅。”另一条手绳仍躺在秋末染掌心,他收拢五指,有种把全世界归揽的虔诚与满足,“我不戴,把它留给你。”

    他清澈透底的双瞳有光芒星罗棋布,即便表情无波,也纯澈又温润而泽。

    瞳眸倒映她清丽模样,她与这个夏季一同铭记他的轻语:“有责任心和上进心,脾气稳定,细心会照顾人,有热爱的工作,能依赖有安全感。”

    “我不能比你年长,但我会努力,成为,满足你条件的男人,三年后,没有伦理限制……”

    紧张让他的音色略显干涩,夏未央,一层亮晶晶的薄汗从他修长脖颈蜿蜒至锁骨。

    伴着缱绻夏风,少年恺切灼热:“你可以……”

    “考虑我吗?”

    *

    C城到洛城的航班飞行15个小时,秋末染和夏初浅都是第一次坐飞机。

    机翼轰鸣须臾间直上云霄,高空蓝得像水洗过。

    密闭人杂的公共空间,不同于公交车只坐三四十分钟,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于秋末染而言是场挑战。

    行至三分之一,少年开始浑身盗汗,焦躁抓挠裤子的双手指间泛白,长腿簌簌颤抖。

    就着水吞下一粒安定片,秋末染戴上耳塞和眼罩,不多时,他的呼吸重新踩上规律节奏,绷直的下颌角渐渐松弛下来,他平稳入眠。

    熟睡前,他迷迷糊糊摸索夏初浅的小手,内心的不安消融在她柔暖的掌心,还梦呓似的喃喃一句:“浅浅,你困了,靠我,不要靠那边……”

    钟渊:“……”

    没耳听,没眼看。

    越过秋末染,钟渊向夏初浅投去审视的眼神,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墨水笔,在纸巾上落笔写字。

    而后,团成团冷脸丢给她。

    夏初浅单手展开看:【夏小姐看来没想当心理医生?还是学校学的知识忘了?】

    纸张皱巴巴的,笔触深浅不一,可暗讽之意不打折扣,她看得懂他在告诫她遵守医患之间该有的分寸。

    把纸团塞进前座背兜里的回收纸袋,夏初浅默然不语,支着下巴看向小窗外的碧蓝天空。

    红白色珠串在她莹白细腕流光溢彩。

    *

    比赛地点在洛城的一间大型工厂,外观四方四正,钢筋混凝土搭建的毫无亮点的灰白色建筑。

    可真正进入,才发现金玉其中。

    钟渊止步在外,被身着蓝白制服的工作人员挡在安检口,硬闯这种事他做不出来,在这也做不到,趁还能维持体面前,齿缝中筛出几个字:“祝——顺——利——”

    工作人员没收了他们全部的电子设备。

    安检设备和平时高铁站、飞机场见到的那种不同,是科技感十足的透明玻璃仓,人走进去站在黑色圆台中央,伸展双臂,自然呼吸,目视前方,随着“滴”一声,圆台缓慢旋转三圈,机械女音响起:“检测通过。”

    夏初浅边往前走边号脉,万幸检测的不是心率,她紧张得心跳此起彼伏,秋末染揉着脖子小跑到她身边,被那机器搞晕,他神色有点懵怔。

    “小染,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比赛现场我进不去。”夏初浅指腹碾磨那串幸运手串,心一横,她摘下来环上秋末染的左腕,“这个你暂时戴着,图个好寓意,希望它保佑你顺顺利利、平平安安比完赛。”

    “可以?”少年瞳仁微张,澄眸亮得像白炽灯,他兀地面无表情在原地蹦了两下。

    “嗯。”夏初浅被那股子呆萌劲儿逗乐,“你别太勉强,身体最重要,这里随处都有监控,你万一发病了,我会第一时间赶去你身边的。我去休息区观赛啦……”

    她踮脚尖,风卷柔云般轻拍他的发顶,笑容醉人:“加油!你是最棒的!”

    第48章 赛场 他一步一步远离她。

    夏初浅跟着工作人员进入休息区, 找了个座,巨型荧幕实时直播比赛进程。

    一扇磨砂玻璃之隔,隔壁是工作人员的办公区, 他们坐在监视器前,繁忙的身影眇眇忽忽。

    参赛选手共八人,年纪最小的,是一位十一岁的小女孩,由爸爸陪同参加。

    小女孩的爸爸也在休息区观赛,除他之外,还有一位约莫五十岁的亚裔男性,气度非凡, 不知道是选手的陪同人员, 还是举办方的人。

    他眉眼间的冷锐之感莫名熟悉。

    盯着陌生人看有失礼仪,夏初浅只多看了那男人一眼, 便专心于比赛上了。

    巨屏上, 八位选手正在后场备赛。

    所有人的身份信息只有主办方知晓, 不过这些人之间多少互有耳闻, 都参加过世界顶尖级别的智力赛事, 获过奖, 唯有秋末染凭空杀出。

    亚洲面孔的年轻男孩,独自一人静坐在角落的软椅上,拨动右腕的手链,垂眸自处。

    其他七人算不上热络, 偶尔递个话题闲聊两句,只有秋末染从始至终不讲一句话。

    在场的选手用英语交流,智商站在金字塔塔尖的精英们,习得两三门外语, 易如反掌,就连那位来自德国的十一岁小女孩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只有秋末染一个人语言不通,他耳廓挂着一个同声传译器。

    他微收下颌,被冷白色的灯光雕琢出些微冷感,也有一种浮萍漂泊的孤寂。

    夏初浅咬住下唇,紧张又心疼,好似有针线穿来刺去将她的心口细细密密地缝。

    秋末染的自闭症的症状如今缓解许多,但对陌生面孔依旧有点生理性抗拒,何况,还是肤色血统不同的种族,但愿他们不要为难他,不要把他当异类……

    待药检结果出来后,选手们由工作人员带领,分别进入八个全封闭的房间,全程全方位监控。

    巨屏分割成三十二个分屏,左右前后四个角度将选手们的一举一动毫无死角地投射。

    夏初浅找到记录秋末染的,双手交握,拇指的指节抵着粉唇,默默祈祷一切顺利。

    *

    确实顺利。

    前两关顺利到不可思议!

    第一关和入围测试的题目相似,不过,黑白双色的方块、圆形和三角换成了全由黑白方块组成的二维码,记忆时间则缩短至0.4秒一张,图量更大。

    作答失败的淘汰,作答正确的根据用时排名。

    0.5秒和0.4秒相差0.1秒,听起来微乎其微,但大脑需要动用的脑细胞以幂次方增加数以千万,难度不可估量。

    这边,夏初浅裤子都被汗手攥湿了。

    那边,秋末染率先答完题目并提交。

    弹窗:【Congratulations】

    巨屏:【No.5 First】

    他大跨步到门口,拉不开上锁的门,才想起来所有人都答完题才能出去。

    下一秒,他正面对准摄像头,似乎知道她正在注视他,他眸子含着清凌凌的光芒,没有言语,他内心的期待顺着电线已经传递给夏初浅了。

    ——我通过了。

    ——浅浅夸我。

    夏初浅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吓死她了,看他着急出来,还以为他惶恐发作了,原来是等不及要和她庆喜。

    *

    第二关比拼空间想象和推理能力,1000块三维拼图,一个小时的时间观察记忆,不限时拼合,谁率先还原完毕,谁就是这一场的赢家。

    每一块拼图有专属坐标,一个小时的时间观察记忆结束后,选手们面前是空白的答题界面,需要先在脑内把拼图拼合,再将坐标填入相应的位置。

    入围测试,秋末染在这一关卡稍显吃力,夏初浅无心去看他的答题进度,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他的健康状况,担心注意力太过集中

    诱发癫痫。

    她多虑了。

    跟着钟渊天天打拳击,训练如何收放注意力,秋末染如今对自己的专注度控制自如,每到临界点,形成身体记忆了,他就放空大脑休息两秒。

    他一路答得顺畅。

    两个多小时后,巨屏突然闪现:【No.3 First】

    只见分屏中,一位名叫Timothy的年轻白人男生起身走出了答题室,他是本场比赛的优胜者,盛气凌人,瞧起来和秋末染是同龄人。

    俄而,巨屏:【No.5 Second】

    秋末染随后顺利通关。

    排名栏的分数滚动着。

    第一关淘汰了3人,现在剩5人,Timothy的换算分数从第三上升到了第二。

    离第一的秋末染仅相差0.613分。

    比分咬得如此之紧,秋末染没有丝毫危机感。

    他从答题室踩着欢悦的步伐小跑到休息区,纯白T恤的衣襟扬起轻风,波光粼粼的发稍上下轻轻抖动,他表情像块木头,可人是率性鲜活的。

    上一轮也这样,一解封就火速跑来找她。

    “浅浅。”

    他在走廊迎面碰见步履欢腾的夏初浅。

    看见他,她顿然收住狂喜,十分稳重地走上前去:“小染,祝贺你又拿下一程!”

    他一点不懂矜持和含蓄,脚步更快地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举起双手:“击掌。”

    而后,向她讨要:“奖励。”

    明眸夕光摇漾。

    他微微低垂眼帘凝睇她,模样无公害,在裤子上蹭干握电子笔握出汗的手掌,朝她摊开。

    “这个……”夏初浅犯难。

    东西都被工作人员锁柜子了,她身无他物,唯一能当做奖励的手链,比赛前就给秋末染戴着了。

    他表现得这么好,不鼓励一下说不过去,而且还有第三关呢,是得激励一下他……

    转转脑筋,她假装掏口袋,握着空拳头搭上秋末染的手掌,唰地抻开,指掌都覆盖上去。

    两人交换掌心的温度,丝丝相融。

    “就、就……”她耳尖泛红,春水般明净的杏眼汇入些赧然,“我们规定好了一周只牵一次手,这周,这是第二次,算……算奖励吧?”

    “嗯。”

    他溢出唇缝的气声,因激动而微颤。

    包住她软糯的手,他另一只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摩擦裤缝,唇用力抿,她的掌温愈清晰,他的呼吸节奏愈乱套。

    面瘫的脸像张没有生命的面具,一双琉璃眼却闪亮如撒下一把碎钻石,蜜意斑斓。

    兀地,他脚蹬地跳了两下,带着夏初浅的胳膊也晃了晃,纤长手指和她的轻轻缠搅。

    她羞涩失笑:“怎么……”

    这么高兴呀。

    笑容融化在半路,少年带着阴影倾身压过来,他单臂抵在她身后的墙,予她一个清冽的壁咚。

    白墙映出他清瘦高挑的身形,娇小的她罩在他的影子里,她仰头瞪眼看他含着清浅笑意的眼,心跳兵荒马乱,她屏息,任由视野被他牢牢占据。

    他小心翼翼地俯身……

    鼻尖蹭她的鼻梁。

    温热一下,像被小动物舔舐,碎发还挠她的脸。

    他真的,真的,好开心。

    *

    第二轮比赛公布成绩,只有秋末染和Timothy进入最终的决胜局。

    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七个小时,最后一关是秋末染最擅长的迷宫题型,具体的规则到赛前才公布。

    中场有一小时的用餐时间,举办方准备了餐食,法式煎鹅肝、香草焗蜗牛、龙虾奶油浓汤、凯撒沙拉、提挈诺白面包和覆盆子慕斯。

    食材新鲜高级,但不合口味。

    动物内脏夏初浅都难以下咽,吃一口就生理性反胃,吃蜗牛她心里有点发怵。

    一碟一碟菜肴工艺品似的,夏初浅哀叹触霉头了,她就算饿扁也无所谓,可秋末染不填饱肚子等下怎么比赛?除了面包,其他通通不在他的食谱里。

    想着自己递过去的东西秋末染都会尝尝,夏初浅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鹅肝推给他:“小染,吃吃看。”

    脑力运动需要补充优质脂肪,很适合吃鹅肝。

    忐忑中,她看着秋末染慢条斯理切下一块鹅肝,捏握银叉子送入口中咀嚼。

    他咽了下去。

    “好吃吗?”夏初浅丈量他的表情,可惜他那张脸怎么看都原模原样的。

    他喝口水,问她:“浅浅喜欢吃哪个?”

    “你不用管我啦。”夏初浅挨个把餐碟推到秋末染的面前,见他不排斥鹅肝,稍稍松口气,至少有道能接受的,“其他你也尝试看看,你喜欢吃哪道,不够吃的话,就吃我的。你等下要消耗脑力和体力,不吃饱不行。”

    乖乖点头,少年依次试吃。

    他只留了鹅肝和蜗牛:“其他,浅浅吃。”

    “小染,把面包也吃了吧。”

    光吃脂肪和蛋白质腻得慌,配碳水中和一下,那粘稠的奶油汤和淋满西式甜醋汁的拌沙拉,想来也不对付他的口味,他爱吃饼干很少吃蛋糕。

    两人你挑我捡吃着一餐。

    一抬头,夏初浅撞上Timothy浅蓝色的眼睛,他冷凝秋末染的眼神傲睨自若,伴着愠恼。

    *

    比赛前,秋末染去了洗手间。

    他关上外门,再锁上厕所隔间的门,屈膝蹲下,把胃里的食物全部呕吐清空。

    夏初浅之前给的食物他的肠胃都能接受,今天突发叛逆似的,阵阵酸水翻江倒海往外涌,他吐得干净,因为他爱她所爱,厌她所厌吧。

    水龙头流水汩汩,他捧一汪清水漱口,重复几次,口腔残余的不适终于消散。

    洗干净手,他直起腰身,许是肚子空空,外加吐猛了,他有点晕眩。

    镜中的他下颌和领口水渍洇湿,他抽张纸巾仔仔细细吸干,不能让浅浅看出来他吐了,他哪怕饥肠辘辘都没关系,浅浅饿了会哭鼻子。

    正擦着,Timothy推门进来。

    Timothy上完厕所也来盥洗池洗手,冰刃般冷峻的眼神借助镜子窥视秋末染。

    他依稀听工作人员透露,这个亚裔面孔的男孩与他同岁,十九年来,他高高在上,打遍竞赛无敌手,今日居然落后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同龄人。

    不甘郁结于胸,Timothy看秋末染不顺眼。

    而秋末染擦干水印,把纸巾丢进垃圾桶,转身走时,忽然天旋地转一秒钟。

    他脚步趔趄,不当心撞上了Timothy。

    “……Fu**!”

    “对不起。”秋末染道歉,撑着盥洗台站稳,耳内响起翻译耳机的自动英译,“*你妈!”

    污秽词汇,可他浑不在意,正要开门时,Timothy冷不丁地低声嘀咕:“Get over yourself!Go to the hell with your fu**ing girl!”

    耳机:“少自以为是,和你的**女孩见鬼去吧!”

    霎时,少年开门的手僵滞。

    瞳眸顷刻间高窜愤怒的熊熊火苗,他绝不许任何污言秽语玷污他的白玫瑰。

    可一眨眼,思绪断片。

    诡异的静默后,Timothy从镜子里瞥见秋末染幽灵似的阒阒转过身来,漆眸万籁俱寂,他像一头被触碰到逆鳞的魂狼,幽冥可怖拔地而起。

    Timothy嗤之以鼻:“Put on air……(装腔作势)”

    话尾戛然而止!

    秋末染骨节分明的手狠骘凶恶地掐住Timothy的脖子,捕兽夹似的凓冽穿骨!

    置人于死地一般,他五指蛮横地深深嵌入Timothy脖颈的筋骨肌理,不留给Timothy一丝一毫抵抗的余地,喉结在他掌心如踩扁的蠕虫般瘫烂蛄蛹。”

    Timothy后脑勺被死摁在镜子上,他几乎仰躺在盥洗池,右脚狂踢秋末染的干小腿,双手癫狂抓挠秋末染的手臂,血痕一层叠一层,却无济于事。

    秋末染不痛,手指愈加发厉聚拢。

    此刻,少年的眼眸是泯灭全数光线的黑洞,漠然冷睨窒息到翻白眼的Timothy。

    镜子是光的反射,纳入他眸中的俱是黑暗。

    在Timothy就快要昏厥之时,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松劲,他混沌的视野中,是秋末染惶恐的脸。

    “对、对不起……”秋末染后退半步。

    Timothy如饥似渴地吸入氧气,不敢再待下去了,踉踉跄跄地冲出洗手间。

    死寂的空间只剩秋末染一个人。

    他跌宕的呼吸声撞上光滑墙壁,回声扩开,好似他内心无措至极的微弱呼救。

    他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面如纸色,清澈的瞳孔中漫天蔽野而来皆是惶惶不安,模样单纯驯良,彷如误入瘴气蒸郁的禁忌之地的羊犊,而方才短暂驾驭这具身体的那个他,是泥沼业障。

    他刚才……

    干了什么?

    有几秒钟,他在眼睁睁通过镜子旁观自己掐人。

    机械地一寸一寸低头看自己的手,细长白皙,画迷宫的手、做手工的手、牵浅浅的手,竟也能化作夺命绳,勒死一个身强体健的肉身。

    红白色串珠,他幻视夏初浅正在审视他。

    十指抖个不停,他艰难地攥成拳头,空茫的眸子不知所措地到处飘忽,思维陷入荆棘迷雾。

    电光火石间,莒藜眼珠爆出的死状蹂践着他的神经,低头看,她的尸体就腐烂在他脚边。

    脚步虚浮,他落荒而逃。

    可门外,夏初浅正在等他。

    “小染,你去了好久哦。”她轻步迎上来,笑容温婉,“比赛快开始了,我来看看你怎么还没出来。好奇怪,Timothy刚刚好像慌慌张张的……”

    百听不厌的软语,竟像离别的号角。

    瞬间,秋末染犹如冰封,他颤抖的薄唇张得很开,喉咙哽塞,惊惧交加,摇着头,他一步一步远离她,两只手仿佛赃物似的被他藏在身后。

    “砰——”

    他在她面前用脚关上了门。

    第49章 凶态 你不要看我……

    广播第三次寻找秋末染时, 他才从洗手间踟蹰着走出来,发鬓透湿,像刚洗了把脸。

    嘴唇不见血色, 黑眸蕴沉,眼里稀碎的薄光在看见夏初浅时彻底零落,抬不起眼皮。

    他双手负在身后,用墙面紧紧压着。

    “小染,你怎么了?”

    敲门敲得骨节生疼,夏初浅在外面怎么喊里面都无人应答,想推门进去,发现从内上了锁。

    他不语, 惊魂未定的小狼毛刺竖立。

    门外还有两位来查看情况的工作人员, 他们询问夏初浅,夏初浅也不知所以。

    但她笃定, 一定和Timothy有关。

    工作人员询问秋末染还能否继续参赛, 秋末染像具被抽了魂丝的玩偶木然点点头, 而后, 工作人员用对讲机汇报, 并催促他尽快去二楼。

    “小染?出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

    “你和Timothy闹矛盾了?”

    夏初浅越缓步靠近, 秋末染就越紧挨着墙体。

    冰冷渗入他的肌骨脏腑,那一串刻有她名字的手串嵌入皮肉,拓印一圈肉痕,手腕蓦然灼痛。

    浅浅的手链不喜欢他了。

    浅浅也不会再喜欢他了……

    眉间皱出痛楚的折痕, 一转身,秋末染慌慌张张地奔向电梯,狂摁按钮,逃似的上了二楼。

    留迷惘的夏初浅呆在原地, 她忧心如捣,快步赶去休息区,不好的念头盘踞心头。

    *

    淘汰的六位选手都在休息区观赛,小女孩的爸爸,以及那位精英气质的亚裔男士也在,夏初浅匆匆找了个座位坐下,一瞬不瞬盯着巨屏。

    第三轮比赛正式开启——

    以最短的路径走出实景迷宫,若双方完成相同的路线,则用时少的一方获胜。

    一张错综复杂的二维迷宫图纸横跨大屏幕,两位选手限时一小时观察,一小时后,屏幕关闭,选手凭借记忆和推理,走出图纸所呈现的实景迷宫。

    千平方的二楼和三楼,一模一样的两个迷宫卧龙盘踞,秋末染在二楼,Timothy在三楼。

    求“最短路径”,即意味着迷宫不止一种解法,两人的实力旗鼓相当,那么,就必须找到最捷径的一条路,而图纸迷宫和实景迷宫的难度不同。

    图纸类似于在飞机上俯瞰全局,统筹明晰,而实景“只缘身在此山中”,视野受限。

    实景还考察方向和定位,要难得多。

    规则一出,休息室哗然。

    夏初浅零星拼凑出他们的惊叹——

    “仅一小时来观察,简直挑战人类的极限!”

    “一条岔路走错,返程几乎不可能!”

    “两条路的交汇处设置了一个毒蛇蜂巢迷宫,是迷宫中最变态的陷阱!”

    蜂巢迷宫的俯视图像蜂窝煤,其中,“毒蛇蜂巢”是由若干个缠绕的菱形路径组成的陷阱集合,相似的路径模式极易让选手丧失判断力和方位感,难之又难,一旦出错出口,将与最短路径失之交臂。

    血液往大脑奔涌,夏初浅惴惴不安,通关与否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只盼秋末染安然无恙。

    他的状态实在糟糕。

    计时哨声吹响,Timothy专注而威严地注视大屏幕,胜券在握的气势锐不可当,而秋末染潦草抬眼,青灰的眸子在迷宫图上浮皮打圈。

    不到两分钟,他倏地低垂脑袋。

    魂不守舍地发呆,不是癫痫的前兆,他的手不停蹭裤缝,裤子被蹭得歪向一边,他孑然曝晒在铮亮的白光中,脸色更苍白,神思漂萍遥遥。

    小染……

    你究竟怎么了?

    倒计时数字越来越小,秋末染就那样一直低着头。

    休息室的窃窃私语演变成了激烈讨论,一边倒地认为种子选手No.5没戏了。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

    一路扶着墙壁,步履蹒跚,迷宫棼缊如树枝虬结交错,秋末染置身其中,像只渺小蜉蝣被风吹着往前,好几次,似乎是癫痫有了苗头,他勾腰驼背掐人中。

    硬生生把癫痫压下去。

    ——“这里随处都有监控,你万一发病了,我会第一时间赶去你身边的。”

    所以,他不可以犯病。

    这双手,会不会不听使唤圈锢她纤细的脖子?

    就这样,秋末染慢吞又顺畅地走出了实景迷宫,比Timothy提前3分21秒抵达出口。

    休息室顷刻间沸腾:“太不可思议了!怎么可能?他分明没有看图纸?!”

    “运气吧?不然怎么解释?”

    “这是什么神秘的东方力量?”

    而夏初浅,震惊到头皮发麻,她冲出休息室直奔电梯口,迎接她的冠军秋末染。

    下降的轿厢传来争执声,言之凿凿,夏初浅听出是Timothy在对工作人员提出质疑:“他嗑药了!他不可能只扫一眼就记得住那么庞杂的迷宫!我有证据!他在洗手间对我施暴!这就是他嗑药脑神经异常的表现!”

    “不可能,No.3。”工作人员澄清,“我们给每位选手做了详细的药检,我们的检测技术是世界上最成熟、最先进的,没有药物能逃过我们的设备。”

    “我说了我有证据!这里到处都有监控!你们去看一楼男洗手间的,那里的摄像头拍不到隔间,但能拍到盥洗池!我申请调出监控!现在!”

    厢门打开,夏初浅装作刚刚经过。

    Timothy

    见她指她,一口咬定:“她身上有违禁药物!休息,吃饭,他们有很多作案时间!请也给她做检查!他们带了东方特有的药!我确信!”

    本不想张扬,被揍了太丢脸,Timothy赛前没提这事,就是不想对手被取消资格,他要风光地将其碾压,他无法接受也无法相信自己大败特败。

    秋末染僵在角落,灯光洒在他身上凄然如落一层雪,翻译器有延时,他才听到Timothy说要看监控。

    呼吸停歇,他抬眸望向夏初浅,如惊弓之鸟,黑眸里光点支离破碎:“不行……”

    哳哑嗓音,像砂纸磨树皮。

    全然听不出往时清越的底音。

    工作人员看看秋末染,再看看夏初浅,按规章办事:“先生,小姐,请你们跟我走一趟。”

    身正不怕影子斜,秋末染堂堂正正比赛,夏初浅没在怕的,而且他从洗手间出来后就行为诡异,她也无比想知道洗手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我配合。”夏初浅用英语回答。

    两秒,瘦削的少年兀自跌跌撞撞踏出电梯,他始终背着手,手掌磨得通红。

    颠覆式的情绪将秋末染倾翻,他气息乱套,用胸膛把夏初浅压在墙上,抖如摇摇欲坠的秋叶。

    他遮蔽她的视线,不留罅缝。

    “不要看……”

    他破碎地央求:“你不要看我……”

    *

    八月的洛城气温宜人,比国内削几分暑气,天空一碧千里,沥青路油光锃亮。

    钟渊找洛城的朋友借了一辆大奔,他疲惫地候在车内,耐心即将耗尽。

    比赛十二个小时,可他掐着表,等了将近一天,参赛选手才陆陆续续出来,秋末染和夏初浅尾在最后。

    “钟医生,久等了。”

    夏初浅回头看跟在后面的秋末染,不同以往,他刻意和她拉远了距离,光影分离。

    少年的眼皮仿佛捆上枷锁,重得无法抬起,他裤缝毛躁,一双手藏在身后暗不见日。

    “怎么那么久?”钟渊开门出来,见秋末染神昏意乱,他抱起手臂倚上车门,挑眉问,“输了?”

    “赢了。”

    夏初浅倦倦地笑了笑,洗不掉神色中的忧虑:“出了点……小插曲。举办方提出给双倍奖金比一场加时赛,小染和另一位选手都同意了,然后……”

    回眸看秋末染,她喃喃:“小染赢了。”

    “比了几场?”钟渊关心这个。

    “三场。”夏初浅详说,“第一场瞬时记忆,第三场实景迷宫,加时赛动态记忆。”

    推一下眼镜框,钟渊心服口服,转而心生狐疑:“那末染这么消沉,解释一下?”

    夏初浅笑而不语,拉开车门坐后排,爱赖着她的少年默默坐去了副驾驶。

    降下车窗,干爽的风灌进来卷一缕发丝飞扬,异国景色疾落在身后,她闭目,靠上椅背。

    涌一轮回忆。

    药检自然通过,Timothy气不服,提出要比加时赛,经和主理人沟通,秋末染和Timothy又耗三小时比了一场,Timothy再次败北,他仍坚称秋末染作弊了,没有确凿的证据,最终,主办方宣布秋末染获胜。

    他们致力于寻觅天才。

    至于这天才恭良谦卑,还是暴戾恣睢、嗜痂成癖,无所谓,不闹出人命就行。

    另一半奖金是秋末染争取到的,他的筹码是设计一幅更烧脑的迷宫给WENSA CLUB。

    主理人:“同意。”

    而夏初浅,那时抬起手臂,轻轻拍抚少年爬满泠汗的脊背。

    满腹柔肠化作温言细语,在未见星月的浓夜,破出一道坚柔并济的微光:“我不看。”

    没有嫌隙,她声线温婉如常,阖上双眼轻呓:“他们去看,我不看,小染,你别怕。”

    *

    饿了一天,三人找了家合口味的餐厅吃了饭,钟渊在酒店开了三间房,回国的机票订了明天傍晚的,时间还充裕,留给一天没睡的秋末染和夏初浅休整。

    回房,钟渊拨通了钟永新的电话:“新伯,我来洛城办点事,你在洛城吗?”

    “钟小渊。”听筒对端的声音像经岁月打磨的古井,钟永新习惯这样称呼自己的小侄子,他嗓音醇厚,“我也在洛城办事。无事献殷勤,说吧,有什么需求?”

    “末染想见见秋先生。”钟渊言简意赅,“新伯,请你安排在明天早上。”

    “请?”钟永新沉笑几声,揶揄道,“钟小渊,你这可一点没有请的口气。行,伯伯给你安排,但目前仍在风头上,我无法保证时间充裕,有什么尽快说。”

    “知道,谢谢新伯。”

    城市的喧嚣暂封于无边无际的漆夜之中,钟渊拉窗帘,门铃忽然响起。

    门外,秋末染黑睫半敛,在乌青眼圈上投下数道长刺一般的簇密阴影,神色晦暗不明。

    他一刻也睡不着。

    身体累到瘫烂,可大脑漏电似的源源不歇刺激着他,脑中的画面诡谲怪诞,有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将他召唤,它枯手如藤蔓攀缠他的脚踝。

    “看到我发的消息了吗?”钟渊侧身让秋末染进来,关上门,“明早我们去探监。”

    “嗯,谢谢你,钟渊哥……”秋末染语气竭蹶,杂乱无章地挠着裤缝,“我有话要说。”

    他今天状态太奇怪了,钟渊心下一沉:“怎么了?”

    话语在唇齿斟酌碾磨,终了,少年的语气像踏空失重坠落:“我现在,断片时,会做坏事。”

    这个新发现,他第一次和别人说。

    他没告诉徐庆河,以他的衡量标准,他和徐庆河之间的信任还不够坚固;他没向刘世培透露,刘叔不懂这些;以及,他最不敢让夏初浅知晓。

    他做坏事,浅浅会不要他。

    因为他在巷子揍了混混,浅浅才好些天没联络他,他许诺过她不出手伤人,可……

    他食言两次。

    “……什么?”

    气氛一瞬冷凝。

    寒意汇聚心口,钟渊目露严峻:“什么叫……你现在断片时会做坏事?你以前也断片?”

    秋末染艰涩点头。

    钟渊的反应让他琢磨出事确有蹊跷,他低敛眼睫,沮丧地说:“你们断片,不会做坏事,我以前,接触不到很多人,也不会,可现在……”

    “末染。”钟渊出声掐断。

    秋末染神色如迷途羔羊,一阵恶寒攀爬上钟渊的后脊,钟渊的喉结无声蛄蛹。

    缄默片刻,钟渊出口的话似阴风阵阵:“末染,正常人不会长期断片。”

    “不会吗?”迷惘在少年眼中弥漫得更开,他蹭皱了裤缝,失神低喃,“我从小就会,因为我有自闭症。”

    钟渊的心脏震得耳中轰鸣,一字一句,如尖刃凌迟:“自闭症患者,应该也不会断片。”

    *

    清晓,天幕青灰,旭日尚未破雾而出,三人驾驶大奔疾驰在空旷的公路,赶往塔城。

    钟渊和夏初浅在车里等秋末染出来。

    塔城地处偏远,没那么多高楼大厦遮挡,劲风卷携沙土扑上半开的车窗,土腥味萦绕鼻腔。

    钟渊不常抽烟,他手肘搭在车窗,手伸在外面,白烟缕缕,一支烟几乎是被风抽完的。

    他沉思之际,后排兀然传来夏初浅的声音:“钟医生。请问你知道秋先生是否患有精神分裂症、狂躁症或者冲动型人格障碍等精神疾病?

    钟渊弹指抖落烟灰,最后一口腾云驾雾,烟蒂落在黄土地,他升起车窗:“没听说过。”

    他确实不清楚。

    冷眸偏隅,钟渊问夏初浅:“你知道了?”

    怪异细节排列开来,串链成一个悚然而惊的猜测,夏初浅声音却出奇冷静:“我大概猜到了。”

    “夏小姐,如果你的猜测属实,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吧?”

    夏初浅沉静自若:“当然。”

    *

    同一时间,秋末染跟随狱警来到探视室,幽闭阴森之感往人骨缝里钻。

    秋许明已等候在探视窗对面。

    防弹玻璃磐石之固,年轻时同样坚不可摧的男人,如今折损一身悍骨,他消瘦一大圈,面颊凹陷,形容憔悴,冷厉眉眼悍卫着帝王残光。

    时隔十年,秋末染生涩地唤出那个陌生的词汇:“爸。”

    秋许明的剑眉几不可察地抽动一下,他喉结滚动

    ,嗓音是粗粝的磨砂质感:“说吧。”

    茫惑浮沉了一宿,少年终于有机会问:“别墅地下室,为什么有比赛的迷宫图纸?”

    第50章 探监 还是不想见我吗?

    “比赛?”

    秋许明难掩讶异:“WENSA CLUB?你怎么会知道?你……去比赛了?”

    “嗯。”

    当时计时器鸣响, 秋末染强打精神去嚼第三关的迷宫图。

    迷宫是线条拐点组成的直线陷阱,而他将其解构成环状,他惯从最外层往里看, 一层层扒去洋葱皮,抓取关键元素,在脑中用自己的方式编码重组。

    随着圈数递进,他发现,这幅图和大脑储存区中的一个图像高度重合……

    不,完全重合。

    他曾在别墅地下室的书房见过。

    这种水平的迷宫,绝无可能是巧合。

    汗毛树立,混沌的思维彻底搅成浆糊, 呼吸受阻, 有未知的什么扼住了他的咽喉。

    “赢了?”秋许明问。

    “赢了。”秋末染不矜不伐,他独有的纯澈少年气, “赢了双倍奖金, 以后我来保管别墅。”

    “呵, 算有点出息。”秋许明嗤一声, 震惊之余, 透一丝不着痕迹的骄傲, 他坦言,“WENSA CLUB,我是投资人之一,也是观察者之一。”

    秋末染问:“什么是观察者?”

    “每期比赛的题目从题库中抽取, 题库由全世界最顶尖的科学家团队研究而成。”秋许明掰开揉碎了讲,“而观察者,在现场观察选手们的表现,物色有研究价值的人, 偶尔,抽取题库中的题目看看,评估难度。”

    形销骨立了,说话仍中气十足,秋许明毫无保留地透露:“这不是外行装内行,能达到如此财富地位的,没有哪个不是绝顶聪明的人。你在地下室发现的迷宫图,是我审核的,我本来要做这一期比赛的观察者。”

    “为什么?”秋末染愈渐迷茫。

    “WENSA CLUB背靠世界最高级别的脑科学研究所。”铁骨铮铮罄尽,秋许明败骨塌弯,沉声道,“有人想实现基因进化掌控未来,有人想寻到商机大发横财,有人想在科研上取得重大突破拿诺贝尔奖……”

    而他只想寻觅希望。

    隔窗冷目对望,沉默赓续于两人不约而同厉仄的呼吸中,将探视室吞灭。

    第二次以这种形式见面,血浓于水,可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如同隔了这一扇透明的钢筋壁障,难以消融。

    很陌生。

    幼时,自闭症恢复不佳,秋末染不亲近任何人,父亲,于他而言只单单是每天都在屋子里见到的一位男人,和妈妈不知道为什么经常抱在一起。

    莒藜去世后,父亲,是黑暗中粗暴撬开他卧室门的野兽,身披廊灯沉步靠近他,瞳仁诡亮,带来的不是光,是业火,用拳脚踏碎他的小小星球。

    而秋许明,一直避讳他的孽果,儿时也好,长大了也好,他很少和秋末染交流。

    十九年来,这是父子第一次交心对话。

    秋许明稍显不自在,戴着镣铐的脚踝暗自轻轻地扭。

    “时间紧。”秋许明掩去颓然,打破静默,囚服让他像困囿于电笼的野狼,“还想问什么?”

    “你打我,是自愿的吗?”

    十年来,日日夜夜惧怕的推门声和皮鞋踩地的钝响,此刻已然不再是少年清醒的梦魇。

    眸色闪躲一下,秋许明声带嘶哑:“有时……不是。”

    “为什么,掐死妈妈?”

    往事不堪回首,亲手葬送了刻在心底的人,哀戚以覆灭之势倾泻而出,秋许明萎钝:“你知道了,不是吗?”

    少年痛苦闭眼:“能治吗?”

    秋许明塌腰苦笑,以摇头应答:“但可以控制。”

    “频率呢?”

    “不固定。发作一次,三天内不会再……”秋许明薄笑狼狈,“你还没到这种地步。”

    “最后一个……”秋末染问出那个他问过许多人的问题,“什么是爱情?”

    爱情——

    刘世培说是不离不弃,方朋说是体恤疼惜,钟渊说是不讨厌愿意给她特权,顾乐支说是嫁娶,浅浅说,是脸红心跳,是亲密无间腻二十四小时仍想索取,是甘心奉献和旺盛的分享欲,是未来的注记。

    扩音器的杂声吱吱呀呀,秋末染清晰听到秋许明的回答:“秋末染……”

    “你也不配拥有爱情。”

    *

    晴阳当空,风拂过空旷的荒野风沙飞扬,秋末染缄默地缓步走出监狱,杂思随着铁门关上而喧嚣。

    土地辽阔荒芜,一望无际的寂寥。

    宽肩长身,头发飞得凌乱,额前的碎发全数撩到脑后,他清俊眉目添了三分成熟的味道。

    “小染。”

    动听的声音踏风而来。

    夏初浅从车上下来,想了想,还是站在原地等他。

    少年忙不迭把手背在身后,没有小跑过去,他步伐沉稳,右手悄悄摩挲左手的手串。

    怕伤到她,他把手藏起来。

    也想把手串藏起来,她说暂时给他戴予他好运气,比赛结束她就收回了。

    他会归还蕴刻她姓名和体温的幸运手串的,趁她还没想起来,他再戴一会儿。

    再戴一会儿就好。

    与此同时,牢房里,秋许明坐在硬板床上。

    每周都听刘世培汇报小崽子的近况,听说小崽子能讲话了,能出门了,能见生人了,长高长壮了,不那么挑食了,有了自理生活的能力,活得终于有人样了。

    听闻不如一见。

    他多少安了些心。

    “秋。”牢门打开,有势力从中打点,狱警对秋许明还算客气,“钟医生来了,你准备一下。”

    秋许明起身,接受例行的电击治疗。

    *

    回去的航班上,秋末染和来时一样吞了安定片,紧绷几十个小时的神经得以松懈,他酣然沉眠。

    1000万美元的奖金已经汇到了秋末染的账户,剩下的1000万美元,等秋末染设计的迷宫出图,举办方经评估并采用后,再打款给他。

    候机时,秋末染找了张纸和笔如鱼得水般画完。

    钟渊编写邮件,把秋末染画的迷宫如约发送给了WENSA CLUB的主理人。

    虽然WENSA CLUB还在审核,但钟渊知道,那1000万美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半山别墅挂着法拍,种种原因一直没有成交,这下,秋末染手头的钱绰绰有余,扣掉税收,拍下别墅他还有千万积蓄,下半生衣食无忧了。

    飞机穿云翱翔,气压压得夏初浅的思绪愈加胶胶扰扰。

    秋末染没有坐她旁边,他们中间隔着钟渊。

    *

    飞机落地,夏初浅手机开机。

    她没开通国际漫游,又忙着陪秋末染全封闭式比赛,情绪乱糟糟的也没心情上网,索性关了机。

    此刻一开机,数条消息轰炸——

    雅雅大宝贝:【浅浅,你还没回来吗?回来了马上联系我!我第一时间去找你!啊啊啊!担心死我了!你千万别想不开!有我在呢!我是你坚强的后盾!回消息回消息!】

    杨奇学长:【夏学妹,这事也不能光赖你,这种情况其实在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挺常见的,怎么就被污蔑成了那样……是不是有谁在搞你啊?】

    张天前辈:【小夏,别太放在心上。】

    田薇薇姐:【初浅,需要心理疏导就来找我。】

    毛昊空:【初浅,你还好吗?】

    梨姐:【我相信你,小夏,你在星星之家任劳任怨做义工,什么品行大家都看在眼里。流言可畏,但就是一时的风波,都会过去的。】

    刘叔:【小夏,抱歉,我知道的太晚,压下去需要点时间,已在托人解决。】

    ……

    ……出什么事了?

    陡然,惴惴不安积压心肺,夏初浅点开安雅发来的链接,手指瞬间寒霜入骨。

    就在今天,他们在国际航班上时,一条社会性丑闻位居热搜榜高位,缀着彤红的“沸”。

    新闻:【震惊! C城一女心理医生猥亵未成年自闭症患者!夏某的更多猛料被扒出……】

    媒体添油加醋披露——

    说她借由职务之便,诱骗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和她发生性关系,该名受害者家世显赫,患有自闭症,缺乏认知,同她有不耻行为时还不满十八岁。

    说她是低贱的拜金女,攀上高枝就一脚踹掉正在交往的男友,且忘恩负义,嫌贫爱富,跟养育自己十一年的养母恩断义绝,养母日夜以泪洗面。

    说她诱拐受害人去国外领证了,网友还扒出她的身世,辱骂她离世的父母,以及避雷她实习的诊所,一口咬定诊所里全是和她臭味相投的变态。

    一段夏初浅在“星星之家”的视频被扒出。

    画面中,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亲了她的脸,配文:【看!夏“医生”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道德败坏!从没见过如此令人作呕的人渣!】

    视频原由“星星之家”官方发布,是当时活动的宣传物料,夏初浅和那个小男孩当泛泛背景板。

    “星星之家”连夜删除视频,可事件已然发酵,视频传播开来,寥寥几秒,被恶意剪辑放大,她礼貌而尴尬的笑被扣上“享受”的帽子,她被污蔑有罪恶的性癖,评论区义愤填膺,呼吁警方立案调查她。

    网友做傀儡,阴毒之手在暗处操控舆论。

    人性天然如此,总对负面新闻喜闻乐见。

    借机泄愤的、自诩正义的、猎奇心作祟的、博眼球炒作的,一时间,夏初浅成为众矢之的。

    眩晕和耳鸣纷至沓来,夏初浅通身颤栗,血液因极度的愤怒而沸腾,却又渐渐冷却在那一个个刺目的字眼里,她被互联网钉上了耻辱柱。

    唯一值得庆幸的,受害者没披露出来是秋末染,也没爆出是秋许明之子,不然事件的走向更为恐怖。

    也是。

    明摆着,这场无妄之灾只冲她而来。

    恍如被扒光衣服游行示众,腌臜之物纷纷往她的头身上扔,咸湿的液体溢满眼眶,眼圈烧得通红,夏初浅眨眨眼,硬生生憋住眼泪。

    钟渊在,她不好意思在生人面前失态。

    倏然,视线被一片洁白布料阻隔,属于少年的清爽皂香筑笼一个挡风罩子。

    “浅浅,对不起。”

    秋末染也看到了这些莫须有的新闻。

    各种剧烈的情绪在胸腔千回百转,最终化作一句道歉:“我……能解决。”

    他会学着去解决。

    夏初浅头上罩着秋末染的T恤,看不见路,他身上只剩一件打底背心,小心翼翼地用小指去勾她的手,手指回蜷,又张开,想给她引路。

    白T恤下,她清丽的五官哭得皱巴巴,泪如雨下,触电似的,她躲开了他的触碰。

    *

    夏末的夜风染上凉意,风来风去,树叶簌簌作响,树影婆娑,浸润于墨夜的静默。

    出租屋开一盏蛋壳造型的小夜灯,暗黄的光线只照亮夏初浅周围的小小一圈,她缩在椅子上,对着电脑写辞呈,肿眼泡和红鼻头久久不散。

    黑暗吸收光亮和噪声,却也暂封可畏的人言,她忽然理解秋末染的行为了。

    把自己关在封闭的暗色空间,确实有安全感。

    从机场出来,她径直回到出租屋,把秋末染挡在门外,说自己想静一静,不要打扰她。

    他无措地看她关上了门。

    夏初浅和徐庆河通了电话,徐庆河没有责怪她,说让她休息一段时间,暂时不用来诊所上班,转正考核的事,徐庆河目前在国外出差,等他回国再谈。

    她实习期间表现优异,光她在秋末染身上取得的突破,就足够她转正了。

    可夏初浅主动提出离职。

    网友污名化她就好了,为什么抨击她实习的诊所?九年来,徐庆河苦心经营的“光明倾听者”心理咨询诊疗所,短短数日,口碑一落千丈。

    夏初浅没脸面再待下去。

    她说,希望徐庆河尽快发公关贴澄清,写明“实习员工夏某,现已被辞退,员工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哪怕这变相“坐实”了她与患者有染,也好过恩师被她无辜连累,徐庆河劝她再等等,或许有所转机。

    很难受。

    天崩地裂般的难受。

    其实,比起被诋毁得不像样子,谣言惑众中那唯一的一点点真实更是刽子手。

    丑闻写得没错。

    她对她的来访者产生了龌龊念头。

    他按她在软床上、在冷玻璃上啃咬脖子、抚摸脊椎的时候,发自内心的欲念喧腾呐喊——

    来吧。

    就来吧。

    理智搁浅在岸,她愿任他鱼肉。

    他不懂伦理禁忌,不懂男欢女爱,可她懂,职业道德约束手册里的条例她全部都记得。

    她热爱心理学,并且感激这一门学科。

    心理学,让她从失去双亲的恐惧中解脱出来,让她在负能量爆棚的李家向阳生长,让她沉静从容,给她坚韧的力量去救赎深陷泥沼的灵魂。

    不仅是知识,也是信仰。

    心理学是神圣的,心理医生这份职业是崇高的,行业戒律是务必严格遵守的。

    她是个失败的信徒,玷污了她的纯白殿堂。

    泪水又开始泛涌,打完最后一个字,夏初浅合上了电脑,趿拉着拖鞋往床上飘。

    门铃突然响起:“叮咚——”

    是安雅吗?

    安雅说晚上会过来开导她。

    夏初浅抽张纸巾擦干净眼泪和鼻水,前去开门。

    门打开,门外竟是许久未见的李小萍。

    李小萍打听到了夏初浅的住所,身后跟着一名保安,她疮痛的双眼又红又肿。

    保安:“住户您好,这位女士不见你就不肯走。她赖在大门口影响其他住户的出行,我这也没办法,只能带她过来了,您看怎么办?需要报警吗?”

    有些意外,夏初浅杏眼清霜,神色清冷,开场白是一句:“你们满意了?”

    这场灾祸拜谁所赐,再明显不过。

    “浅浅,对不起!阿姨也是好一阵子才知道的,都怪阿姨没拦住阿童,又让他闯祸了!”李小萍恸哭流涕,“你不在家的日子,阿童颓废的快没人样了!他心里是在乎你的,是盼着你回来的!浅浅,求求你相信阿姨!”

    如此耳熟,夏初浅听了许多年了。

    “浅浅,你也在意阿童的吧?对吧?你们十多年的朝夕相处,阿姨不相信没感情!”李小萍想拉住夏初浅,被保安拦下,她膝盖似乎随时都能跪地下,哭诉,“阿童学坏了!他不知道哪里认识的人,学着在身上纹身!”

    “刚开始只是右耳,我想着遮遮丑,就由他去吧。可他现在纹花臂,纹胸膛,纹后背,不三不四的!阿姨管不住他了!他、他还偷阿姨银行卡的秘密,阿姨都不知道他怎么破解的,他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

    “所以呢?”夏初浅淡声问。

    “所以……”自知要求过分,李小萍凝噎一下,末了,涕泗纵横地哀求道,“你回来吧!浅浅,回来帮帮阿姨吧!阿姨不催你和阿童结婚,你们慢慢来!”

    “李阿姨,你回去吧。”

    夏初浅关门,李小萍扑上来掰开门缝。

    “浅浅,我知道那天是我和阿童的错,我们心急了,阿姨让你心寒了,阿姨给你道歉!”眼见夏初浅不为所动,李小萍破防地嚎啕大哭,“让打手离开花店吧!阿童打也挨了,罪也受了,放过他吧!不要再为难我们了!”

    这才是李小萍此行的真正目的。

    ……打手?

    夏初浅扶着门框,由衷地说:“我不知道什么打手不打手的。李阿姨,你和董童一起去看心理医生吧,董童这样,你有逃不开的责任。”

    “浅浅!阿姨不走!”李小萍不气馁,“你看看,现在全世界都讨厌你,只有阿姨和阿童还爱着你、等着你啊!”

    洗脑对夏初浅无用。

    她有种平静的淡漠疏离:“李阿姨,原本我觉得你给我的疼爱我偿还不了,哪怕这些情谊掺着目的,但我实实在在享受到了。我自愿看店、做饭、照顾董童,都是想偿还,为我之后的离开多一份心安。””

    倦色浓浓,夏初浅举起摁下110的手机,无力地说:“你说让我不要为难你们,到底是谁为难谁在先?你这算扰民了,我报警了。”

    李小萍被保安拖走了。

    拖着灌铅般沉重的身躯走到床前,捧着手机重如砖头,她让安雅今晚别来了,她只想闷头睡觉,软若无骨倒床上,门铃再次刺耳响起。

    “你怎样才肯放过我?”

    以为是李小萍不罢不休,夏初浅开门的同时诘问道,语气像抽干的河水丧失生机。

    串串香溢进门缝,门外那人清瘦的影子格外长,纯白T恤镀上温床般柔暾的暖光。

    被教训了似的,他站姿像罚站,用认错的语气恂恂矜矜地问:“还是不想……”

    “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