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福兮?祸兮?

    黛玉的日子目前还是风平浪静,和林丛婷、英莲一同上课,先生是先给黛玉讲课,让林丛婷和英莲先写字,等黛玉的课程讲授完成后,黛玉温习,先生再给林丛婷和英莲讲课。

    往日英莲都很认真,全神贯注,可是今日却频频愣住,甚至捏着笔就愣住了,墨汁在笔尖汇集低滴落在宣纸上,这才惊醒了英莲,手忙脚乱换了一张纸,继续写起字。

    黛玉虽然在听先生讲课,可她也敏锐察觉到英莲不对劲,她甚至注意到了林丛婷时不时用关心担忧的目光看着英莲。

    先生讲完课,便去检查英莲和林丛婷的字,果不其然,英莲错了几个,先生脾气很好,也未曾斥责,只让英莲每个字再写一张。

    课业结束后,林丛婷和英莲一般都不在林府逗留,可今日。林丛婷犹豫一下,问黛玉:“这几日家里乱糟糟的,今日,我和英莲在这里把功课完成,若是回去,怕是不得闲。”

    “嗯。”黛玉已经察觉出来,林丛婷似是有话对她说,可是林丛婷不说,她也不好直接问。黛玉又吩咐丫头伺候好,便对林丛婷说道:“这几日家里晒书呢,我过去看一眼,就不陪你们了。”

    林丛婷张了张嘴,想对黛玉说什么,可被英莲拉住了。等黛玉走之后,林丛婷有些埋怨:“你若不是拉着我,我就和小姑姑说了。”

    英莲轻声说道:“这是我的事,还是我直接向林姑娘说吧。”若是连亲口对黛玉说出这件事的勇气都没有,英莲觉得黛玉是不会答应这样的她的请求的。

    林丛婷想了想,虽然她和黛玉关系亲近,但正因为关系近,反而会让黛玉不好抉择。便对英莲鼓劲:“小姑姑很温和的,你和她说清楚了,即使不答应你,也会帮你一把的。”

    “嗯。”英莲点了点头,一边磨墨铺纸。

    “你怎么还有心情写字呀,赶快过去找小姑姑。”林丛婷是个急性子,忍不住轻推了一下英莲。

    英莲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心里乱,先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说完便拿起笔沾了墨,一笔一划写着。随着娟秀的字一个一个出现在笔下,英莲的心也静下来了,若说之前还有犹豫,但现在却没有丝毫杂念。

    知道是英莲而不是林丛婷来找自己,黛玉有些意外,不是惊讶她们来找自己,而是惊讶是英莲过来,她还以为林丛婷会替英莲过来了,可见英莲也不是真正胆怯的人。

    “请到我院子里去吧。”黛玉和丫头说道,书也收拾的差不多了,破损的、虫蛀的,黛玉都让抬到她的院子里,等她闲暇了来修补。

    虽然有丫头奉了茶,让英莲坐,可英莲却未敢坐,站在廊下等黛玉。

    黛玉见了她笑道:“现在起露水了,怎么不去屋里等?”待进去之后,又问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英莲眼眶一红,直挺挺跪下,“求林姑娘买了我吧。”

    黛玉怎么也没想到英莲是这样的请求,她忙道:“地上凉,你快起来。”黛玉从椅子上起身上前,迦陵已经先快一步,上前扶住了英莲的胳膊。

    英莲却按住了迦陵的手,“迦陵姐姐,让我说完吧。”

    黛玉佯装生气,“难道素日我待你的心都是假的,非得跪着和我说话才行。”

    英莲不是机敏之人,听了黛玉的话面露苦涩,“我只是想让姑娘知道的我的心。”

    “知道你态度坚决,但你这样跪着,岂不是让人觉得必须得跪姑娘,姑娘才肯答应你?”迦陵小声说道。听了迦陵的话,英莲有一丝慌张,“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迦陵笑盈盈暗中用力拉着英莲,“可你这样做岂不是让姑娘伤心你如此见外。”英莲被迦陵一劝,也觉得不妥,顺势站了起来。

    黛玉叹口气,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几日前,我和母亲去锦绣坊的时候,遇到了薛家的管家,那个管家认出我来了,说他家少爷对我一直……”英莲咬了下唇,才说出来,“对我念念不忘,差人打听我的下落。”薛王氏和薛宝钗并未告诉薛蟠英莲的下落,只是没想到薛蟠不死心,安排下人找英莲下落。

    “那管家就要挟我,说让我在扬州过不下去,乖乖回金陵。”英莲眼眶已经红了,“果不其然,锦绣坊不在给我们活计,有个善心的大娘和我娘说,是薛家威胁锦绣坊的掌柜的,掌柜的不敢不从。”

    “是那位掌柜的?”黛玉听后皱眉,锦绣坊应该知道封氏和自家的关系,为何还如大胆。

    “是位姓曹的男掌柜,他管着分发绣活的事,是他不许收也不许分给我们的绣品。”英莲来之前已经打探清楚了。

    黛玉看向青雀,“我记得咱们常见的是董掌柜的。”青雀向黛玉解释,“锦绣坊生意很大,有俩掌柜的,不分大小,一个常出入官宦之家的董掌柜,另一个估计是就是曹掌柜了。”

    黛玉先把锦绣坊搁置,继续问英莲,“那也没必要非要卖身呀。”

    “其他的和薛家无生意往来的到肯接我们的绣品,但是薛管家说,总有一日我和我娘会收不到林家的庇护,等林家走了,看我们怎么办。”英莲是在害怕这个。

    确实,林海不可能一辈子在扬州做官,林丛默一家是林氏族人可以跟着林家一同走,但是封氏和英莲与林家非亲非故的,若是跟着林家,不知道多少人嚼舌根,闹不好还会诋毁林海。若是没了林家的庇护,封氏和英莲就是待宰的羔羊。

    英莲想要彻底摆脱薛家的威胁,唯一能名正言顺的,就是卖身到林家,寻求林家的护佑。

    黛玉又问:“薛家那个人当时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个什么态度?”

    英莲仔细回想一下,断断续续说道:“很得意,志在必得的模样,而且一脸喜意,似乎很快就能办到。”

    黛玉心中升起疑惑,薛家是听到什么关于父亲的风声了吗?薛家怎么会笃定林家会离开扬州。虽然年底林海会入京述职,可即便是林海自己也不能保证建宁帝不继续让他连任,薛家怎么能?

    黛玉把这个事深埋于心里,问英莲“你娘可知道?”

    英莲含泪摇了摇头,黛玉心生不忍,“若是不得你娘亲的允诺,我是不敢答应你的。你娘亲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么忍心你再次为奴呢。”

    英莲何尝不知道封氏的心思,封氏原本是乡绅人家,有仆妇伺候的太太,吃穿不愁的,可如今家里败落,不得不自己养活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女儿,却又要面临女儿为奴的困境,封氏如何能接受,可不这样做,又该怎么办呢?

    她们母女俩如同浮萍一般,英莲又有着出挑的容貌,与实力不相匹配的美貌,对母女而言不是什么幸事,反而是负担、是灾祸。

    “若你娘亲允许,我自然答应。”黛玉思索了一下回道,她也知道除此之外,目前没有别的庇护英莲的法子,毕竟人生有聚又有散,英莲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自己的眼皮下。

    英莲听出黛玉意思有所松动,欣喜地给黛玉行了一礼,准备回去告知封氏。

    青雀送走了英莲,便见着迦陵、青鸟在中堂站着,好奇问道:“怎么没在里面伺候姑娘?”

    “姑娘心情不好,想在里面一个人待着。”青鸟指了指,青雀顺着珠帘往里看,黛玉正在低头写着什么东西。青鸟知道黛玉八成又在练字,黛玉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发泄自己的心情。

    过了半个时辰,黛玉才从里面走来,青鸟往桌子上看去,黛玉已经把写过的纸收起来了,只是笔墨还放着。

    “我去太太那里用晚饭,青鸟收拾下书房。”黛玉简单吩咐一句。

    黛玉已经平复下来了,她手头的事有点多,得梳理一下,最要紧的是把英莲带来的消息告诉贾敏,再次是处理英莲卖身这件事。

    听到黛玉说薛家管家大放厥词,贾敏和黛玉想得差不多,薛家如何那么有把握,而且贾敏想得更深,如果林海是升官,那么薛家会那么猖獗对付仍在林家庇护下的英莲吗?除非他们知道林家要出事。

    薛家在金陵,金陵,甄家……

    林海也想到了甄家或许要对他出手了,只是他想不到甄家会如何,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当林海知道新任乡试主考官的时候,才如梦初醒,甄家要在科考上做文章,因为主考官是林海的同门,与林海私交甚密。林海之所以那么晚知道主考官,是因为上一任主考官在科考前几天,被检举收受考生贿赂。这才临时派的人,且为了防止出现贿赂事件,直到科考前一天才公布是谁。

    自从倾向定王后,林海一直比较忙碌,除了暗中搜集其他王爷在江南的把柄,还要梳理江南官员,而且他看最初的主考官没什么问题,便没有注意科考这个事。没想到背后之人如此大胆,敢用科考做文章。

    但是现在通知林丛默已经来不及了,林海心情很是低沉,他布置了那么多,可是倒头来或许连自己的晚辈都护不住,甚至有可能牵连到林家。

    但他不是容易被打垮的性子,安排人去金陵打探消息。他冷静下来,思索一下,其实牵连到林家也不太容易,毕竟林海不知道自己的同门会做主考官,这些时日也没有书信往来。

    林海刚安排好人,就收到了林丛默的信,信上的字迹并不是林丛默的,是别人代写的,说林丛默被薛家公子打伤了,不能参加科考了。

    林海既感到侥幸,又十分愤怒,薛家一个商户人家,竟然敢打伤秀才,而且还是姓林的。但信里并没有写清楚缘由,只是请林海派人去接林丛默回来养病。

    林海问送信的小厮,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起冲突,跟着的人都在干什么。

    原来,贾敏给林丛默定的客栈是金陵较好的一家,这家可以住宿也可以吃饭,林丛默也方便不必出去吃饭。可就是吃饭的时候碰到了薛蟠带着人喝酒。

    “还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呢。”小厮愤愤不平,“满嘴喷粪,先是嫌弃单独喝酒没什么意思,必须得去,得去花楼里才好。又说花楼里的人也看腻了。”

    “林哥儿准备走,可薛蟠却道他本来遇到一个绝色,因林家多管闲事,煮熟的鸭子飞了。林哥儿听到提到咱们家,便止住了脚步。”

    “又念着大人的名讳,说不过是正三品的官,就敢在薛家面前摆威风等不恭不敬的话。”小厮看了一脸林海,见林海没有生气,才继续说道,“林哥儿脸都气红了,浑身发颤,但想着科考重要,便先忍一忍,准备回房间。”

    “但巧了,有个也是扬州的秀才,喊住了林哥儿,讥讽林哥儿,平日得林家好处,但怎么听到了林家坏话的时候,做缩头乌龟。”小厮提起那个秀才,咬牙切齿。

    “就是他这句话让薛蟠听到了,薛蟠就让林哥儿留下。”小厮想起当时的情形,脸气得通红,“林哥儿就问薛蟠,可知大庭广众之下侮辱三品官员是什么罪?”

    “就是这句话惹恼了薛蟠,薛蟠当即就让下人打林哥儿,他们人多势众,幸好店里的人拦着,林哥儿才没有大碍,只是手腕扭伤了,是参加不了科考了。”小厮想起林丛默心灰意冷的慕言个,觉得心里酸酸的,“林哥儿准备了那么久,全都毁了。”

    “默哥儿现在如何?”

    “在医馆养着呢,那个医馆在一个太医告老后开得,薛家的人不敢进去,但是薛蟠放出话来了,说只要林哥儿敢出来,他就打断林哥儿的手,让他一辈子也不能参加科考,所以就请您派人接他回来。”

    听完小厮的话,林海再也忍不住,把手边的杯子摔到了地上,他还是头一次发那么大的活,身边的人被吓得一激灵。

    林海本来想让贾敏写信给薛王氏,他自己写信给薛家族老,给王子腾,但又转念一想,吩咐兰生,“你拿着我的名帖,去应天府状告薛蟠殴打身为秀才的林氏子,且侮辱我。”

    应天府的知府并不好做,因为南直隶的总督、巡抚以及三司都在应天府,新任的知府名贾化,曾因贪污徇私、被革职,后在甄家当教书先生,后被起复。林海不用调查就知道是甄家的人,如果甄家有把握害了林家,这个案子的结果多半是不利于林家。

    林海让人状告,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林海隐约感觉出来,定王并不喜欢旧勋贵,觉得他们尸位素餐,王子腾是旧勋贵中的翘首,而恰好又是薛蟠的舅舅,同时也是贾家的姻亲。林海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和薛家、王家划清界限。

    黄氏知道林丛默的事,一向深明大义的她,红肿着双眼,跑到贾敏面前抹泪。贾敏知道黄氏心中的痛,不说中举后的名利,但想一想,林丛默废寝忘食读了三年书,就为了能通过科考出人头地,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因他人不能参加科考,他的心血,家人的心血付之东流。

    虽然三年一考,但时间对林丛默而言是最宝贵的,他不想一直单方面受林家照顾,也想尽快中举,帮衬林家。

    贾敏一想到这里,也忍不住按住胸口,一字一字说道,“你放心,这事完不了。”虽然林海插手了,但贾敏还是写信给了自己的嫂子,写信给了薛王氏。

    黄氏知道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只是一想到林丛默,她的眼泪就止不住。

    “默哥儿心思重,你这个做娘的若是一直苦着脸,他心里跟不是滋味了。”贾敏安慰黄氏,“还得需要你这个母亲安慰他。”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未必是坏事。”贾敏说道。

    送走了黄氏,贾敏也不忍着,摔了一套茶杯,黛玉过去的时候,见着满地碎片,贾敏忙道:“别过来,小心扎着。”

    黛玉提着裙摆,小心翼翼避开,“因着别人发火是最不值当了,先不说怒伤肝,就说着这汝窑杯子,是您喜欢的,价格又不菲,赔了夫人又折兵。”语气十分俏皮。

    贾敏被黛玉佯装发愁的模样逗笑了,心里舒坦了不少,可还是和黛玉说道:“日后见了薛家的人,你记得离他们远远的,省得他们欺负了你。”

    “嗯。”凡是都有亲疏,虽然上一辈子,大部分时间和薛宝钗相处挺好的,但这一世,林丛默更为重要,为了林丛默,远离薛家和薛宝钗不是什么难题。

    “明天封氏带着英莲过来。”黛玉坐在贾敏身边,很是自然给贾敏揉起肩膀。

    贾敏眯上了眼睛,“这件事,你做主就是了,不用告诉我。”

    “也不只这件事,就是见着英莲,我想着世上女子艰难,有不少女子生活困顿,无以为继,只能被迫卖身,想着我能做些什么帮一帮她们。”黛玉语气满是同情。

    “你是想出什么主意了吗?”

    “有个初步的想法,公主不是给了我不少房契,我想建个作坊,招收女工。”这也是刚起个念头,黛玉和贾敏说,一是想问问贾敏许不许,二是想听听贾敏的意见。

    “你放手去做就是了。”贾敏没有丝毫犹豫,“只是你也大了,这事你得自己去做,我可不帮你。”话这么说,但贾敏还是想着背后默默帮衬黛玉。

    “谢谢娘。”黛玉笑起来。

    “好了好了。”贾敏拍着黛玉的手,嗔怪着,“一件小事,就那么高兴,下手那么重。”原来黛玉因为兴奋,按的力气有些大了。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真得很高兴。

    “你这还是跬步呢。”贾敏打趣黛玉。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虽然只是一小步,但是终有一日定会如愿。”黛玉满是憧憬。

    次日,封氏就带着英莲见黛玉,一见着黛玉,封氏就牵着英莲的手跪下了,

    黛玉便明白了封氏的态度。

    封氏声音有些沙哑,“薛蟠狼子野心、粗鲁不堪,定不会善罢甘休,放过我的英莲,还望姑娘施以援手,让我母女二人卖身为林府下人。”

    那日英莲说了自己的打算,封氏先是打了她一巴掌,后抱头痛哭一晚,这几日,封氏彻夜无眠,还是觉得女儿的安危最为重要,哪怕是为奴,也不能落入薛蟠手里。

    “姑娘的大恩大德,妾定当铭记于心,终身不忘。”字字铿锵。

    黛玉见母女二人,心中还是不忍,说道:“其实可以让英莲入府和我作伴。”

    封氏却说道,“我知道是姑娘的善心,可怜英莲,但名不正言不顺,名分不定,就容易认不清自个的身份地位,定下名分,她也就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签了卖身契,生不归祠,死不归宗,生死都由主家做主。

    黛玉又问英莲,“你可是想好了,做了下人之后可和现在不一样了。”再无姐妹之情,只有主仆之义。

    “是姑娘古道热肠,收留了我们母女,日后,定当忠心服侍姑娘。”英莲已泪流满面,可还是清楚说完了。

    黛玉便让迦陵请贺来家的过来,贺来家的心中也同情封氏母女,只是正如封氏说的那样,若是不签契约,怕英莲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走上了错路。

    只是这契约上,贺来家的向黛玉说道,“姑娘怕是不知道,这卖身契分为死契和活契,死契不用说,全都由着主子做主,签了活契的下人,可以随时赎身,可以有私产,也可以自己婚配,主子也不可随意打骂。”

    “还有这样的?”

    “怨不得姑娘不知道,大户人家里几乎没有签活契的,多是小门小户。”贺来家的和黛玉解释了。

    黛玉便决定签活契,封氏和英莲皆笑中带泪,又再三谢了黛玉。

    黛玉便让人拿了笔墨,立了契约,至此,她和英莲就是主仆了。

    按下手印那一刻,豆子大的泪珠从封氏脸上无声滚下来,落在了地毯上,英莲却未掉一滴泪。

    “写了文书,主仆名分已定,我先去安排屋子,尽快搬进来,也得学学规矩。”贺来家的知道黛玉还有些不适应,便开口安排。

    等封氏和英莲离开,贺来家的问黛玉:“封氏,可以去针线房,但是英莲,姑娘可想好如何安置?”

    “就放在我院子里吧。”

    “几等的份例?”贺来家的又问黛玉。

    黛玉想了一下,“按道理来说,我身边的丫头都是拿二等分例,因迦陵是公主所赐,拿一等的,青鸟和青雀是二等,英莲就是按三等来吧。”

    “姑娘身边二等丫头还差俩人呢。”贺来家的提醒黛玉,黛玉早已有了主意,“二等丫头就从三等丫头里提吧,再补齐三等丫头。”

    贺来家的眼中闪过赞许,她就怕黛玉太看重英莲,失了公允。要知道丫头们也各有心思,若是处理不好,不成助力反成祸害。

    贺来家的走了之后,黛玉心中就有些难受,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便开始思索工坊就怎么建,要用来做什么……

    第42章 她似皎皎明月

    如果想建一个作坊,那要做什么。首先是要知道你作坊要出产什么东西,是给高门贵族用的,还是卖给平民百姓,其次要根据这个选址建造,再次要招录人手。东西造出来后,还要想着如何打通商路。黛玉原本想按着这个思路,去街上逛逛各种铺子,找找目标,开始着手了。

    但她在贾敏那里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贾敏问她:“你的作坊打算建在扬州还是建在姑苏?”

    黛玉回道:“自然是扬州便宜些。”毕竟林海在扬州做官。

    贾敏摇头,“不妥当,你父亲怕是不会继续在扬州做官了,人走茶凉,你的作坊怕是要遇到不少麻烦,不如选在姑苏,即便日后咱们离开江南,姑苏有林氏族人帮衬,且姑苏知府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也会看顾一二的。”

    听了贾敏这么说,黛玉第一步就夭折了,她有些失望,懒懒靠在大红宋锦大迎枕上,忍不住抱怨,“这才刚开始做,就遇到这样或那样的事,这第一步怎么那么艰难。”

    贾敏见她这幅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我也没想到你是这样容易泄气的人。还没开始做呢,你现在就气馁,等日后麻烦多着呢。”

    黛玉忍不住辩驳,“也不是泄气,总隐约感觉这事不容易。”

    贾敏笑道,“难道你之前觉得建个作坊,很容易不成?”贾敏觉得就是黛玉太过于聪颖,之前太过于顺利了,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难事,所以一有个小波折,就觉得心烦意乱。

    黛玉忽然想起什么,问贾敏:“若是我作坊建起来,会不会有人弹劾父亲,说他教女不严,与民争利?”

    “谁家没几个铺子,不必担心这个。”贾敏不以为然,黛玉也就放心了,见她懒洋洋的样子,贾敏忍不住打趣,“现在就想着赚钱了?万一开不成怎么办?”

    “怎么可能。”黛玉刷的坐起来,瞪大了眼睛,有些娇蛮说道,“娘亲怎么还拆台?快把这话收回去。”贾敏无奈,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

    黛玉这才又靠回大迎枕,手放在引枕上,“是我急躁了,与其现在慌里慌张定下,不如现在细细思索,省得日后改弦易辙。”

    “你呀,怎么什么都喜欢细细来、慢慢来?”贾敏嗔怪一句,“我让你做的抹额,你做得如何了?”

    此前贾府送中秋节礼,贾母特意给黛玉一些东西,贾敏便让黛玉给贾母做个抹额。

    “已经选好花样和布料了。”虽然对自己外祖母感情复杂,但毕竟上辈子抚养她多年,最主要的是贾敏还在呢,黛玉也就答应下来了,只是她做绣活一向慢吞吞的,想起来的时候就绣几针。

    贾敏催促她:“等天冷了后,就该换厚些的皮抹额了,你做得就不相宜了,得快些。”

    “知道了。”黛玉一口答应了,正准备回去的时候。

    贾敏喊住了黛玉,“默哥儿刚回来了,咱们明日去瞧瞧他。”

    黛玉听说林丛默的事,也觉得十分惋惜,对薛家的观感更差了几分。其实上辈子她听说个薛蟠仗势欺人打死人的事,可外祖家的人都不以为然,觉得不是薛蟠年轻莽撞,那时候她觉得怪怪的,现在她明白了一个最为朴素的道理,违背了律法就得得到惩罚。

    第二日一早,还没等贾敏和黛玉过去,林丛默就过来了拜见林海。

    林海没去衙门里,见他脸色苍白,右手手腕贴着药膏,用布条挂着,忙道:“一大早怎么乱跑,不在家里休息。”

    “我想着叔祖父怕是有话要问我。”林丛默神色淡然,已不见颓废失望之色,看样子他不需要别人安慰,就想明白了。

    林海心中暗暗点头,对林丛默说道:“不着急的,我已大致了解了当时的情形。”

    “小厮怕是说得不清楚。”林丛默得林海允诺后,才坐下,“我也打听到了薛蟠的性子,是个目中无人的,他出手打我,并不意外。只是有个人,我觉得不对劲。”林丛默眉头皱起来,“就是薛家的管家,就是他认出了甄姑娘,告知了薛蟠,薛蟠要打我的时候,是他死命拦着,派人通知了薛家的人,薛蟠气恼甚至要打他。”

    “这有什么不对吗?或许是因为你是林家人,管事的怕惹上麻烦,才劝薛蟠。”林海反问林丛默。

    “据我了解,这个管事跟着薛蟠没少在金陵胡作非为,不像是思虑周全的人。”林丛默的意思是,管事的没少跟在薛蟠后面架桥拨火的,不是息事宁人的性子。

    “我试着打探下管事的来历。”林丛默轻笑起来,“到发现了一个事,这个管事的岳家在甄家做事。”

    下人的婚配都是主家安排,主家为了保证这些人的忠诚,都是内部消化,很少让自家的下人和别家下人联姻的。

    听到甄家两个字,林海目光一冷。

    他叹口气说道:“我刚得到一个消息,本不想让你参加这次科考的,只是来不及通知你,没想到你阴差阳错伤了手腕。”

    林丛默很是惊讶:“出了什么事情吗?”

    林海把主考官变动的事和林丛默说了,“我也是担心万一他们借此生事。”

    林丛默沉思一下,反而笑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我因祸得福了呢。”

    “晏先生说明日去白大夫那里,你跟着一起去,让白大夫瞧瞧。”林海很是温和说道,“你叔祖母也很挂念你,你去后面看看她。”晏先生是身边只有几个旧仆,也没有单独购置房舍,就住在林家,他要出门,得和林家主人说一声。

    林丛默给林海行礼后,便去了后院,让林丛默有些羞涩又有些感动的是,贾敏一边仔细打量他的手腕,一边骂薛蟠,他从未想过端庄高雅的叔祖母,竟也有这样的一面。且贾敏用词十分文雅,言辞用典十分有趣。

    他和黛玉偷偷对视一眼,发现黛玉和他都是憋笑的模样。自己一个人憋笑还可以忍住,但你发现你的同伴和你一样,那么你们俩人都会憋不住。

    黛玉噗嗤笑出来,林丛默也忍俊不禁。

    贾敏嗔怪:“我气得跟什么似的,你们到乐开了。”可话还没说完,自己便绷不住笑起来。

    贾敏也嘱咐林丛默,明天和晏先生一起去白大夫那里看一看。林丛默也想着去看望下林璟,便谢了贾敏。

    贾敏很是随意问黛玉:“你可有什么东西捎过去?”

    “小白给了我一张闻一闻醒神的香丸,我试着做了些,就捎过去,让他看看可不可以用,若是能用了,我再做些分了。”黛玉说道,“另外,白大夫膝盖不好,天一冷,就觉得膝盖发寒,我做了一对护膝,也一并捎过去吧。”

    “没了?”贾敏反问,黛玉歪头想了一下,“哦,再问一问阿璟还有想看的书么。”

    林丛默一一记下了,第二日便随同晏先生去白大夫那里。

    晏先生也觉得林丛默没参加成这次科考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林丛默因这件事更加沉稳了。

    林璟知道晏先生要来看望他的事,晏先生时不时的经常过来,他不以为意,按着白大夫的吩咐,在院子里晒太阳。

    晏先生和林丛默到的时候,林璟穿着月白色细布直缀,躺在摇椅上闭目休息。

    过了这么些日子,林璟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雪。

    “晏先生。”听到动静,林璟睁开眼睛,可谁知又看了林丛默,“丛默,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不该在金陵参加乡试吗?

    林丛默指了指自己的手腕,苦笑,“手受伤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璟惊讶之前要站起身来。

    晏先生已快走几步,制止了林璟起身的动作,“你伤口还没愈合好,别起来了。”

    白大夫出去采药了,只有小白一个人在家,见着晏先生和林丛默眉开眼笑,端了茶了,“你们先说话,有事喊我。”说完便回去看医书了。

    晏先生看着他的背影,赞道:“是个赤诚的孩子。”林璟心里十分同意晏先生的话,而且小白是个很有活力的人,跟着他在一起,十分舒坦。

    林丛默便把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了,林璟心中感慨,原著里薛蟠因为香菱打死了冯渊,这辈子又因为香菱打了林丛默。

    “薛家不过是皇商,竟如此猖狂。”林璟淡淡说道。

    晏先生嗤一声,“不过是仗着祖上的功绩。”薛家之所以发家,是祖上在太·祖起兵的时候,奉上了全部的家产,因为才被太·祖赏赐封号。

    “而且一代不如一代,薛家气数也差不多了。”晏先生老神在在说了一句。

    林璟心中附和,何止薛家,其他三家也到这一代了。

    晏先生又问林璟:“身体恢复的如何了?”也不等林璟回答,便卷起了林璟的衣袖,上面的疤痕已成淡粉色了,正在愈合中。

    “还得吃一阵子的药。”林璟想起黑乎乎的药汁,嘴里泛苦,脸上也露出难色。

    晏先生怕他真不吃了,嘱咐一句,“千万要听白大夫的。”

    三人又说会闲话,白大夫便来了。

    晏先生说道:“白大夫,你先给默哥儿瞧瞧。”

    “没看到我才回来,让我喝水的功夫都不给我,就安排我,可真有你的。”语气很是熟稔。

    “快去快去。”晏先生也不恼,反而更加急切催促。

    白大夫咕哝一句,让林丛默跟他进屋子里。

    等林丛默走了,晏先生无声笑一下,“都那么大年纪了,性子还是这么不讨喜。”

    晏先生并没有在林璟面前掩饰他和白大夫是旧识的事,只是他未曾说起两人的往日,林璟也就不问。

    “先生,是有话和我说吗?”林璟很是敏锐察觉出来,晏先生这段时间来他,无意间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总是不自觉躲避他的目光,今天却没有,想必是下了决心和他说了。

    晏先生自己是个光棍,也没干过红娘的事,这穿针引线的事还是头一次干,所以也纠结犹豫许久,他决定直接了当问,“你觉得玉儿如何?”

    “林姑娘?”林璟有些意外晏先生的问题,“她人很好呀。”

    “别敷衍我。”晏先生很不满意林璟的回答。

    林璟轻笑起来,“我说得就是实话呀。”林璟想起了往日种种,他不由为自己的偏见汗颜,黛玉真得是很好的一个人,她才华横溢、秀外慧中、心性纯洁、大度随和、真诚善良,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留天真。

    晏先生见他眉眼见透露出罕见的柔和,心里觉得有戏,直截了当问道:“你可愿意娶她?”

    “噗。”哪怕是两辈子为人,林璟还是头一遭遇到这么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没忍住把口里的茶喷出来。

    晏先生有些嫌弃看了他一眼,“那么高兴。”

    “不是,不是。”林璟拿出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水渍,有些为难说道,“先生别开玩笑了,林姑娘是极为美好的人,就如同天上这皎皎明月,遥不可及。我不配。”连林璟都没察觉到,自己说出不配这些字的时候,语气里带了些苦涩,脸上神情也有些低落。

    晏先生心里暗骂林璟,知道不相配,还和黛玉有那么多书信,勾搭人家小姑娘做什么,“若是林家的同意呢?”

    林璟的回答出乎晏先生的预料,他只是很认真问道:“林姑娘愿意吗?可曾问过她的意愿?”

    “我只问你的意思,若是林家同意,你当如何?”晏先生只是想知道林璟的想法。

    林璟摇了摇头,“林姑娘不是林家附庸,我只尊重林姑娘的意思。”

    “这……”晏先生倒是没责怪林璟,他只是觉得棘手。

    晏先生有些泄气,问林璟,“若是林姑娘同意了呢?”

    林璟愣住了,可转念一想,了然一笑,“林姑娘不会同意的。”

    林璟如此有把握,倒不是他觉得黛玉对贾宝玉旧情难忘,他只是觉得黛玉是至情至性之人,她对待爱情真诚而执著,忠贞而坚定。

    “我是假如,假如呢?”晏先生不死心,得句林璟的实话怎么就那么难。

    “先生,非礼勿言。”林璟说完之后,便一言不发。即便只有他和晏先生,晏先生又教过黛玉,但女子闺誉在当下极为重要,谈论这些事,还是十分不妥当。

    虽然不再谈论这件事情,但晏先生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事呢?晏先生绝不是无的放矢,是什么原因会让晏先生觉得他和黛玉可以成亲呢?

    林璟还在思索的时候,晏先生忽然起身背过身去,背影有些萧索,“我只是不希望你因为胆怯、自卑就埋藏心里真实的想法。”语气里十分落寞,他何尝不知道这于礼不合,何尝不知道林璟和黛玉不配,只是他看到林璟就想起自己,一样出身卑微、一样不甘心。他内心是希望促成林璟和黛玉的婚事的,是想让他内心那段隐晦、酸涩、悔恨、无处言说的感情,在林璟身上得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第43章 知心能几人

    晏先生被勾起了往事,身上透出的孤冷仿佛要把人冻住一样,林璟见了觉得寒意逼人。

    晏先生也没有和林璟继续说话的念头,找了由头去了房间内。林璟看着晏先生鬓边如霜的白发,觉得晏先生其实过得一点都不痛快吧。

    白大夫给林丛默看了手,幸好只是扭伤,十来天就可以好了,他闻了闻林丛默带来的药膏,夸了一句,“给你看病的大夫有些本事。”

    “听说是告老的太医开的。”林丛默答道。

    “怪不得有些本事。”白大夫手一顿,接着叮嘱了林丛默各项禁忌。

    诊断完后,白大夫看着林璟一个人待在院子里,有些奇怪,“老晏呢?”

    “晏先生有些累,去房间里休息了。”林璟忙回答道。白大夫便准备去看望,一边走一边摇头说道,“让他年轻时好好保养,不听话,这不老了就受罪了。”

    等院子里剩下林丛默和林璟两个人的时候,林丛默把贾敏捎带的东西,都交代清楚了。

    “小姑姑问你有没有什么想看的书?”林丛默在林璟身边坐下,转述了黛玉的话。

    林璟却沉默了,刚才他独自在院子里的时候,反复揣摩晏先生刚才说的话,林家不会平白无故考虑他和黛玉的,唯一的可能性,大概是林家误解了他和黛玉的关系。

    而造成这个误解的根由,大概是他和黛玉来往过密。他想起了三年间从不间断的书信,说到底是他对这里的规则不熟悉,觉得黛玉还是小孩子,在长辈看着的情况下,有书信往来也没什么。

    既然黛玉父母已经误解了,就不能让他们继续误解下去。他不能平白无故也没有机会在林海和贾敏面前说他和黛玉是清白的,只能不和黛玉往来。

    只是,林璟想起了爱不释手的兵书,那上面的端庄沉凝的字迹,是黛玉一笔一划抄录出来的,想起了那够厚厚的书信,那上面是黛玉分享的点点滴滴,有些不舍,更有些不忍。黛玉坦坦荡荡,视他为友,他却因各种顾虑要疏远黛玉。

    虽然知道这样做为黛玉名声好,只是他有些怅然,会不会辜负黛玉的真挚的情感。

    “你替我谢谢姑娘一直以来的照拂,我并不缺什么。”林璟还是说出了婉拒的话,他知道话一出口,黛玉肯定能敏锐察觉出来自己的意思。明明是正确的事,但林璟却依然觉得迷茫。

    林丛默回去之后把林璟的话转述给了黛玉,黛玉抿了下嘴角,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对林丛默说道:“默哥儿快回去歇着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改日再说也一样的。”

    林丛默见黛玉的反应心中纳罕,还是笑着告辞了。

    等林丛默离开后,黛玉也不忍着,把手里的书往桌子上一丢,狠狠说道,“我算是看错他了。”

    “既然要和我绝交,怎么不把我送的书还回来。”黛玉咬牙切齿,一旁的丫头都不太明白黛玉为何生气。

    “迦陵,你明日就派人去白大夫那里找他,把我的书给我要回来。”黛玉有些气急败坏。

    “姑娘。”迦陵笑着把黛玉乱丢的东西归置起来了,“前太太还说姑娘长大,怎么今日又和孩子似的,不过是拌个嘴,怎么就一副要把账算清的样子?”

    “你不懂。”黛玉生气的是,她把林璟当做好友,心中信任所以才有所往来,她都如此坦诚,林璟却瞻前顾后要和她断了来往,自己的真心被辜负了,如何不生气。

    难道两辈子自己都看人不准?黛玉开始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遇到的一个两个都是毫无担当又懦弱的人?

    “那我明天就去安排人过去。”见黛玉仍在生气,迦陵顺着黛玉的话说道。

    “不用去。”黛玉瞬息间又换了主意,气鼓鼓说道,“我可不是如此小气的人,那些书,就当我送他了。”

    难得见到黛玉孩子气的一面,迦陵没忍住笑起来,盯着黛玉的怒视,忍笑说道,“都听姑娘的。”

    黛玉见迦陵这幅模样,也有些羞赧自己的反复无常,脸颊如朝霞一般。

    “那我到底去不去呀?”迦陵故意打趣黛玉。

    “迦陵。”黛玉杏眼圆瞪,迦陵也不怕,捂着嘴出去了。

    闹了这一遭,黛玉也没了刚开始的怒意,开始冷静下来,林璟为什么忽然提出来?难道是晏先生说了什么?晏先生觉得俩人交往过密,不妥当,所以让林璟不要和她往来?

    黛玉决定去见一见晏先生,打探清楚这件事。

    晏先生却支支吾吾,不肯回答黛玉的问题,黛玉却刨根究底,一副你不说我就不肯罢休的模样,“若是没说什么,他怎么突然间不和我往来了?”

    “他还干了这些事?”晏先生委实不明白林璟的心思,这是“始乱终弃”吗?晏先生有些生气林璟“渣男”行径了。

    “那你也和他绝交。”晏先生有些义愤填膺,对黛玉说道。

    黛玉莫名其妙看了晏先生一眼,“我才不和他一样不分青红皂白,总得先有个缘由。”

    这下,连黛玉的心思,晏先生都看不明白,黛玉的性子里是有些清高孤傲的,照她的性子,林璟看出这样的事,她应该自此和林璟形同陌路才是,怎么还想着找其中的症状。

    “先生?”黛玉见晏先生出神,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有些头疼,哎呦呦,快扶我休息。”晏先生开始装病,黛玉见他耍无赖的模样,瞠目结舌,这还是晏先生吗,别是换个了人吧。

    “你去问问你娘亲吧。”晏先生心想只有贾敏适合和黛玉说清里面的事,把事儿推给了贾敏。

    黛玉便又去见了贾敏,有些疑惑,更有几分委屈,“娘亲,是不是您和爹爹、晏先生有什么事瞒着我?”

    贾敏见她的模样,心里满是爱怜,忙放下手里的事,拉着她的手,“这是怎么了呀?”

    黛玉便说了晏先生去见了林璟之后,林璟决意疏远她。黛玉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怒意少了几分,委屈多了几分。

    贾敏心中暗叹不该让晏先生一个“孤寡”人去旁敲侧击,现在倒好,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出来,反而弄巧成拙,反而林璟察觉出来他们发现了他和黛玉的不妥。

    “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贾敏淡淡说道。

    黛玉张了张嘴,无法回答,她已经懂得了男女大防,要顾忌自己的名声,所以这件事对,但是她还是很难受,语气也十分低沉,“我只是觉得和他很投契而已。”

    “所以才有那么多书信往来?”贾敏才问完。

    黛玉被打通任督二脉一样,问贾敏,“您知道我和阿璟有书信?”

    “是呀。”贾敏有些酸酸说道,“瞒着我和他往来那么久。”

    黛玉眨了眨了眼,忽然笑了起来,“难道是因为您和爹爹看到这些书信,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让晏先生威胁阿璟,不许再和我往来吗?”

    黛玉笑得肚子痛,捂着肚子,倒在了贾敏身上,“娘亲,您可真是……”她没想到自己的父母也会如此“异想天开”。这下轮到贾敏有些无措了。

    黛玉缓过来后,才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说道:“我和阿璟之间清清白白的。”

    黛玉想起了那些书信,眼神更加柔和,缓缓说道,“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一个人在漫漫人生之路上,太过于孤独寂寞了。无论是上辈子和这辈子,黛玉都渴望遇见一个人,那个人懂自己的悲欢离合,懂他的喜怒哀乐,在她跌跌撞撞的时候扶她一把,在她迷惘无绪的时候指引她一下。

    原本她不过是出于善心才照顾林璟,后来是因为晏先生的缘故,她想着能被晏先生看中,林璟身上必然有过人之处,可以值得她学习,只是随着那一封封书信,林璟成了那个可以认真聆听她“喋喋不休”的人。

    再后来,他是可以分享她的秘密的人,在他面前,她如释重负,不再独自一人受煎熬。再后来,他是默默维护她的名声的人,她百感交集,感慨有人在守护着他。

    黛玉也曾考虑过和林璟这般往来,会不会有损于她的名声,只是她权太累了,太渴望有那么个人,在纷繁世界中陪她一程。

    “阿璟,他是好友。”黛玉沉声说道,她和林璟无关风月。

    “我一直以来都想出去走走,看看万千世界,只可惜我圄于女子之身,所以只能从游记里感悟风土人情。阿璟,他知道我的心思后,不仅没有嘲笑我,反而每到一个地方,就给我细细描述。他的信就是我看向外面的窗户。”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若说之前,林璟是因为黛玉可能喜欢他,才入了林海和贾敏的眼,那么现在听了黛玉口中的林璟后,贾敏开始认真考虑林璟这个人,黛玉和他日后在一起会不会舒心。因为,贾敏知道寻到一知己是如何不易。

    不过,看着黛玉有些青涩的脸庞,贾敏满腔柔情,摸了摸她的发髻,想着幸好黛玉还小,可以慢慢来。

    “若是你想和璟哥儿往来,并无不可,但必须依礼而行。”贾敏给黛玉划了一条线。

    黛玉谢过了贾敏,给林璟写了信,林璟收到信有些惘然,更为自己因此产生一丝窃喜而自我鄙夷。林璟想了一天一夜都没想明白该如何去做,但他还是凭借自己的感觉行事,那只言片语的书信,那一撇一捺,透露的是真情实意。看着书信,他便觉得心安。

    第44章 第二次救他

    从设立科考后,乡试就是最容易出现舞弊的一场考试,因为乡试就是“分水岭”,只要考上,那就是名成利就。

    建宁六十年南直隶的乡试被爆出舞弊是在揭榜那一日,江南文风盛行,能参加乡试的都是翘楚。且这些秀才们考前喜欢凑在一起吟诗作对,对他人的水平基本都摸得七七八八,也大概猜出谁能上榜,谁会落榜。这次中举的人中,排在中后面的多是盐商弟子。这本也没什么,盐商富裕多会聘请名师。只是其中有一人名柯然,最是肆意风流,在乡试前就放出话来说自己一定能中,果不其然,榜上确实有他。

    有生员认为主考官和副考官泄题,次日,生员在金陵府衙前静坐聚集,要求查明真相。学政出面安抚,可却被生员打伤,巡抚便下令把闹事的生员关押起来,这下捅了马蜂窝了。文人争做歌谣联语嘲讽这件事,更有甚者,有生员前去京城告御状。

    建宁帝大怒,让南直隶总督和巡抚共同审查,必要彻查该事,挽回天下读书人之心。查到了是有盐商之子包括柯然从主考官崔旻那里买到了题目,崔旻拒不承认是自己泄露了题目,便由锦衣卫押送到京城,由刑部再审。柯然作为重要证人,也一同前往京城。

    但半路上崔旻因伤势过重而病逝,死前仍不承认自己泄露试题。但他的下人检举说是他的贴身小厮和他的妾室勾搭在一起,共同盗取了试题,卖给了盐商。其妾把试题缝在崔旻官服里面,崔旻在考前住在考场的时候,下人趁机把试题取下来卖给生员。至于,崔旻知不知道这件事,已无法查到了。

    本以为事情就到此结束了,谁知道到了京城之后,柯然却翻供,称是受到了巡抚华敬的刑讯逼供,故意诬陷崔旻。柯然甚至拿出了印有华敬私印的手书。这下子察无实证,终不能定论。建宁帝各打五十大板,革去了柯然的功名,不许再参加科考,崔旻因身故便不再追究,巡抚华敬被贬官,另有数十位官员受到了牵连。

    虽然面上未查出结果,但建宁帝暗中已经得知了真相,庄王准备利用崔旻小妾和小厮的私情盗取试卷,故意诬陷林海的侄孙林丛默,但林丛默阴差阳错被薛家打伤,未曾参加科考。庄王也就袖手旁观了,谁知道小妾和小厮胆大包天,擅自卖试题给生员赚钱。

    至于柯然,他确实是无辜,只是太过于锋芒毕露,有人便利用他陷害崔旻,后陷害华敬。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儿子端王,利用他在刑部当差的便利,刑讯逼供柯然,为得就是崔旻那个礼部左侍郎的位子。诚王管着礼部,也不是吃素的,让柯然反口拉下了亲近庄王的华敬。

    竟然有三个儿子参与其中,将这潭水搅浑了。若不是怕让天下人看皇室笑话,建宁帝恨不得立马把这三个儿子关起来,为了争权夺利,竟然在科考上做手脚,让他这个父亲、这个皇帝被天下文人痛骂。

    建宁帝有些浑浊的目光落在了密折上,这是甄家上奏的折子,和锦衣卫查到的差不多。甄家,建宁帝开始在心中掂量起来,甄家知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有没有插手其中,而且不知不觉间,他们在江南的势力那么大了吗,能查到锦衣卫才能查到的事。

    建宁帝下旨在腊月重新举行一次乡试,此前的成绩作废,这消息出来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林丛默还心有余悸,问林海要不要参加。

    林海反问:“为何不参加,我不信他们还敢再出手。”林海知道的比建宁帝多一点,就是甄家和恪王暗中眉来眼去的,也是恪王指示甄家上奏折。

    林海有些愉悦,甄家怕是离建宁帝太久了,自以为是表忠心,其实反而让建宁帝怀疑,建宁帝这个人看起来爱才惜才,其实最受不了聪明的臣子,最忍不了脱离掌控的臣子。建宁帝之前之所以忍甄家,是因为甄家真蠢。但一旦甄家聪明起来了,建宁帝未必还能容忍。

    这点愉悦已经盖住了他看到贾雨村书信时的不悦,原来贾雨村写信给林海,说是已经查明,是薛家的下人教唆薛蟠打林丛默,那些浑话也是下人教唆薛蟠的,那个下人已被打杀了,薛蟠也被进禁足关在了祠堂里。林海还知道那个下人就是林丛默提到的管家,也不知道是甄家的意思还是薛家的意思。

    一场科举舞弊案,三位王爷失去了帝心。定王不仅不觉得轻松,反而觉得压力倍增,现在他和恪王是真正意义上在面上对斗起来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定王也开始担忧起来司徒渊,不知道司徒渊此行能不能成立。

    司徒渊无疑是能成大事的人,他能吃苦,也能忍,为了隐瞒踪迹,一路上风餐露宿从不喊苦,他们快马往南。

    在得知汤广还在扬州的时候,连司徒渊都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这么长时间,他怎么还在扬州?”

    探子脸上有些不自然,“汤广得一美,甚为宠爱。”

    司徒渊有些不屑说道,“自古美色误人,崔旻若不是宠妾灭妻,偏爱妾室,养大了妾室的胆量,也不会落到身败名裂的地步。如今汤指挥使又为了美色……”手里的剑在黑暗中被月光照射,泛出冷意。

    得知林丛默腊月还要去参加乡试,黄氏想着观音山寺的香火还是挺灵的,可不是山穷水复,柳暗花明,便想着去观音山寺再上香,只是林丛婷着凉了,黄氏得在家中照顾。

    贾敏正在家里生气,林丛默被薛蟠殴打一事,贾母说不过是孩子还小又冲动,而且也没把林丛默怎么样,林丛默只是一个族孙而已,让贾敏忍一忍,还提到了王子腾又升迁了。贾敏自然是明白贾母的意思,无非是看到王子腾的官位高,让他们退一步。薛家倒是写信道歉,送了礼品赔罪,但只字不提薛蟠的错。

    因着心情不好,贾敏也不想外出,黛玉本想着在家里陪她的,但贾敏想着黛玉之前说想出去走一走,便让黛玉代他们去观音山寺上香。

    黛玉带着迦陵还有英莲去的观音山寺,英莲已经很好适应了自己的身份,平日不多话,也不往黛玉跟前凑,只是默默做事,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读书写字。

    黛玉这次来观音山寺,也没有什么游玩兴致,在大殿里上完香后,就准备回厢房里休息,准备用完斋饭就回去。

    迦陵见黛玉兴致乏乏的模样,便出去催一催斋饭,只留下英莲在屋里伺候黛玉。

    黛玉懒洋洋靠在窗边,随口和英莲说着闲话,“你最近在读些什么?”

    黛玉语气及其温和,英莲却只觉得心里酸酸的,“我在读苏东坡和柳三变的词。”

    黛玉听了来了兴致,“你读他俩的词,倒是有趣。当年苏东坡问自己的朋友,自己的词比柳七的词如何?”

    英莲忙侧耳细细听,脸上有些焦急,“他那朋友如何说的?”

    “柳郎中词,好似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似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

    英莲微微侧头想了一下,嘴角弯起来,“到还真是。”

    黛玉摇了摇头,笑道,“非也。虽然,苏东坡写下了有情风万里卷潮来,但柳三变也有对潇潇暮雨洒江天这样开阔博大。”黛玉并不避讳柳永为市井歌姬些词。

    她说道:“世人常说柳三变放浪,内容浅薄粗鄙,可他却写出了《少年游》。”

    英莲念叨着最后一句,“不似去年时。”心中升起一股怅然来。

    黛玉见她面色带忧色,笑着说道:“说起这些可不是让你难过的,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苏东坡些。”

    黛玉正准备和英莲说苏东坡词之妙,但目光落在了某处便顿住了,她若无其事收了回来,“迦陵怎么还不回来呀,我都饿了,咱们去看看吧。”

    黛玉伸出手,英莲去扶她,却发现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英莲眼睛瞪大,想问黛玉,黛玉却捏住了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俩人正准备往外走的时候。

    内间突然想起一道声音,“你为何喜欢苏东坡?”

    英莲惊意便化为恐惧,张了张嘴,准备喊人,但黛玉快一步捂住她的嘴。

    黛玉听到声音,反而冷静下来了。她丢下英莲,快步向前,掀起了帘子。

    内室里,司徒渊一身玄色粗布衣裳靠坐在床头,黛玉才内室,便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她眉头微皱,“你受伤了?”

    “是呀。”司徒渊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个笑容,“好像,每次受伤都遇到你。”

    黛玉抿着嘴,没有说话,但是浑身散发一股不悦来,司徒渊为何又受伤,还这幅打扮,又为何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是故意还是巧合?

    见她神色变幻,司徒渊解释一句,“我躲到了这所寺庙,随便选了个厢房,没想到遇见你。”

    “你有药吗?我可能需要包扎一下。”司徒渊指了指自己的腹部,黛玉这才发现血迹已经渗透到外面的衣服上。

    英莲已经进来了,在黛玉身边扶着她,虽然知道司徒渊是黛玉的旧识,但是他锋锐的目光仍让她胆怯。

    “英莲,你去马车上去拿药吧,等下让迦陵过来,其余人都不许进来。”黛玉吩咐着英莲。

    英莲有些犹豫,她怕黛玉一个人有危险,“没事。”黛玉安慰似得拍了拍她的手。

    英莲这才去了。

    “对了,你还没说为何喜欢苏东坡?”司徒渊继续问这个问题,黛玉的目光却落在他的嘴唇上,因为干渴加上受伤,嘴唇发白且出现一道道裂痕,一说话,那裂痕便渗出血迹来。

    “我去给你倒杯水。”黛玉转身去了外间。

    司徒渊也是渴很了,喝光了一壶。

    喝完之后,又目光灼灼看着黛玉,黛玉别开脸,有些生硬的一板一眼回答道:“他既有超旷高远的词,仿佛诗一样,又有清丽秀美的一面。”

    “是呀。”司徒渊意味深长说道,刚说完话,就捂着嘴咳嗽几声。

    等他缓过来,黛玉才问道:“您打算怎么出去,去哪里?”

    “你身边不是有个白大夫,让他先给我瞧瞧,我已经给公主写信了,她会派人来接走我。”

    黛玉心中一沉,司徒渊要去白大夫那里,可白大夫那里还有林璟在养病,想起上一次自己救他,反而差点被他灭口的遭遇,黛玉不敢让司徒渊去白大夫那里。

    “白大夫那里人来人往的,容易被别人发现,不如去我家别院吧。”黛玉提议道,司徒渊从那个别院走了之后,白大夫嫌晦气,搬到了另一个,那一个院子便空下来了。

    “就是上次那个别院。”黛玉加重语气重复一边,果不其然,司徒渊的脸黑了,那是司徒渊第一次受伤,第一次被威胁,第一次失败。他都补偿她了,她还记着。

    “好。”司徒渊闭上眼睛,不想再和这个记仇的丫头说话。

    黛玉微不可查松口气,“你打算怎么过去?”

    “你让迦陵给我包扎下,我先潜入你们的马车。”司徒渊懒懒说道。

    “万一被发现?”黛玉有些犹豫。

    “不如我打扮成女子?装成你的身边人?”司徒渊略带讥讽说道。

    但见黛玉没有回答,反而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司徒渊升起一股怒意,“你还真考虑?”

    黛玉反而认真说道:“这样挺好,就说你被丈夫打伤逃了出来,到时候你戴着幕篱,别人也看不到你的面容,收留你住在别院,甚至请白大夫过来,都顺理成章了。”黛玉越说越觉得司徒渊提出了一个好办法。

    “你是故意的吧。”司徒渊恶狠狠说道。

    “哼。”黛玉掀起帘子,头也不回走出去了。

    迦陵已是知道发生事,一脸焦虑不安,黛玉指了指里面,“你去帮他上药吧,再把你的衣服给他一套。”

    迦陵有些懵,黛玉又重复一遍,迦陵才晃过神,忙去里面了。

    司徒渊见着迦陵,已经解开了上面的衣服,腰腹间伤口胡乱用布条包扎起来,有些已粘在伤口上,司徒渊面不改色,一点点撕开,露出里面那一道长长的刀口,皮肉往外翻滚着,有些地方已经发脓。

    迦陵眼眶有些泛红,“您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快上药吧。”司徒渊额头上渗出汗水,很是平静说道。

    迦陵上前费了好大功夫才上好药,又想起黛玉的吩咐,有些犹豫,司徒渊却伸手说道,“衣服给我。”

    迦陵有些慌张道“好。”

    “你在林姑娘身边也这样慌手慌脚的吗?”司徒渊有些不悦。

    “不是,只是今日见到四公子有些诧异。”迦陵忙解释,想上前帮司徒渊换衣服。

    司徒渊却阻拦了,说道:“你现在是林姑娘的丫头。”迦陵手停在半空中,默默缩回去。

    司徒渊自己换完衣服后,只觉得浑身是汗。外间的迦陵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黛玉若有所思看了迦陵一眼。

    幸好冬日的衣服厚实,遮盖住了司徒渊的喉结,加上他容貌精致,梳起女子发髻也不显得太过于违和,只是眉毛却有些浓密了。

    见黛玉盯着自己的眉毛,司徒渊背后发凉,忙道:“差不多就可以了。”

    贾敏御下有方,下人虽然见着黛玉收留个小妇人,心里奇怪,可不敢多问一句,只有一个姓童的婆子,往日最是喜欢打听事,好奇问道,“这么巧,就让姑娘撞见了。”

    迦陵只是瞪了她一眼,她便讷讷的,不再多言。

    到了别院,司徒渊便被安置到了客院。

    黛玉突然来到别院,别院的管事虽然觉得突然,却不显慌乱,安排的妥妥当当。黛玉一面吩咐人往府里报信,一面让人去请白大夫。幸好,白大夫许诺可以上门就诊一次,否则还真请不过来他。黛玉又有些不甘心,好不容易得白大夫许诺,却浪费在司徒渊身上。

    等白大夫前来的时候,黛玉看了看坐立不安的迦陵,随口问道:“你常在公主身边见着四公子吗?”

    迦陵浑然不觉黛玉的试探,说道:“四公子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就常来江南探望公主。”

    “我去公主身边那年怎么没见着四公子去呢?”黛玉好奇问道。

    “那年四公子去了两次,都在姑娘之前去得,第二次就停留一下,接着姑娘便来了。”迦陵一五一十说了。

    “这样呀。”黛玉心中已经有所答案,自从发现安平公主和司徒渊十分熟稔的时候,黛玉就想着自己去公主身边和司徒渊有没有什么关系,今天倒是能确定大半了。还有,见迦陵如此焦虑司徒渊的伤,她真的是公主的人吗?

    第45章 她已下定论

    见着黛玉的信,白大夫问道:“小丫头病了?”林璟闻声也望过来。

    送信的人忙摇头说道:“姑娘捡了个人。”

    见着白大夫一脸饶有兴致的模样,下人忙解释,“是个小妇人,被丈夫砍伤了,逃了寺庙里躲藏,被我家姑娘救了。”

    “她又多管闲事了。”白大夫咕哝着,一边利索收拾着东西,一边吩咐小白,“你在家里待着,若是有病人上门,能看的就看,不能看的就别逞强,还有你记得给怀光换药。”

    “好嘞,师父。”小白有些兴奋,这是白大夫头一次松口让他独自看诊。

    “师父,你晚点回来,家里有我。”小白笑嘻嘻说道,话音才落,就被白大夫面无表情打了一巴掌。

    “多大的人,稳重些。”白大夫很是嫌弃的样子。

    但他没想到他见着别院的人,更加嫌弃,宁可回去对着让他生气的徒弟,都不想对着司徒渊含笑的脸。

    “怎么又是你?”白大夫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吐槽一句,又瞪了一眼黛玉,也不顾司徒渊在面前,劈头盖脸说道:“你不长记性呀,做东郭先生上瘾了呀。”

    “白大夫,林姑娘宅心仁厚,且是我要挟她的。”司徒渊开口打断了白大夫的话。

    被白大夫一骂,黛玉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委屈,又不是她想救司徒渊,可当时那种情形,她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你还能怎么要挟她?”听出了司徒渊维护之意,白大夫又把矛头对准司徒渊。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掌舵的人没了,你说船会如何?”司徒渊莫名其妙来了一句,这句话,黛玉懂,白大夫也懂。

    白大夫冷冰冰说道:“大不了共赴黄泉,省得受窝囊气。”话虽这么说,可也不再抗拒司徒渊。

    黛玉见人已到,便准备离开,可刚出门,便听到白大夫喊住了她,黛玉回首,白大夫有些不自然咳一句,“刚才,你别放在心上?”

    黛玉心中发笑,怪不得这么别扭,是在和她道歉呢,她想逗一逗白大夫,天真问道:“什么别放在心上。”

    白大夫哼一声,很是傲娇回去了。黛玉捂嘴笑了,心情好了许多。

    回到屋子里,黛玉就吩咐迦陵:“你安排个稳妥的人,给他熬药。”黛玉有些头疼,司徒渊信任迦陵,她想让迦陵照顾司徒渊,可迦陵是她的大丫头,去照顾一个捡来的病人,太令人生疑了。

    但是其他人,一则怕司徒渊不信任,二则怕日后。

    “英莲也是见过四公子的,不如让她照顾四公子?”迦陵提议一句。

    黛玉没有答应,她心中已经后悔让英莲见着司徒渊,如何再肯让英莲出现在司徒渊面前。

    “不如,让小白过来?”迦陵又提议。

    黛玉也不肯,“小白还要照顾阿璟。”

    可四公子比林璟更为重要,迦陵默默咽下这一句,明白在黛玉心中,林璟的安危更为重要。

    “还是你去吧,偶尔过去照应一下,他自个应该能照顾自己吧。”黛玉想着司徒渊经常往外跑,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是。”迦陵不敢不从。

    如黛玉所想的那样,司徒渊也不想别人打扰他,除了迦陵和白大夫,再不见别的人。

    林海收到黛玉的信的时候,也忍不住心里说声晦气,黛玉怎么又遇着司徒渊了,可他这次务必得保证司徒渊的安稳,所以他和贾敏不能过去,太引人瞩目了。林海只能满怀歉意给黛玉写了一封信,又派了护卫过去。

    黛玉也怕林海过来,有什么危险,见林海无法前来,反而松了一口气,现在只需要等着安平公主派人把司徒渊接走。黛玉有了这个盼头,也不觉得焦虑。

    但林璟见白大夫未归,心里反而焦急起来了,他怕黛玉那边遇到什么事,又怕冒然打扰到了黛玉。

    所以请了小白,“小白,别院可曾有些果脯之类的?我今日觉得嘴里发苦。”

    “啊,这倒是没有。”小白有些为难,他和白大夫都不喜欢吃这些零嘴。

    “不知道,向姑娘要一些,会不会笑话我?”林璟垂下眼说道。

    “我写信让人送过去就是了。”小白以为林璟脸皮薄。

    “这倒不用,说是我要的吧,想问问她有没有桃子、梨子、苹果之类的果脯。”林璟着重说了苹果二字。

    收到小白的信的时候,黛玉第一反应就是林璟竟然喜欢吃这些甜津津的东西,第二反应才是信中别有含义。

    她念叨着这些果子名称,福至心灵,原来林璟是用这样隐晦的方式问她是否平安,知道他的惦念和担忧,黛玉心中觉得有股暖意涌过。

    黛玉写了回信,说是她身边并无桃、梨的果脯,只有些苹果的果脯,让他先吃着,等她回家后,再给他送些旁的。

    林璟收到黛玉送到东西,这才放心了。

    安平公主派的人已经来了,一个精干的婆子,四个侍卫,其中一个还是熟人,就是湛卢。

    见着旧人,即便是黛玉修养了这么多年,也忍不住刻薄一句,“跟着四公子这位主子,真是没想到还能见着你呀。”

    湛卢不敢回话,低眉顺眼站在一边。

    黛玉以为安平公主的人来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但突如其来的消息却让她措手不及。

    英莲一脸惊慌来找她,说:“姑娘,童婆子不见了。”

    黛玉心中一跳,忙问道:“怎么回事?什么叫不见了?”

    “白大夫说有衣服要洗,迦陵姐姐原本让我过去取,但我想着姑娘的粥还在熬着,便让童婆子去取,可她再没能回来,我问了一圈,也没见着她的踪影。”英莲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白大夫可曾见过?”

    “见过,白大夫把衣服给她,说她便走了。”英莲回道。

    别院也不大,青天白日的,一个活人怎么就不见了,黛玉想着,一股寒意从脚底涌上来,包围了她。

    黛玉有些无力的跌坐在贵妃榻上,用手撑住额头,“姑娘?”英莲心中不安,喊了一声。

    自己一直想避免的事还是无可避免的发生了,那日童婆子多嘴一句,已经让司徒渊心中不满和怀疑,再加上她又去了司徒渊的院子里,按照司徒渊的性子,八成是斩草除根了,也只有他的人能神出鬼没的,让一个人消失。

    下一个会是谁呢,是不是英莲,毕竟英莲也见过他的。

    黛玉抬起头,看着英莲如海棠般娇嫩的脸庞,上一世英莲在薛家还多活那么多年,难道这一世,在自己身边的英莲还不如上一世,要早早夭折,那她救英莲的意义又何在呢?

    黛玉不知道该怎么办,司徒渊是天潢贵胄,能改变他的主意的人一个巴掌就能数出来,自己如何做,才能救下英莲的性命。黛玉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无论多难多险,她都想试一试。

    趁着司徒渊还没走,黛玉下了帖子,请司徒渊去赏梅花。司徒渊笑着和白大夫说道,“难道林大姑娘知道奉承我了?”

    青石路铺成的小经曲径通幽,上面洒满了梅花花瓣,人只是走过去就能沾上馨香。司徒渊顺着小径看过去,黛玉已经立在尽头,侧身看着身旁的梅花。她穿着满底梅花醉仙颜长褙子,下面配着大红色裙子,秀丽中添一份明艳。

    听到脚步声,黛玉似被惊醒一般,朝司徒渊走来,她走来时候似天边云卷云舒一般轻盈。

    “就干巴巴赏花吗?没备些茶水之类的?”司徒渊调侃一句,“我听公主说,你收集过早晨花瓣上的露水,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可以尝一尝。”

    司徒渊已经恢复往日的装扮,浅蓝色直缀上从左肩往下织着暗纹,倾斜着逶迤往下在腰间被玉腰带挡着而戛然而止。虽然面容和煦,可却透露出一股威严。

    黛玉在心中打了无数草稿,可在见着他的那一刻,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身上的气势仿佛在告诫别人最好不要搞什么小动作,他什么都知道。

    司徒渊率先打破沉默,笑着说道:“我家里也有个梅园,我父王极为喜爱,里面的梅花都是他亲手栽的。”

    话音才落,黛玉却上前一步,矮身蹲下。

    司徒渊面上的笑容一滞,停下了脚步。黛玉虽然没抬头,可也感觉出来司徒渊冰冷的目光在她身上。

    “四公子,请您带走英莲吧。”黛玉眼中升起眼泪,俯首在地,额头贴上了冰冷的地面。

    “你怎么……”司徒渊原还有诧异,可立马明白了黛玉的意思,“原来,在你心中,我是这样的人?”冷冷的声音从头上传下来。

    黛玉没有回答。

    下一瞬,黛玉觉得自己胳膊一痛,被大力拽起来了,她趔趄一下,差点撞到司徒渊。

    司徒渊面色阴沉不定,之前的笑意已无影无踪,凤眼里一点点染上冷意,被他这样看着,仿佛坠入冰窟一样。

    黛玉试图让自己笑一下,“英莲一向小心谨慎,不会给四公子添乱了。”

    看着黛玉虽然有些惊恐,可还是坚定说完自己的话,司徒渊冷静下来了,可他有些诧异发现,这个时候了,他还能发现黛玉嘴角微微勾起的时候犹如含着春雨一般潋滟。

    司徒渊甩开了握着黛玉胳膊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黛玉,她怕旁人听到,也不敢喊,提着裙子去追,可司徒渊步子很大,快走了几步就走出了梅林。

    司徒渊回来之后头往后仰靠在椅子上,双眸紧闭养神,湛卢不知道为何之前还心情愉悦的司徒渊,出去一趟后,回来就这幅模样,他小心翼翼立在一边,不敢惊扰。难道林姑娘惹他生气了?

    湛卢胡思乱想着,司徒渊忽然睁开眼,问道:“有什么事吗?”

    “主子,咱们什么时候走?”

    “入夜便走吧。对了,还有个丫头一并带走。”司徒渊淡淡吩咐一句。

    湛卢抬头看向司徒渊,却发现司徒渊一向百无一失的脸上染上一些迷茫,他似是自言自语,嘴角便浮现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影,“她呀……”为了自己的关心的人总是这么大胆心善。可话还未曾说完,便成了几声转身即逝的叹息。

    听到湛卢的口信,黛玉捂着胸口如释重负,觉得而眼睛发烫,她看到司徒渊生气的样子,还以为司徒渊不答应,可他还是答应了,终是保住了英莲的命。

    湛卢说:“请这位甄姑娘抓紧准备,入夜便走。”

    “那么快?”黛玉呢喃一句,便去找英莲。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英莲一脸不安,哭道:“姑娘是不要我了吗?”

    黛玉忍着眼泪说道:“我不是不要你,是我的不对,让你撞见了贵人,为了防止泄密,你必须得跟着他离开。”

    英莲只是哭,黛玉上前安慰她:“你放心,用不了几年,我一定要你回来。”只要定王顺利登上皇位,英莲这个人质就没有作用了,到时候,无论如何她都要试着向司徒渊要回来。

    英莲泪盈于睫:“我和他走,但是姑娘,您一定记着我呀,别忘了我。”

    黛玉闭上眼睛,试图止住泪水,她紧咬着下唇,快速说道:“你别担心你娘,我会照顾好她,另外。”黛玉往英莲手里塞了一个荷包,“这里面都是些面额有大有小的银票,你一定好好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英莲还想推辞,但黛玉却硬塞到她手里,英莲只能接过荷包,含泪带笑说道:“还是我有福气,能得姑娘亲手做的荷包。”

    她深吸一口气,“我写封信给我娘,省得她担心,就说我去公主那里了可好?”英莲也怕封氏担心。

    黛玉只觉得自己的视线模糊。

    司徒渊走的时候,黛玉前去相送,他未曾说一句话,只是看了黛玉一眼,只一眼让黛玉觉得他威势摄人。

    司徒渊示意黛玉上前,黛玉硬着头皮走过去,“就没什么想说的?”

    黛玉垂下眼眸,低声说道:“愿您此去得偿所愿、万事顺遂。”

    许是因为哭过,黛玉的眼睛红肿,可是眼眸一如既往清澈,司徒渊此时却有些痛恨她的清澈干净了。

    黛玉低着头不敢看他,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从上面传来,“其实……”

    司徒渊话没有说下去。

    “夜里凉,你回去吧。”司徒渊淡淡吩咐一句。

    黛玉屈膝行礼,才转身快步而去。

    湛卢已经弄清了司徒渊为何要带走黛玉身边的丫头,看着黛玉的背影,他低声问:“主子,为何不告知林姑娘真相?”就是那个被他杀死的婆子其实是个探子。

    “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给我下定论,又何必再去告诉她呢。”司徒渊也有一份傲气。

    第46章 愿意

    虽然黛玉想留下封氏,但司徒渊的性子是断不肯留下疏漏的,还是让安平公主接走了封氏,好在安平公主答允要护着封氏的性命。黛玉无法,只能给封氏一些银两傍身,封氏不愿意要。

    黛玉却神情郁郁,说道:“我护不住你们,也只能给你们些东西傍身了,万一有为难的时候,也不至于一点依仗都没有。”

    封氏只能收了,谢了黛玉,宽慰黛玉说道:“世间的一切皆是因果,皆是定数。姑娘也不必耿耿于怀,或许就是英莲的命,只要人活着就好。”虽然黛玉没说清楚,但是封氏是个明白人,黛玉都阻拦不了的贵人,她和英莲在这人面前就如同蝼蚁一般,保住性命才是最为重要的。

    黛玉后来才知道,司徒渊并没有把人留在安平公主那里,而是带走了。

    听到司徒渊的话,安平公主十分不理解,“这丫头早先被薛家盯着,是个麻烦你带走她做什么?”

    司徒渊不以为然,“我就不信甄家和薛家还能将手伸到定王府,若是他们有这个本事,汤广也不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死了。”

    而林家更好解释了,一句“发卖了”,旁人听了难道还能接着问其下落,更何况,薛家也不敢去林家打听英莲的下落。

    司徒渊让人去搜了英莲带的东西,湛卢捧着一个荷包过来,说:“甄姑娘随身带着这个荷包,里面都是银票。”司徒渊接了过来,荷包的配色清新自然,上面用五彩丝线打成的盘长节。

    司徒渊鬼使神差解开那个结,但刚解开,荷包就散了,原来是用绳子链接各个豁口,最后打结固定。司徒渊抿下嘴,他没想到这荷包竟有如此巧思,他觉得十分有趣,开始摆弄起来,费了很大功夫才穿起来了。

    本来该让湛卢送回去的,但司徒渊心生一丝不舍,但这不舍也只是一瞬。

    等到封氏被接到后,司徒渊便回京了,紧赶慢赶,赶在了小年前到了京城。

    对于司徒渊带回个丫头回来,定王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定王妃念叨了一句,“老四差不多该说亲了,从江南带个丫头回来,是不是不妥。”

    “再等等吧。”定王说道,“现在不着急说亲事,再者,只有我们挑剔别人的,哪有别人挑剔我们的。”言语间满是对司徒渊的维护。定王妃便不再多言,准备着过年的事宜。

    林家的年过得并不安稳,开春后,林海要入京述职,可现在京里形势风谲云诡。建宁帝的脾气更加暴躁了,臣子和皇子被责骂是家常便饭,甚至还有官员受到杖刑。林海这一去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唯一的喜事,就是林丛默中举了,虽然他年纪轻,但名次并不靠前,所以也不引人瞩目。有盐商闻讯而来,给林家送礼祝贺。

    林海在这个节骨眼上,并不敢收受,一律都退回去了。盐商见此次道路走不通,便去了林丛默家里,林丛默千叮咛万嘱咐,让黄氏一定不要收任何人的东西。

    黄氏笑着说道:“你呀,不过是白嘱咐,你什么时候见着我糊涂了?”

    “是儿子的错,小瞧了娘亲的深明大义。”林丛默忙作揖致歉。

    “咱们不缺吃不缺穿的,没必要去收那些东西。”黄氏心里很明白,那些盐商都是看在林海的面上而来的,必然是有所求。

    贾敏趁着小年这日,邀请了林丛默一家,也算是给林丛默设宴庆贺,这次贾敏不仅请了白大夫和小白,还邀请了林璟。

    贾敏还有些犹豫要不要请林璟,因为知道黛玉和林璟之前清清白白,贾敏对林璟也没了特别关注。可林海一锤定音,说让林璟过来。

    林海不会平白无故这样做,贾敏询问林海,林海神色极为难看,对贾敏说道:“我刚得知消息,韦阁老被弹劾抄家了。”韦阁老是建宁帝提拔起来了,当年谢阁老被贬,就是韦阁老接任他的,这么多年一直安安稳稳,突然就被抄家了。

    贾敏不由自主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声音有些发颤:“那可是韦阁老。”曾在内阁一手遮天的人。

    林海得知这个消息后,更加不能保证自己进京后会平安无事。

    “户部会要审核这几年的账目,我虽然问心无愧,但怕有心人陷害。”林海直接和贾敏兜底了,“甄家或被陛下猜忌了,难保他们也拖我下水。”

    “老爷做官一向兢兢业业、清正廉洁。”贾敏呢喃一句。

    “可这些都抵不过圣心。”林海的话有些冷酷。圣心在,他能活;圣心不在,他死。

    “所以,我不得不考虑你和玉儿。”林海声音有些沙哑。

    “老爷别说这些不祥的话。”贾敏的声音很是哀婉,无论何时,林海都是她的支柱,没有这根支柱,她和黛玉终是要在风雨中飘摇,她情愿和林海一同,无论生死一家人都在一起。

    但她除了是妻子还是母亲,不能让黛玉跟着一起受罪。

    “别怕,不过是怕万一。”林海握着贾敏的手拍了拍,“所以我先安置好黛玉。”

    “老爷是说璟哥儿?”贾敏问道。

    “我想好了,让林璟入赘。”林海掷地有声,他怕贾敏不同意,和贾敏细细说着:“林璟无父无母,身份适合入赘,且他人品才貌皆不逊于人。”

    “他习武,若是从科举,或许还会受我牵连。但是从武就不怕了,只要有军功就能往上走。若我出事,你们只需要熬过前面这些苦日子,后面的日子便好过些。”

    贾敏见林海有条不紊的分析着,自己也沉着冷静起来了,“老爷是打算怎么办?”

    “先订立契约。”林海已经考虑很久这件事情,林璟是他现有选择里的最优选。其实之前贾母也暗示过林海和贾敏,让贾宝玉和黛玉定亲,第二个儿子可以姓林。但林海和贾敏都拒绝了,一则贾敏和王氏关系一般,后来还有了龃龉,黛玉在这样的婆婆下,日子未必舒坦。二则贾母年事已高,最后还得贾政和王氏做主,未必真得能实现允诺。三则,贾家正在走下坡路,如何舍得黛玉上一艘破船。

    但贾敏眉头微皱,契约这个方式其实并不十分稳妥,按照律令,招赘婿分为四种方式,养老、年限、出舍和归宗,都是在契约里提前约定的,但是契约可以解约。

    林海也知道契约的弊端,只是他想起林璟的为人,对贾敏说道:“不过是走过形式,我们选择林璟是相信他的人品,那么形式自然不重要了。若他是守信之人,即便没有一纸契约,他也会践行诺言。”

    贾敏又忧心忡忡,“如何林璟和玉儿说?”

    林海也在犹豫这个问题,这俩孩子都是聪明孩子,怕是瞒不住,“直接说吧。”

    林海拍了拍贾敏的手,“玉儿也大了,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孩子。”

    次日,林海就请了晏先生、林璟入府,黛玉被喊去的时候还觉得奇怪,尤其是见着林璟后。

    她心中疑惑,林璟不是还在白大夫那里养伤吗,怎么突然进城了。

    林璟在黛玉进来的时候,飞快的扫了一眼黛玉,见她外罩着金红羽缎斗篷,更衬得肌肤如玉。

    林海看了一眼贾敏,轻咳一声,语气很是郑重,直接在众人之中丢下一颗雷,“怀光,我想让你入赘林家,你可愿意?”

    黛玉闻言,抬头瞪大眼睛看着林海,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这也太突然了。

    林璟则是下意识看了黛玉一眼,见她也是一脸诧异,脑海里快速闪着各种念头,这件事林海是突然决定的,而且是瞒着黛玉,这太不平常了,林海和贾敏不会事前不问黛玉的意见的。

    “是出了什么事吗?”林璟分析片刻后说道。

    林海心中有一丝欣慰,可也有一丝恼意,欣慰是林璟果真如他想象的那般聪慧,恼意是林璟竟然是没有一点少年的冲动。

    林海微微颔首,“是,年后我要入京述职,怕会出什么事情,玉儿是我掌上明珠,我须得安置好她。”

    “安平公主不是可以照拂林姑娘么?”林璟有一丝疑惑。

    林海没有回答,看了黛玉才说道,“你觉得安平公主会无所图?”

    安平公主会庇护黛玉,但是前提是林家尤其是林海安然无恙,若是林海出事了,安平公主或许仍会护着黛玉,可那时候黛玉无所依仗,且才貌双绝,正适合做安平公主的一颗棋子。

    “女眷的下场无非几种,被杀、被贬入教坊司,这两种情形,玉儿也活不下去,再者就是被发卖,你可以借着契约买回来她,还有我被杀,玉儿无事,但成了罪臣之女,这时候,就需要你履行契约,护她周全。”林海的话很是冷酷,最后一种其实是最难的,黛玉能以平民身份活下来,甚至还会拥有家产,但犹如孩童怀抱金块立于闹事,谁都可以抢一下。

    黛玉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退,变得苍白。

    “我愿意。”没等林璟回答,黛玉就抢先回答了,一脸坚毅,林海知道黛玉是给他做保证,只要不落入不堪的境地,她就会努力活下去。

    林海心中无比酸涩,对建宁帝的怨意更深了。

    这下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林璟身上了,林璟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然后朝脸颊蔓延,平日里有些冷峻的面庞也显得格外柔和。

    “我……”林璟有一丝羞涩,又看了黛玉一眼,见她眼神清澈,才在心中深呼吸一口,说道,“我并无意见,只是若是日后觉得我不好,可以解除契约,一切推到我身上即可。”

    这个呆子,黛玉心中嘀咕,林家怎么会做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的事,但也明白,林璟并不想趁人之危,用此要挟林家。黛玉虽然答应是更多是为了安林海的心,但也有她对林璟并不拍排斥的原因。至于日后,黛玉想着,如果父亲无事,自然无忧,这件事也就不足为虑,怕得是父亲有事。

    前世,父亲将自己托付给外祖家的时候,也会以为外祖家能照顾好自己吧。今生,父亲将自己托付给林璟,林璟,值不值得她信任呢?

    黛玉看向林璟,林璟这次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眼神很是坚定。黛玉心想,罢了,虽然上辈子吃过亏,但这辈子她还想再信任别人一次。她不信每次都遇人不淑。

    契约一式三份,林璟、晏先生、林家各存一份。立下契约之后,林璟就和黛玉先行出去,晏先生还有话和林海贾敏说。

    “你的伤如何了?”黛玉率先开口问道。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林璟不敢去看黛玉,目光移向别处。

    “你放心,日后我不会以此拘束你的。”黛玉想了想说道,但回应她的是林璟惊讶的目光。

    林璟对着黛玉清亮的眼眸,哑然失笑,在这之前,林璟并没有在这里成亲的打算,因为这里的婚姻都是盲婚哑嫁,与其娶一个陌生人,相敬如宾一辈子,倒不如自由自在。

    可当听到林海的提议时,他发现自己没有一丝抗拒,唯一担心的就是黛玉本人。黛玉犹如一束光在他最低落的时候照亮他的路,让他有动力为了追逐这束光而不断成长、努力。他从未奢求过黛玉会为他回首。怀光,怀光,他现在是真得想将这束光入怀了。

    屋子里,晏先生直接问林海,“其实也止让怀光入赘这一条途径,为何要选这个?我虽然脱离了官场,可护住一个小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们夫妻也想过,只是日后呢?”贾敏反问一句后,继续说道,“日后玉儿总要成亲生子的,选择怀光,也是趁此机会看一看他品性到底如何,并且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里。”这件事林家并不打算张扬出去,如果林璟是好的,那就直接定下林璟,如果林璟不行,那直接解除契约就是了。林海还是有把握让林璟翻不出水花。

    唯一需要摆脱晏先生的就是,若是林家衰败,林璟势起,他负了黛玉时,需要晏先生出面。晏先生自然是答应了,他也明白人心最是面幻莫测的。现在的林璟见的人和事都少,念着林家的恩情,记着黛玉的好,焉知会不会有一天林璟见过大千世界后,觉得林家和黛玉是拖累呢。

    这件事林家保密,甚至贾敏身边丫头都不知道,自然也是瞒着林丛默等人,倒不是因为不信任林丛默,而是为了避免日后出现麻烦,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知道。

    贾敏设了两席,男女各一席,中间用屏风隔开。

    林海心中的石头移开了一块,心情不错,又喝了几口酒,开始考较起来,指了指案几上的梅花,说道:“一树寒梅白玉条。”晏先生才思敏捷,飞快接了两句,屋里气氛热络起来,每个人都能说上一两句,但到了最后,就成了晏先生和黛玉你一句我一句。

    林海暗中注意林璟,发现林璟没有什么不悦,反而每次黛玉接出一句,他就轻笑一下,似是高兴黛玉对出来。

    贾敏笑着说道:“好了,再说下去就把遥条辙用尽了,反而落入俗套了。,”黛玉这才打住了,由贾敏收了尾。

    众人举杯齐喝一杯,黛玉却是不敢沾的,她笑着问白大夫,“白大夫,您的药丸可曾做出来了?”

    “师父说了,世上没有能治一沾杯就倒的药,只能委屈林姑娘了。”白大夫不肯承认自己医术不行,小白却不顾忌他的面子,惹得白大夫用筷子敲小白的手。

    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黛玉抿嘴笑了。

    到夜深的时候,宴席才散,贾敏便让众人留宿林府,房间是早就收拾好的,且黛玉估摸着时间,提前让人烧了炭盆、被褥里放上了汤婆子、备上了热水,回去就可以暖烘烘睡觉。

    被子是晒过的,还能闻到一股阳光味道,摸起来也十分松软,林璟正准备如水的时候,外头的小厮却开口说道:“林哥儿,大姑娘让人送东西来了。”

    原来是一盏牛乳,送东西的婆子笑道:“姑娘道你们晚上喝了酒怕是胃里不舒服,所以给各处备上了牛乳,睡前饮一盏,也舒服些。”

    林璟忙谢了,又给婆子赏钱,婆子却推辞道:“姑娘说了,我回去后,姑娘自会打赏,不许收客人的钱。”

    牛乳微微发烫,且没有腥味,林璟觉得里面是放了什么东西去腥,但又不知道是什么,喝过之后,胃里确实暖和许多。林璟想着,若是能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就好了,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过年是最忙碌的时候,幸好有黛玉在一边帮忙,贾敏才不至于忙得团团转,还能抽出空指点黛玉一下,“过年的时候人来人往的,你把你院子里当值的人都安排好,免得有人贪玩溜出去。”按照林府的惯例,到元宵节后,下人轮流休息一天,所以才让黛玉把下人安排好,怕轮空了,无人当差。

    除夕那日,林海祭祖的时间比往年都长些,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红灯笼都高高挂起,扬州城内也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炮竹声。

    林家的下人这一日都换上了新衣裳,脸上挂着笑容,到正院里给林海和贾敏磕头,贾敏一向大方,让人抬出了一箩筐的银裸子,打赏下人,院子里俱是喜气洋洋的。

    团圆饭后,晏先生和白大夫早早回去了,林海知道他们俩估计是偷偷喝酒去了,让贾敏安排好。林海让人拿出棋盘,准备和林丛默等人下几局。

    林丛默自然不敌林海,黛玉在一边看着着急,忍不住指点林丛默,“呀,你走这里。”“别放那里。”

    林海忍不住瞪她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黛玉很是俏皮回一句,“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女子。”惹得林丛默等人笑起来。

    “算了不下了。”老是赢也没有意思,林海摆了摆手,准备去找晏先生他们,黛玉却喊住林海,“爹爹,还没给压岁钱呢。”

    “知道了。”林海让姚黄把之前准备的荷包,一一分出去,黛玉又说道:“难道就没别的东西吗?每年都是荷包。”

    “好了,少不了你们的。”贾敏走过来点了点黛玉的额头,“别缠着你爹爹了。”贾敏把人赶去了暖阁,自己服侍着林海披上披风,又摸了摸手炉,确定是热热的,才递给了林海。

    林海趁人不备,拿了个小小的盒子递给了贾敏,“这是给夫人的压岁钱。”贾敏抿嘴笑了,收了起来,又递给林海一个荷包。夫妻俩瞒着黛玉偷偷互礼物,仿佛像偷了腥的小猫一样,对视一眼,无声笑起来。

    贾敏进了暖阁后,才发现黛玉正和林璟对弈。贾敏看了一会,才发现自家姑娘怎么那么喜欢悔棋。

    黛玉只是捏着棋子,眉头微蹙,嘤咛一声,“我似乎下错了。”对面的林璟就犹犹豫豫一句,“要不你重新下。”黛玉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捏起棋子,重新下。

    但黛玉也只是玩闹这一句,之后便很认真,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和林璟下了一局。林璟不敌黛玉,一子之差输了这一局。

    黛玉长舒一口气,“好悬,幸好赢了。”黛玉来了兴致,让人拿了茶具,要泡茶,被贾敏拦住了,“喝了茶,就睡不着了,我让人备下了银耳羹。”

    许是怕黛玉不愿意,贾敏的手在黛玉的背上抚摸了几下,黛玉嘟了下嘴,才无奈道:“好吧。”林璟不曾想到一向稳重的黛玉流露出如此小女儿情态,许是在父母面前,才会这样吧。

    过了年之后,林海便准备去往京城,林丛默也一道跟着去,说是去准备会试,但林海和贾敏都知道,林丛默是不打算参加会试的,他是想跟着照顾林海。

    贾敏送走了林海和林丛默,就把黄氏和林丛婷接到府里,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林丛婷和黛玉相伴,倒是把对哥哥的挂念减少了几分,她找了个机会问黛玉:“英莲,她还好吗?”

    黛玉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俩人对着枯坐一会,林丛婷才打起精神来,“英莲能从拐子那里被救出来,说明还是有福气的,定能逢凶化吉。”

    “嗯。”黛玉情绪有些低落,但难得事还在后头。

    二月初,就传出风声来,说林海交的账册有问题。

    第47章 危险解除

    林海去了京城之后,黛玉便搬到贾敏的院子里,陪伴贾敏。这日,她正躺在贵妃榻上休息。

    贾敏和贺来家的在外面说话,“明知道老爷是入京述职,母亲她还埋怨老爷不住在贾府。”

    贺来家的笑笑没说话,林海是贾家的女婿,住在贾府也没什么,但林海为了避嫌,住在外面也无可厚非。这事端看,林海和贾敏的打算。贾母来信抱怨,也情有可原,毕竟是自家的女婿,林海住在外面岂不是告诉别人和岳家不亲近。

    贾敏何尝愿意现在就表露出来与娘家的疏远,只是一则贾母的打算让她不悦,二则贾元春去了定王府。于公于私,她都选择疏远贾家。

    贾敏又问道:“我让你梳拢家里的东西,怎么样了?”贺来家的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姚黄着急的声音,“太太,不好了,门外忽然来了一队官兵。”

    黛玉也被这一声吵醒了,起身快步从内室出来,贾敏已经变了神色,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你可看清楚了。”

    姚黄忙说道:“林管家来禀报的,说是看着那些人像是锦衣卫的人,而且已经派人守住了各个大门。”

    贾敏捂住胸口跌坐在椅子上,贺来家的听到后也觉得浑身冰凉,锦衣卫是建宁帝最为信任的卫司,时时出动,刺探官员行为和言论,并捉捕和审讯嫌疑人。他们可以直接处理牵扯到案件的朝廷大员,并直接上奏皇帝,所以朝中官员谈到锦衣卫而色变。

    难道是林海出什么事了,所以锦衣卫亲至。

    黛玉一边给贾敏顺着胸口,一边问道:“可曾闯进来了?”姚黄忙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堵在了门口。”锦衣卫不直接闯进来,那说明事情还没到最糟糕那一步。

    贾敏也缓过神来,说道:“让林东进来,贺来家的,内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去黄氏那里一趟,让她过来。让丫头婆子不要慌乱,不要乱跑,都老老实实的。越到这个时候,家里越不能乱。”

    黛玉说道:“娘,要不然我去小花厅。”她怕贺来家的约束不了下人,贺来家的忙去安抚下人。

    贾敏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她怎么能看着黛玉离开自己的眼睛。

    黛玉上辈子是经历过抄家的,心里转着各种念头,想了想还是说道:“娘亲,可否先藏一些财物。”上辈子抄家的时候,并未查抄女眷身上,所以王熙凤打发了人让她在身上藏了银票,后来就是用这笔钱才买了一口薄棺。

    贾敏摇头说道:“若是来的别的官兵倒也可以,但是锦衣卫查抄,别说银票金银之物,一根针你都带不走。”

    “玉儿,你可怕?”

    黛玉很想说自己不怕,但还是觉得怕,最后才说道,“自然是怕的,可是事到临头,怕也没有用,而且我相信爹爹是清白的,圣上圣明,咱们家断不会因为小人诬陷就倒了的。”

    贾敏微微一笑,正准备说还说什么的时候。

    外头响起了林东的声音,说道,“太太,锦衣卫指挥佥事陆大人过来了。”

    贾敏立马让黛玉去了内室,自己准备见那位陆大人。

    黛玉捏紧帕子,努力压抑住惊恐,站在门帘之后,偷偷往外看去。

    这位陆大人很是年轻俊朗,身穿大红色飞鱼服,身量挺拔,举手投足间有着豹子般的敏捷和凌厉,他似是知道内室有人,若无其事扫了一眼后,才不卑不亢说道,“林夫人,下官锦衣卫指挥佥事陆宁,奉旨前来林府。下官来之前,陛下有过吩咐,说林家一向忠烈,林大人为官清廉。但现在有人状告林大人贪污受贿,为了有个交代,不得不让下官来一趟扬州。陛下嘱咐了不许惊扰到夫人,所以下官只安排人去查抄书房,不会动其他财物。”

    他的话说得很清楚,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

    贾敏忙说道:“陛下至圣至明,对外子一向信任有加,外子定不会辜负圣心。”

    陆宁没有回话,只是行了一礼,“还请夫人在这里休息,下官看着他们,防止他们惊扰了人。”

    等她出去之后,黛玉忙从内室出来,给贾敏端了一杯茶。贾敏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屋里和院子外头都静悄悄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林东才来过来,贾敏忙道:“现在怎么样了?”

    “回禀太太,锦衣卫从老爷的书房搬走了四箱子东西,箱子里大概是文书之类的,书房已经被贴上封条了,其余的地方都不曾有人闯入过。但门口的锦衣卫仍在,不许人出入。”

    贾敏心中一沉,她更加担忧林海的处境了。

    黄氏带着林丛婷也过来了,俩人俱是慌乱的模样,贾敏见状叹口气说道,“本来让你们住进来,想照顾你们,没想到到让你们受了牵连。”

    “婶子这是哪里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里称得上牵连不牵连的。”黄氏劝道,“叔父吉人自有天相,婶子也不必焦虑。”

    黛玉突然开口说道,“外面天寒地冻呢,那些官差在门口守着怕是要冻着,娘亲不如送些热茶之类的过去。”

    贾敏立马明白黛玉的意思,是要再试探一下外面的那些人的态度,如果肯收下,说明林家和林海大概是无恙的。若是不肯收下了,怕是要出大事了。

    贾敏便让贺来家的过去,过了好一会,贺来家的才过来说道:“看门的官差很是客气谢过了,但是未曾收下。”

    这态度倒是有些模糊不清了。

    贾敏又想了想说道,“你再出去一次,说我身子不舒服,看能不能请个大夫。”

    贺来家的便出去了,这次贺来家的脸色发白回来了,说是被呵斥了。

    贾敏脸色有些难看,眉头皱了起来,正准备仔细问的时候,小丫头跑过来说道,“外头有个官差进来了,说是要见太太。”

    贾敏眼中一亮,忙去了内室躺下。来的人不是之前的陆宁,是一个黑脸大汉,神色阴沉,冷冰冰问道:“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病了?”

    黄氏拦着黛玉,去见了那个人,躬身说道:“这位大人,婶子担忧叔父,才昏厥过去了,烦请大人请个郎中。”

    那个人眉头紧紧皱起来,脸色也十分可怕,黄氏的腿肚子忍不住打颤,他说道:“上面有令,不许任何外人进入,下官也是听命行事。”

    内室里的贾敏却觉得这个人好似在故意透露消息,否则根本不必说这么多,她想着再试探一下,看了一眼黛玉,黛玉心领神会。

    那位锦衣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内室响起凄惨的哭声,“娘,您怎么了娘,您醒醒呀,你不能只记挂着爹爹,还念一念女儿呀。”

    林丛婷和内室的丫头哭起来,外面的的黄氏神色哀婉,哭诉:“太太实在是撑不出,求您了。”

    那位锦衣卫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随即瞪起眼来了,“我不是说了吗?不许任何人进来,我劝林夫人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别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吓死。”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见那人走了之后,黛玉才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贾敏幽幽叹口气说道:“幸好老爷没事。”

    黛玉说道:“如今,咱们家里可不能出事了。”

    贾敏又把贺来家的和林东叫来,细细嘱咐一番。

    迦陵扶着脸色发白的黛玉回自己的房间里,青雀小声说道:“姑娘,咱们府里会不会……”

    未曾说完,迦陵便呵斥道:“别胡说八道。”

    黛玉环视一周,见小丫头皆是忐忑不安的模样,才打起精神说道:“别这幅样子,上任知府大人家里不也曾被锦衣卫围过,最后也没什么事。再者,”黛玉面色一冷,“即便出事了,被问罪的也是太太和我,你们不过是被发卖,换了主子伺候。”

    丫头们忙跪下。

    黛玉却看也不看去了内室,迦陵忙跟上伺候。青鸟和青雀在院子里把小丫头教训一番。

    黛玉才准备歇一会儿,忽然听到贾敏屋子里有丫头喊闹声,黛玉忙小跑过去,进了屋子,两眼一黑,一个婆子躺在地上,额头汩汩往外淌血,旁边是把沾着血的匕首,姚黄搀扶着贾敏立在椅子后头,贺来家的正给黄氏包扎手。

    黛玉慌张问道:“娘亲怎么了?”

    这个婆子是贾敏院子里的,做些洒扫的事,正领着小丫头打扫房子,忽然拿出匕首要刺贾敏,被黄氏挡了一下,黄氏的手也因此被划破了,贺来家的反应快,用砚台敲在了婆子头上,把婆子砸晕了。

    黛玉心中一痛,幸好有黄氏在,若是她不在,自己的母亲会不会受伤,甚至……

    黛玉不敢去想这个结果,她敛裙行礼,“多谢嫂子救命之恩。”黄氏忙道不敢,说道:“我也不过正好在这里,凑巧而已。”

    黛玉道:“即便旁人在这里,怕也没有嫂子勇敢,肯为娘亲挡这一下。”

    贾敏在一边说道:“你救了我,她不过是给你行一礼,你受着便是。”

    道谢之后,贾敏便让贺来家的扶着黄氏去休息,幸好只是划破的皮,无需请大夫,只需要包扎好伤口即可。

    黛玉这才指着这婆子问贾敏如何处置,贾敏沉思一下,让人去通禀了一下外面守着的锦衣卫。

    这次来的又是不同的人,问了事情的经过,就把半死不活的婆子拖走了。

    黛玉白着一张脸问道:“咱家才被围,这婆子就有二心了么?”

    贾敏神色也有些疲惫:“怕早就蠢蠢欲动。”

    黛玉想着,这个节骨眼,婆子刺杀贾敏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让旁人觉得母亲是畏罪自杀?

    黛玉心中思量一番问道:“娘亲,如今案子尚未有定论,咱们作为家眷,是不是此时不能出事?那是否可以请锦衣卫护卫咱们的安全?”

    若是她们母女俩出事,锦衣卫少不得有个看管不力的罪名。而且从此前试探来看,锦衣卫对她们的态度是友好的,不知道这是建宁帝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但肯定不会坐视她们母女俩出事的。

    贾敏也明白过来了,让人拿了笔墨,亲自给陆宁写了一封信,大概意思是歹人胆大妄为,意图取她们母女性命,她们朝不保夕,请锦衣卫施以援手。

    陆宁看了这封极其哀婉的书信,淡淡对身边人说道:“怪不得说娶妻娶贤,林大人这是娶了一位好夫人。”他除了抄查林家书房的东西,还得了一道命令,要保证林海妻女的性命,他正愁如何名正言顺,贾敏的信便来了。

    身边人正是第二次去贾敏院子里的黑脸锦衣卫,黑脸汉子说道:“林家的那位姑娘反应也挺快的。”陆宁闻言道:“有那样聪敏的父母,养出的女儿自然不会差了。”

    黑脸大汉继续说一句,“可惜,林大人无子,若是个儿子就更好了。”这次,陆宁没有接话。

    有了这封信,陆宁一边差人差人禀告建宁帝,一边让人住进了林家外院,林家的吃穿用度,皆需锦衣卫过目。

    贾敏和黛玉等人除了没有自由之外,和平日并无差别。

    而此时,晏先生已带着林璟在往京城的路上,原来林海带着账册和林丛默一同进京述职之后,怕账册到了京城被被人动手脚,便令准备了一套账册,由晏先生和林璟带着去京城。

    晏先生和林璟并不敢走官道,也无法在驿站休息,若是找到客栈那还好,若是找不到,就只能随便找个地方休息。

    好在晏先生对一路并不陌生,比如眼下,虽未找到客栈,但他们找到一个破庙。

    晏先生毕竟不是年轻人,林璟和吴安承担了大部分的事。吴安之所以带着人跟着林璟,是受林璟所托,吴安想起了之前林家给的银票,他心中感念林家恩德,得知林璟是为林家做事,便一口答应了。

    吴安常年在外,很是利索收拾出一片干净的地方,林璟也不是娇气的人,去破庙周围捡了一些树枝,很是熟练升起火来了。火光彤彤照着林璟的脸上,吴安瞧着他,心中感慨,他第一次见到林璟的时候,还是有些柔弱的孩子,如今眉间满是坚毅,似是可以独当一面了。

    到了半夜,吴安就被摇醒了,他正准备询问的时候,林璟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林璟小声说道:“晏先生听到了马蹄声。”月色下他面色沉静入水,“怕是朝着我们来的。”

    吴安闻言不由自主摸到了自己一直枕着的剑,晏先生已经在一边坐着擦拭自己的剑,他动作十分缓慢,仿佛轻抚美人面一般温柔。

    林璟喊醒了吴安等人之后,也拔出自己的刀。

    过了没多久,马蹄声忽然止住,晏先生缓缓站起来,推开了庙门,月光一下子涌到他身上。

    宁静深夜之中,只有晏先生冰冷的声音:“我不知道谁派你们来的,只知道到此为止了。”

    追来的人已经下马皆是蒙着脸,“阁下好大口气,我劝阁下还是把东西交出来。”话音才落,便见着晏先生提剑,身入闪电。

    说话的人没想到晏先生突然攻击,忙一边格挡一边往后退,可立马赶到手上一麻,原来晏先生已经到了身前,挥了一剑。晏先生攻势极为凶悍,手中剑挥洒着,浏漓顿挫,在月光下,散着白光犹如流星。

    而林璟轻如云团地一跃而出,若果晏先生的招式是潇洒俊逸中带着杀意,那林璟的招式便只有杀意,没有繁杂的招式,大开大合、势如破竹、凌厉逼人。

    与林璟对战的人,见只是个少年,本不以为然,可是过了几招,却觉得有些吃力,眼前这个少年招式朴实,铿锵有力,而且出招没有丝毫迟疑和犹豫,蕴含着重重杀机。

    一般有如此利落的身手,定是历练过,是杀过人的,但是这个少年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他正想着,却觉得眼前一亮,林璟提着刀朝他的面门劈来。

    哐当一声,那人手里的剑落在了地上,面上有红色液体流下来,随即重重倒在地上。

    吴安看得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林璟如此利索就这样解决了一个人,也没想到林璟会有如此大的杀意。

    吴安正想着,忽觉得眼前一冷,原来有人想偷袭他,是林璟提刀横挡住了,“这个时候还分心。”林璟喊了一声,提醒吴安后,又提刀上前,刀刀如霜、杀气凌人。

    破庙前,只有刀剑撞击的金戈之声,吴安也回过神,专心致志的打斗起来了。

    天慢慢亮起来了,晏先生这边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来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只有为首的那个人,还在凭借一口气强撑着。

    他以剑作为支撑,撑着半跪在地上的身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晏先生的剑尖已直直朝他的喉咙而来,“我说我是谁派来的。”那人垂死挣扎。

    “不必了,败者不配被人知道。”话音才落,晏先生的剑便往前一送,最后一个杀手也倒在倒在了地上。

    太阳刚好升起来,照在晏先生的身上,浅色的衣衫已沾满了血迹,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的鬼魅一样。

    这种迫人的气势,让吴安觉得窒息,他一直以为晏先生是个平易近人的书生,没想到也会如此威严。

    晏先生扭了扭手腕,撩起了衣袍把自己的剑擦干净,面无表情的收回剑,才扭头看向林璟,“去打些水来,清洗一下,稍作休息便出发。”丝毫没有受到这次刺杀的影响。

    吴安看向林璟,林璟不愧是晏先生教导出来,面色如出一辙,收了刀,便去破庙后院打水去了,吴安立马跟上去了。

    吴安看着平静打水的少年,是万万不能和之前果断杀·人的少年关联起来的,林璟看向吴安,有些疑惑,“现在天气仍凉,吴大哥不如去烧些热水,也好让兄弟们梳洗一番。”

    吴安这才去了。

    等吴安走了一周,林璟才找个地方盘腿坐下来了,让阳光笼罩在自己身上,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杀·人,按理说该有些不适,可是却找到了一股熟稔的感觉,因为两辈子,他都是为了守护而杀·人。晏先生说要找到自己的道,他似乎找到了。

    这次刺杀似是开始也是终结,直到他们到京城,背后之人都没有再次出手。

    他们在京城周边的镇子上,修整了一番,又找了两马车,晏先生伪装成到京城某事的书生,林璟是跟着服侍他的孙子。吴安想跟着一起去,晏先生却道:“京城犹如龙潭虎穴、危险重重,你还是回去吧,再者,林家那里还需要你照顾。”

    吴安只能带着他的人折返回了扬州。

    晏先生不愧是在各地游历过的,事先准备了路引还有户籍等,林璟好奇问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晏先生斜看他一眼:“弄出假的比弄出真的难得多了,我会吃力不讨好?”林璟笑了一下,把箱子抬上了马车。

    林璟之前和晏先生出行的时候,也常给晏先生驾车,故此很是熟练,拉着缰绳,在空中挥了一鞭子,马车缓缓走动。

    进京的人不少,林璟已经下了马车,牵着绳子,排着队等着入城。忽然听到后面急促的马蹄声,他回首看去,是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几个人飞驰而来,为首那个中年男子,虽然面色因一路风尘略显狼狈,但却俊美依旧,似是察觉有人看他,那人望过来,目光如同鹰隼一般锐利。

    林璟坦然收回目光,没看到那中年男子又看了他一眼,也没发现晏先生掀开了车帘,若有所思看着那人逐渐消失的背影。

    守门的侍卫看了俩人的路引后,又简单翻了翻箱子,见都是些书籍后,便放他们进城了。入了城之后,林璟就不知道路了,晏先生一路指着方向。待马车驶入一个宽阔又幽静的胡同,林璟觉得不对劲,问道“先生,我们去哪里呀?”

    “我家。”晏先生言简意赅说道。

    林璟看着面前三间兽头大门,才后知后觉晏先生身份尊贵。

    晏先生示意林璟去叩门,开门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见着晏先生,老泪纵横,“老爷,您可算肯回来了。”

    晏先生微微颔首,道:“俭叔,辛苦你了。”

    俭叔忙道:“我不过是守着个宅子,哪里谈得上辛苦。”他忙安排下人去开了门,让马车进来。

    安置好之后,晏先生便喊来了俭叔,林璟立在一边。

    俭叔很是慈爱的看了一眼林璟,说道:“老爷果真威武不减当年,这是老爷的儿子吧,和老爷年轻时如出一辙,何时得的,生母是哪里人?”

    饶是晏先生这么淡定的人,听了这话,也被茶水呛到了,咳嗽了几声,说道:“俭叔别胡说,这是我教的一个学生,我年纪已大,早已不考虑子嗣之事。”

    俭叔立马眼泪汪汪,“老爷年岁是大了些,可老爷仪表堂堂,不怕没有姑娘喜欢,老爷喜欢什么样的,我立马去安排。”

    “好了,正事要紧。”晏先生也有些头疼,打断了俭叔的话。

    俭叔收起之前凄哀的模样,立马正色说道:“林大人入京后,便一直等着召见,但未等到,一个户部小吏就举报林大人账目不对,陛下并未召见,林大人之后就被锦衣卫请去喝茶了,至今仍在北镇抚司。”

    晏先生面色一沉,林璟也是听说过锦衣卫的名声的,心中也有些不安,他们之所以和林海前后脚离开京城,就是因为林海觉得此行必生波澜,没想到会被关在北镇抚司。

    “人还活着吗?”

    俭叔说道:“还活着。”这个时候,进入锦衣卫,人能活着也成苛求了。

    “老爷是想救林大人吗?这案子不经刑部和三司,由锦衣卫直接查案,怕是难以入手。”

    “户部的小吏是谁的人?”晏先生又问。

    俭叔摇了摇头,“突然冒出来的,而且检举揭发之后,就一头撞死在宫门前了。”

    晏先生看向林璟问道:“你觉得该如何?”

    “锦衣卫是陛下的心腹,如果,我猜得没错,估计锦衣卫已经南下了。”说道这里的时候,林璟顿了一下,有些担忧黛玉。

    “我们这个时候把账册拿出去,怕是难以取信于陛下,反而会让陛下觉得林大人不信任他,故意留了一手。”林璟斯条慢理分析着,“老爷的事只能靠陛下一人裁决,陛下觉得老爷清明,老爷就清明,说老爷奸佞,老爷就是奸佞。”

    “我家老爷一向是陛下的心腹。”林璟又补充一句,建宁帝未必相信那检举之人,可也对林海生了疑心。现在争取到圣心至关重要。

    “林大人科举出身,同门不少,不若让故旧上书喊冤。”俭叔提议一句,文人重名声。

    林璟却有不同看法,何为心腹,头一个条件就是孤臣,这也是林海到扬州后,减少了同门的联系,也从不结交地方官。如果让亲朋故旧上书,反而会让建宁帝觉得林海结党营私。

    “不如安排人弹劾我家老爷。”林璟淡淡说道,“秦汉之时,王翦和萧何为了能得帝王的信任,都自污名节。”

    并且一旦弹劾林海的折子多了,建宁帝反而会想会不会背后有人故意弹劾林海,好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心腹,林海反而安全了。

    晏先生微微颔首,对俭叔说道:“你去安排吧。”林璟看着俭叔离开的背影,对晏先生除了敬意更生出一丝惮意,他没想到晏先生离开官场多年,还有能力布置官员弹劾林海。

    次日,弹劾林海的折子如雪花一般落在了建宁帝的案头,说林海“生活奢靡”“贪污受贿”“专断横行”等等。建宁帝大怒要求锦衣卫彻查林海之案,还林海清白。

    林海也在建宁帝说完这句话之后,从北镇抚司出来了。林璟去接的林海,林海除了憔悴一些,并无他恙。

    锦衣卫指挥使名姜辽,亲自从了林海出来,说道:“林大人先在府上休养,相信不日内会还林大人清白。”

    “多谢姜指挥使,下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姜指挥使可否替下官向陛下通禀,下官想向陛下磕头,感谢陛下对下官的信任与照拂。”林海一脸恳求。

    姜辽笑道:“林大人不必着急,自然有被召见的时候。”林海听了,便朝着皇宫的方向,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

    姜辽将林海送到大门口,林璟已经等候多时了,旁人路过北镇抚司无不都是眼含惧怕匆匆离去,林璟却很坦然,气质大方而从容,表情沉稳而内敛。见着林海的时候,神情才有所变化,一脸担忧,立马上前扶住了林海。

    姜辽只是看了一眼,心中便升起探究之意,“这位是林大人的晚辈?”

    “正是下官的晚辈,名唤林璟,璟哥儿,快拜见姜指挥使。”林璟忙行礼。

    姜辽笑道:“我瞧着雏凤清于老凤声。”林璟又谢了姜辽的夸赞。

    林海是住在自己的老宅,回到家之后,林西已经请了大夫。

    林海摆手说道:“锦衣卫并未用刑,只是吃不好睡不好。”林海淡淡一句,并没有过多说自己在北镇抚司的遭遇。

    可是才短短几日,林海已经瘦了一大圈,衣服还是被带走时的那一身,现在变得空荡荡的。

    林海去梳洗一番又吃了点东西,就把林璟叫来,细细问林璟,得知是晏先生安排人弹劾自己的,林海并不意外,“也只有晏先生能做到了。”

    林璟面露疑惑,林海反问:“难道你不知道晏先生的来历,晏先生没和你说?”

    “先生未曾提及,我怕是先生的痛事,也不曾问过。”林璟回道。

    林海哑然失笑,他和晏先生都觉得对方会告诉林璟真相,所以不约而同都未告知林璟,导致林璟不知晏先生的来历。

    林海和林璟一五一十说了。

    林璟面露惋惜之色,“自古以来帅才难得。”

    林海没有说话,等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功名利禄已如浮云一般。

    晏先生虽然低调回京,但并未瞒过建宁帝,林海回家的次日,晏先生就被招进宫了,也不知道谈了什么,晏先生便在京城住下了。

    又过了一日,林海便被建宁帝召见。

    见了建宁帝,林海恭恭敬敬在地上磕头。

    建宁帝说道:“起身吧。”

    林海仍俯身在地,说道:“臣多年未曾面见过陛下,陛下就让臣多磕几个头,以表忠心。”

    “忠心也不在这面。”建宁帝淡淡说道。

    林海未抬头,回道:“臣知道,臣的忠心在陛下,在江南盐政。”

    “说说江南盐政吧。”建宁帝也没让林海起来。

    林海便一五一十说了,那些账目犹如记在他的脑子里一样。

    “这可和你交上来的账册不一样。”建宁帝问道。

    林海道:“相关账册皆是臣一手抄录,放入箱子,贴上封条,送至户部。”没等建宁帝继续说话,林海又说道:“臣还曾抄录一份,自己私下带了京城。”

    林海只听到建宁帝轻笑一声,“如海,你还是如当年一样谨慎。”

    林海不敢回这话。

    “回去吧,朕不会亏待你的,江南风景虽好,但仍不如京城。”

    “多谢陛下。”

    建宁帝是要将自己留在京城了,往好了说,建宁帝擢升他的官职,往坏了说,建宁帝不信他,将他放在眼皮底下,或许给个闲职打发他。

    回到府之后,林海就叫来了林璟,“你现在回扬州,一则告诉太太,我平安无事,二则告诉她,我或许留在京城,让她有所准备。”

    林璟一口答应,问林海:“老爷可知道会任何职?”林海摇了摇头,这件事,建宁帝的态度模棱两可,不过他算是熬过这一劫了。

    林海另一套账册送到了建宁帝那里,建宁帝问道:“你觉得如海如何?”

    定王一板一眼回道:“儿臣未曾接触过林大人,不过他交上来的账册,每年都是清清楚楚的,从未有错误,想来是个仔细人,而且在他手上,两淮盐政的税收一年比一年高,是个能干实事的。”建宁帝轻笑:“还是个谨慎人。”他下巴朝账册动了动,“看看那些账册。”

    定王便仔细看着,都是蝇头小楷抄录,没有一出涂改。“倒是和林大人往年交的账册一样板板正正。”

    “你觉得如何处置他?”建宁帝又问。

    “儿臣并不了解案情,所以不知。”定王说完后,见建宁帝神色无所变化,继续说道,“不过若林大人是清白了,这样的人,不用可惜了。”

    “可惜?”建宁帝重复了这两个字。

    “盐政这个事不好干,但林大人干得很好,是个能人,而且近些年来,国库财政空虚。”定王说的都是实情。

    “你这是觉得可以重用他。”

    “儿臣并无此意,林大人重用与否唯有父皇您能决定。儿臣只是喜欢干事的人。”定王轻笑一声,“也觉得和这样的人一同当差清闲些。”

    建宁帝也带着笑意:“你是这样的人,自然觉得这样的人投契。”父子又说了会闲话,才让定王出宫。

    林海和林璟自然是不知道天家尊贵的父子之间的谈话,林璟已经启程去了扬州,他心中很是焦虑,因为林海已经得了确切的消息,说是锦衣卫围了林家。

    林璟虽然觉得贾敏和黛玉不会乱了阵脚,但怕有人趁人之危。

    第48章 董掌柜与董大娘

    三月的江南,绚烂温婉、烟雨蒙蒙、小河悠悠、稻田青翠,林璟骑马而行,看到拱桥弯弯,小船在或宽或窄的河道上轻盈地划着。但他没有心情欣赏江南的美景。

    林璟先去了白大夫的别院,想从白大夫那里得知些消息。

    白大夫刚起床,正在悠闲的晾晒药材,见了他也是很平常的打了个招呼,“回来了呀。”仿佛林璟只是出去游玩一趟。

    林璟下了马有些着急问道:“林家如何了?”

    “哦,锦衣卫已经走了,昨天已离开扬州,回京城了。”白大夫回道,“不过此前已离开几个人。”

    林璟猜想着,大概是往京城送在林家查抄的书册,他又问道:“太太和姑娘可无恙?”

    白大夫反问:“你去林家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没什么坏消息传来。”

    林璟这才放心了,也不等小白给他端茶,就飞身上马往林家去了。

    刚入城门的时候,林璟看到一个老太太提着个花篮,里面是茉莉花穿成的手串,从旁边路过,便问道阵阵清香,林璟下意识拉了缰绳。

    虽然耽搁一会,但到林家的时候,门口的小厮还在洒扫,见着林璟的身影,忙请进去了。

    林璟把缰绳递给了小厮,便过了二门进了内院。

    早有丫头向贾敏通禀林璟回来了,贾敏正和黛玉等人准备用早饭,闻讯也顾不上用早饭,忙让人快把林璟请进来。

    林璟进了屋,环视一周,见黛玉在贾敏身后亭亭玉立,松了一口气,准备向贾敏行礼,贾敏忙制止他问道:“老爷如何?”

    林璟不敢隐瞒,把林海在京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贾敏听到后,眼中一酸,拿出帕子擦拭眼角,“老爷可是受苦了,他可还有别的交待?”

    “老爷现在在京城候缺,八成会留在京城,让太太早点做准备。”

    贾敏顿时便明白怎么做了。

    林璟又问:“锦衣卫何时围的?又何时离开的,太太和姑娘可曾受委屈了?”

    贾敏回道:“二月初八那日,锦衣卫突然围了家里,后来一个婆子准备行刺我,锦衣卫便住进了林府,一则为了就近监视,二则为了保护我们母女俩,初八当日,便有锦衣卫查抄了书房,抬走了些东西,因我和玉儿很少出入老爷的书房,也不知道什么丢了,待会你去看看。昨日锦衣卫的人就撤了,我想着八成是老爷无事,他们才走的。”

    “怎么会有婆子刺杀?”林璟真没想到还真有那么大胆的人。

    “谁知道呢。”贾敏淡淡回道,“后来锦衣卫又查到送进林府的菜被浸了药。”

    “或许是为了报复我家老爷,或许是让该案更加扑朔迷离,或许是在挑唆,何种原因,已不得而知了。”贾敏叹口气,“涉案的人都被锦衣卫带走了。”

    “那现在?”林璟忙问道。

    “现在大概无妨了,背后之人是趁着老爷无事,家里慌乱才出手的,如今老爷平安无事,他们自然不敢再有所动作。”贾敏安慰林璟一句。

    屋子里沉默下来。

    黛玉笑着打破沉默,“阿璟一早入城,是不是还没吃早饭?不如先用了饭再说话。”

    “还有一事,晏先生和老爷给姑娘的生辰礼,让我捎来了。”林璟把包袱打开,里面三个盒子,上面的两个盒子都是黑漆描金的盒子,最底下的盒子反倒普普通通的,林璟指着盒子说道:“最上面的是晏先生给的,中间是老爷给的,下面这个。”他顿了一下说道,“是我送的。”

    黛玉饶有兴致拿起第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六颗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她莞尔一笑:“我记得在安平公主那里的时候,安平公主的红宝石凤钗找不到了,晏先生说去帮她再去寻些宝石,因我也在一边,说也我寻些。我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他还记得。”

    “看看你爹爹给你了什么?”贾敏也有些好奇,怂恿黛玉打开林海给的生辰礼。

    黛玉笑道:“爹爹送的八成也是首饰。”打开来是一支白玉嵌红玛瑙珠子双结如意钗,另有一对红玛瑙做成的樱桃形状耳坠。黛玉极为喜欢耳坠,让迦陵给她戴上。

    黛玉对着菱花镜,微微偏转了头,耳坠微微晃动,她忍不住夸赞道:“爹爹果真好眼光。”

    在一边的林璟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黛玉打开自己的礼物,忐忑是怕黛玉不喜欢,期待是期待黛玉打开时的欣喜的模样。

    黛玉却没如林璟的心愿,她吩咐迦陵:“把东西收起来,放到我的房间里吧。”

    林璟有些失落,可面上不显,向贾敏行了礼,便跟着姚黄去用早饭。

    等林璟离开之后,贾敏和黛玉便继续用早饭,黛玉有些心不在焉,吃了几口便说吃饱了想回屋里,贾敏佯装没注意到,便答应了。

    黛玉现在还和贾敏一个院子,她快走几步便到了自己的屋子,让迦陵等人出去,打开了林璟的那个盒子,里面躺着一个木梳。黛玉有各式各样的梳子,金的、银的、玉石的、象牙的等等,最为贵重的是一把缠枝牡丹纹簪式嵌珠宝金发梳。相比之下,林璟送的只是把普通的木梳,但是上面雕刻着的茉莉花栩栩如生,仿佛轻轻一嗅,便能闻到清香味。

    等等,黛玉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往外走。

    林璟用过了早饭之后,便准备回去休息了,他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有些失落,可还没等他走几步,便听到一声“阿璟”。

    林璟猛地转身,见黛玉笑语盈盈立在垂花门下头,说道:“你是不是还有东西要给我?”

    她怎么知道,林璟有些意外。

    黛玉走过去,朝他伸手,手心向上,“不给我看看吗?”

    林璟默默从袖中掏出茉莉花手串,虽然用帕子包着,但有的花朵已经有些发蔫了。

    “果真是它传来的香气。”黛玉笑着皱了一下鼻子,“幸好,我鼻子灵敏,闻到茉莉花的味道。”

    “这是用鲜的茉莉花串的吧。”黛玉拎了起来,戴到自己的纤细手腕上,林璟只看一眼便不敢再看,脑海中浮现一句“皓腕凝霜雪。”

    林璟有些后悔,觉得这手串太过于廉价了配不上黛玉。

    黛玉转了转手腕,笑道:“日后我让青雀每天都给我串一串。”

    “你喜欢就好。”

    “自然是喜欢的。”黛玉很喜欢新奇而精致的东西,林璟送的东西不贵重,却投她所好。

    贾敏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便想着没过成的上巳节,要择日去郊外踏青补过一下。

    出发的前两日下了一场春雨,一夜之间,田野里的草木纷纷苏醒过来,染上了一层嫩油油的绿色,粉如朝霞的桃花、洁白如玉的梨花又给这抹绿色添了一份妩媚娇艳。

    黛玉和林丛婷趴在车窗口,目不转睛盯着外头的好风光。到了别院之后,贾敏和黄氏想先去休息。黛玉和林丛婷手牵着手对着贾敏笑。

    贾敏知道她们所想,笑道:“什么时候这么腼腆了,想出去玩就去吧,别走太远。”

    黛玉今日打扮的很是利索,穿了件白绸暗纹窄袖小袄,外罩月白色绣玉兰的半臂,系着一条天青色长裙,头发也未曾梳发髻,只编了条辫子,用珍珠点缀,垂在胸前。

    她抿嘴笑了:“娘亲又冤枉我们了,我们是想去地里摘些也才,中午给你添道菜。”

    贾敏笑道:“那我可就等着了,我让管事的带人先去清理下,你们想去就去,但是回头别抱怨弄脏了衣裙鞋袜。”

    黛玉和林丛婷便手挽着手去田地里了,丫头提着篮子带着剪刀、铲子跟在后面,田庄的管事让自己的闺女二丫跟着一同前往,给黛玉指一指野菜。

    但黛玉都认得,林丛婷笑道:“是不是你知道我们要来庄子上,所以偷偷一个人先学了。”

    黛玉忙辩解,“我原先跟着安平公主也去过田野里的。”

    林丛婷来了兴致,“公主也会做这些事吗?”公主不该高高在上的吗。

    黛玉点了点头说道:“公主很平易近人。”便不再多言,林从婷也不再问,顺着地头一路往前寻找各类野菜。

    黛玉很有耐心,教林丛婷分辨荠菜、蒲公英、马齿苋等。不多时,便有人来唤她们回去。

    俩人便带着各自捡的菜回到了庄子上,虽然不多,但是卖相却很好,一根野草都没有。

    贾敏夸赞道:“都是细致的孩子。”又让姚黄拿到厨房里去。

    中午的时候是管事的媳妇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乡野小菜,整治乡野小菜果然有一套,焦黄鲜香的油酥银鱼,清香扑鼻的凉拌蒲公英,还有油浸浸的咸鸭蛋,不过黛玉和林丛婷最喜欢的是荠菜豆腐丸子,很是爽口。

    连黛玉都比平日吃得多些,喜得贾敏忙让管事媳妇带着他闺女过来领赏。

    但来的人只有管事媳妇一个人,贾敏不以为意,管事媳妇看着是个老实的,听说贾敏要赏,忙磕头谢了。

    贾敏便让人退下了,姚黄和这管事媳妇也认识,见管事媳妇拍着胸口,忙笑道:“婶子就这么害怕?”

    管事媳妇道:“我难得见太太,自然是慌里慌张的,都不知道手往那里放了。”

    “不是说让二丫妹妹过来吗,她怎么没来?”姚黄随口问道。

    管事媳妇是个实诚人,老老实实说了:“我怕太太瞧中她,带到城里去。”

    姚黄听了笑起来:“婶子别怪我说话难听,多少人求着管事妈妈要把自己家姑娘送到府里,都不行呢。二丫妹妹稚气未脱、天真活泼,是入不了太太的眼。”

    管事媳妇讪讪笑了一下。

    这只是个小插曲,下午的时候,贾敏一行人便回程了。路过锦绣坊的时候,却见着一群人围在大门口,堵住了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贾敏让下人去前面疏散一下,隐约听到“董掌柜”“休妻”“婆家”等字眼。但片刻,锦绣坊的人出面驱赶了围观的人,道路很快疏通了。

    贾敏并没有将这个事放在心上,到底第二日去锦绣坊的黛玉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二日,黛玉去了锦绣坊,准备看一看做夏装的料子。锦绣坊在二楼准备了许多小房间,用来招待女客。

    知道黛玉前来,董掌柜忙从后院出来,引着黛玉去了二楼,虽然她用脂粉遮盖了,但是黛玉还是发现了她双眼红肿,笑容有几分勉强。

    房间里已经备好了茶水和点心,黛玉并未动,让董掌柜介绍下衣料,董掌柜让人抬上来一个架子,架子有六层,每层挂着十块一尺见方的不同裁制花纹的布料。

    黛玉笑道:“这法子又方便又能一目了然。”

    董掌柜也不如上次那么热情,说道:“林姑娘若有不喜欢这些,还有别的。”

    “我先看看这些吧。”黛玉才上前翻看,就听到窗户外的吵闹声。

    董掌柜脸色立马变了,对黛玉挤出一个笑容来:“林姑娘,我先失陪一下。”

    黛玉微微颔首,董掌柜匆匆而去,让一个年轻些的姑娘进来服侍黛玉。

    年轻姑娘很是热情,对各色布料也很熟悉,见董掌柜迟迟未来,黛玉随意问道:“还有别的客人吗?怎么董掌柜一去未归呢?”

    年轻姑娘看了一眼黛玉,见她没有生气,才说道:“董掌柜家里有些事,是处理事了。”

    “刚才的吵闹声也跟她有关?”黛玉好奇问道。

    “是呀,董掌柜夫家又来闹了。”年轻姑娘叹口气,很是无奈,“非要董掌柜辞了这里的差事。”

    “董掌柜能成掌柜的,自然是不易,旁的不说,就说一个月也能得不少银两吧,她夫家竟然舍得。”黛玉继续打听。

    “不过是见自己家儿子考上了秀才,就嘚瑟起来了,嫌弃董掌柜从事商贾之事,丢他们家的脸。”年轻姑娘有些愤愤不平,她见黛玉感兴趣,许是为了讨好黛玉,许是为董掌柜抱不平。

    年轻姑娘说道:“当年董掌柜的公爹田丰好赌,将家里的地都输出去了,家里一贫如洗,连聘礼都凑不出,他家里又有好几口子人,因此十里八乡的,没人愿意嫁进去,田大宝因此才娶了慈幼院出身的董掌柜,董掌柜上要侍奉公婆,下要养育叔姑,还要操持家务,做牛做马的。后来,董掌柜因为一双巧手被锦绣坊看中了,为了养家糊口,董掌柜拼命做活,一双眼睛早早花了,可她还得供小叔子读书,锦绣坊便让她做些别的事,后来慢慢做到了掌柜,田家也开始置地买奴才,对她不算好,可也不算坏。”

    “董掌柜原本日子就这样了,可去年他小叔子田二宝中了秀才,家里人都抖落起来了,一个趾高气昂起来了,话里话外嫌弃董掌柜坏了他们家耕读之家的名声。”年轻姑娘忍不住呸了一声,“他们也配自称耕读之家。”

    “然后呢?”

    “董掌柜心想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不如不干了,可回了家才知道,她藏的银子被自己的儿子发现了,给了田家的人,田家的人把她的钱私吞了,若是说给田二宝娶媳妇、或者给田大秀置嫁妆,董掌柜也说不出什么,可田丰两口子竟然张罗着给田大宝买妾。”

    “董掌柜气坏了,当天就从田家搬出来了,说要和离,田家人那肯,非要休妻,还闹到了锦绣坊,打算把董掌柜的差事闹没了。”

    黛玉听了眉头微蹙,青雀快言快语:“田家真是猪狗不如,忘恩负义。这事就没人管吗?”

    “这是家务事,谁敢管?”年轻姑娘反问,“连董掌柜的两个儿子都不向着她,谁还能向着她。东家因着田家老是闹事,已对董掌柜不满了,我们这些人也只敢背后说说,可没人敢去东家面前求情。”

    “董掌柜真是可惜了。”黛玉感慨一句,分明是个利落能干的妇人,可却被逼到了绝境。

    回去的路上,黛玉便存了事,让青雀安排人去细细打听董掌柜的事。

    青雀对此事愤愤不平,听到黛玉安排,忙去安排,到了傍晚的时候,便带回了消息。

    “锦绣坊已经辞退了董掌柜,董掌柜也没回田家,自己租了个小院子,听说要打官司,说田家侵吞她的嫁妆。”

    黛玉闻言眼睛一亮,青雀瞧着黛玉的神情,求道:“姑娘,咱们帮帮董掌柜吧。”

    黛玉摇头说道:“现在不急,先等等看。”

    田家无赖却有个死穴就是田二宝,董掌柜打蛇打七寸,故意放出风声来告夫家侵吞她的嫁妆,动媳妇的嫁妆,于名声是大不利,闹大了或许连田二宝都要受到牵连。

    田家只能妥协,同意不在休妻,变成和离,两个儿子归田家抚养,董掌柜的财产都要留下来给两个儿子作为花销。

    董掌柜咬牙同意了,她就两手空空离开了田家。站在街上,平日里果断的她很是迷茫,不知道她该何去何从,甚至连过夜的地方都找不到。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投靠相熟的人的时候,一辆马车停下来了,伸出一张俏丽的脸庞。

    董掌柜记忆很好,诧异喊了一声:“青雀姑娘。”

    青雀笑道:“董掌柜要去哪里?我送董掌柜一程吧。”

    “我已经不是掌柜了,若姑娘不嫌弃,喊我一声董大娘吧。”

    青雀脆生生喊了一声。

    董大娘只觉得眼眶一热,回道:“我正准备去相熟的姊妹那里看一看。”

    “那上车吧。”青雀邀请董大娘上了马车。董大娘已经一天没吃饭了,饥肠辘辘的,马车里摆着点心,但她看也没看。

    去了第一家却是大门紧闭,第二家倒是开门可是却一脸为难,第三家好些给了董大娘一些铜板,第四家、第五家……

    竟没一人肯收留她,董大娘捧着铜钱,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青雀也不劝她,只静静看着。

    董大娘擦了擦眼泪,对青雀说道:“青雀姑娘,麻烦您送我去福田院吧,那里的管事的我认识,给她几个铜板,便让我住了。”福田院是官办的,收养乞丐、残疾者和孤寡老人的地方,旁的不说,里面的环境可称不上好。

    青雀便把董大娘送到了福田院,董大娘便在福田院住下了,白日就去找活干,晚上就在福田院帮着洗衣裳。商家也中名声,而且也怕田家闹事,怕田家的秀才,因此并不敢雇佣董大娘,只是让她干些杂活。

    原本是出入高门大户的风风光光的掌柜,如今却沦落到一早刷洗马桶。

    可饶是如此,青雀见到董大娘的时候,她依旧干干净净,把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

    “青雀姑娘是有事找我吗?”见着青雀,董大娘也不卑不亢。

    “我家姑娘想见你。”

    董大娘便虽青雀入府了,可青雀却道:“大娘在福田院住着,怕是有虱子,你先梳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再去见我家姑娘。”

    董大娘当然不知道青雀是故意为之,但她并不不觉得被羞辱了,跟着丫头去了。

    收拾干净之后,董大娘看着廊下的一株海棠花,对青雀说道:“我只有一根木簪,太过于素净了,可否让我摘一朵海棠花?”

    青雀点了点头,董大娘小心翼翼摘了一朵粉色的海棠,别在了发髻上,笑道:“这样也不失礼了。”她还记得出入高门的规矩,不能打扮太过于素净惹了忌讳。

    虽然青雀说过董大娘的情形,可黛玉见着的时候,还是很诧异,比之原来老了一旬,一双手粗糙无比,但比之前少了一份热络,多了一份坚毅。

    黛玉直接说道:“我想建个作坊,却个管事的人,董大娘能干么?”

    董大娘并未被喜悦冲昏脑,反而问道:“姑娘是建什么作坊,多大规模?”并几个其他问题。

    黛玉心中更为满意,说了自己的打算。

    董大娘思量一番说道:“姑娘想纺棉布的法子极好,江南的织锦已被大户垄断,不好再和他们争抢,而棉花便宜,寻常百姓家也能用得起棉布,到不愁没买家。”

    “那你能不能干?”黛玉又问。

    “选址也很重要,我得先去看看地方,而且看看做工的人。”董大娘很是谨慎。

    黛玉一摊手,“作坊在姑苏,至于做工的人,还没来得及招呢。”

    董大娘有些瞠目结舌。

    黛玉笑了起来:“不然我为什么请大娘过来,自然是想让大娘操持这一切呀。”黛玉深信术业有专攻,暗中考量了董大娘许久,才决定雇佣董大娘。

    董大娘眼圈却慢慢红了,起身朝黛玉行了一礼,“见过东家,我定不负东家所托。”董大娘也是果断之人,明白这是黛玉对她的信任,便接下来了。

    “好了,你得背井离乡了。”黛玉开口说道,“还有田家,可需要我帮忙,你可想要两个孩子?”

    董大娘摇了摇头:“田家已与我没有任何瓜葛了,我只顾过好自己的日子,无意报复他们,至于孩子。”董掌柜只觉得心口一痛,“他们选择了田家,不要我这个母亲,许是母子缘浅,就这样吧。”

    黛玉便不再强求,董大娘休息了一日,便带着银两和几个下人去了姑苏。

    贾敏知道这件事后,问黛玉“不过是选个掌柜,怎么耗费那么长时间,再说了家里的掌柜,你就没瞧中的,非要从外头选。”

    “家里的掌柜的都是您和父亲的人,董大娘是我的人。”黛玉并不掩饰自己的心思,依偎在贾敏身边小声说道,“我想找一个完全听命于我的人。”

    “你呀,真是长大了。”

    第49章 生气

    董大娘去了姑苏,时常差人给黛玉送信,大多数情况下黛玉都是同意,并不插手。

    贾敏打趣黛玉说道:“你可真真是甩手掌柜,万事不管的。”

    黛玉不依,扯着贾敏的衣袖辩解道:“我才不是呢,我不是出了地和银两吗?这可是最最重要的。”

    贾敏莞尔一笑,也知道自己家姑娘的性子,是个抓大放小,不喜欢揽权的,就比如她自个的院子,有事她只管找大丫头。小丫头和粗使婆子都由大丫头管着。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她自个也有许多空闲的时间。

    见黛玉又摆弄起窗边的薄荷,贾敏笑道:“我叫你来,不是让你偷懒的,是有活交给你。”

    “等夏日的时候偶,我想着摘些薄荷来,做些薄荷茶,清凉解暑。”黛玉笑着和贾敏解释,“娘亲是有什么事要交给我呢。”

    “你要帮着清点库房造册。”贾敏已经慢慢将家里的事交给黛玉来打理。

    黛玉一口答应下来了,可她没想到库房里的东西如此之多,只是金制的杯盘就几箱子,成套的紫檀木家具堆积在一起,更不用提各色首饰、古董、字画等等。

    黛玉一边整理一边暗自猜想,上辈子自己在父亲死后带的箱笼并不多,这些东西都去哪里了。

    料理后事的是大舅的琏表哥,自己记得他发卖过一些东西,也给了自己一些银两,但黛玉瞧着这些价值连城的古董,想着贾琏给自己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还没算上田庄和铺子,即便是年景不好,每年也有十万两的盈利,这些地契,自己可一张都没见着。想到贾家贪了自家的东西,还要说自己是“打秋风”的,一针一线都用他们家的,黛玉就怄得吃不下饭。

    外祖母对自己的疼爱,是因为自己是母亲的女儿,还是因为对自己的愧疚呢。黛玉甚至联想到,上辈子是因为在贾府遭遇抄家,以及她被权贵相中,最后了无生意,因此过世了。可如果贾家一直平平安安的,他们会让自己平安长大吗?

    黛玉有些不寒而栗,因着这一大笔的钱财,贾家怕不会让自己活着离开贾家吧。黛玉喝了一口茶冷静了下来,这是上辈子的事了,她根本不用为这些事情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可当她在贾敏手里看到贾母的信的时候,她心中的怒意却一涌而上,“外祖母这是什么意思,是怪父亲吗?她凭什么指责父亲?”

    “玉儿。”贾敏有些错愕的看向黛玉,随即又沉下脸来,“这些话是你做晚辈该说的吗?”

    黛玉气呼呼坐在一边,贾敏见她绷着一张脸,心里也恼了,“怪我平日太宠你了,你回去想想,今日你哪里做得不对。”

    黛玉被贾敏赶出去后,也没回自己的院子,去花园里消气。迦陵寻到她说:“林哥儿要去京城了,向太太告别,太太让姑娘过去。”

    “又去京城做什么?”黛玉很是诧异,她想去贾敏院子里,又想着自己和贾敏正在置气,便赌气说道,“我不过去了。”

    迦陵劝道:“太太是为姑娘好,姑娘怎么没转过弯呢?若是姑娘的话传出去,外边人岂不诟病姑娘不尊重长辈?”

    黛玉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想起上一世,就一肚子委屈,听了迦陵的话,红了眼眶。

    迦陵便不敢再劝,向贾敏回了话。

    贾敏说道:“她一个小人儿还学会记仇了?”

    “我不过是说了她一句,就和我使性子。”贾敏叹口气,向林璟说道,“我知道她心疼她父亲,可毕竟是她外祖母。”

    虽然贾敏说得不清楚,但林璟差不多明白了,许是贾母说了林海什么不好听的话,黛玉因此不满了。

    “大姑娘未必是生您的气,她是觉得为难和伤心,老爷是她的父亲,贾太夫人是您的母亲,又是她的外祖母。”林璟出言替黛玉辩白。

    贾敏一向也是,自己何尝不是左右为难,即生气贾母越俎代庖,又因她是自己的母亲而心软。

    “你去劝劝她吧。”贾敏有些意兴阑珊。

    林璟便随着迦陵去了后花园,这是他头一次去林家的园子,虽然上辈子曾去园林参观过,可真真切切走在其中的时候,又觉得如同仙境一般。

    林璟远远看过去,便见着黛玉依靠在湖边亭子的横栏上,往湖里撒鱼食。

    她见着湖里的锦鲤蜂拥而上的模样,似是起了逗弄之心,一会把鱼食丢在跟前,一会把鱼食丢到远处去。

    林璟等她喂完鱼后,才上前。

    “你怎么过来了?”黛玉好奇问道。

    “太太让我看看你还生气不?”

    “我才没生气。”黛玉见着林璟,眼眶慢慢红了,“我只是又想起了上一世。”

    “我知道。”林璟放低了声音,所以她才会因为一封书信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现在好些了吗?”林璟关切问道。

    “不太好。”黛玉咕哝一声,胳膊搭在横栏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林璟犹豫了一下,但见黛玉一幅低沉的模样,想着这世上大概只有自己知道黛玉的难过,便抬起手轻轻拍了她的背。

    黛玉原本只是一时的情绪,刚在喂鱼的时候便排解的差不多了,可林璟一过来,那股情绪又翻涌上来了,见林璟安慰自己,终于忍不住了。

    一边小声哭一边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谋了我家的财,又谋了我的性命。”

    “贾家确实贪了你的银子,后来挪用到大观园上,但害你的性命,大概是不太可能的。”林璟顿一下,还是理智分析一句。

    谁知道迎接他的是黛玉控诉的目光,林璟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但还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贾太夫人或许一开始想着让你嫁给贾宝玉,既能保全你的性命,又能名正言顺得到林家的财产。你或许不记得了,有一年过年放炮竹,贾太夫人怕你被吓着了,第一个把你抱住怀里,捂住你的耳朵。”

    林璟本来以为可以安慰到黛玉,可谁知道黛玉愤愤把手里的帕子丢到他身上,气鼓鼓说道:“就你记性好,什么都记着。”

    林璟见她生气的模样,算是明白了,黛玉只是想发泄下情绪而已,并不需要他“理智”的劝说,轻笑一下,“虽然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可我喜欢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

    黛玉听了林璟说这一句,想着若真是像他说得那样做的情形,噗嗤笑出来:“你从哪里听来的俗话?”

    后又说道,“我才不会像他们那样无情无义呢。”黛玉轻哼一声。

    “我知道大姑娘一向真诚待人。”林璟是说的实话,但让黛玉有些不好意思。

    黛玉为了掩饰,又问道:“怎么突然去京城呢?”

    “晏先生来信,若让我过去帮他做些事。”林璟淡淡说道。

    黛玉知道晏先生一向有分寸,所以也没追问什么事,只是问林璟还缺不缺东西,尤其是缺不缺银钱。

    林璟有些窘迫,他知道黛玉有点文人的清高,怕她知道自己做买卖,让她不悦。但他又不想瞒着黛玉,便说道:“我之前攒的钱,入股了一个商铺,铺子做海上生意的,也赚了些钱。”他垂下眼睛,不敢看黛玉。

    黛玉语气里满是赞许,“我有董大娘帮衬着,还觉得商贾之事有些难,但你一个人却能游刃有余。”

    林璟心中松了一口气,问黛玉:“你的作坊开起来了吗?”

    黛玉露出个笑容,“已经开起来了,赚的银钱一些用来悬赏拐子,一些用来给慈幼院出身的孤女置办嫁妆,或者帮她们立女户,剩下的用于族里帮衬族人。”

    “你说,可还能用在别的什么地方吗?”黛玉很是自然问林璟。

    “既然你不图这个作坊赚钱,不如再拿出些奖励作坊里的人。”林璟和黛玉解释,“重赏之下,你的作坊能打出和姑苏宋锦一样的名声,也是有可能的。”

    黛玉眼睛一亮,“幸好问一问你了。”

    亭子外的迦陵,看着时辰也不早了,走过去,问道:“林哥儿可留在府里吃午饭?”

    林璟知道是催促自己离开的,又对黛玉说道:“太太心里是最好不受的。”

    黛玉也有些后悔发脾气了,林璟不说,她也会去认错了。

    林璟看了眼平静的湖面,还是提醒黛玉一句,“太太和姑娘也会入京的。”还会见到故人的。

    黛玉微微颔首。

    林璟走了之后,黛玉便去了贾敏屋子里,贾敏也不理她,黛玉便坐在贾敏身边,贾敏扭过身子去,黛玉扯了扯贾敏的衣袖,贾敏却把袖子抽走。

    “娘亲。”黛玉甜甜喊了一声,贾敏仍是不理她。

    黛玉眼珠转了转,捂住自己的额头,“哎呦,我好像被风吹着了,怎么觉得有些头疼。”

    贾敏忙转过身来,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怎么了,快让我看看。姚黄,快去请大夫。”

    黛玉却朝贾敏做了个鬼脸,“娘亲,假的。”

    贾敏气得拍了她一下,但又忍俊不禁,“不仅学会气我了,还学会吓我了。”

    黛玉却撒娇道:“我错了,娘亲别不理我,若是娘亲还生气,就打我吧,别气坏自己的身子。”

    贾敏见黛玉这幅模样,早就把怒意丢到九霄云外了。

    又过了几日,安平公主便差人请黛玉过去小住,黛玉想着正好可以看看作坊现下如何了,便答应前往姑苏。

    正巧族长的女儿林丛欣定亲了,贾敏有贺礼相送,林丛婷也做了些针线也一并让黛玉捎过去。

    但黛玉到了姑苏才知道一个让她有些伤心的消息,就是安平公主要入京了。

    第50章 姑苏事了

    黛玉刚到姑苏的时候,安平公主便病了,黛玉亲自照料她侍奉汤药。

    黛玉服侍安平公主喝了药之后,说着,“这是最后一幅药了,公主且忍一忍”,又端了一盘蜜饯,安平公主皱着眉头拈了一颗放入嘴里,不同于她之前吃的,隐约有一股清香味,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安平公主问道:“绥娘,这尝着不像是家里厨子的手艺。”

    金嬷嬷笑道:“还是公主舌头灵,是大姑娘做的。”

    安平公主看着黛玉,叹口气,“年轻大了,就容易生病,本来接你来身边让你松开几日的,没想到倒累着你了。”黛玉的跟着受累,原本就不大的小脸瘦了一圈。

    “我只是尽尽心意。”黛玉笑着说道,“我从书里找了个方子,就试了一试,没想到符合公主的口味。”说起来容易,但梅子是黛玉一颗一颗捡出来去了核和蒂,亲手腌制的。

    安平公主拉着她的手道:“我真是舍不得你离开我。”

    “公主若是想我了,就接我过来,扬州离姑苏也不远。”黛玉很是乖巧。

    但安平公主叹口气说道:“我要回京城了。”

    黛玉很是诧异,她听父母说过安平公主的过往,怎么突然回京城呢?

    见黛玉一脸担心,安平公主说道:“陛下是我的亲弟弟,我怕不趁着我还能走动的时候见他一面,日后就见不到了。我已经写了信给陛下,他已安排亲卫接我入京。”

    黛玉有些不舍,安平公主如同她的长辈一样爱抚她、教导她,所以她待安平公主也如同自己的亲人一般。

    “你平日不是喜散不喜聚么?”安平公主反问,“怎么难过起来了。”

    黛玉低下头没说话,安平公主拉着她的手继续说道:“若是想哭,待会回房间一个人偷偷哭。”

    “我才没哭呢,公主别小看人了。”黛玉反驳一句,神态很是娇俏。

    安平公主笑道:“是呀,你长大了,不是之前来这里半夜还因为想家就偷偷的哭的丫头了。”黛玉有些意外看了安平公主,没想到安平公主连她半夜想家哭泣都注意到了,她心里有股暖流涌过,怪不得安平公主次日都不让她过去请安,是给自己时间平息情绪或者消肿眼睛。

    这下,黛玉是真想哭了。

    “我叫你来,是有几件事嘱咐你。一则,你父亲在京城等着授官,你和你娘亲千万不要着急,或许是个好事也未可知,其次不要随意听信京里的消息,京里消息传到江南,要么早就失效了,要么走样了,你要记着总会有团聚的一天的。”黛玉虽然不解安平公主为何这么说,但还是都记在心中。

    “二则,我有些东西留给你……”话还没说完,黛玉就着急说道,“我不能再要您东西了。”她顿了一下才找了理由,“子女不能随意置私产。”

    “不过是给你些首饰字画摆件之类的,不值什么。”安平公主淡淡说道,“再说了,带回京城也不过是压箱底。”

    黛玉仍推辞不要,安平公主无奈说道:“那我先帮你守着,日后给你做嫁妆。”

    听到安平公主说起嫁妆,黛玉忽然想起自己和林璟之间的契约,脸颊微微泛红。安平公主见状打趣她道:“你要不要?现在害羞不要,等出嫁那日可别后悔自己嫁妆少了?”

    “公主。”黛玉嗔怪一句。

    安平公主笑了起来,缓了一下才说道:“三则,惠娘是京城人士,我想带她落叶归根,而且她说你的规矩学得很好,她也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就让惠娘回来吧。”

    黛玉心中不舍,可也明白思乡之苦,说道:“田嬷嬷教导我一程,我想给她置办个酒席,也算是给她送行了。”

    安平公主点头同意了,又嘱咐黛玉:“趁着我还没动身,你把姑苏的事都料理利索了,万一有什么事,我也是你的靠山。”

    黛玉笑着谢了。

    黛玉回去就让迦陵拿了银子去小厨房置办酒席,她以茶代酒敬了田嬷嬷,田嬷嬷感慨万千,“姑娘是心性坚韧之人,日后有什么难关都能顺利渡过的。”

    黛玉让青鸟、青雀等人陪田嬷嬷喝酒,自己带着迦陵在园子里散步。

    黛玉突然开口说道:“迦陵,你是回京城还是留在我这?”

    迦陵开口就要回答,但见黛玉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出禁声的动作,“我是最后一次问你,你想好了再回答?”

    迦陵一开始还奇怪黛玉为何这么问,但见黛玉郑重的神情,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跪下说道:“我想留在姑娘身边。”

    黛玉依靠着栏杆,并没有让她起身。迦陵一咬牙说道:“我是定王府送来公主身边的,但我到姑娘身边,只认姑娘一人,我也敢发誓,我从未做过以后也不会做任何不利于姑娘的事。”

    “无论回定王府还是在公主身边,都比待在我身边有前景。”黛玉又说道。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对我而来,待在姑娘身边才是我的心愿。”

    “那我便向公主要来你的身契了。”黛玉说道,告诉迦陵以后迦陵就是她的人,与她休戚与共,她可以随意处置迦陵。

    迦陵没有犹豫,俯下了身子。

    而那一边,金嬷嬷轻声说道:“你还是改了主意。”

    安平公主说道:“她有个好父亲。”林海手里的东西帮了她也帮了定王一个大忙,她也不必非得拿黛玉的婚姻来做交换。

    “而且她看着柔弱,却并非任人摆布的性子。”安平公主似是想到什么笑了起来,金嬷嬷也想起黛玉开的作坊,倒是同意安平公主的说法。

    安平公主痊愈之后,黛玉就去了林氏族长家里,明氏带着林丛欣,及自己的儿媳早在门口等她了,黛玉忙道:“不敢劳烦嫂子接我。”

    明氏丝毫不见族长夫人的架子,拉着黛玉的手笑道:“知道玉妹妹来姑苏了,早就想请玉妹妹来做客,但也知道公主身子不适离开不玉妹妹,只能忍下了。这不,知道玉妹妹要来,迫不及待就过来了。”

    黛玉笑着回道:“还没恭喜欣姐儿大喜。”

    提到自己的女儿,明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的事一定下,我也是了了一大桩心事。”

    “娘亲是巴不得我嫁出去呢。”林丛欣很是亲昵说道。

    说说笑笑便到了内院,黛玉坐在明氏下手说了自己的来意,又让迦陵把礼单呈上,明氏只扫一眼,就看出来贾敏出手阔绰,忙道:“多谢婶娘惦记着她一个小人儿。”

    黛玉抿嘴笑了:“娘亲说,我们在姑苏住着的时候,没少劳烦嫂子,我还记得欣姐儿陪着我,给我敲核桃呢。”

    “不过是一桩小事,玉妹妹若是还想吃,让她再给你敲些。”明氏笑着说道。

    “那我可舍不得。”黛玉拉着林丛欣的手,说道,“欣姐儿就是新娘子了,这双手可得好好爱惜了着。”

    听到黛玉的打趣,林丛欣两颊绯红。

    黛玉继续说道:“我和婷姐儿也准备了些小玩意。”林丛欣又谢了。

    黛玉送的东西并不算很贵重,但胜在精巧,林丛欣一见就喜欢上了,明氏心中也安稳了许多,黛玉这是待林丛欣亲近,把林丛欣看做手帕之交才送的。

    明氏本想留黛玉吃午饭,但黛玉说已答应了陪安平公主用午饭,明氏只能送她离开。

    黛玉上了马车,并不准备直接回去,想着去作坊前看一看,可才拐到那条街上,便听见有人哭喊:“你们这是强盗。”

    听到这句话,黛玉眉头皱起来,“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行不法之事?”

    黛玉掀起帘子一角,见还有官差在,黛玉正准备让人打听下出什么事了,便听到有人喊道,“我们林家能买你的织机,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了脸。”听声音是个陌生的人。

    黛玉听到这话怒由心生,可接着便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听说那作坊是扬州盐运使林大人开的,他们势大,瞧着沈家织机好就想强要。”

    “小声点,听说是林大人家的女眷开的,真是胆大包天。”

    “盐运使可是肥差,怎么还与民争利,真是世风日下”

    ……

    黛玉直到见了董大娘,仍是手在颤抖,她一向与人为善,没想到祸从天上来。

    董大娘听到迦陵转述后说道,“沈家的织机织出的棉布确实要绵软一些,我本想买他家的织机,但是他不买,我正想别的法子,没想到会有人去强抢。姑娘别急,我去打听一下,是谁狐假虎威。”

    黛玉又让迦陵传信给安平公主,迦陵有些犹豫:“不过是件小事,要告知公主么?”

    “如今爹爹在京等着授官,是至关重要的时刻。今日一切有些古怪,官差袖手旁观,旁观的人把咱们的底细都透露出去了,还有那个自称林家的人,他是谁派来的。我怕有人借此煽风点火。”

    迦陵忙让人去送信。

    董大娘在姑苏也不是白待这么长时间的,一炷香的时候,就打听清楚了,是林家一个族人做的。董大娘一边让人报信,一边亲自去沈家安抚沈家人。

    黛玉起身说道:“看样子还得再见一见族长夫人了。”

    黛玉折返回来,明氏还有些奇怪,听了黛玉的话,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不仅没让林氏族人帮衬林海,反而让他们拖林海后腿。

    “玉妹妹放心,这是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明氏忙保证。

    “嫂子,这是牵扯到外头,还是告诉族长一声吧。”黛玉提议一句。明氏心里嘀咕是不是小题大做了,面上有些犹豫。

    黛玉低头喝了口茶,明氏只能去喊来了族长。

    族长闻言色变,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忙说道:“我这就去他家了一趟,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明氏随口说道:“夫君小心些处置,这事不宜宣扬出去。”

    “嫂子,这事不能瞒着。”黛玉不认同明氏的看法,“大道之行,越是遮掩,别人越要猜测,倒不如摊在面上说清楚了。”

    族长这才重视起黛玉,问黛玉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送官的。”黛玉说道,“或是赔银子或是打几板子。”

    族长还有些犹豫,黛玉说道:“我会写信给父亲,将该事说清楚的,我出的主意,日后有什么事,自然是我担着。”

    族长忙道不必不用,押了那人去了官府。

    董大娘告诉黛玉后续,说是那个人听说林家作坊要买沈家织机被拒,想着若是自己做成这件事,也算是能在林海面前露脸了,所以就带着几个泼皮去抢沈家的织机。

    黛玉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比如这人如何知道作坊里的事?他是自己动了心思还是被蛊惑的?他从哪里找的泼皮?那些官差为什么不动手?

    只是这些事情已经超出她能处理的范围,安平公主要处置,她便全权交给了安平公主。

    自己和董大娘商量沈家织机的事,“若是织机真得有好,多给些银钱。”

    董大娘摇头说道,“沈家是想要参股要分红。”这件事她做不了主。

    黛玉想了想却道:“可以分给他们,但是不许他们插手作坊的事,日后,若是有人造出更好用的织机,给一样的奖励。”

    “具体怎么办都交给你了。”黛玉又要做甩手掌柜了。

    “是。”

    送走了董大娘,黛玉就去见了安平公主,安平公主看着信对黛玉说道:“幸好你机敏,新任的知府是端王的人,许是看你父不顺眼,故意坏你父名声。”

    她又问,“你那作坊如何了?也不见你孝敬我一两匹。”

    “我作坊产出的布有些粗糙,入不了公主您的眼,等日后有细密柔软的布,我定给您做身中衣。”黛玉忙解释着。

    安平公主笑了笑,告诉黛玉,建宁帝的亲卫次日就要到了。黛玉不曾想会那么快,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