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全族汇合

    在林泽即将脱困时, 别庄外面的林郁盛和林郁生在想法子救人。

    “盛大哥,这狗洞太小,我身量小能挤进去。你在外头接应,我进去想法子救泽哥儿。”林郁生蹲在墙边草丛中朝林郁盛飞快道。

    林郁盛是个很拎得清的人, 他不能为了儿子害另一个人陷入危险。轻拍林郁生肩膀, 林郁盛郑重道, “三弟,一切先保重自己, 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泽哥儿那边尽人事听天命。”

    林郁生点头,转身往荒草掩盖住的狗洞钻去。凭着当捕头时跟着族长进出各类府院宅邸的经验。林郁生从狗洞钻进去后,硬生生当个石头等上大半个时辰, 看清楚四周情形才摸黑一点点往庄子中心去。

    他十分清楚世子落住的山庄守卫定然比他以往去过的任何一家院舍都森严。救侄子很重要, 但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保命是头等重要的事。

    行动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 林郁生便马上停止动作。支起耳朵, 全身戒备,以防万一。

    林郁生一路走走停停, 不知怎的就到了马圈, 蹲在一处角落听见有走过, 屏住呼吸听外面动静。

    “这么晚还用马?”一人提着半旧的灯笼有些纳闷道。

    “咱兄弟赶紧去办事吧, 邓大人他们等着呢。”另一人催促道, 不想多说这个。

    林郁生见四周不像是关人的, 山庄又大, 他不能再胡乱走。

    听得两人对话,林郁生心里一直不太安定,荒山野岭, 大晚上还有什么急事?等两人牵着马离开后,林郁生原地踌躇片刻,决定在附近探寻一番

    另一头的房间里林泽煎熬地等着世子的人回来。只要还在这里他就难免担心出现什么变故。

    林泽余光前面书桌前,世子坐在那里,不知道在写什么。

    “爷,已经备好马匹。”出去的护卫携带着深夜的凉气重新回到屋里。

    林泽顾不得矜持一下子站起来,唇角差点压不住,“那、学生这就向世子拜别。”

    说完朝对方郑重鞠躬致意。

    世子没抬头只轻轻挥手,埋头继续书写,不知哪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章盖上去。而后抬眼往林泽离开的方向瞥两下,好像在考虑什么。世子又从腰间拿出一枚小章在纸上又稳稳地按下去。

    “叫葛叔过来。”世子用镇纸将这张东西压住。

    “问主子安。”葛老伯进屋躬身见礼。

    世子将那张纸装入一个信封交给葛老伯,低头在他耳边交代几句。

    终于要获得自由的林泽随着护卫穿过一间间屋舍,心里惦记着事,等走远些,小步追上护卫,“大哥,我的东西能还给我吗?”

    “公子,您的东西都在这里,看看有没有错?”护卫点头,从怀里拿出用布巾包着的两样东西。

    林泽挺感谢他,这么用心保管,“谢谢大哥,有机会一定还您一杯浊酒。”

    护卫听他这小少年说出这带着江湖气的话,不由觉得好笑。

    两人一直走到一处月亮门附近的回廊,林泽疑惑地看向前面停下来的脚步,刚才稍微松快的神色不由警惕起来。

    “您请稍等,后院牵马的人还未来,您瞧那边便是咱们庄子的一个后门。”护卫大哥转身同林泽解释道。

    不多时葛老伯带着一位小厮走来,那人手里环抱着一个包袱。只见林泽旁边的护卫朝他微微颔首招呼道,“葛老,有事情需要小子去做吗?”

    葛老伯轻轻摇头,笑眯眯地看向林泽,“世子体谅小公子辛苦一晚上,让我拿些干粮给您带路上吃。”

    林泽很意外,这也太厚待了,连忙朝世子那个方向躬身谢道,“世子今日相救之恩,学生时刻铭记于心,望君珍重,待来日相会,必要再报恩情!”

    人前说些好话,做做面子工程,林泽张嘴就来。实在是现在政局混乱期,以后就算科举上岸,给谁打工还不一定。万一这个家伙有大气运加身,登上皇位,今天这事就能成为拉近关系的‘旧情’。

    林泽跟着那名护卫穿过回廊和花园石径往一处侧门走去。

    秋日夜间,山脚下的别庄静谧安然。层层院落只见盏盏明灭不定的灯火,偶尔有一片两片摇摇欲坠的秋叶随着夜间的凉风从树上脱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这宁静的夜。后门两个骑着快马的人在门口守卫的帮助下飞快下马,由一名山庄里熟路的小厮在前头带路,顺着长廊狂奔。

    他们恰好跟林泽几人撞见,小厮率先看见面前的葛老伯和护卫,随即猛地停下脚步,“葛老、邓大人!”

    后面两人见状连忙跟着行礼,脸上却满是焦急。

    葛老伯沉声道,“何事惊慌?”

    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走向前小心在葛老伯耳边低语几个字。

    林泽为避嫌,自觉往后退上好几步,人家摆明说私密话,他怕自己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葛老伯眼底闪过骇然,连忙挥手让他们走,老脸重新换上得体的微笑,“小公子,老奴有些事要先去办,不能陪您,望见谅。”

    林泽一听,已经意识到那两人说的肯定是什么大事,赶紧回到,“您忙,我自个儿走就成。”

    “邓大人,劳烦跟老奴一块走一趟。”葛老伯朝林泽旁边的护卫说一句,有些浑浊的眼再次看向后面跟他来的小厮道,“你等后院牵马来,送公子出府。”

    邓护卫二话不说朝林泽抱拳示意,跟着葛老伯脚步匆匆往主院那边去。

    身边就剩一个小厮,林泽稍微放松一些,挨着回廊的长凳坐下。眼睛小心地四处看,直到某一刻和另一双眼睛对视上——

    瞬间瞪大。

    林郁生也没想到躲在假山后刚刚探出一点点头,就和心心念念的侄子对上眼。

    简直是喜从天降!

    “公子,怎么了?”小厮正背着林郁生的方向站着,见林泽吃惊的模样,不由发问道。

    林泽不自然地站起身手指飞快往另一个地方指去,“那是牵马的人来了吗?”

    小厮望过去,含笑客气道,“像是,您眼神真好。我晚上看东西不大清楚,倒没注意。”

    “那小哥您可以吃些猪肝或许有用。”林泽稳下心神,趁机转移他的注意力,推测他可能缺少维生素A。在这年头物资贫乏,像林家村人很多都有不同程度的夜盲症。

    小厮心中一喜,他如今跟世子爷,买猪肝的银钱是有的,随口感慨一句,“谢谢公子,念书可真好。”

    林泽清咳两声,现在他出去不成问题但三叔怎么出去?

    小门那里有守卫,即使他想办法把这个小厮弄走依旧是无法带另一个人离开。得跟三叔透露自己要走的信息,好让他及时撤走。

    “今日有幸在世子爷的别庄走一遭,是书本没有的奇遇。我走后定会时时惦记世子搭救之恩。”说这话时林泽眼睛看向假山旁边,声音没压低,相信他三叔能听见。

    林郁生当然听见,他还明白是什么意思。

    因此在林泽说完后,他就转身小心往回走。既然侄子已经脱身,他也得赶紧离开才是。

    林郁生轻车熟路地按原来的路线返回。越走越觉得不妙,深更半夜,世子别庄上走动的人竟愈发多,怪异背后必有大事。他不敢轻心,比来时走得更谨慎。

    在林郁生返回时,林泽随着小厮终于来到门口,身边有两匹高大健硕的马,但他有点尴尬地停在原地。

    刚欲上马背的小厮回头看他,不解道,“公子,不走吗?”

    林泽他以为带车厢呢等大半天,原来是骑马背。

    “我并不曾学过骑马。”老爷子只教了赶车,这和骑马是两回事。

    林泽很想说他走出去就行了,既然三叔混进来,他爹或是他爷肯定在附近。

    “即然如此,我与您共乘吧。”小厮思索片刻建议道。

    林泽连忙摆手,露出书生惯有的率性道,“我瞧这路并不难走,顺着小道往外一直进官道,我还是自个去吧,就不劳烦你们。”

    说完,林泽背着包袱蹭蹭蹭小跑出去,给人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小厮追到一段路,两边护卫都已经知道林泽要出去并没有拦人,“您拿个灯笼啊——”

    林泽刹住脚,折返回来,“谢谢。”

    小厮将一个灯笼给他,送到门口,等他走远才回去。

    两边护卫头一次见世子府上的客人大半夜走,还是这样的方式,不免好奇地望向那道背影。而在众人一点没察觉时,两道黑影从世子山庄一处出来,不远不近地吊在林泽后面。

    夜晚的山路比别庄更加静谧。林泽一个人提着灯笼顺着小路走。他甚至还从包袱里掏出两块糕点,心里还挺乐呵,世子吃的东西果然精致。

    林泽来的时候没有看路,不过晚上黑漆漆也分不清。毕竟那时被绑架,更多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就算没有蒙住眼睛,他也分不出太多心神记路线。

    前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林泽吓了一大跳。刚从虎口逃生,林泽真怕出点什么差头,实在是经不起波折了。

    丛林里面的动物吱呀叫一声,转眼又消失不见。

    林泽抽出自己那把失而复得的匕首,龇牙咧嘴小跑一路,累得要喘不上气才停下来。

    林子里还有另一群人拖家带口沉默前行。他们目光四处搜寻,满脸倦意,仍坚持托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走。

    “族长!——前头有亮光!”石头爹林郁强举着火把的手猛地往前一扬。

    这话好像一道惊雷,将全队人麻木的眼睛里都注入一道光。

    林老爷子杵着长枪的手一抖,好在林沐眼疾手快一把向前扶住,才没摔倒。他少有地急切,步履蹒跚着要向前靠近一点,却看不见林郁勇口中的亮光。

    林泽远远看见前路有火光,怕是什么盗匪,赶紧熄灭灯笼往灌木丛里躲去。

    简直是灾难,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林泽飞快进空间把灯笼丢一边,一手鱼雷一手打火机。鱼雷上面最外层包着的保鲜膜都被林泽把引线那里撕开一个小口,只等着一点火就扔出去。

    林泽眼露凶光,正逢乱世,夜间遇到盗匪可能性确实不少。自己单枪匹马肯定不能往前冲,必须用鱼雷把人撂倒几个趁机脱身。

    林郁强和三叔公的三儿子林郁石两人举着火把一路小心探过来。村里大部队在后头等着,老老少少近乎累瘫,

    自从城里的人回来后全都吓得噤若寒蝉。

    白日里在城外一点一点熬着等下去,太阳落山仍没有任何动静,小少爷不见举人老爷也没有回来,每个人都忐忑不安。

    直到天彻底黑下来,一直沉默不说话的族长站起来,哑着嗓子道,“我们家去寻泽哥儿,要来的便跟上,不愿的我能明白,都是血肉之躯。”

    大伙早就从去城里的人口中得知事情真相,世道如此之乱。林泽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他是出于好心帮大伙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同族血脉,若不抱团只会落得断绝香火的下场,这是祖祖辈辈传来下的信念。

    没有人说话,大家默默收拾东西,抬起车把手,眼睛看向族长那,每个人的回答都写在行动上。

    灌木丛中的林泽透过枝叶的缝隙,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火光越来越近。直到两张熟悉的脸在火光下清晰映入他的视野里。

    “叔!——”林泽眼眶瞬间湿润。

    跟林家人分开这大半天,他竟然产生某种强烈的归属感。林泽三两下从灌木里蹦起来,手脚都想使劲往外走,迫切地要感受那股熟悉的气息。

    “泽哥儿!”林郁强、林郁石同时看过去,见他手脚结全。一人一只胳膊把人抓紧,随即马上朝后面的人大声喊道,“族长!——泽哥儿!是泽哥儿!——”

    然后就是一群人打鸡血似的,老胳膊老腿也走得飞快。脸上一扫沉郁的神色,满面春风,不晓得还以为是在迎亲呢。

    林泽左右两边手臂被两位族叔拉着往大部队奔去,相见时竟都忍不住两眼潮湿。

    老太太一个劲拉着林泽的手,不停摩挲他的后背,眼泪止也止不住,“我的儿,受苦了,受苦了”

    林沐抱住林泽嚎啕大哭,“大哥!大哥!”

    林老爷子借着火光,眼睛一直在林泽身上打转,想去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双手颤抖着,抬都抬不起来。

    每个人都沉浸在如释重负,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中。

    林泽深呼吸,稳定一下情绪,还有事情没有解决。他把林沐安抚好,让她陪着老太太。自己向前去,视线同老爷子的对上,两人悄无声息挨近在一块。

    远远看去,好似爷孙两在问候安抚。

    “爷,我怕有人跟上来,爹和三叔在后头,咱们得先走。”林泽低声道。

    要是世子的人一直盯着他,那跟林郁生和他爹在盯梢的人眼皮子底下汇合。可就被人怀疑林郁生两人可能混进世子别庄或是在附近窥探。

    林老爷子借着众人的掩护往山庄那边飞快扫一眼,心里某块石头还不能落下,不过至少知道林郁盛那边尚且安全。

    思及此他招手同带头的几人小声叮嘱,“先走,盛哥儿他们会跟上来,咱们当不知道还有其他人。”

    大伙明了,各家纷纷调转板车方向,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一刻钟不到,林泽已经站在官道上,原来他刚才已经快走出来了。

    在众人后面的林子里,林郁盛、林郁生两人一动不动潜伏着。看着在全族安全离开后,也没有动弹半点。一直到另外的两人一前一后疾步往山庄去。

    那两人手里拎着一个有些破损的灯笼,外头的纸有一块在空中飘荡着,特别明显,是林泽刚才丢在路边的。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直到完全确认没人盯着,林郁盛才低声道,“生弟他们走了,咱们快些跟上老爷子。”

    林郁生脸上仍有些惊惧之意,他从山庄出来时隐约听见一些令人胆寒的话。正因为如此,他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能全须全尾从世子的别庄进去又出来。

    一切皆因为那山庄发生了变故,使得守卫一时紧缺给了他这一线生机。而从狗洞出来后,两人悄悄往回走,打算慢慢找到林泽汇合。

    谁曾想远远听见林泽大叫一声,两人正要赶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猛地发现附近有人影攒动,他们霎时停住身子隐藏在原地,一直没有动过。

    林郁生点点头,两人冒着腰摸黑着一点点往外走。

    一路上仍不敢松懈半点,两人回到最开始歇脚的地方出现方才停下脚步。

    此时天上的圆月已经靠近另一边,意味着丑时快要过去。

    “大家都睡了。”林郁生借着林间的月光,目光扫过地上四处歪躺的众人,小声同林郁盛道。

    林郁生说完便轻手轻脚去自家人那边,一个不少地挨着,老人孩子媳妇都睡了,他打心底涌上一股满足。

    从可怕的世子别庄走一遭,林郁生如今只盼着家里别再有损失。

    “我去瞧瞧泽哥儿。”林郁盛找一圈,终于看到歪靠在板车边睡得正香的林泽。

    蹲在林泽身旁,林郁盛很细致地查看了几遍。从外表看并不曾受到严刑酷打,林郁盛略略安心些。

    在家里板车旁寻了个空位置,林郁盛歪靠着,没一会就睡死过去。

    林泽一睁眼,发现身边肩膀处传来异常的负担。

    “爹!”林泽感觉有股冲天的气浪冲脚底唰的一下冲到脑门,他边笑边哭,“爷!奶!”

    老爷子两人年岁大了,一时没醒过来。倒是村里有几个被他的声音吵醒,但是很快又迷糊过去。

    林郁盛睁开眼,他是个内敛的,即使感情激荡得溢出来,仍坚持礼教那一套行事,并没有给儿子一个拥抱。

    林郁盛目光紧紧将他锁住,许久才问到,“可还好?”

    林泽看见林郁盛温和的目光下,那张清瘦的脸有好几道树枝划伤的血迹。凌乱的头发上沾满各种草屑枯叶,身上整齐干净的衣衫变得又脏又破。许多划烂的地方能看见底下鲜红的血肉。

    林泽眼圈一酸,重重抱住他爹,填满心脏的感动令他情绪难以自控,“爹”

    林郁盛心头一颤,眼底沁着浓浓的忧心。昨晚回到这里见大伙都四仰八叉地睡得没个正行。

    和林郁生两人对视间,无奈一笑就跟着就躺下去闭眼。

    此刻与林泽说话,那股深埋的痛苦之意,重新来凌迟他。一想起林泽被带走时的情形,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多想,“他们、他们可有让你受罪?”

    “不曾,儿子就是想你们!”林泽一把抹去眼泪,收起嘤嘤婴,一骨碌爬起来站直身体,把手臂衣服撸起来给他看。

    黄花大闺男一个,他爹可别瞎操心。

    林郁盛见他那股精气神确实如往日一般,灵气依旧。胸口一直堵着的大石块终于消失,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两下,老怀甚慰,“好儿子。”

    这会子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来。瞧见最后的两人已经顺顺当当地回来,连周寡妇都忍不住咧嘴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太令人高兴,他们林家村大难之下全族一个不少地回来,真真是太不容易!

    那可是世子呐,比县令大老爷高出不知多少的皇亲贵胄。要弄死他们这些种地的可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见三叔林郁生那边也是全家围着将他好一顿稀罕,把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弄得怪不好意思。

    林泽三步作两走过去,林郁盛林老爷子站一边看着。

    “泽哥儿,你可好?”林郁生余光瞧见大侄子走来,含笑关心道。

    两人从山庄那险境中默契对视,如今再相见心中涌出许多感慨。

    三叔公家的人见林泽过来以为有事说,便让出位置同时还顺便拉住林泽关心一番。

    “噗通!”林泽对着林郁生直直跪下,郑重磕三个头,“三叔,林泽谢过您昨日舍身相救之恩!”

    林泽是真的感谢他冒这样大的风险偷溜进世子别庄。以那世子的阴险腹黑程度,林郁生若是被抓住,

    真是想死都难。

    而看他这突然动作吓得在场的人都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连着旁边同族的人都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跪。

    等听完林泽后面那句话,又觉得这孩子真是重情义。林郁生没白忙活,日后族长家再发迹,定是不忘继续拉拔他家。

    这么一想,也是值得。

    大伙潜意识都坚持“男儿膝下有黄金”。除特定的场合,向一个人下跪是极为严重的事。

    林泽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这份情,便不只是说说而已。

    大伙眼里顿时冒出艳羡的光。

    反倒是林郁盛、林老爷子是知晓内情的,他们对林泽的行为表示了默许。

    虽说他们家对林郁生有大恩,但那不是属于林泽的。

    少年人懂得感恩,他们很欣慰。在艰难时要尽可能拉拢住人心。欠别人恩情,何尝不是一种加深关系的法子?

    回过神来的三叔公连忙要扶起林泽,其余人更是手忙脚乱的,连着林郁生都急了。

    “泽哥儿,赶紧起来,这是干什么?你三叔跟你爹一块去的,怎的跪我作甚?”

    说完林郁生有些为难地看向林郁盛和老爷子,见两人朝他微笑,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暖意。

    一直受族长家的照拂,连着他爹能坐稳林家村村长的位也有也有这一层关系在。昨日事情急,他进去后其实已经隐隐后悔。

    谁不怕死?

    更何况他这种在县衙干捕头这一行的,更清楚那些折磨人的手段有多狠毒。

    想想就不寒而栗。

    因此对林泽这样庄重的致谢,心里感觉不好意思。说句实话,他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林郁生两手将他扶起,望着少年人稚嫩的脸庞,“泽哥儿好好念书,咱们林家有你和你爹定然不会差。”

    人情都放他手里了,自然不会推回去,两家如今各种利益相关,定会愈发亲厚。

    “咱赶紧走,这地方再也不来。”三叔公回头往城门望去,低哼一声转移话题,朝大伙喊道。

    “走走走”众人纷纷回头继续忙活,虽睡得不多,但一大早的精神风貌很是不错。

    全族拧成一股绳的状态实在让人充满希望。连平日有些仇怨的人家,在瞧着对方东西掉地上时都能面无表情地帮着捡一下。

    受伤的人因为看过大夫,除了特别严重的两三个不能跟在板车旁走。其余的都能跟走一段,再上板车歇一歇。

    出门在外个人卫生几乎是没有任何保障的,即使是屎尿的大问题都只能在附近抓紧时间解决。其实因为逃难辛苦,很多人是拉不出来的,或许等身体再适应几日会有所好转。

    一缕缕细微的阳光倾撒在大地上,林子里树影婆娑,晨风拂过,草木晃动摇曳。

    乌什县城官道上,从各个村庄、底下小镇进城的人裹挟着清凉的山间湿气缓缓而来。

    林泽他们车上载着满满的行李沿着乌什县的官道,与大多前行的人相反而走。

    大伙是一边走着吃干粮一边轮流推车。林泽坐在跟跟他爹坐板车,他家的马车拉的东西不算重,家里人比较少,还能挤上两个人。

    “奶,你和爷上来吧,我下去走走。”林泽两手按住车板就要跳下来。

    老太太马上就给他一个严肃的神情,“你躺着睡一觉,再换你爹。”

    老两口心疼父子俩昨日奔波劳累。

    林泽无法,他刚刚还想看看世子给他的包袱除了吃的还有什么呢。

    昨晚可是实实在在哭了一顿穷,若是连银子都不舍得赞助一点,真是叫他失望。

    老太太盯着,林泽不好辜负她的好意。

    早上天气不大热,林泽披上一件外衫,靠着软软的行李卷,两边都有家伙什抵着,马车晃晃悠悠,闭上眼很快就能睡着。

    等林泽醒来,发现大伙各家三三两两坐在官道外的松树林底下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大约是中午时分,他竟然睡了一个上午。

    “老十两口子和郁强两口子去附近庄子里打听一下,咱们可还有别的小路能绕过前头的驿站。”林泽去找他爷时便听见这话。

    两对夫妻后头都背着一个背篓,好似去走亲戚的,听见族长的话便都点点头。

    “你们当心些,若他们不好说话便先回来。”老爷子叮嘱道。

    “族长,那我们家两个娃崽子便托大伙帮忙照看一二。”林郁强把一儿一女招过来。

    石头牵着妹妹杏花的手,目光坚定地向他爹保证,“我肯定带好杏花。”

    石头娘笑了笑,四人便顺着小路往附近的庄子寻去。

    林泽没听前因,过去同他爷挨着坐。马车阴凉处,他爹躺在破草席上,睡得香甜。

    还有好些人,特别是一直拉车出力气的男人,东倒西歪地在这块平地上歇着。

    妇人和半大的娃们有些在补鞋子补衣裳,有的在编草鞋,总之活计多得很。

    “爷,怎的要去打听小路?官道不能走吗?”林泽小声问道。

    三叔公背靠着板车,前头小孙儿林江和小孙女林兰在给牛喂水。

    听得他的话,替族长大哥回道,“前头驿站不让随便过,得有通行文书,就是你们进城打听到的那玩意。”

    “我爹有功名也不成吗?”林泽不解。说完才反应过来,他爹是能走。可这一大村人,总不能都是去科考吧?

    他们之前跟齐老先生打听到一个弄来通行文书的法子,就是去乌什县那个叫凝华楼的去买。但是昨天发生那么惊险的事,大家哪里还敢再进乌什县。

    三叔公和老爷子见他已经想到这个点便不再解释。

    “步步难”五叔公手里拿着一块饼子掰下一块给林泽,嘴里念叨着。

    林泽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摇摇头,看着饼子嗓子就难受,想起世子给的那些可口的点心,“我在世子府得了些点心,给几位叔爷一块尝尝。”

    听他说起这事,几人都挺好奇当时发生什么事。怎的林泽这一进一出好像连根头发丝都没少,反而林郁盛、林郁生特别狼狈。

    林泽将包袱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五叔公手里的饼子往怀里塞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林泽地动作,“咦,还真有点心。”

    “咱们都尝尝。”林泽把油纸包打开,他自己吃了一小部分,剩下有些被他弄碎,完整的还剩十来块。

    想了想,每家分一块得了。

    那天晚上大伙拖家带口来找他,林泽现在想起来都挺感动。说完就先把其中一块给离得最近的石头兄妹俩。

    “爷”

    老爷子摆手,让林泽先别说,他得弄明白这些事,早上没机会现下可不正好,“世子怎的给你这些?”

    林泽便把做账的事跟老爷子几人大致说了一下,“爷,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挺神,在要命的关键时候脑子特别灵光,一下子就想到法子。”

    林泽最后两手合十,往老家的方向拜了拜,“谢谢祖宗保佑。”

    不是林泽想自夸、搞迷信,而是原身根本没弄过账本。如何解释这种无中生有的事,只能往这个方向扯,稍微能让人接受。

    几位叔公对林泽这个说法接受相当快。在他们眼里,族里最年轻的秀才,可不是脑瓜子顶顶好的,能做账算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林老爷子有些疑虑,他是知道账本这种东西,要简单也有,要难的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有就有。特别是世子手下专门做账的先生都不行的情况下。

    让林泽这个从未接触过账目的小子来,还能得到世子的

    赏识,那证明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林泽见他爷不太信,有点头大,暂时没有办法只能转移话题,“爷,咱再瞧瞧还有什么。”

    说完便继续打开一个锦袋,刚上手林泽已经猜到是什么。

    “哎哟,官银,瞧瞧多重?!”八叔公眼神好,一下子就看见银子上印着的字。

    他老人家这把岁数都没怎的摸过官银,平日里能见着的都是碎银子。

    林泽也挺意外,他以为是碎银或是银裸子就很够意思。官银在使用时,同样重量能换到更多的东西,因为它的纯度比一般的银子高。基本不会在市面上流通,有这东西的人家大都存起来,留给后代或是当做以防万一的保底。

    林泽转一圈,看见底部有个十两的字样,“十两一个。”

    “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福气不就来了,大哥你说是吧?”就是活到这把岁数的三位叔公都忍不住露出羡慕之意。

    林泽手里可是整整五个呢。

    林泽笑着把其中一个塞给三叔公。他对银钱这块从来不小气,帮过他的,总不能只给人画饼。

    想起这里他发现一个令其哭笑不得的事,好像一直以来,大伙都是自己给自己画饼吃,盼着他们父子俩日后有出息。

    因为自己三代人都没有太多希望摆脱农户的身份,只能抓紧一切机会往上。种田耕地的日子实在不稳妥,风调雨顺、皇帝恩泽的年岁方才勉强混个饱。

    “可别,我家绝不能拿这个,就算我家老大不进去,你自个都能顺顺当当出来。”三叔公脸色一变,语气十分坚决,

    “泽哥儿,那世子给你当科考盘缠的,我们同他的心是一样,你别弄这些,赶紧收好。大哥,你也是,光在这看,娃儿小,还不懂这些,你得说句话。”三叔公又道

    五叔公和八叔公没说话,这事是林泽他们两家的,劝哪边都不好。

    林老爷子拍拍林泽的手臂,示意他把银子收好,“底下好像还有个袋子。”

    “?”林泽拿起来,之前没注意,这袋子实在没有什么存在感,又轻又薄。

    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竟然是一个折叠起来的信封。上面却是什么字都没有,若不是专门装在锦袋里,看起来就像是不小心混在里面的。

    林泽同几人对视一眼方才小心撕开信封,好像是一张纸。

    “嗯?”林泽打开纸面,竟然是一份涵盖西北三府的通行文书。

    众人见林泽脸色怪异,连忙凑过来,顾不得身份的矜持。一字一字看完这份文书,眼底皆露出不可思议的光。

    “这!这是那通行文书?”老爷子指尖碰到那页薄薄的纸,很快又收回去。

    他看着林泽的眼神都不同了,这孙儿是怎样的天分,才让那位世子爷这般看重。难不成这些年他们都老眼昏花没察觉?做账目,至少算学一道上不能差。许是平日里只顾着关心孙儿的科考,没发现他别的本事?

    “嘶!——”抽气声接连起伏,弄得村里没躺下闭眼睡的几人,都忍不住凑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知晓面前这玩意就是他们最想要的那份通行文书后,又多几道同样的吸气声。

    林泽没管别的,他大致猜到世子想干什么。世子爷亲笔写的呢,西北一带还有哪个关卡他们不能过。某些时候,还能狐假虎威借一借势。

    这是纸吗?这明明是大伙的护身符啊。

    林泽小心翼翼把纸张收好,重新放回信封,装进锦袋。想想还觉得不够保险,朝他爷问道,“咱们再找块油布包一包吧,阿爷,我怕沾水会坏。”

    啥也不说,几个老头子一骨碌起来,手忙脚乱就去找油纸。

    弄得那头忙活的妇女们忍不住念叨两句,“屁股着火啊~”

    还没等林泽把一层一层包好的信纸收起来,那边去探路的四人慌乱地跑回来。

    大伙连忙迎上去,连声将底下睡着的人喊醒,妇女、娃儿们一把抄起之前做的木枪,气势汹汹地接人。

    “族长,我们去最近的庄子问路,还没进村就发现有穿着县衙官服的人在抓男丁,我们摸近听了一会,像是县里发公文,每户必须出一男丁去服役。”林郁石喘着粗气急急说道。

    林郁强补充,“官府直接去庄子里抓,我瞧着根本不像是提前通知的,反倒是怕人跑,突然去的。”

    两位妇女一个是屠户家的闺女,一个是能进山打猎的。选中她们便是因为胆子够大,此时都被那抓人的场面吓得脸色发白。

    村里哭声震天,那些听到风声逃跑的人被衙役们抓住,便是一阵毒打,连着要拦路的家人也被拳打脚踢。

    他们甚至在村口看见几个老人家去抓着衙役的裤脚求情,却被凶狠地一脚踹开,有些个当场便吐血昏过去,不知生死。

    “快快快,咱们有通行文书了,先离开这。”林老爷子挥手,带头往回走。

    大伙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的好事,文书怎么突然有的,那不重要,赶紧走才是。

    这里离庄子不远,怕那些丧心病狂的把他们家里的男丁都带走,那真是没地儿哭。

    经过这些天的逃难,每人都适应了这种突然出发的快节奏。

    家伙什少的便给多的人家搭把手,你提醒我一句漏拿东西,我指点你一句该怎么放更省位置。

    林老爷子赶车,老太太坐一块,林泽林沐跟着林郁盛跟车走。为避免到驿站关卡处被人误会,大家都将武器放好,并没有明晃晃地拿在手里。

    “这文书你在世子那弄来的?”林郁盛脑子转了转,便猜出一些东西,但仍有想不通的地方。

    林泽点头,把那些话又说一遍。

    林郁盛不仅没有笑意,反而眉头紧锁,因为他与林郁生知道另外一些东西。

    第29章 第 29 章 文书隐患

    林泽瞧见他爹脸色不对, 心里一突,难道他在什么地方被别人摆了一道?不由忐忑地试探问道,“爹,哪里不对劲吗?”

    林郁盛四指握拳, 大拇指在食指上摩挲, 没有回答林泽的话。

    林郁盛垂眸沉思片刻抬头往四处瞧, 心里大致有个想法方才朝林泽道,“你那文书拿给我看一看。”

    林泽二话不说边走边从随身背的包袱里一层一层打开, 有种俄罗斯套娃的恍惚感。

    林郁盛小心接过,细细看上头的字,一行一行,越到后面脸色越难看, “你看着世子写的吗?这个章是不是他亲自盖的?”

    林泽摇头, 他不确定这事。当时没注意到世子写这份文书,那种情况下他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那个别庄, 一秒都不想多待。

    林泽凑过去往他爹指的地方看, 那个底下的小章只有两个字,嘴里小声念出来, “知明。”

    林郁盛在林泽脸上端详, 直到他神色不安地四处乱看、皱眉挠头, 出言道“没事, 咱们弄明白别人到底有何意图罢了。”

    林郁盛拍了拍他的后背, 随即仰头对马车上老爷子道, “爹, 有个事跟您商量一二。沐姐儿上去跟你奶坐车。”

    林泽正想问谁来驾车?就看见老爷子同老太太叮嘱两句,把马车往边上停一停。

    林沐坐上板车后,老太太两手抓着缰绳往马背上甩了甩, 车轮咕噜咕噜往前走……

    “把你三叔喊来。”林郁盛对林泽道,他自己去扶老爷子。

    林泽知道世子给的通行文书可能有问题,应该和那个印章有关系。但他的阅历比不上他爹的,看不出里面的门道。

    林老爷子示意回头往他这看的大伙没事继续走,转头对林郁盛道,“有什么急事?”

    林郁盛看着老爷子,这事他连几位族叔都不说,只喊老三林郁生来,因他是知情人,没法瞒着。

    “族长,盛大哥。”林郁生疾步跑来,身材瘦小的他经过这几日

    的奔波,眼底一圈乌青,人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林郁盛见人到齐,“边走边说。”

    “爹,那文书的章你知道除了县衙的,还有一个小的?”林郁盛示意林泽把信封再拿出来。

    对于县衙的公章怎么在世子手上这个事林郁盛不意外。得知某些事后,如今看来,朱县令能到乌什县上任,定是贤恭王府的手笔。

    林老爷子疑惑地重新看林郁盛所说的小印章,反复盯着那两个字,实在不明白,“这是?”

    林郁盛沉声道,“世子的私印,知明是他的表字。”

    此话一出,林泽顿时冒出冷汗。一份通行文书为什么要盖自己的私印。要知道这年头,关系相当熟络的人才会互喊表字。

    他跟世子只在昨天见过一次。

    “若咱们用这份文书过关,岂不是被外人偏见这个私印?那万一、万一那位真的是要干…咱们会不会被…”造反两个字,林泽没说出来。

    有私印作证,要是世子真的在造反。成功了,那当没事发生。要是失败,他们全族都有可能被清算杀头。

    他以为最多那天晚上被人盯着,没想到还有这出。这个护身符还是一道要命的符咒。

    林泽苦笑,果然没有白来的好事。

    林郁生听得额角冒汗,他下意识看向林郁盛喃喃道,“盛大哥,那位……所图何事?”

    他那天晚上出来时藏在角落中,等附近的动静过去,没想到意外听到一些零碎的话从屋檐下的游廊传来。当时把他吓得脸色苍白,后来实在害怕便将其告诉了林郁盛。

    林泽和老爷子同时看向两人,没成想他俩还藏着大事一直没说。

    村里好些人发现他们这边挨在一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伙一边赶路一边好奇地往那来回看。

    “牛娃子爹,你说族长他们能说啥呢?怎的连三位族叔都不让听?”和牛娃子家走得最近的德子叔小声问道。

    牛娃子爹拉着脸,他父子俩推个板车已经很累,不想跟德子叔说话。

    反正现下是必定跟着族里一块走的,牛娃子爹便随口敷衍道,“哪个晓得,反正有事轮不上咱们操心。”

    “也是这么回事。”德子叔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

    牛娃子爹不爱说话,他只好提溜调整肩膀的担子一晃一晃地继续走。

    “那位……”林郁盛结合自己所知的一切信息,在看到林泽手上的文书后彻底证实一个猜测,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怕是要改天换地。”

    此话一出,林泽脑子嗡嗡作响。

    竟然真的是造反!

    这文书成了个不定时炸弹!

    林泽从头再捋一回,世子怕是猜出自己见过县城里的铜钱。结合一些蛛丝马迹,可能会知道乌什县有铜矿的事。

    世子这几个月能把钱币大量流通出来,还敢让各方商队运输所需物资过来买卖,必定有所依仗。

    林泽只能说这个人的行事作风是真的胆大心细。这也证明京城那头乱成什么样,才无暇顾及这等大事。

    甚至于怀疑柳头县被蛮夷破城,孟大将军受伤昏迷的事都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山雨欲来风满楼,乱世之象已经很明显。

    老爷子反而最快冷静下来,他先是瞥见神情恍惚的林郁生,一把抓紧他的手臂,随即看向前方远远已经能看见模样的关卡沉声道,“前头那个关卡咱们是肯定要用文书过去的,这里是他们家的地盘,乌什县附近什么事都瞒不过那边。只后面那些,必不能随便拿出来,以防以后那位出事咱们全都要被牵连。咱们家不沾任何人,记住,林氏一族祖上因何流放至此?这个教训不能忘。”

    林郁盛点头,他此前的打算和老爷子如今的话大体是相同的,冷静地同几人继续说道“若那位成事,咱们还好说。若是不成这文书便是灭族的铁证。上头可是那位亲笔的字迹,还有私章。切记这事决不能让其他人知晓。我等歇脚时,便重新写一份文书,以防大伙漏出去风声时好拿出来顶一顶。”

    林泽听完已经没有什么能说的,古人的心眼子都漏筛一样,文书确实有用,某些时候保命也是真的。

    林郁生有许多想不通,但他见族长三人已经有法子应对,便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往肚子里放放。一如在县衙里当差时,天大的事老爷子都能先顶在前头,他们只管听指挥便是。这一次,定是如往日那般逢凶化吉。

    乌什县往东走,第一道驿站名为龙云山驿站。离着约莫三丈远(十米左右)处设立关卡,如男人大腿粗的削尖了一头的木栅栏将官道截断。

    四个穿统一服饰的高大男人通行的两边检查,无人敢生事端。因为你不知晓后头驿站院落里还有多少人在。

    在林泽他们到来前,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过去,本地进城,持着路引可放行,而外地客商便需要通行文书方可过去。

    为避免暴露林家村更多信息,林郁盛站在队伍后头,身上衣衫不整又有好些破烂,脸上还被他涂抹上一层灰尘泥土。

    林郁生同样如此,这是怕世子的眼线注意到这两个夜探过山庄的人。

    “赶紧走,下一个!”络腮胡男人一挥手,极为不耐烦地喝道。

    林老爷子赶紧往前走,双手递上文书。同时另一边的林泽带着笑脸客客气气给四人都塞了一个小钱袋,每个十文钱。

    那几人见状,脸上的神情稍微和缓了些。络腮胡男人瞥了一眼林泽和林老爷子,低头看文书,“过去吧。”

    林泽一直有注意看他的表情,这人眼睛从放在纸上到离开的时间。跟上一队人过去时差不多,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难道是看不出这份文书的特别之处?

    虽说表面上好像这么一回事,但林泽可不敢对世子掉以轻心。

    老爷子连声道谢,将文书小心收好暂时放怀里,回头朝后头的族人喊道,“大伙赶紧过,别耽误官爷的正事。”

    “快快!”队伍里的人各自往下传,互相提醒,头也不敢抬。身上剩下的力气都抽出来,脚下走得飞快,生怕那木栅将他们挡在这里。

    一路疾走,林泽他们谁都没说话只管埋头往前。直到天色渐晚,路上同行的人早已经没有踪迹。

    “爷,这附近村子还挺多。”林泽举着火把,天没黑前,他以为再走走应该就是荒地。

    没想到这一带都是住人的,零星分散着大大小小的村庄,他挺担心会不会发生之前刘员外那事。

    老爷子见牲口累得不愿动,大伙早已经到极限不能再走了,“离着还算远,晚上守夜时警醒些。”

    “小三、小十,喊大伙到那边的林子里。”老爷子自己也满身倦意,眼睛看东西打晃,没林泽扶着站都不稳。

    林泽自己也是累得不行,到后面他们全家都是走路的。

    怕马要罢工,连队伍里最耐劳的牛都发脾气不愿意走了。

    这里的好些树木都被人砍完,只留下一个个参差不齐的木桩子,生火捡地上的零散的树枝子和干草就行。

    林泽他们管不上别的,累一天连手指头都不想动的情况下,还得硬挺着去烧火煮饭。

    因为至少吃点热乎乎的东西,肚子没那么难受才能睡着。

    睡觉他们也不讲究什么,哪里有地方就躺那里。总之林子少了树木也有好处,不容易藏大型的野兽。

    “奶,我来吧,你瞧瞧妹妹的脚是不是起水泡了?”林泽先一步将锅拿下来。

    村里都几家聚一块挖灶、烧火,免得分太散火星子不小心把行李点着。

    老爷子躺在草席上,盖了一条棉被,夜里睡觉冷。岁数大,昨日找林泽、林郁盛耗尽心神,今天又赶路不停,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

    老太太只叮嘱林泽一句,“不会的再喊奶。”

    林郁盛和村里其他人在一块卸车,大伙的东西都尽可能集中放在一个范围里。

    晚上睡觉都挨着自家的行李,当然离烧火那边要远一些。

    现代林泽和古代林泽都是没怎么进过厨房的,家里干粮还有,他想一下决定烧一锅汤。

    林泽把手里有的食材都放一锅,干蘑菇、干木耳,干菜没泡开。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往里扔。买的猪肉已经叫屠夫帮着切成块,也全放进去。

    等锅里汤滚开时,林泽趁着天黑飞快进空间往锅里放盐。

    “好香,泽哥儿你还会做饭?”旁边灶边的三婶陶氏打趣道。

    其实是林泽锅里的肉香太馋人,进城那会就没人舍得买肉的。

    林泽咧嘴一笑,“三婶,我就是胡乱放的,反正买的肉不吃明儿就臭了,所幸今晚都进肚子里。”

    说完林泽便喊家里其他人来吃饭。老爷子睡得迷糊。

    林郁盛将人扶起来,老太太端着一碗汤,里头还泡着一小块一小块撕开的干粮。

    “来,吃点再睡。”老太太温声道,带着某种哄人的意味。

    林泽和林沐兄妹俩盘腿坐在锅边的地上,屁股底下垫着随手弄来的干草。

    “你脚的水泡挑破了吗?”林泽捧着碗汤,一边吹气一边说话。

    一股股酸水从胃里往上涌,林泽不知道是自己做饭有天分,还是因为饿觉得什么都好吃。

    林沐脏兮兮的小脸透着痛苦,吸吸鼻子,决定先喝口汤。

    ‘吸溜’一声,“好香!大哥,你真厉害。”林沐觉得脚底板好像都没那么疼了。

    这话一出,什么也别说吃就完事了。兄妹俩守着一大锅汤,把干粮掰成块放里面泡软。

    一口一块猪肉,夹个木耳,再把整个的蘑菇咬一口,最后把热汤和泡软的干粮吸溜进喉管,浑身的毛孔都舒服得张开。

    “你们别吃太饱,容易睡不着。”林郁盛拿着老爷子吃完的饭碗提醒两个儿女。

    林沐乖巧点头要起身给她爹舀汤,被林泽阻止,“你吃饱去睡吧,脚还疼。”

    “听你大哥的。”林郁盛也说道。

    闺女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几日走路多,脚上接连长泡。他心疼也没办法,只能她自己熬过去,等结一层茧子便好了。

    “爹,你多吃些,我去喊阿奶来。”林沐放下自己的碗筷起身离开。

    林泽家其乐融融,林来娣那边却很为难。

    “阿姐,奶说没空看我,让过来跟你一块。”宝根挨着姐姐吸溜着鼻涕,眼珠子不时往二愣子家锅里看去。那里飘来鸡蛋的香气。

    他今儿睡板车并没有走多久,因此还挺有精神。

    林来娣编草绳的手顿了顿,扭头看向她娘家那,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奶这人真是见不得她好吗?

    把宝根弄过来,让她男人家怎么办?

    一个小娃子,她男人林池还得喊一声小舅子的情况下,馋得流口水,不给他吃一口岂不是显得小气。若给了下回还来,如何是好?

    二愣子林池显然也没想到有这一出,不由尴尬地顿住手里舀鸡蛋汤的动作。

    今晚他们家煮了咸菜鸡蛋汤,锅里的蛋是他爹专门叮嘱不要搅散,剩下的大头要给来娣补身子的。

    他们父子俩不舍得多放一个,打算吃些散碎的蛋沫子,沾沾嘴便好。

    林池爹往那瞅一眼没说话,只添柴烧开水。心里已经料想有这些糟心事,和周寡妇一个村这老些年,对她的为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但儿媳妇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得看明白。

    林来娣没打算找林池和她公爹解围。只放下手里的活计,转头对她弟宝根淡淡道,“姐嫁人了,有很多活计要干,宝根你得跟着家里人。”

    “为什么?你不是我姐吗?”宝根愤怒地瞪着他姐,连鸡蛋的事都忘记了。

    林来娣见他听不明白道理,撑着身子起来强行牵他的手往娘家去。

    宝根一生气狠狠甩开她的手,自己跑回去了。

    林来娣垂眸看向空荡荡的手心,面无表情地转身回去,她本来就没有娘家,不是吗?

    吃过饭食大伙把灶里的火熄灭。拖着沉重又满足的身体纷纷躺下睡觉,连年岁较小的娃娃都在爹娘的怀里睡得香甜。不似刚开始那般不适应,要哄许久才睡。

    今晚林泽和八叔公家的林郁武一起守夜。他们靠坐在木桩子上,旁边是熄灭的灶火,在山风中散发着丝丝余温。

    林郁武今年二十六,已经是三个娃的爹。下巴处因为几日没刮,冒出一撮青渣。

    若是平时,两人这样坐着肯定是要东拉西扯地说上好一阵。但是现在却是默契地闭嘴,省些精气神,多多注意附近的动静。

    营地里已经呼噜声震天此起彼伏,连秋日夜里的虫鸣声都压得听不见。

    林泽与林郁武对视一眼,露出无奈又心酸的目光。

    月上中天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探头探脑从村里的小道上轻车熟路地往官道去

    第30章 第 30 章 夜半抓贼

    营地里, 林泽和林郁武一人靠着一根木桩子各自看守前后两个位置,林泽面朝官道那边。

    月色如银白的流沙,漫无边际地倾斜而下。

    守夜的时候随时能昏睡过去,即使村里男人们的打呼声震天一点不影响。

    林郁武跟他传授过怎么防止睡着, 林泽试了一次手心通红, 觉得还是可以有别的办法。

    比如偷摸进空间里弄包咖啡粉出来, 他老妈批发来的。

    一块钱一小包还带甜味,正不正宗不知道。

    林泽时不时进空间吃一点, 真挺管用,熬到半夜都没有睡意。

    起初林泽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往他们这窥视,他就是靠着木桩子,像是睡觉似的一动不动。

    人的眼睛不像动物会在夜晚发光, 因此根本发现不了他是不是在睡觉。

    那个人影瘦瘦小小非常灵活, 对附近的地势很是熟悉,靠近时一直躲在障碍物后面。

    直到他飞快踏上官道后, 往他们林子里来, 林泽才捕抓到他的身影。

    简直没一天安稳觉睡,林泽被激起一肚子火气, 可能也有世子那封信的原因。

    此前他从来没有主动伤人, 甚至在反击时仍会想着不要伤人性命。

    这次林泽出奇地暴躁, 打算抓住这人管他三七二十一, 揍一顿再说。

    林泽用树枝子戳戳林郁武, 示意他注意右手边的树林。然后两人拿上武器轻手轻脚躲在一处板车后面。

    那影子窸窸窣窣穿过林子蹲在一簇灌木旁, 像是在打量他们这群人是不是都睡觉。

    又过了许久, 怕是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便冒着腰往一处放着一堆家伙什的地方去。

    林泽见他越过自己这处,给林郁武打个手势, 两人一左一右唰的一把将他按到在地上。

    “呜呜呜,放开我!”

    是个半大小子,林泽更用力往地上压,免得他挣扎开跑走了。

    林郁武没想到就是个小子,心里有疑虑,“泽哥儿,会不会还有同伙?”

    林泽摇头,他刚才只看见一个人影,但不敢说后面没有,“不好说,武叔我去找绳子给他捆上。”

    原先打算踹一脚出气,林泽按在他后背上,掌心硌着他皮包骨似的后背。

    林泽终是没有下手,心里叹气,别一脚下去人没了。

    “别动!”林郁武是个成年汉子,气势自然不同,一声喝下那小子便不敢再动弹。

    这点动静实在不大,营地里的人仍旧睡得迷糊香甜。

    林泽和林郁武两人将他捆个结实弄到一边,借着清冷的月光审问他。

    “你还有多少人一块的?”林郁武手里的大刀往他脸

    上挥了挥,凶狠地逼问。

    虽说干捕头这一行时间最短,但他敢为人先。凭着这股胆气,硬是同另外几位先跟着老爷子的族兄里挣出一条路。

    小男孩疼得眼泪直流又被面前闪着寒光的刀刃吓得一哆嗦,倒豆子似的说出来。

    “没人,爹不见了,我找不到吃的,天黑时在林子里见你们从官道上进来。我、我就是想偷点东西填肚子。两位大爷别杀我,别杀我”

    林泽可不敢全信他的话,在世子那里差点栽大跟头,现在一点不会放松警惕。

    他打算多问一些话,找机会抓住这小孩的漏洞。“你哪里的?你爹不见了,怎么回事?”

    “我在那边的白云村,我爹已经一年多没回家”小男孩抽噎道。

    见大刀已经挪开,小男孩神色稍微冷静一些,往村子所在的方向扭过头去看,脏污的脸被泪水冲出一条条滑稽的痕迹。

    又陆陆续续问了不少问题,林泽和林郁武仍不能看出什么破绽,一时拿这小子没办法。

    如果他说的是实情,就是饿得受不了来偷东西,林泽两人因此把他弄死,实在造孽太大。若不是实情,更加不能放他走。

    “武叔,等天亮阿爷他们醒来,咱们再做打算吧。”林泽沉思片刻开口道。

    林郁武点头,把这小子推搡过去,他和林泽一人一边看守着。怕有同党来解救,林泽两人挺着精神头一点不敢松懈。

    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远处重叠的龙云山群峰,笼罩在清晨的云雾中,影影绰绰,有种水墨画卷缓缓展开的奇妙之感。

    最先醒来的一伙人瞧见两人中间那五花大绑的小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等走近才发现这可不是族里的人,顿时炸开锅,怎的一夜过去突然多一个?

    老爷子昨夜睡得舒坦,一早起来精神头还不错,见状和三位叔公并一堆人围过来。

    林泽两人将昨夜抓人的事简单描述。

    “你叫多福,那边村的?”林老爷子眉心微皱,沉声询问道。

    多福小子担惊受怕一夜,这会子蔫蔫的,“嗯。”

    围观的村里人七嘴八舌对这多福从头到脚,连那杂草一样的头发丝都批判一番。

    大家得出结论:不像是好人。

    “先不管他,大伙赶紧生火做饭,今日便出乌什县。”老爷子高声道。

    正事要紧,这小子暂时先这样,等走的时候再打算。

    从乌什县这个方向往苍县是很快的,再往前要到南北分叉的地方——金鹿岭。

    在场的人也觉得这小子对他们的人身安全没有太大的威胁,便散开去干活。

    “来娣,你先把药煎上,一会咱们再蒸干粮。”林池朝小媳妇飞快看一眼,传达他爹的话。

    父子俩如今已习惯多个女人,家也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家了。

    来娣那伤口已经有结痂的趋势,慢慢地还能弯点腰。

    林来娣听得林池叮嘱她的话,看过去时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晓得,咱们喝的水好像快没了,要不要问问族长和叔公他们去哪打水?”

    林池点头,他正要去问这事。他爹在那边把东西装上板车固定住,这里的事都得他们小两口忙活。

    林池去时族长那边已经有几户人家提着木桶在说这事。大伙昨日在路上都没见着溪河,现在用的都是此前存的,这会子已经差不多见底。

    林老爷子往那捆着的小子看一眼,“大伙先回去等我口信,哪家还剩多的给别家匀匀,一会再去打水。”

    听得这话众人都没有异议,回去时已经在打听哪家存水多一点,好先借点用着。大不了打水回来,还给他们便是。

    林泽家有马,对水的消耗更大。他瞧见家里水桶见底,径直去问那小子,既然是本地人对这个肯定很了解。

    “这里怎么不见河?你们怎么喝水的?”林老爷子过来时,林泽已经跟石头在问人。

    林老爷子和三叔公便站一旁听。另外还有几个过来凑热闹的小娃,对这多福指指点点地偷笑。

    他们不懂大人的烦恼,只觉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多福很好笑。

    “我们这都是喝井水。”多福苦着脸不敢做出反抗的举动。

    怕这伙人把绑着他丢在这里自生自灭,那他这小命就玩完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地质现象,林泽无语,有井也行能打上水就好。

    “各位大慈大悲的好人,我可以带你们去村里打水,求求你们放我这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多福见事情有转机,连忙求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