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第 171 章 装晕避险
虞伯钧见林泽敛眸不语, 姿态挺拔,那股文人清流的绝傲让他厌烦。
“适才本侯欲到典籍厅问问,救人的大侠是何方神圣。没成想本侯运道不错,刚到这, 就碰上了。”
林泽眼睫动了动, 这人竟然还专门去查他。
有时候, 林泽真的想躲到深山老林的,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
曾经在文明安全的社会生活过, 现在叫他回到过去封建落后的地方,比什么都难受。
适应这么久,林泽今天又破防了。
回顾整个事件,林泽没有一处做错的地方。甚至为了避免与对方起冲突, 他绕了一大圈, 等人走了才返回。
这人明明也怕把事情闹大,后面派小厮回来救人。按正常人的思维, 对方就算不感谢林泽, 怎么也不好倒过来找人麻烦的。
偏偏这是皇权社会,他是侯爵, 林泽只是一个小小举人, 根本不能讲道理。
但是!救人没有错!
狗东西, 休想坏我道心。
“禀侯爷, 学生此前确实在荷塘那边听到有人落水, 赶过去时, 见他已昏迷于水中。一时情急, 便下水救人,不知此人与侯爷有关。”林泽拱手作揖,语气中带着惶恐不安。
虞伯钧没想到这人变脸这么快, 一下子就温顺恭敬起来,心里冷笑,这就是文人风骨。
“那马同春说要替本侯解忧,既然你这般会游水,你是他救命恩人,不如就帮帮他?”虞伯钧笑道。
林泽闭了闭眼,再次拱手,“学生见识浅薄,愚钝不堪。不知能为侯爷解什么忧?”
“本侯信你可以的。”虞伯钧视线在林泽湿漉漉的头发上扫过,转头对两个小厮吩咐道,“你们带这位…”
“哦,还不知怎么称呼?”
“学生林泽。”
“林…泽…嗯,好。李忠、李义,你们带他去,给我抓条鱼。”
林泽猛地抬头,后脊骨紧绷,神色紧张,“侯爷,国子监不允许学子抓鱼,学生不能违反院规。”
虞伯钧冷笑,往林泽那边走了两步,“那你就能违反本侯的命令?”
林泽被逼得下意识后退半步,脑子转得飞快。
这个侯爵男岁数不大,看着跟自己差不多。来国子监不学习、不读书,家里好像也不管。
之前救的那个学生好像是要攀附这个侯爵男,被他戏耍弄进水里。后面还专门安排小厮回头救人,可见这个侯爵男心里有点分寸。
林泽越分析,脑子越冷静。这有点像被关在一个地方,无聊得四处找乐子的人。
想到此处,林泽突然激动起来,眼神慌乱,惊惧不安,“侯爷,小的不敢违反院规,也不敢不听从您的话。我…我…”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人就软倒在路边。
虞伯钧都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倒是他身后的小厮飞快过去,探了探林泽的鼻息和脖颈,“侯爷,人活着,许是吓得昏倒了。”
“废物。”虞伯钧僵住的神色略略缓和了些,挥挥手,示意手下将人弄到旁边的廊下。
林泽以为他会将自己扔在这里不管,这样正好,等个十来分钟他就假装醒来,躲过一劫。
没想到竟然让小厮把他背到廊下,林泽怕露馅,意识进了空间。
说真的,装昏倒很难的。等下这家伙挠他,或是搞什么幺蛾子试探,一下子就暴露。
回到空间,林泽先去电脑那打开计时器,准备大概十五分钟后再出去。
同时,林泽没闲着,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家伙,以后等着吧!
狗日的…林泽边写边骂……
廊下,李忠将人小心放在靠椅上,“侯爷,咱们这就走?”
“让我瞧瞧是不是装的,上一回不是有个装模作样的?”虞伯钧道。
他的小厮很有眼力劲,马上就去揪了几根狗尾巴草。
虞伯钧用狗尾巴草在林泽脸上扫了几下,仔细观察,眼底浮现一丝困惑,“没动静?”
又用尖尖的根茎飞快扎了一下,林泽的侧脸顿时泛起一个红点,人却丝毫未动。
若是装的,定然会有反应。
有些丧气地将草丢开,虞伯钧朝李忠道,“你在这守着。李义,你去绳愆厅同监丞告假。”
“是!”
虞伯钧一挥手,带着剩下两人离开。
……
“公子,你醒了?”李忠轻声问道。
对于这个敢下水救人的学子,他心里的敬服的。
林泽虚虚地睁开一条缝,扫一圈只有一个人,暗暗松下一口气。
不想跟这个小厮置什么气,林泽撑起身体,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公子,我送你出去吧。我弟弟李义给您去向监丞大人告假。”李忠伸手去扶。
林泽停止动作,看向他,“为什么帮我告假?国子监院规是要学子本人去才成的。”
“我们一直跟着侯爷在国子监念书,监丞认得脸。”李忠如实相告。
林泽哦一声,脑子下意识思考这个举动带来的影响,监丞估计怀疑上他和侯爷有什么交情了吧。
管不了那么多,林泽同李忠道,“那劳烦你送我出去吧。”
“公子,我弟回来了。”李忠往对面建筑石阶处指了指。
林泽看过去,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小厮之一。
“公子,你醒了?”
“嗯。告假的事,监丞大人准了吗?”
“公子请看,这是监丞大人亲批的条子。”
林泽接过来,真有点像后世的请假条,很正规的那种。写有学生姓名、所在班以及告假事由、起止时间都很详细,最后是监丞的签名及印鉴。
林泽由两人左右搀扶着走。
“公子身体有些虚弱,回去记得让家里熬一碗热热的姜汤喝下。”李忠提醒道。
林泽眸光闪了闪,一秒入戏,“嗯,多谢小哥。我身子不好,哎…科考也不晓得能不能熬得住。”
李忠眉心一跳,“公子何出此言,您看着虽说文弱些,可不至于此吧?我在国子监见过许多读书人,他们身子大都这般。”
李义也被这有些像将死之人说的话,吓到了。林泽要是因为这事,吓得丢了命,那真是作孽了。
“咳咳~”林泽躬身咳了两声,发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喘气也急促起来,“我去年不甚中毒,身子便这样了。”
“那您今儿还跳水救人?!”李义瞪大眼珠子,觉得很难理解。
据他所知,国子监里哪个不是想着飞黄腾达?
就像今日那个被侯爷发话丢下池塘的马同春,寒门出身。入了国子监,不想着好好念书,恬不知耻凑到侯爷身边,极尽
谄媚。
林泽偏头看向他,微笑道,“救人命是大功德。”
李忠李义被这句话震得哑口无言。
世间竟然还有这等人。
“那、您去医治了吗?”李忠问道。
见惯世态炎凉,还是忍不住关心一下这个奇怪的书生。
林泽点头,“对了,你们家侯爷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去池塘给他抓鱼?”
李忠、李义皆摇头,这事侯爷没说。
“哦,那劳烦你们转告他。能否缓缓,等我病好些再去抓?”林泽淡淡道。
“小的一定转告。”李忠沉声道。
其实以他跟在侯爷身边多年的经验,抓鱼之事基本不会再有下文。但侯爷的心思他们不能同这个外人说,只得装不知道。
三人出了国子监,李忠主动说去帮林泽喊个车夫过来。
“谢谢二位。”林泽在车上给两人拱手道谢。
李忠李义连忙回礼,“公子慢走。”
回到甜水巷的家,林泽开锁进屋,发现他两位族叔不在,估计是去卖咸鸭蛋了。
现在是起步阶段,两人每日早上挑去外头沿街叫卖。
林泽自己进灶房烧水,说实话,也是好久没干这活了,有点生疏。
最后还是用打火机升火的。
加上柴火,林泽去院子里晒干头发。
安静的庭院里,绚烂的阳光吧周围一切事物都照得亮闪闪的。
林泽晒得头昏眼花,不知道是不是下水救人,折腾这一圈太累了,他直接在竹编的躺椅上睡了过去。
“扣扣扣——叔在家吗——我是狗儿——”
林泽猛地起身,神情还有些恍惚,下意识回了句,“谁啊——”
“大哥哥!我是狗儿,送柴火的狗儿——”
林泽顾不得披头散发的,直接去给人开门。
“大哥哥,我家里的杏子接了好些果。阿爷和我一早摘下一筐去卖,正好给你送一些尝尝。”门口处,脏兮兮的狗儿小心将一个草篮子递过去。
林泽看了眼那黄澄澄、品相很不错的杏子,知道这不是卖剩的。
“你阿爷呢?”林泽出去张望一圈,没见人。
“阿爷在外头摆摊子,大哥哥,你收好,我也该走了。”狗儿将篮子放在一边,眼睛亮亮的。
林泽连忙喊住他,“我家最近也做了些好吃的,给你拿点回去尝尝。”
“不用不用!”狗儿摇着手,就要跑。
林泽眼疾手快,抓住他一直胳膊,弯腰拎起草篮子,将人拉进屋。
“你先喝口水,我给你拿来。若是你不肯要,那这杏子我也不能收。”林泽对别人的善意,向来是不吝啬回应的。
狗儿的举动真的治愈了他今天受到的伤害,林泽不是个软弱胆怯的人,否则他就不会在明知搞校园暴力的是个权贵,也要迂回救人。
他很明白,自己硬刚那个狗东西,他全家很可能都会被人整死,只能想办法躲过去。
想当初在逃荒路上,林泽是杀过贼人的。他的锋芒如同日日坚持苦练的枪法一般,会在有把握时,将敌人一击必杀。
狗儿站在正厅前的石阶上,不敢走了,“大哥哥,你屋里头是不是烧火呢?”
狗儿听见柴火烧旺的噼里啪啦声。
“是——哎呀——我忘记了,你帮我去看看。”堂屋里,林泽一边用个布袋子装咸鸭蛋,一边急忙回道。
狗儿飞快跑进灶房,还好没出事,柴火烧到灶口边沿。他赶紧用一边的火钳子把木柴丢进灶里,又添上新的。
怕大哥哥等下又忘记,狗儿顺手把周围的柴火和一些容易烧着的东西清理干净。
林泽拎着小布袋出来,见灶房没事,松了口气,“来,拿着。我家自己弄的,你们若是吃着喜欢,可以找我叔买。”
狗儿接过袋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五个飘着咸香味的鸭蛋!
“大哥哥,这太贵重,我不能拿。”狗儿手一颤,赶忙就要将东西放回屋里的桌子上,
“拿着拿着,就当你试吃,喜欢下回记得来买。”林泽一把将布袋子塞狗儿怀里,将人飞快推出去。
林泽家的咸鸭蛋在石潭镇卖三文钱一个,现在到了京都,价钱暂定是五文。
因为客户群体是京都了有一定收入的人群,偶尔会舍得买点好吃的回家打打牙祭。
咸鸭蛋又是蛋又是盐的,在五文钱两个鸡蛋的京都,还是有一定受众的。
等他叔把咸鸭蛋的路子弄通后,林泽的水泥+殡葬项目也可以提上日程了,因为这两个买卖的目标客户是重合的。
第172章 第 172 章 科举大佬
“爹、生叔, 你们回来啦?”院子门传来声响,林泽赶忙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卷书。
林郁生拉着骡车到牲口棚,“泽哥儿, 听你爹说不小心掉池塘了, 怎样?身上可有哪里不爽利的?”
林郁盛眸光在林泽身上扫过, 见他神采奕奕,一直担心的风寒之症没有发生, 心下悄悄松了口气。
“生叔,我没事。回来日头正好,我洗个头出来晒干,还煮了热姜汤喝。”
林泽一边用余光, 偷偷觑了眼他爹, 心里还是有点忐忑。这一声不吭,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想起他爹在学堂时, 几乎就要忍不住动手抽人。原身小时候挨打的情景历历在目, 林泽顿时产生,全身皮肉紧绷的本能反应。
“爹, 灶台里的热水烧好了, 你…”林泽凑到他爹身边。
林郁盛背着书箱, 没回答儿子的话, 而是转头看向骡子那边, “阿生, 我同泽哥儿进屋说些学堂的事, 先生留了课业,得跟他说说。”
“好嘞~盛哥,你俩忙活课业的事, 等阿武回来,我们再做饭。如今太阳下山晚,我正好去井边洗鸭蛋。”林郁生脸上都是笑。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侄子,“泽哥儿,同你说个好消息。”
“生叔,是不是咸鸭蛋卖得好?”林泽转头抢答。
他们第一批做出来的咸鸭蛋才买第二日,生叔今儿又买了一篮,而且看起来不止一百个。
林郁生拎着一张小板凳和一个丝瓜瓤,来到井边,轱辘吱呀声响起,“可不是,巷子外头孟老哥直接买了二十个,适才回来,听他说都卖得差不多了。还有三家小食铺都同咱们买咸鸭蛋,这一下子就是五十八个。剩下的我和你武叔拎着篮子去外头,一个摆摊子,一个走街串巷兜卖。这一天就卖完了。”
“那可是大好事,咱们在就在这附近都能卖得这么好。西大街那么多人,可是很有赚头的。”林泽咧嘴分析道。
林郁生将打上来的水倒入木桶,站直腰看向林泽
,“都是托你的福。当日仗义出手,将那起子恶棍制服,让他们不敢来甜水巷附近欺负人。这一带的铺子都念着你的恩情,看我卖咸鸭蛋,都照顾咱们的买卖。他们还说,若是咸鸭蛋做出来的东西,食客们爱吃,还得找咱们多买些。”
“额…”林泽想起今天‘仗义’之事,尴尬一笑,“主要也是叔你们跟大伙处得好,做的咸鸭蛋香。”
“这孩子,嘴真甜。日后娶媳妇,定然很容易。”林郁生又同林郁盛打趣道。
林郁盛笑了笑,瞥了眼儿子,示意他跟上。
父子俩来到书房,林泽殷勤给他爹拉开椅子,又倒上一杯水。
一时半会弄不来热水泡茶,只得喝昨晚烧出来的白开水。
父子俩隔着长案相对而坐,林郁盛没动手边的水,“先说说你落水的事。”
林泽早已经打好腹稿,简单将救人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大部分都是如实相告,只是那位侯爷的身份降低了点,只说是个跋扈的人。
“他有两个伴读,估计是京都某个有官身或是爵位的人家。明日起,你不要离开崇志堂的院子,免得碰上这些麻烦事。”林郁盛听完事情经过,对儿子的处理办法还算认可。
救人前还知晓先保住自己,林郁盛原先最担心的是这小子鲁莽行事,为了救别人,把自己搭进去。
“爹,我也不敢了。”林泽认真保证道。
林郁盛不与儿子在这件事上多扯皮,“今儿博士讲了一篇明宣十五年状元张渚的科考文章,你先瞧瞧这题目,再想想该如何解。”
林郁盛将一页纸拿给儿子,自己又拿出另一张,那是先生留的课业。
林泽接过来,一看是《四书》的题。
《四书》这种题是科举必考,并且篇幅也多,是国子监的重要学习内容。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大致意思是,被任用就施展抱负,不被任用就藏身自好,只有我与你才能这样吧。
林郁盛点燃一支线香,父子俩安静思考。
林泽按照答题方法,先弄清楚这句话的出处。再将其进行分类,属于哪种考法。最后按照八股文解题的十大步骤开始想内容。
因为只需要想这个答案思路,并不求完整的写在纸上,那就省去考虑文采和遣词造句的事。
两炷香燃尽后,林郁盛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抬眼看向儿子,“你说说解题之法。”
林泽嗯了声,一边看手里的草稿,一边说道,“此句出自《论语.述而篇》,全章三节,此题为第一节,是一节题。”
这些基本功,林泽在书院和文夫子的冲刺班学得很扎实了。
林郁盛微微颔首,示意他接着说。
“破题二句,儿子觉得‘行’与‘藏’可用明破之法,‘惟我与尔’为暗破。”
“嗯。”
林泽专注看着手里稿子,“承题四句,皆用颜子之意,不入口气。”
这里的圣贤指的是孔子和颜渊,因为按照规定,八股文中不能直接称呼孔子、孟子等圣贤。
需要用代称,比如圣人是孔子,能者、贤者是颜渊。
但到第二部分,也就是承题四句,就不用代称,而是直接称呼名号,比如颜子。
林泽单是讲解自己这篇八股文的解题思路,就说了半小时。
所以要是动笔模拟科考时写的话,今晚只能写这道作业,其他的全都没时间了。
林郁盛听完全部,心里高兴儿子的聪慧,虽然没有听博士讲学,却能说得有条有理,“你瞧瞧状元之答卷。”
林郁盛抽出一张抄得十分整齐的答卷。这是先生在学堂中讲解时,他写下来的。
“爹,国子监真厉害,平日里多难得的状元答卷都随便拿来讲学用。”林泽一边爽歪歪,一边看这份标准答案。
仔细看了半个小时,林泽不得不承认,人家第一名的含金量真是高得离谱。
综合能力简直逆天,文章结构严谨,用词准确且富有文采,内容详实有建设性。
大佬对四书里面的篇章钻研得非常深,理解与运用就跟使筷子夹菜一样,有种信手拈来的自然流畅。
“写得真好,这位张渚大人称得上雅学绩文,湛神经术。以‘回乎’二字领起,直接入题。 ‘回乎’以下又起二比,在‘我尔’二字上盘旋,轻逗用舍行藏而不实作。”林泽最后总结道。
“你理解与品鉴都颇为到位,我这里有一份博士在学堂中讲解的详细记录,你回头仔细看看。下晌的课你不在,很是可惜。”林郁盛叹气道。
林泽被他吊起好奇心,“爹,是谁讲学?讲的是什么?”
“祭酒大人讲的一篇谢表。”林郁盛道。
林泽听完就抓头发,《表》这种文体是他最不擅长的一种。
当时乡试那三场就出了一道,他感觉答得真是碎一地,勉强用文夫子教的技巧拼凑出来。
表,是这年头臣民向皇帝陈述意见的一种文体。比如耳熟能详的《出师表》《陈情表》。
这也是科考老熟人,必考题之一。多的时候,三场三道,少则三场一道。
“爹,我瞧瞧题目。”林泽崩溃完,振作起来马上加倍学。
“先帝于明宣十三年十月,南巡广陵、云梦、寿光三府。十一月初四日回銮,出石头城,御舟至凤仪门外。各大小文武官员及地方乡绅百姓数十万于两岸跪送,先帝谕令停船,对三府大小官吏留下一番圣言。此乃殿试之时,以此事为题的谢表。”
林郁盛知道儿子最不懂这类题,也没有叫他多想,便拿出祭酒大人给的一篇榜眼答卷。
林泽粗略看一次,这篇真的很长,有一千多字。
围绕前面皇帝夸奖三府财赋之地,各村富饶,人情淳朴。
又勉励官员们要洁己爱民,奉公守法,激浊扬清,体恤民隐。
务必要敦本尚实,家给人足,才是皇帝和老安少怀之至意。
而且!
这个科举大佬,夸赞之技法超绝除尘、毫无半点生硬勉强。
你听听人家是怎么拍马屁的——
“皇帝陛下,德迈百王,功高千古。乘乾御极,川岳既已效灵;出震膺图,神人罔弗协应。仁恩普被,草木若而风雨时;威武遐宣,烽燧销而讴歌起。”
我嘞个豆,经他这一说,皇帝牛批得,属于古往今来,往前数一千年,往后数一千年都没有能够与之比肩的第一人大圣人。
要林泽说,昏君有时候真不赖人家当领导的,你看看这全国第二名的读书人亲口说的啊。
有理有据,无法辩驳。
“爹…”林泽吞下满脑子的震惊,然后就是茫然。这马屁难度真高,有种无从下嘴的感觉。
林郁盛将用指尖点了点开篇部分,“祭酒大人说了,这谢表是有一定的内容排布。前头这里说明上表的缘由,接下来主体部分列举史实,从正反两面说明南巡的意义。进而下一部分要写清楚南巡的目的,沿途盛况及面谕大小官吏要‘变异风俗,崇实务本’之缘由和将来的影响。”
林泽听归听懂,但下笔还是忍不住抓耳挠腮,满脸痛苦。
林郁盛知道这学习急不来一时,是长久功夫。
“我散学时听堂内举子门议论,说是咱们陛下怕是要效仿先帝南巡三府。”林郁盛压低了些声音。
林泽一激灵,难怪国子监祭酒上这节课,原来背地里真有政治意图。
“爹,他们有说为何南巡?赋税?”林泽马上想到这三府一直以来都是富饶之地,前面的谢表中也提到,这里是财赋之地。
林郁盛点点头,“国子监学子能议论朝政,我听了一路。南蛮、西戎又起战事。新朝初立,国库空虚,虽抄了一部分前朝的官员,可这哪能够两边开战的军费?”
林泽明白了,先帝南巡当时为的是打压三府乡绅,顺利实施新政,征缴赋税。
这次新帝打的主意差不多一样,这一大早放出消息。看来是要试探那边的反应,再一步一步推进。
否则弄个雷厉风行,那边直接起了民乱,皇帝的龙椅都要
坐不稳了。
“朝中各处事多,有能者必出人头地。”林泽总结道。
第173章 第 173 章 故人相邀
“咚咚咚——”
鼓声响起, 崇志堂第五间学堂的全体师生齐齐站起,学子们作揖行礼,“恭送博士——”
“明日见。”博士微微颔首,见有学子来请教学问, 便示意身旁的书童等等, 自己重新落座。
下面第四排的林泽拿起一张纸, 挪到他爹的位置上。
林郁盛的位置临窗,外头陆陆续续出现一些学子, 三三两两凑一起闲聊。
国子监跟林泽这个年级一样的内班有12个,外班10个,目前有五百人左右。
至于往上的两个年级有多少人,林泽不太清楚。
因为那两个年级在中轴线的另一边, 光走路过去都要半小时, 实在离得远。
崇志堂有6个内班,正义堂也有6个内班, 另外10个外班则安排在广业堂。
因此一下课, 崇志堂六个班,约有一百五十名学生, 其中一部分会到庭院、廊下活动。
非常热闹。
“爹, 博士留的四道题我都写好了, 你瞧瞧怎么样?”林泽将纸张推到他爹跟前。
今天博士讲的是科考另一种必考题型——判语, 考的是应试者对本朝律例的熟悉和实际应用能力。
学子们科举及第后, 进入仕途前还要参加吏部组织的考试。这项考试的内容有四大块:身、言、书、判。
身, 就是长相。是的, 这年头当官不要长得丑的,实打实的外貌歧视。
言,口语表达能力。
书, 当官的字不能丑。
判这项技能与从政的关系非常密切,进士及第出身的官员,正常来说最小也是个县令。在这个年头县令可是父母官,绝对的一把手。
工作中那么多的政务要处理,全都要依照律例条文进行判决。所以说当官的‘判’这项能力绝对不能少。
林郁盛拿起纸仔细阅读。
“嗯,我瞧着都是没有什么错处的。咱们对这类题都比较熟悉,你爷在县衙那会子,旁的书都不大通,唯独这朝廷条文律例是信手拈来。”林郁盛笑了笑。
林泽瞄一眼他爹的课业,也是提前写好了。
他爷是县尉,平日里不知要处理多少这类案件。自然的父子俩听得多了,耳濡目染学得就容易许多。
想起一些话,林泽又露出些担忧的神色,“爹,博士说这道题的考法会越来越难。”
“从前只取州县案牍疑义为题,考察应试者的学识。如今人数日益增多,案牍略显浅近,也是没法子的事。”林郁盛宽慰道。
林泽知道难度提升其实就是为了筛选,如果这道题个个都满分,就没有考试的必要了。
“诸位同窗,我们五人新成立了一个雅律诗社,可有志同道合之人愿意加入?”
声音传来,林泽才猛地抬头发现博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马兄——”
林泽跟着看过去,是他隔壁桌陆立方,一位吏部主事的三儿子。
马淮当即点头笑着说道,“陆兄才学过人,我们诗社自然是非常欢迎地。”
很快又有六位同学加入雅律诗社。
林泽父子俩一直没做声,因为班里这种小团体不少。有的较为松散,成员可以入多个社团。
有些要求是比较严格的,入了这个,就不能随意入另一个,除非经过社长同意才可以。
“林兄,你们不加吗?马兄的父亲可是平洲府知府。”陆立方凑过来,提点提点自己这个好脾气的邻桌。
这身份,林泽都想给他喊个:6!
掌管一府军政要务的正四品官员,实权派人物。
林泽面露一丝尴尬,小声同他说,“陆兄,你有所不知,我诗文一道上实在汗颜。”
陆立方有些怀疑地目光扫过林泽,试图发现一些破绽。
林郁盛适时开口,翻找了一下拿出一张纸,“这是泽哥儿前几日写的。”
陆立方拿起来扫一遍,微笑着放下,“没事的,林兄。入了诗社,大家互相进步。”
“多谢陆兄这般热情相邀,林泽真的很开心,你在这种好事上第一个想起我。只是我清楚自己资质一般,你介绍我进诗社,到时候怕是连累你的名声。”林泽郑重说道。
陆立方见状不再劝说,两人拱拱手。
林泽见周围人都凑马淮那边,小声跟他爹吐槽一句,“爹,他们怎的都来问我加不加入?”
昨天就有另一个诗社邀请林泽加入。
“你是这批举人中最年轻的,虽说不是解元,但经魁也已经很不容易。拉你进去多少能增添些声势。”林郁盛轻声道。
林泽:懂了,人设有一定热度。就像这位马社长,先把自家四品大官的爹拉出来,增加号召力。
“诸位同窗,鹿鸣学社下晌散学后,在湖心亭举办赏荷诗会,想参加的同窗,都可以来——”
又一道高亢的声音从窗外的廊下传进来,是崇志堂比较大型的一个社团,成员来自五个内班的学子。
半个时辰的课间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一整个白天,林泽发现社团的团建日陆陆续续要开展起来了。他们父子俩目前只加了个很松散的学社,主要是分享学习经验的。
上了三节大课,国子监散学的钟声响起。平日里一起出去的同窗们,今日好些都留下来准备参加社会。
这种聚集性活动是要向助教请示的。不过一般来说都会得到准许。
刚出国子监大门,林郁武就赶着骡车过来,林泽父子俩也快步过去。
“武叔,今儿是你来。”林泽笑得很开心,把书箱递给族叔,自己跟着上车,然后接他爹的书箱。
林郁武等两人都坐好后,便赶着骡子往甜水巷去,“你生叔先把鸭蛋挑回家。”
“哎哟,是不是卖得好?”林泽一看这架势肯定是大卖了,现在几乎隔天就要腌制一批咸鸭蛋。
坛子也是越买越多。
上次落水后,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给林泽的补偿。
两位族叔的咸鸭蛋事业干得非常红火,现在每日赚的银钱将近六百文,一月下来就是十八两。
不仅解决了四人日常生活支出,还有盈余部分。
林郁武咧着嘴角,“是呐是呐,京都卖咸鸭蛋的也不少。但是大伙吃过都说,咱们家的更香。现在连码头那边的跟船师傅都有专门来找我们买咸鸭蛋的,他们出手阔绰,一买就是二、三十个。”
“武叔你们辛苦,这每日不仅要弄咸鸭蛋卖,还得干烧火煮饭的杂活。”林泽道。
他在考虑要不要请个阿婆来给他们干家务活,这样两位族叔也能专心卖咸鸭蛋。
林郁盛听出了儿子的弦外之音,“若是你们哥俩忙不过来,咱们家便去请个婆子来烧火做饭。”
“不用不用,我们忙得过来。那点活也就是顺手的事,请人还要多花银子。盛哥,说句实在话,咱们这咸鸭蛋不见得一直这样好卖。银子还是攒着以后用,不要拿去请婆子。若是我爹知晓,我们哥俩在京都敢请人来做饭洗衣裳,得抽死我们这败家玩意儿。”林郁武笑呵呵道。
林泽想了想,三叔公和八叔公好像真能干这事…
骡车一路行驶,林泽半路还去买了半只烧鸡,庆祝今天咸鸭蛋大卖。
甜水巷路口,骡车提前停了下来。
“泽哥儿…”林郁武牵着缰绳,小声喊人。
林泽往前看去,只见五个衣着低调的护卫站在路口处,领头那个人,是林泽父子俩认识的。
“见过邓大人。”林泽下车拱手问好。
心里已经很无语,这人怎么知道他住这里,还带人来堵他。对于邓护卫林泽一直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官职。大家见面时他都穿便服,看不出来。
现在世子陈辉鸣已经被正式立为太子,到时候皇帝南巡,那太子代掌国事。如果皇帝不去,那太子会代天巡视。
林郁盛也是见过这位护卫的,此前在桃花坪他曾经跟林泽一起来村里,说要去镇上聚一聚,晚上就不回家了。
如今这位竟然还出现在京都,林郁盛很难不警惕几分,心里已经猜测儿子有事隐瞒。
邓护卫向前几步,同林泽抱拳道,“问公子安,许久不见,您愈发丰神俊朗。”
“您谬赞。”林泽拱手道。
邓护卫又向林郁盛点头示意,“我们少爷想与您聚一聚,不知公子可有时间?”
林泽很想望天叹气,陈辉鸣真的,没事不要找他。他很忙的,要好好学习考进士啊!
“好。”林泽微笑点头,一秒都没有犹豫,转头跟他爹和族叔说,“爹、武叔,我同邓护卫出去一趟,你们先回家吧。”
林郁盛抿唇,等林泽转头要走时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不知可否问一句,泽哥儿是要去哪里见故人?”
“您放心就在京都,保管公子回来时一根头发都不少。”邓护卫往林郁盛这边拱拱手。
林郁盛直觉眼前这些人来头很大,但儿子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林泽也说道,“爹,放心,我与那位少爷是旧交了。他估计是得知儿子来京城赶考,特意遣人来请。”
林郁盛稍稍放宽心些,想到儿子是太傅的弟子,说不得此前跟着谢宁去参加云山雅集时认识的朋友。
林泽跟着邓护卫走了一小段路,就被请到马车上座。
这架势真有种礼贤下士的感觉。
林泽也忐忑起来,陈辉鸣找他能干什么?要打仗了,去征缴赋税,让他做账?
这也太儿戏了,林泽虽然有点占了现代知识的便宜,算账、查账的水平跟同龄人相比有些优势。
但要是跟朝廷里专门弄这些的官吏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人家比他专业不知多少倍。
第174章 第 174 章 太子舍人
林泽有些紧张, 小心将帘子掀开一条细缝,观察外面的情况。
马车前面是邓护卫领着两人开路,后面还有两个。车夫只在林泽上车时,同他见礼。
这支队伍训练有素, 不是普通家丁。
林泽看着马车驶去的地方, 人越来越少, 建筑等级越来越高。
又过了半个时辰,林泽看见那高达巍峨的皇宫角门时, 直抽冷气。
我嘞个豆,这是进宫了啊!乍一看,真的跟现代的北京故宫的那种风格很像很像!
这里的道路非常笔直,横是横, 竖是竖, 布局极为严谨,且有强烈的对称之美。
两边的房屋斗栱硕大, 屋檐深远, 气势雄浑。屋檐翼角向上翘起,如飞举之势。层层叠叠的飞檐更是营造出壮观的气势和特有的飞动轻快的韵味。
各家朱门铺首衔环, 材质或银或铜。兽面纹样也很多, 有虎、螭、龟、蛇等形。
门前的抱鼓石和门枕石, 根据不同等级的家室, 对应的门当等级也十分森严。
圆形为武官, 象征战鼓;方形为文官, 象征砚台。
“公子, 一会进太子府,要搜身,您准备一下。”马车缓缓停下, 窗帘旁传来邓护卫的提醒。
林泽马上把帘子彻底掀开,脸上露出惶恐不安之色,“邓护卫…这、这是天子居所吗?”
“公子,这是进内城,并非皇宫。”邓护卫解释道。
林泽这才明白,原来太子府不在皇宫里面。这里应该是皇亲国戚住的内城,还不到皇帝住的地方。
但是,已经有非常强烈的威压。林泽还是去过故宫的人,都免不了被这种气势震撼到。
越走越深,林泽发现巍峨的皇宫真正出现在眼前,虽然只是短暂的经过。
马车转弯,继续沿着宫墙外前进,又过了半小时左右,林泽被车夫请下车。
“公子,太子府已到,请移步下来。”
“好,辛苦你。”林泽暗暗进行几次深呼吸,又理了理身上的国子监校服。
“您折煞小的了。”马夫将腰身弯得更低。
邓护卫下马,带着四人迎过来,“公子慢些。”
林泽站定脚跟,抬头飞快看了眼太子府,虽然只是个侧门,已经非常精致华贵。
站在宽敞的地面,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座巨大的雁翅石雕影壁。
这三座影壁成为太子府侧门前面空地的屏障,以别内外,并增加威严和肃静的气氛。
影壁把侧门前围成一个广场,太子府每日来往人员众多。
林泽扫一眼过去,就有十几辆车马进出,随从人数更是多上五六倍。
这里是大家进大门之前的停歇和活动场所,也是停放车轿上下回转之地。
“公子请随我来。”邓护卫做出请的手势。
林泽回礼,快步跟上,不敢乱看。
随着邓护卫先是进入一处悬山卷棚顶倒座式垂花门,接着绕到另一个院落的垂莲柱内置四扇可开合的屏门,沿着门的两侧依南墙建游廊一直走。
差不多走了二十分钟,林泽猛地发现,从甜水巷到这里,太阳已经全部落山。
终于来到一处殿宇侧门的耳房,只见里面有四五个年轻的男子,穿着一样制式的衣服,面白无须。
他们正在耳房里整理东西,都是一些佩刀、匕首等略带危险性的东西。
林泽看着有点胆寒,这不是什么用刑逼供的地方吧!
“参见邓大人——”
“这是殿下要见的人。”
林泽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然后就见其中两人走过来,直接上手摸索。
另外有一个人拿着一本册子跟邓护卫那边登记信息。
“那、那个,这是做什么呢?”林泽吓得一哆嗦,往旁边闪去。
那两人见林泽一点不懂规矩,已经有些生气,但邓大人在,两人不好表现出来。
“公子莫怕,两位是太子府的内官。您要面见殿下,需得检查一番,身上不能有伤人的器物。”邓护卫耐心道。
林泽这才明白,重新走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拱手致歉。
同时目光很克制地扫了眼两个内官,这就是传说中的太监?
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年纪也不大,看不出什么不同的,声音清亮,皮肤白,没有成年人留的胡须。
像林泽现在念书,为了方便,他是不留的。实际上,他很不想要,总感觉不卫生。
但是最近也要准备蓄须了,主要是考进士的话,最后一步殿试,皇帝会亲自出面考核,那没有胡须显得很不成熟。印象分太低,不然林泽是真不愿意留。
身上里里外外被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不适合的东西,林泽被邓护卫领着,继续往里走。
一直到一处侧殿的小房间,这里头放着座椅和点心热茶,目前只有他一个人在,门口有两个小太监守着。
“请公子在此候着,等殿下召见时,会有内侍前来引路。”邓护卫道。
林泽还能说什么,皇帝家的规矩大,等就等呗,“好的,谢谢邓大人一路上的照顾。”
等人走后,林泽也不客气,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太子府真是奢华,座椅都是成套的紫檀木。
偷偷扣一小块,又发了…
林泽真的很难不心动,主要是没有监控。
算了算了,石潭镇那套宅院也挺贵的,林泽安安分分坐着喝茶吃点心。
平时这个点已经在吃晚饭,想起路上买的烧鸡,更饿了…一小碟点心,没多久全都进了肚子。
林泽勉强吃个半饱,桌上还有点干果。为了打发时间,林泽慢慢吃。
又是一个小时,外面天都黑透了,屋里屋外都挂上了灯笼,点燃烛火。
林泽一手撑着下巴,眼皮子沉得睁不开,脑子已经进入混沌状态。
要不是为了保持礼仪,他真想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公子,殿下有请。”
林泽倏地睁开眼,瞬间清醒,“噢,好的。”
进入内殿,侍卫仍是非常多,林泽跟随内侍往里间走去。烛火灯笼多,这里面的光线很好。
书房里,正前方是一张长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陈辉鸣正低头在烛光下书写,他身后是一整面巨大的多宝格,全是书籍和一些精美的摆件。
两边各放四
张太师椅,两两之间,设有一茶几,并摆着一瓶新鲜的花卉。
两排椅子后面则是由十二片单扇组成的金漆彩绘屏风,华贵大气。
“殿下,林公子到了。”内侍向前两步,低声回禀道。
林泽根据学过的礼仪,这时候跟着向前两步,恭敬行礼,“学生林泽,参见太子殿下!”
因为这是私人场合,林泽也有功名在身,并不需要下跪行礼。
陈辉鸣抬眼,定睛打量了一会林泽,将手里的毛笔放在笔搁上。
“坐。”
“多谢殿下。”
林泽往陈辉鸣刚才指的地方坐下。
这时候,林泽敏锐的察觉到身后的屏风是有人的,而且他们应该在写着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是太子府的史官。
他们在记录太子的一言一行,林泽因此第一次在嘉国的史书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几行字。
“考入国子监了?”陈辉鸣开口道。
林泽点头,“回殿下,是,如今和家父同在国子监崇志堂进学。”
“此前本宫曾说要招你入府,现下正好有空缺,你便入府任太子舍人一职如何?”陈辉鸣淡淡道。
林泽楞了一下,这…这么快就安排岗位了?难道今天来就是这个事吗?是不是有点突然了?
太子舍人可是七品官,跟县令一样的级别了。
陈辉鸣见林泽不出声,面上也没有什么喜色,不由冷声道,“可是嫌官位小?”
这书生自乌什县就瞧出,有些死脑筋。陈辉鸣有时候觉得,自己的耐性有些不足。
“不不是!殿下,学生是太惊喜了,一时没回过神。”林泽脑子飞快在想这个事情的利弊,还有自己的该怎么选。
太子突然给他安排一个官职,肯定不是闲的,那就是有大项目要他出力。
具体是什么不知道,很有可能跟那个南巡缴税有关。
那到时候林泽的科举怎么办?
虽然说现在直接有了官职,相当于报送入编。但是在朝堂上混,这个出身还是挺重要的。
首先就要两榜进士出身啊。
而且林泽自己学了这么久,也很想看看能考到什么成绩。
主要是起步简历是太子舍人,跟陈辉鸣捆绑太深,万一这家伙没上位,他会死得很惨。
陈辉鸣揉揉额角,对这个没点城府年轻人有点头大。他又不是没眼睛,怎会看不出真开心还是假开心。
“你有何顾虑?赶紧说,我没空跟你绕弯子。”陈辉鸣一时烦躁,连自称都变了。
“回殿下,学生…学生母亲遗愿,我想考进士…”林泽唯唯弱弱道。
“太子舍人不是官吗?你考进士不也是当官?”陈辉鸣冷声道。
林泽硬着头皮继续编,“进士及第有那个牌坊…”
陈辉鸣真是气得胸腔剧烈起伏,这是什么狗屁的理由?
“你是蠢鹅吗?!只会走那一条道?”陈辉鸣忍着没发火。
林泽浑身一抖,差点就是膝盖一软,往下跪。
林泽头脑却很冷静,用这个话题,趁机把太子舍人那个事给带过去。如果陈辉鸣不继续说,当刚才授官的事不存在,这样陈辉鸣也有台阶下。
想到这里,林泽老戏骨上身,眼睛充满着惊讶和好奇地问道,“殿下怎知大鹅是蠢的?”
这话真是,拐了个大弯,陈辉鸣都被他弄得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第175章 第 175 章 炼钢配方
林泽觉得自己的问题真不突兀, 而且他一直在观察陈辉鸣的反应。
你想,陈辉鸣竟然知道鹅的行为特点。不是真养过一段时间的,很难在骂人的时候,脱口而出用这个形容词。
林泽自己养过鹅, 当初家里第一批的五只毛茸茸小鹅就是他买回来的。
在家那段时间, 也是勤快给小鹅喂食。
这不, 就观察到鹅的一些行为特点。它们吃东西会有一个固定的顺序和路线,林泽说的真是大实话。
它们都是先吃一口冷饭, 然后喝一口水,接着到别处去吃一口泥和草。
原则性强得嘞。
林泽见气氛有点凝固,挠挠头,尬笑解释道, “殿下, 我在村里养过鹅。刚才一时嘴快,您见谅。”
陈辉鸣拳头松了松, 脸上浮现一丝恍惚, 想起小时候在王府小院池塘养鹅玩的事,母妃也还在…
当年自己还是个偏远封地的世子, 为了让京都的皇爷安心。每天上蹿下跳, 招猫逗狗, 全然一副败家子弟的作派。
林泽见他一直不出声, 但是也不像生气的意思, 估计在考虑要不要提出让自己干太子舍人的工作。
烛光摇曳, 陈辉鸣回过神来, 起身走到窗边。
“来人——”
林泽见他叫人,蹭的站起来,坐不住了。心跳突地有点加快, 这两句应该不至于让陈辉鸣动怒吧?
林泽自觉说话还是有些分寸的,他在乌什县那时候,跟陈辉鸣接触,就一直是这种风格。
“参见殿下。”
陈辉鸣转身,眼睛在对面的林泽身上打个转,“去安排一桌饭菜。”
“遵命。”
等下人离开,陈辉鸣也往外走。林泽想了想,跟上去。
出到殿门,外面新鲜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心情舒畅。
陈辉鸣站了一会,又沿着廊下往前走。
两个内官提着灯笼,在一旁引路,后面跟着一队人马,林泽跟着一直走。
来到一处荷塘边的书斋,木质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轩窗下还有一丛芭蕉,伴在假山一侧。另有一圈松柏花卉,围绕着书斋而植。
走进里面,发现书斋并不大,但十分干净整齐。
一书橱置于长案的墙壁下,右边临窗设有一短塌。两边是几个黑漆嵌金银片的箱子,估计是用来放一些古玉重器或晋唐小卷。
左边有小几两张,上置古铜花尊和哥窑定瓶,两盆文竹点缀着室内的生机,墙上挂着书画、羽扇等物。
处处雅致,更透露出主人家的生活品味。
这绝对是属于陈辉鸣的私人空间。
林泽都感觉自己有点冒昧了,站在门口,脚不敢动弹。
陈辉鸣径直走到榻上,两个内官服侍他脱鞋子。
林泽已经有点怀疑人生,刚才默认跟上,好像是自己理解有误,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悄无声息地重新回大殿那边。
“进来。”陈辉鸣依靠在软枕上,指节轻敲榻上的矮几。
林泽看了看里面的两个内官,轻手轻脚地进屋,站在一旁。
陈辉鸣手指了指对面的圈椅。
林泽会意,脸上带着拘谨和不解。
陈辉鸣屏退其余人,闭目养神,过了一会才开口道,“上回在石潭镇,查账本时,我记得你说过太清观可能有炼钢之法。”
林泽听完这话,心里已经有点底,原来是这个。
“是,当初学生从账本中各类账目支出,有了这个猜测。”林泽轻声道。
实际上他是结合谢太傅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才做出这个判断的。
那个太清观的道士对钢铁制品见怪不怪,道观炼丹那些原材料好多都是氧化还原物,搞出钢是很有可能的。
已知前提:这个年代精钢是很珍稀的,一小块钢融进武器中,价值都能翻好几倍。
属于有市无价的产品。
“你回去有没有琢磨过那个配方?”陈辉鸣语气平静,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林泽。
他派人去道观抓人,看见的东西已经证实眼前这个书呆子的推测是对的。
奈何当时没发现一个活口,甚至连整个道观都被一把火烧个干净。好在那些钢铁碎料水火不侵,原地翻了个遍,找出不少来。
林泽看了看四周,他的反应式都是化学书里,还有根据自己后面翻书得到的知识推导来的,并没有实践过。
“殿下,我只能隐约有个推测,到底行不行,尚不知。”林泽赶紧把免责声明先放出来。
陈辉鸣叫他来,本就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如今朝廷怕是要两线作战,若是能练出更好的铁和钢,势必能增加胜率。
“意思是,你已有配方?”陈辉鸣琢磨一番林泽的话,缓缓坐直了身子,双眼紧盯着对面的人。
林泽点头,既然知道事关边境战事,他自然不会藏着捏着。
“学生后来回去翻看许多书籍,又结合那账本里道观用的东西,大致有个方子。殿下,我写下来给您,还是口述即可?”林泽自己已经有点记不清,等会还要进空间去翻看笔记本才行。
陈辉鸣忍不住涌出一股荒诞之感,这人竟然凭借账本采买东西,外加翻看书籍,推算出一个炼钢的方子?!
“那边有笔墨。”陈辉鸣敛下眸子,指了指书案。
林泽点了点头,过去
坐下。先是闭目佯装思索,实际上意识进了空间,翻找到当初推算的公式。
生铁、熟铁和钢的区别主要是含碳量的不同。生铁杂质多,含碳量高,如果直接锻造器具都是不可以的。
生铁太脆,如果要使用它做成一个东西。只能用高温将它融成铁水,浇筑在模具上。等其冷却凝固,这样就能得到一件生铁制品。
林泽记得比较久远之前的夏商周,应该就是用这种浇筑法,铸得各种青铜器具。
最著名的就是四羊方尊了。
后来人们发现,可以通过不同的办法降低生铁中的含碳量。
比如高温下反复锻打,将生铁里面的杂质和含碳量降低,能得到一块柔韧而延展性较好的熟铁。
但是这种办法生产效率太低,林泽所说的配方是可以大批量制造的。
陈辉鸣有些坐不住,穿好鞋子,站在窗前,吹着夜风。不时往书案那边看去,手心悄无声息地攥了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林泽就放下毛笔,把写了配方的纸拿过去。
陈辉鸣接过来,拿到一盏烛火旁细看,短短的两行字,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每一百斤生铁,加入木炭粉二十斤,黄血盐十二至十四两,红汞一两六钱,黄碘一钱。”陈辉鸣几乎将每个字都刻在脑子里。
林泽也在飞快想着怎么解释木炭是氧化还原物,另外那三种叫催化剂。
“殿下,黄血盐、红汞、黄碘便是道观用来炼丹的东西,有剧毒。”林泽沉声提醒道。
黄血盐又叫亚铁氰.化.钾,强烈灼烧时分解而放出氮,并生成氰.化.钾和碳化铁。
这个配方的比例是经过化学方程式配平出来的,后面三种都是炼钢中必不可少的催化剂。
有没有别的替代品,林泽不知道,因为他只知太清观应该就是这样炼钢的。
陈辉鸣慢慢将纸折好,转身面向林泽说道,“听他们说,你现下住西大街那边?”
“回殿下,是的。老师为我在甜水巷置办了一间院子,我和爹还有两位族叔住那。”林泽如实说,反正陈辉鸣都能让人去堵他,肯定是查到地址了,
“老太傅对你还挺上心。”陈辉鸣淡笑道。
“老师宅心仁厚。”林泽见他想唠家常,干脆顺着说。
“护卫说你们卖咸鸭蛋过日子,我记得曾经给了你一千两银子,难道都花完了?”陈辉鸣回到榻上,悠悠问道。
林泽拱手,“京城大,居不易。家里就剩阿爷阿奶和年幼的妹妹,还有许多要用银子的地方。族叔们想着光是节流还不够,还是做些小买卖,维持生活开支。”
“既如此,这次你帮了本宫这个大忙,不若再赏你一千两银子?”陈辉鸣掀起眼皮,淡笑道。
林泽再度拱手,“殿下,这是上次查账本的任务,您已经赏过了。”
上次拿那笔钱,林泽是真需要。现在身上有银子傍身,还有两个赚钱的项目,他觉得可以了。
领导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有些事情一定要学会适可而止。
“真不要?”
“能为殿下解忧,是学生的荣幸。”
陈辉鸣挑挑眉,看来是真不想要。
“时辰不早,你下晌过来,估计没吃饭食。我让下人给你准备了一桌,吃完再回去。”陈辉鸣摆摆手,随后招来个内官,将林泽带走。
“多谢殿下赏赐,学生告退。”
书斋里,陈辉鸣展开纸张,又看了一会,抬眼吩咐道,“明儿请工部裴主事来府里。”
“是,卑职领命。”
林泽跟着两个内官一直往外走,来到一处小隔间,跟之前等候的茶水间差不多。
“公子请稍等片刻,一会便上菜肴。”
“有劳大人。”
“您客气,小的先告退。”
林泽坐在椅子上,事情办完,除了感慨太子这个领导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做一件事,七拐八弯,其他倒还行。
现在人家又给安排席面,林泽觉得可以了。
太子府的饭菜他还没吃过,话说,这也算是皇帝家吃的伙食吧?
又来长见识了。
不过时,刚才那位内官就领着一队丫鬟进来,每个人手里都端着菜托,一盘盘佳肴很快就把林泽跟前的圆桌占得满满当当。
“公子请慢用。”
“多谢。”
有两个小丫鬟留在这里服侍,林泽接过一块干净的湿帕子,把双手擦一遍。
见她们还要给自己舀饭夹菜,林泽出言阻止道,“我自己来。”
“是。”
“这是什么汤?”林泽问道。
长见识嘛,不能光吃完就行。刚好两个小丫头站着也尴尬,林泽干脆让她们充当讲解员。
“回公子,此乃汤煨甲鱼。”
林泽舀起一勺,浅尝一口浓白的汤,“有股鸡肉味。”
“回公子,用鸡汤、秋油和酒煨煮的。”
原来如此。
这桌菜真是天上地下全都有,林泽每样先吃一口,听丫鬟们介绍,有种报菜名的眼花缭乱。
“这是果子狸?”林泽差点呛到。
我嘞个豆,竟然是野生动物,赶紧把夹第二筷子的肉片放回去。
“公子!您喝口茶。”小丫鬟连忙端来一杯茶水。
另一个站一旁,随时准备递帕子。
林泽吃一轮,感觉差不多了,接过茶水漱漱口。
“这、果子狸能吃啊?”林泽略有些惊诧地问道。
小丫鬟经过这一顿饭,同林泽已经熟络些,含笑解释道,“回公子,活的果子狸极为难寻,这是腌制后晒干的。师傅们用蜜酒酿蒸熟,用快刀切成片上桌。制作前还要用淘米水泡上一日,去净其中的盐和污秽。是不是比火腿更肥嫩?”
林泽黑眸看着小丫鬟,由衷赞美道,“你真是学识广博,我今儿从你这学到的东西,比我吃这顿美味更值得高兴。”
“公子谬赞,奴婢自小在膳房帮忙,都是听大师傅们说的。”小丫鬟唇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任谁被一个年轻的俊美公子褒扬,都会忍不住心花怒放的。
另一个拿帕子的丫鬟却有些嫉妒地看着。
“好,多谢你们陪我吃这顿饭。我吃得很开心,先告辞就回家了。”林泽含笑道。
外头候着的内官见状,进来带林泽出府。
回到甜水巷的家,院子里亮着烛光。
“爹,生叔、武叔——”
屋子里拿着书卷的林郁盛,腌着咸鸭蛋的林郁生、林郁武赶忙出来开门。
“我回来啦,朋友留了饭,这才晚了些。”林泽满脸轻松,颇有种跟老朋友见面的舒畅之意。
太子的事,还不能告诉他们。林泽思来想去,决定继续保密,反正那个太子舍人的职位,陈辉鸣后面都没提。
林郁盛见状,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地,“既如此,赶紧去洗澡吧。”
“对对对。泽哥儿,你去屋里拿衣裳,我给你提水去洗澡间。”
第176章 第 176 章 月度考核
六月火云散, 蝉声鸣树梢。
五月眨眼过,在京都住了半个月的林泽一行人,已经找到自己的生活节奏。
咸鸭蛋的买卖稳定在每天一百个左右,生活费有了保障, 家里买肉回家做菜的频率更高了, 几乎是肉和蛋间隔着吃。
自家院墙下见缝插针, 种满了蔬菜——辣椒、葱、姜、韭菜、豆角、南瓜。
为此还专门在墙角间,搭了个瓜棚, 以便南瓜和豆角攀爬。
今天送父子俩去上学的是林郁生。
车厢里,林泽略有些紧张地问道,“爹,今日头一回考核, 我有些忐忑。”
“一眨眼, 这就是六月的朔日了,不知道你爷他们能不能收到咱们的书信。”林郁盛没回答儿子的话。
林泽没留神, 下意识顺着他爹的思路往下说, “京城离安庆府有些远,信件丢失是常有的事。要不咱们过几日再写一封回去?”
“也成, 你生叔、武叔同谢六爷因卖咸鸭蛋熟络了。咱们托人带信, 想必没有太大问题。”林郁盛点头。
父子俩就
聊起了该些什么内容, 然后给哪个人是单独的信, 哪些人是同一封问候信。
不知不觉, 骡车已经行驶到国子监大门。
“到咯~”
“好嘞, 生叔, 你慢点回去。”林泽父子俩背着书箱,朝林郁生挥手。
“快进去吧。”林郁生笑着应道,驱使骡子调转方向。
来到崇志堂, 林泽父子俩跟同窗们一样,开始自习。
这群人别看平时爱组织小团体,弄点活动,搞搞人脉。
但是别忘了,这全都是全国各地乡试中的佼佼者,经过国子监选拔才进内班的。
卷中卷,牛中牛,霸中霸。
当然,国子监还有一部分是靠祖上荫庇进来的,那些是监生,不是他们这种贡生。
贡生、监生上学的地方都不一样,林泽进来上学半个月,满打满算只接触过一个监生,就是那个侯爷。
经过上一次教训,林泽除非上下学,就没有踏出过崇志堂的院落。非常谨慎小心,生怕重蹈覆辙。
电视剧里都这样演的,嘴硬不听劝的角色,很快就会领盒饭。
林泽想当那个苟到大结局的。
“咚咚咚——”
钟鼓楼熟悉的声音传来,林泽开始收拾桌面,拿出笔墨以及砚台。
又转身从书箱里取出一个圆圆的粗瓷小砚滴,滴了些水到已经干涸的砚台里,不紧不慢地磨墨。
脑子里在过电影一样,回忆刚才背诵和学过的知识点。
隔壁的陆立方动作差不多,只不过他用的砚滴是一个紫砂材质。
这个砚滴被林泽夸赞过好几次,是用紫泥与本山绿泥分别烧制出来的紫色与黄色,竹笋的笋叶都逼真得不行。
林泽见一次爱一次。
咱们理工男被熏陶得,已经能感受这种文雅之物的美。
“林兄,我前儿在七宝斋瞧见与我这个砚滴差不多样式的,你散学后可去瞧瞧。”陆立方知晓林泽对他这个砚滴的喜爱,每回瞧见对方那股爱而不得的模样,心里都能爽一把。
林泽笑着摇摇头,倾身过去,小声道,“陆兄知道的,我囊中羞涩。对此物,只可远观,不敢享有。”
这东西太贵,林泽就算花这个银子买下来。用的时候也不方便,容易让人束手束脚,生怕不小心磕到碰到。
“好吧,那真是有些可惜。”陆立方遗憾道。
林泽顺着他的话,无奈摇头,然后坐直身体。
朔日考核内容是博士出的经文、经解和策论。
考核内容从《四书》《五经》里面出题,考核重点是学生对这些圣贤书的理解,并且能结合给出的案例,进行运用。
“诸生想必都已知晓,今乃六月考核之日。共有题两道,上午、下午各考一道。请备好笔墨,开始抄题。”博士说完后,他身边的两个助教就拿起两张纸,开始往两边走。
林泽坐的不是那么靠前,只能伸长脖子等前面那几桌抄完题目,才轮到他们这边。
每个区域的抄题时间都是有严格规定的,过时不候。
一炷短香后(三分钟左右),助教往后走,林泽终于看清楚第一题的题目。
没时间思考,赶紧把内容抄下来再说。其实也不长,就两句话,共六个字。
抄完反复核对两次,确定无一字抄错。
林泽开始低头审题,现在还不能开始答题,需得等所有学子抄完后。台上的博士才会轻敲铜磬,大家才可以动笔。
题目:【皆雅言也 叶公】
林泽看到题后,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什么!什么玩意!
蹭的抬头往前面看,抄完题的同学已经坐立不安。人在紧张时,真的很难安安分分待着。
林泽又低头反反复复看了七八遍,就是这几个字,没错。
这两句话完全不搭边,就是现代人所说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前言不搭后语,怎么解经?!
‘皆雅言也’是《论语.诉而》第十八章——‘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这句话林泽知道,意思是孔子平日用雅言。如诵诗,读书,及执行礼事,都必用雅言。
这里表示他老人家推崇礼仪之道,更深层次引申为,他希望天下所有国家都能用统一的礼仪。
这句话的历史背景是,孔子生活在春秋战国时期。礼乐崩坏的情况下,当然希望天下重新统一。像周王朝时一样,天下皆用周礼。
但是,后面这个‘叶公’…
话说,第一时间想到‘叶公好龙’这个成语不过分吧。
林泽都要被自己这种无语到想骂人的精神状态逗笑了。
果然,任你刷再多题,总结无数破题技巧,出题人总能给你带来‘惊喜’。
“叮——叮——叮——”
台上磬声响起,台下的学子们下意识般,整齐铺纸、拿笔。
林泽胡乱蔓延的思绪被磬声打断,揉揉脸颊,端正态度。认真回忆《四书》《五经》里,什么地方出现这个字眼。
‘叶公…叶…’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意思是,叶公向子路询问孔子是怎样的人,子路没有回答。孔子(对子路)说:“你为什么不回答他呢,你应该这样说:他这个人嘛,发愤追求学问,专心致志到了忘记吃饭的程度,沉溺于学有所得的快乐中而忘记了忧虑。甚至自己即将进入老年了都不知道,如此而已。
更深的内涵可以有几种理解,一是表达孔子一种谦逊的态度,他自我评价是好学。
另外还可以往孔子活到老、学到老这种不断自我更新的人生哲学上延伸出去。
二是,站在子路的立场,别人问自己的老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为人弟子,褒贬都是不合适的,子路给了一个很正确的答案:不言。
对了!
同样是《论语.述而》,但在第十九章。
好好好…八股文又玩出新花样。这种文夫子所说的极为罕见的题型都出来了。
截搭题。
顾名思义,把《四书》《五经》中某些语句的个别词语,搭配成文出的题。
这两句之间该如何链接起来,而且不可以生硬,一定是丝滑流畅,水到渠成的。
这个就涉及之前林泽看过的那些大儒注解的经书了,每个儒学大家对这些语句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现在林泽需要抽出两个有关系的解读方向,作为两个话的钩子,将它们有机结合在一起,做出一篇八股文章。
这里可以很容易发现,如果只看一家之言,在遇到这种题时,就不行了。
一个人的观点只有一把钥匙,打不开另一端出题者的锁是大概率事件。
到最后,考生会选择强行把钥匙怼进去。打不开锁,把钥匙掰断卡死里面。勉强将题答完,是常有之事。
只有看的观点足够多,拥有一大把钥匙。遇到这种题,一次性拿出来,总有一把是能匹配正确的。
另外,有正确钥匙后,开锁解题运用到的技巧也是非常高明的。
林泽只在文夫子那里练过一次。
‘钩’、‘渡’、‘挽’,是文夫子叫他们要牢牢记住的三字真
言。
林泽仔细琢磨,根据自己所学对这三个字再次深入理解。
他将【皆雅言也叶公】这个题目拆出原来的两份,即【皆雅言也】和【叶公】。
林泽现在要用技巧,把它们合成在一起。
第一步‘钩’。对两句话分别撒出一个钩子(即两个能链接的观点),确认能勾住两句话。
第二步‘渡’。就是过渡的意思,刚在第一步已经勾住两句话,现在是要通过中间的桥梁,将两个观点丝滑连接起来。
第三步‘挽’,大家互相用手臂勾住的动作。可以简单粗暴理解为——锁死它们。
使劲用圣贤之言(最牛逼的论据,无人敢反驳的权威),把这个新的逻辑焊死,不允许有别的东西动摇我的答案。
探花郎就是探花郎,霸中霸,一点不掺水的。
写得太少,只有理论知识,林泽写起来也很费劲。但好歹有个方向,总不至于没法下笔。
一个上午,三个小时。
磬声响起,林泽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长时间沉浸式答题,有种灵魂和肉.体分离的可怕感觉。
助教收卷时,林泽才有心思用余光扫视周围的同学。
很好,大家都跟丧尸一样,生无可恋。读书人的骨气已经撑不起大家沉重的脊梁,终究是丧头耸脑,蔫了吧唧的。
学霸班又怎么样,博士说,我们打的就是牛人。
第177章 第 177 章 考核题目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一顿美美的饭, 林泽父子俩回到崇志堂,教室里有几个卷王已经在学习。
林泽小声同他爹说道,“我趴着睡一会,太累人。”
“嗯。”林郁盛点点头, 他也得歇息歇息。
这一睡就到了下午一点半, 钟声响起, 开始考第二道题。
林泽在博士进来前,用手帕倒水沾湿, 洗了把脸,让自己精神些。
“问博士安——”
“问诸生安。”
坐下后,林泽发现两位助教这次拿了一大卷纸进来。
“这道乃明宣一年殿试策论之备选题,因题目较长, 我请两位助教抄了一份在大纸上, 诸生开始抄题吧。”
博士说清楚后,就见两位助教将半米宽, 两米长的卷轴摊开。
林泽眼珠子都瞪溜圆, 殿试策论这么长?!
虽然夫子为了在场的二十五人都能看清楚,写的字比较大, 但这真的是林泽第一次见题目这么长的。
来不及细想, 林泽赶紧提笔开始抄题目。
【盖温道之大, 原出与天……子大夫熟之复之, 勿激勿泛, 以副朕详诞之意。】
林泽抄完, 还数一遍, 六百九十一字。光是抄录花了半小时,又仔细核对两遍,四十分钟倏地就没了。
殿试名义上的出题人是皇帝, 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朝臣们拟定的,皇帝只需要从里面选考题即可。
这是为了让皇帝在殿试上,名正言顺成为在场考生的座师,因此殿试出来的进士、同进士都被称为——天子门生。
所以这道题的口吻是以皇帝的身份写的,全文自称都是‘朕’。
这种大长篇的题目,也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好处。就是能给更多提示,让考生准确把握解题方向。
难点在于,要回答的点特别多,也细碎,需要逐条回应。
策论主要是帮皇帝解决治理国家中遇到的麻烦,考的是考生对政治的敏感度,以及是否具备上层决策思维,也就是国家发展的长期战略和配套的战术。
林泽:国子监的月考…太难了吧!
默默叹气,拿出水壶,仰头喝下两口凉凉的开水,林泽十指交叉,随意揉弄放松着。
脑子却没闲着,开始逐一解题。
【开头讲‘道’是什么?道之大‘原出于天’,并且‘超乎无极太极’。】
想到这里,林泽在草稿纸上写了备注:‘阴阳五行’?
【古往今来,都以道治理天下。皇帝也如此,他这两年 ‘志愈勤,道愈远’,对此皇帝本人感到不能理解。】
林泽继续写第二个点,疑问一:为什么‘志愈勤,道愈远’。
这是等下要正面回答的内容。
第一部分结尾,皇帝点明策论要点。
他说,你们都是‘明先圣之术’的学子,今天聚集在此,想必都有‘切至之论’(针对性见解),皇帝将‘虚已以听’。
以下就天象、人文、帝王治政、纲纪制度、社会风气、国计民生等八个方面提出问题。
好家伙,有考公那味了。
难怪准许举人议政,这考的全是时政要务。不让人议政怎么给皇帝当智囊团,想办法?
脑子灵感一闪,林泽马上有了一个猜测。明宣一年是也就是先帝登基的第三年。
皇帝改年号是要在先帝过世第二年,才能启用自己的新年号,以示尊敬。
就像现在的皇帝,他去年就登基,但今年才改年号——永兴。
今年是第二年,叫永兴元年。
策问跟时局息息相关,看来出这道题,很有可能是祭酒得到某种政治信号,专门出的。
新帝很有野心,从征缴赋税,出兵退敌,到问计治国,种种迹象都表明,他要效仿古代明君了。
当然为了避免口舌是非,他做什么大事,好像都会扯上先帝的大旗。
明明白白告诉众人,你们不许攻击、反对我的主张,我只是在遵守祖制而已。
孝大于天,属于是拿住因果律武器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朝臣们还摸不准这位藩王上位的新君,是个什么脾性。谁也不敢先出头,免得被拿来杀鸡儆猴。
琢磨这么多,林泽赶紧凝神,加快速度往下看题。
【天灾频发,百姓生活困难;士林风气浮华,人才特别紧缺;盗贼蜂起,边疆告急。这些情况的发生,到底是天道失去威严,还是教化的功夫没有普及?望考生们深思熟虑,发表见解,勿负皇帝一片诚意。】
做好所有答题笔记,林泽揉揉发胀的额角。
这道策论正常来说要有一天的答题时间,现在才给四个小时,真的很紧张。大家只能将自己的观点写出来,但是没有时间展开去说。
不过想来博士不指望大家第一次试手能有什么好成绩。只是让他们这群新生,感受一下国子监考核的严格。
林泽将所有对应的问题答案,一一写出来。这是初稿,等会检查好,确定无误,才会抄到答题纸上。
但是对头开那个问题,林泽有点迷茫。
【道是什么】
按照林泽的理解,‘道’就是自然规律,或者说世界观这样的存在。
那他的世界观是什么?唯物主义,世界是由物质组成的。物质不会因为人的死亡而消失,物质会按照一定的规律在矛盾中运动……
但是,显然这个答案他是无法写出来的。
这还是个唯心主义的封建社会,认为天是有意志,有感情的。天道派他的儿子来作皇帝(天子),统治世间万民。
这也是儒家三纲五常的核心理念,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如果林泽要用唯物主义的理论来答题,那跟统治者的政治纲领背道而驰。
动儒家和皇帝的根基,这都不是死一个人的事。而是连他家地下的蚯蚓都要刨出来,劈两半的事。
林泽叹了声气,想来想去,决定只写一个‘天人感应’。
“叮——叮——叮”
交卷的磬声响起,林泽停笔。小心将答卷放在一旁,把砚台挪远点,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等助教收完卷纸,学子们也飞快收拾东西,今天放学特别晚。好在夏季日头长,五点半太阳还很足。
林泽父子俩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走出国子监。月考第一场,已经可怕至此,两人都不想说什么。
来接送的依旧是林郁生,见父子俩蔫哒无力,很体贴地没问考得如何。
骡车行至半路,林郁生将车停到一旁,“盛哥,我去买点菜。”
“嗯。”林郁生应了声。
林泽刚才靠在车厢一侧闭目休息,现在有了一点精神,“爹,初五便是宁哥婚宴,六月的沐休恰好在初二,我想去置办些手信。”
“你去吧,爹在家。”林郁盛点头道。
爷俩一直忙着念书的事,谢宁婚礼的手信还没有置办齐。恰好考完这场,有一天假期,林泽早就打算利用这个时间去办事。
“泽哥儿,适才瞧见那边铺子里有卖卤味。叔每样都拿了点,你瞧瞧有没有爱吃的?” 车厢外,林郁武将好几包香辣味十足的东西递进来。
林泽非常不争气地咽起口水,考试烧脑,肚子早就饿了。
“叔,你太好了,都是我喜欢的。”林泽抱着油纸包,大夸特夸。
林郁生就爱大侄子这嘴甜劲,“哈哈,那可真巧。”
车里气氛活泼了起来,林泽小心掀开一个角去看,抬起发亮的眼睛,“爹,这个卤肝和卤大肠肯定好吃,你回去一定要尝尝。”
“好。”林郁盛抿唇轻笑。
回到甜水巷的房子。
“哎呀,狗儿,你也在?”林泽拍了拍他的小肩膀,脸上带着惊喜。
井边坐着小板凳,挽起袖口正在洗鸭蛋的狗儿,马上起身同林泽和林郁盛见礼。
“问老爷、公子安,武叔请我来洗鸭蛋,二十个给我一文钱。”狗儿仰头乐得见眉不见眼。
林郁武在一旁劈柴,略有些不好意思,“我见这孩子手
巧,想着咱们请他洗一百个鸭蛋就花五文钱,也还行…”
林郁生也是才知晓这事。
“武叔,这不很好?把鸭蛋让狗儿洗,你和生叔能腾出更多时间卖咸鸭蛋。”林泽笑道。
林郁盛对此没有什么想法,“阿武、阿生,这买卖是你们干的,该怎么弄都听你们的。”
林郁武见状,这才真正放心。虽说五分钱不多,但好歹这买卖是大家一起的。他私下请人,好像有些不合规矩。
“叔,我洗东西很干净的,你们放心,绝对不会弄坏鸭蛋。”狗儿也很懂得看人脸色,马上朝林郁生保证道。
林郁生朝他笑了笑,“好,那你好好干。”
狗儿见他的活计保住了,心下大安,继续坐回小板凳干活。
晚上吃饭,四方桌摆满了菜,主要是卤味就占了两大盘。
中间那盆汤,林泽最感兴趣,“叔,这是什么?贝壳汤?”
“噢,这是有个大爷在外头小溪捡的河蚬,听说煮汤特别鲜甜。你们尝尝味道怎么样?”林郁武热情推荐。
林泽舀了一碗,乳白色的汤,开口的河蚬沾了一两片姜,汤面泛着油光,上面缀着一点绿色的葱花。
“哇,好喝!”林泽试了一口,好鲜好鲜,特别适合夏天喝来解暑。
剩下三人被林泽这夸张的神情吸引了,全都好奇地喝下一口。
“嗯,确实有股特别的鲜味,没想到一点不腥。”林郁盛淡笑道。
林郁武咧着嘴,吃得更高兴了。
“我今儿听狗儿说,上回泽哥儿收拾过的那个恶棍,叫马六的,好像过得很惨。”林郁武就说起刚才听到的事。
林泽放下碗,“怎么回事?”
他还想着什么时候启动水泥+殡葬项目,把这个马六也拉进来呢。
只是现在学业繁忙,一直没有时间落实。
林郁盛也支起耳朵听。
“他得罪了你,马六上头有个大哥,人家觉得他办不成事,就把他逐出帮派。你上回让我留心这附近的消息,我便在卖咸鸭蛋时,专门打听这人。听说马六想去码头干苦力,人家管事的要收他五成介绍费。每日搬运货物,累得腰都伸不直,他干三天就不见人影了。”林郁武道。
“活该!”林郁生冷笑道。
林泽心情就比较复杂,这马六自己是苦命人,却在有点能耐后,使劲欺负同样苦出身的。现在自己失势,过得比原先他欺负的人惨多了。
“泽哥儿,你明日别去采买了,我出去一趟就行。”林郁盛突然说道。
林泽先是一愣,而后想到某些事。虽然很无奈,但确实这个马六有可能会对他怀有更大的恨意,选择报复之类的。
这种事在安庆府时,帮完那个被偷钱的梁祖沛已经见识过。
为了让他爹放心,林泽没有反对。
第178章 第 178 章 谢宁喜宴
六月初五, 林泽提前一天向监丞请假。同时期,国子监有一批学子都在今日告假,参加吏部侍郎谢大人家的喜宴。
京都内城,北大街。
半个月前已经初显热闹喜庆之意, 林泽再次来, 这里更是大变样。
街道两边张灯结彩, 大红绸布花随处可见,装点在绿树上, 花草中,甚至门前的石兽脖颈间。
“泽哥儿,这可真热闹啊。可惜你爹身子不舒服,来不了。”林郁武一边小心驾驶骡车, 一边啧啧称奇。
林泽也掀开帘子往外看, 车水马龙,还没进北大街, 已经挤得动弹不了。
“叔, 我就在这下车吧,你先回家忙。我等散席自己喊辆车回家就行。”林泽道。
今天就他一人来赴席, 他爹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东西, 腹泻肚痛。
昨天看过大夫后, 今天还有些虚, 躺在家里休息, 连学堂都去不了。
不过他爹在学习上有股狠劲。只要精神头好点, 肯定就捧着书在看。
弄得林泽一刻不敢松懈, 就算休沐在家,学习强度跟在国子监上课一样。
林郁武四周看一圈,确实没发往前走, 回头对侄子说,“泽哥儿,从这里进去估摸还有一刻钟的脚程。你当心些,今日人多马多,被让碰着了。”
林郁武本来想陪着一块进去,但是家里那边咸鸭蛋买卖单靠林郁生一人忙不过来,加上屋里还有个病没好全的林郁盛,哪哪都要人手。
林泽下了车,“好,叔放心。你自己回去也慢些。”
好久没见师兄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着?应该可以吧,就是估计没时间说说话。
林泽想着,没注意他隔壁桌陆立方跟着五六个同窗也来了。
“哎,林泽——”
陆立方跟着在雅律诗社结识的世家子弟,抬眼就看见一个人往前走的林泽。
林泽转身回头,发现是同伴同学,便站在原地等了等。
“马兄、陆兄、刘兄、石兄、季兄。”林泽挨个打招呼。
马淮没想到,平日里很少和人打交道的林泽。居然这么轻松地喊出他们五人的名字,心中不由产生一丝欣赏之意。
五人同林泽回礼。
“林兄也是去侍郎府,共赏美事?”马淮开口问道。
林泽微微颔首,“正是。”
“咱们同班的不妨一起去?”马淮邀请道。
林泽想了想,这也好。马淮这几人他接触不多,但一起搂个席应该没问题。
陆立方性子比较活跃,大家凑一块走,他就忍不住好奇道,“林兄和谢大公子是同窗吗?”
他们这几人被邀请,那是京都官宦圈子,各家常有来往。
林泽早已经准备好理由,含笑道,“我们在安庆府乡试的鹿鸣宴上所识,后又与大公子一同乘船进京。”
“原来如此,那宁少与你真是相当有缘。”陆立方看了眼其他人,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露出了然的神情。
林泽笑了笑,一行六人包括他们带的一群下人往侍郎府去。
在东侧门进入,林泽将手里拎的贺礼并请帖交给门房登记,随后跟上同窗们的脚步。
他们随着两位腰系红布带的侍郎府小厮往里走,“公子,你们的席位在外院,请跟小的往游廊这边走。”
林泽今日才感觉侍郎府是真的大,他们父子俩上次走过的地方,今天这条线路一点没重复的。
依势建楼,引水凿池,庭院檐下盛植各种花卉竹木。累土为山,但很少叠石。
少数厅堂亭榭,错落于山池林木之间,极富文人清流所钟爱的自然风趣。
林泽他们这些男客吃席的地方就是在这样的一处大庭院之中。
熟识的人凑到一处,或是赏花品茶,或是品玩奇石。更有一部分是各处交际,趁机结实人脉的。
侍郎府的大喜之日,邀请来的人里头自然少不了高官显贵。
“四位公子,请在此就坐。”小厮躬身道。
在场的除了林泽,其余五人都愣住了。
陆立方率先开口问道,“我这位同窗不是跟我们一桌吗?”
小厮恭声回道,“林公子和马公子在那边。”
在场六人不约而同顺着小厮所指的地方,都露出吃惊的神情。
林泽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事,但现在已经略有察觉,师兄给他安排的座位,有点‘贵’。
“好,我知晓了,你先去忙吧,一会我和林公子自行入座即可。”马淮道。
小厮看了眼林泽,见他没有表示反对,躬身行礼后离开了。
陆立方站一旁,和三个同窗交换一个眼神,笑着开口道,“林兄真是深藏不漏,小弟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林泽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在别人勉强装了个逼…
“陆兄说笑,是大公子抬举,让我这乡下来的见见世面。”林泽客套回去。
这话,陆立方拿捏不准林泽说的是真是假,他也不敢再试探。
马淮开口道,“那边有人投壶,林兄、诸位同窗可要一起去瞧瞧?”
林泽不好拒绝,这马淮父亲是武官出身,对这些竞技类游戏感兴趣。他自己练枪法,对投射的技巧略有涉及,看看也行。
马淮见
林泽没异议,其他人更不必说,都是以他为主。
六人便往院子里投壶的地方去。
在青砖地板前,设有一个小口铜壶,宾客站在一定的距离,可以用不同的箭羽进行投掷。
投壶在这年代是有专门的礼仪要求,林泽在北山书院玩过。
比如这个道具,要求壶颈长七寸,口径二寸半,壶高一尺二寸,容斗五升,壶腹五寸。
投壶游戏要有一个主持人,一个投壶礼的具体指挥者,这个角色类似跑步时吹哨的裁判,另外最少要有一个乐工。
你看看人多会玩,多高雅,带伴奏的。
“诶诶,这有个不按规矩投壶的——”场中排队要玩的人里便有个年轻人大声指着另一个插队的人说道。
只见主持人马上过去核对情况,然后将插队者请出队伍,这人还得喝一杯罚酒。
新一轮开始了,林泽听见主持人说,“我有铜壶羽箭,请君投玩。”
“你已经有佳肴美酒,又特意准备如此美事,不敢推辞。”玩游戏的人答。
然后大家互相作揖。
这个投壶的人一看就是有文化的,遵从儒家礼仪要求。后面有几个不讲究的,已经偷着蛐蛐他迂腐酸儒。
林泽看得也乐呵。
等指挥者给出信号,投壶的年轻人两指捏着一柄箭羽,目光凝视前方壶口,摆好投壶姿势。
“咻”的一声,“咚咙”,箭羽入壶。
整个过程身型稳健,动作流畅,林泽一看这人是个高手。
“好!”
“再来!”
周围人起哄,鼓掌。
乐声变换成更激昂的篇章。
《狸首》,诗经名篇,瑟曲。
林泽听得心潮澎湃,这乐工也是个厉害的。
年轻人一连投八只箭矢,竟然八连中,将这场游戏推至高潮。
林泽给他鼓掌,手都拍红。
跟着吃喝玩乐两个小时后,宴席正式开始,林泽和马淮一同前往小厮层告知的席位。
“诶?”林泽在回廊初瞧见之前落水救的那位同窗,心里挺高兴,正要跟人打个招呼。
发现对方在看到他后,竟然撇开脸,拐了个弯,往另一处去了。
林泽:……
我都帮了个什么大傻逼。
确定这人品性不好,林泽日后再碰见他有什么事,自己就算能帮也不会做声。
林泽做人处事的准则就是这样,愿意相信人心本善,释放自己的善意。如果发现对方不值得,他会马上收起,及时止损。
这是头一个,林泽遇到的‘反骨仔’。
“林兄,坐。”马淮微笑道。
林泽也伸手,“马兄,请。”
谢家宴席,他们这边一桌安排了八人。林泽坐下后,已经有六人在,大家互相客套交际。
期间马淮试探了几次林泽的来路,都被他糊弄过去。在场的人被马淮的一些话引起好奇心,纷纷探寻林泽身份。
林泽烦不胜烦,脸上只是微笑,并不作答。大家一时半刻,奈何不了人,扫兴后,就不管他了。
等开始动筷子后,林泽专心享受美食。
“林兄觉得饭菜如何?”对面坐的一位某五品官家的小公子,摇着折扇,津津有味地看着。
林泽放下碗筷,等饭菜咽下,又用茶水漱完口才出声,“美味佳肴。”
“那林兄不必着急,慢慢吃,这一大桌子美、味、佳、肴,定然够你吃个痛快。”对方意有所指。
其他人全在这看笑话。
林泽眉心微皱,搂席积极也碍事?
“哦,我这不就是慢慢吃吗?听虞兄的。”林泽语气淡淡的,一点不想装。
虞姓青年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提议道,“诶,要不我问问下人能不能带些回去吧?”
林泽正要怼回去,新郎官谢宁穿着一身红袍,由族里长辈领着来敬酒。
师兄弟两人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面,由衷地高兴。
林泽露出亲切激动的神色,等谢家族叔说完一番客套话后,大家举杯共饮。
“恭喜。”林泽含笑道。
谢宁微微颔首,才转身跟其他人一一谢礼。
“恭喜宁少!”
“恭喜啊~”
“多谢诸位赏脸来,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匆匆见一面,谢宁就要往下一桌去,林泽最后只看了个背面。
敬过酒的席位,有事要走的人已经离席,林泽也不想多留。
眼见那个虞姓青年又要继续发难,林泽先一步说道,“诸位,我有事要先走,大家慢慢吃。”
“对了,勤俭节约乃圣人和陛下所提倡,难不成林泽追随圣贤、天子的脚步有错吗?”
说完不等众人回答,拱手后离开。
“圣贤有说过这话吗?”虞姓青年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不爱念书,这时候拿捏不准是不是有这样的话。
在场除了马淮,其余人都是靠祖上荫庇就能出仕做官的,没有人能答这句话。
马淮低头不语。
第179章 第 179 章 会试公告
翌日, 上了一天课,终于到散学的时候。林泽跟大家一样,开始收拾桌面的东西。
“诸生请留心,今日朝廷已张贴会试告示, 于国子监门前公告处。考本场恩科会试的学子们, 可自行前往查看。”博士将这个重磅消息放出来。
林泽原本稳坐椅子, 慢慢收拾的计划,马上改变。
扭头看向他爹, 父子俩默契地火速收拾东西。
“诸生明日再见。”
“学生恭送李博士——”
跟林泽父子俩一样,班里就没有不想看告示的。
大家险些没了读书人的端庄雅正,各个往外疾步走去。
“好在咱们崇志堂离大门口最近,否则出到去, 早已经围得水泄不通。”林泽边走边低声道。
林郁盛点点头, 自打上回风寒后,他除了最严重的那两日没法来国子监, 其余一天不落。如今已过去五日, 他的病症几乎痊愈。
“爹,咱们这两月可得保重身子。”林泽又忍不住说一句。
以林泽上次乡试的经验, 要是带病上场, 嘎掉的可能性几乎高达一半。
简直就是拿命去考试。
林郁盛再次点头, “爹晓得, 你这孩子, 自己更要注意。”
林泽想起上次跳水救人的事, 顿时起了心虚之意, 然后就是一股无语的感觉涌上来。
救没品的人,他的功德会不会被打折啊,我靠…
一边胡思乱想, 很快就来到张贴告知的墙前。
这时候来到的人已经不少,林泽把书箱给他爹看着,自己看准机会就挤进去。
“八月初九、十二、十五…”
还没看到字,耳朵已经听到一些信息。
“
别挤别挤!我看完了,位置让给你——”
林泽脚先踩过去,侧着肩膀一滑,人就进去了。
考试时间跟刚才听到的一样,考试地点也没有意外,就是贡院。
看完记住关键信息,林泽就扒开人群出来了。
“如何?”林郁盛站一旁已经听了不少。
看告示的人里,有热心肠的学子在里头大声诵读内容。
林泽背起书箱,跟他爹边往骡车平时接送他们的地方去, “爹,告示上说,历年举人会试不第者,今科皆可投卷。”
“天子广纳贤才。以前朝廷规定举人三次不第,便不得再参加。”林郁盛解释道。
林泽噢了声,看来这次恩科真的是挺大‘恩’.以前没机会的举人,这次都能参加…
我嘞个豆!那岂不是竞争比以往都要恐怖!
林郁盛见儿子脸色不对,知道他也明白这其中的道道,“按理说,录取贡生的名额也会相应增加。”
林泽还能怎么办,只能往好处想呗。
“嗯。”
父子俩说了几句,那边林郁生就赶车过来。
“哎,我听人说,今日贴科考告示了。”林郁生顺手接过侄子的书箱,笑着问道。
林泽点点头,“叔,是贴会试告示了。”
“哎,那后头是不是好些忙活的?你们俩有什么事要跑腿的,可要开口,咱们咸鸭蛋的买卖不做都成。科考是大事,不能耽搁。”林郁生专门叮嘱一句。
林郁盛含笑道,“放心,咱们自家人,我还能跟你俩客套?”
上了车,父子俩继续说。
“今科主考官天子已经钦点,刑部尚书陶宏和翰林院侍讲学士王廷坚。”林泽道。
刑部尚书就不用说了,京都的二品大官。翰林院侍讲学士也来头不小,虽然只是五品官,但人家工作内容可是给皇帝或者太子讲解经义,实际上兼任着皇帝的私人顾问的角色。
天子近臣,是政权核心人物,哪个敢以官职高低看人?
而且这个身份,以后入内阁,任首辅的可能性极高。
当然刑部尚书也大差不差,两个担任会试主考官的来头都很大。
其他流程跟乡试差不多,先是投卷核对报名信息,再给卷票。等考前两日,贡院会张贴号舍图。
出了这份告示,让林泽生出一股紧迫感,科考真的太辛苦了,他不想再来一次。
“莫紧张,咱们尽力就好。”林郁盛拍了拍儿子肩头,能走到这一步,已是不知道多少人萌梦寐以求的了。
林泽还没说话,肚子就咕噜咕噜叫起来,“爹,等会我在巷子口吃碗孟叔家的大燠面再回家吧。”
“嗯。”林郁盛没有多想,反正就这么近,这段时日儿子陆陆续续也去了好几回。
到了川香小食铺,林泽自己先下车。
然后很郁闷地看见像是刚吃完面条离开的马同春,这人从前都没有见过,怎么在甜水巷这边吃面?
林泽站原地,看着马同春低头在另一边离开,期间两人没有任何眼神对视。
“诶,泽哥儿你来吃面?快来坐。”孟老三笑吟吟跟林泽说完,转头就喊大闺女,“大妹,快给哥哥收拾一张桌子出来——”
“林哥哥,快来坐这,我给你打碗清汤。”小姑娘一直记得林泽那次的恩情,每回来都忙前忙后给他服务。
“好嘞,多谢孟姑娘。”
坐下后,林泽想起刚才马同春的事,佯装不经意问道,“诶,孟叔,适才那个人以前也来你这吃面吗?”
现下人少,孟老三一边煮面条,一边跟林泽闲聊起来,“来了有两回。哎,泽哥儿你不认得他吗?那位说是你好友啊?还向我听你家的事。”
林泽心里一咯噔,这个大傻逼要干什么?救他真的是一个多么愚蠢的行为。
“叔,你跟他说什么了?”林泽问的时候,表情有些严肃。
孟家干活的娘三个都诧异地看过来。
“啊?他不是你好友?”孟老三后知后觉,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我瞧他穿着跟你们一样的国子监衣裳,才信的…”
林泽按下心中的不安,挤出一个平静的微笑,“是我同窗,只不在一个班的,不大来往。”
马同春是外班学生,大家连上学都不在一个院子,平时很少能碰上的,除了中午去饭堂吃午饭。
“那、那这人来两回都是打听你家的事,问咱们你住哪的,家里头干什么的?有几个人?起初他就是不经意聊起,我也没多想。现在瞧着,是不是有些奇怪?”孟老三惊愕地将面条捞出,放入碗中,双手就僵住了。
孟大婶像是想起什么,开口道,“我瞧见他还同这附近别的铺子、店面打听你。”
林泽蹭的一下就起身,“叔,面条我先不吃了。”
林泽一路小跑回去,心里不停想着,这个马同春会有什么动作。
今天在店铺碰见刚好要走的马同春,是不是因为自己看告示并没有花多少时间,赶了回来,这才堪堪撞上。
马同春会不会算准了,他们的父子俩会比较晚回来?
林泽不知怎的感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几分钟的路程,刚进家门,他竟然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这么快吃完面啦?”院子里劈柴的林郁生问道。
林郁盛在井边打水,也看过来。
林泽等稍微缓过来一些,马上把刚才的事跟两位长辈说出来。
“会不会是咱们家咸鸭蛋的买卖,碍了他家的?”林郁生沉默良久,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林泽刚才心绪烦乱,现在经过生叔的提醒,就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可能…我救了他,然后这人估计留心我的事。一打听,发现咱们家就是卖咸鸭蛋的。”
“真有可能!泽哥儿,咱家咸鸭蛋卖得好,他家是不是也做这个买卖?那打听咱家的事,可就再正常不过了。”林郁生分析道。
林郁盛沉着脸,他没想到这件事会有这样的结果,“阿生,等阿武回来,你们俩外出做买卖要当心些。”
“好!盛哥,若是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们就不做了。免得有些什么事,让你们不能安生念书考学。”
林郁生很懂得事情的轻重缓急。
虽然舍不得每日那老些进项,但现下是准备科考的关键节点。不能发生任何意外,影响父子俩。
“叔,明儿你带我的帖子去找巡检司周衙役,请他巡逻这一带时,多留心咱们家。”林泽想了想,有了个主意。
那个周衙役,怎么说上次也算欠林泽一个人情,刚好现在是用的时候。
“泽哥儿这法子好,你们再置办一份体面些的谢礼,带着去见人。”林郁盛补充道。
林郁生当即点头,“好,我明儿一早便去。”
“对了,最近有没有那个马六的消息?”林泽就着他爹的葫芦瓢洗手,随口问道。
马同春这个反骨仔,让他对曾经有恩怨的马六,生出几分警惕。
林郁生收拾劈开柴火的手顿了顿,回忆道,“听说就老样子,现在不去码头做苦力,只有人偶尔看见他在街上晃荡。”
“他老子娘、儿女媳妇不是等着他挣银子回家,才有米下锅吗?”林泽皱眉道。
怎么感觉什么事都不对劲似的。
林郁生道,“咱们哪晓得,这些混子来银钱的路子?”
“哎,你们说什么事呢?”林郁武挑着箩筐,推门而入。
林泽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太着急,忘记关好院门了。
“哎,你这几日走码头那边,可有听说马六的事?”林郁生就问道。
林郁武将担子放好,“我还见着人了。”
“叔,怎么回事?”林泽追问道。
林郁武感觉气氛有些凝重,“今儿去送货时,我瞧见那马六进一家赌坊,人还有些醉醺醺的。”
“他竟然有银子?”林泽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
林郁武点头,“我也觉得奇怪,便用两个咸鸭蛋同赌坊的一个伙计打听。说是马六这几日都来,兜里确实有钱。”
林泽原地来回踱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马六和马同春按常理推测,跟他们家没什么关系。
但这两人都跟林泽有过牵扯,又同时发生不同寻常的举动,让林泽不得不多想……
第180章 第 180 章 夜半着火
吃过晚饭回到房间, 林泽仍然有些心绪不宁,察觉自己心态有问题。
转身去书架的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一手串,盘腿坐在炕床上, 闭目低吟。
慧明禅师于传道中安然离世的场景, 让林泽实在震撼, 他那股子精气神也同样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感
染力。
林泽依照大师所传授的韵律,吟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约莫半个小时候, 林泽感觉自己将那股杂念祛除,心静下来才开始坐在书桌前看书学习。
能做的现在已经做了,未知的事情不必反复猜想,让自己陷入无止境的慌乱中。
满打满算还有一个半月, 林泽父子俩现在针对自己的短处, 每天晚上学到差不多十二点。第二天六点起床,国子监夫子讲学前, 自习一个小时。
连着三天, 没有什么事发生,林泽他们慢慢恢复了原来的生活步骤。
六月十五, 是林郁武的生日。
虽然父子俩科考任务重, 但大家还是开一坛酒, 做了一桌好菜庆贺。
月圆夜, 加之天热, 大家便将饭桌挪到院子里。
林郁武专门穿上一身鲜亮的暗红绣祥纹的衣裳, “泽哥儿, 这京都的料子,就是不一样哈~”
“武叔,好鞍配好马, 你穿上更威武帅气~”林泽笑眯眯道。
林郁武笑得合不拢嘴,虽然自己娃儿都三个了,但侄子嘴太甜,说得他心花怒放。
“阿武,来,咱们先喝一杯。盛哥,你俩晚上还要念书,抿一口意思意思便好。”林郁生给大家斟上一杯。
林郁盛端起杯子,含笑道,“你们辛苦,这一路背井离乡。泽哥儿酒量浅,我跟你们喝两杯。”
林泽没敢说自己也能喝一点,他怕自己真醉倒。上次在青江会馆的‘南江正店’喝上头,林泽已经很清楚自己的酒量。
“武叔,你爱吃的香菇蒸鸡。”林泽将一块鸡腿肉夹到林郁武碗中。
转头又将一块鱼腩肉夹给林郁生,最后是他亲爹,“爹,酒糟鹅。”
三人欣然收下林泽的心意,林郁武道,“咱们泽哥儿有心,都将大伙喜欢的东西记下了。”
林泽露出几颗整齐的牙齿,这是跟谢明珠学的。
之前住在安庆府谢家,谢明珠清楚记得他和谢宁爱吃的菜。
吃饱喝足,大家一起收拾桌椅。今夜圆月高悬,深邃的青空,缀满闪烁的星子。
灿烂又梦幻。
心情好,学习状态更加强。
林泽这段时间也摸索出了一点办法,为达到更好的续航效果。他会在空间和现实中交叉学习。
今晚第一部分任务是背诵温书,林泽将身体躺在床上,意识进入空间。
在里面他背了一个小时。差不多十点,意识回到身体。
经过充足的休息,身体各项机能非常有活力。从床上下来,坐回书桌,林泽开始针对性强化训练,不停地做他答得不够好的题型。
“要是有更新的策文就好了。”林泽遗憾地自言自语道。
现在国子监给的是殿试上非常优秀地文篇,但终归是理论。要是有朝廷大臣真正实施过的奏疏就好了。
想归想,林泽知道那些都属于一定程度保密的文档。
他自己以前就在体制内干过,有些文件在内部可以随便流通,但公开出去可是要非常谨慎的。
虽然都是干体制内的。但现在时,林泽写得最多的就是公众号推文,更新各种活动通知。跟这年头的策问离得十万八千里。
学得有点头大,林泽对这个时代好多风土人情,真实的政策落实案例知道得还是太少。
林泽听到外面更夫敲梆子,数了数,原来已经子时(凌晨)。
“睡吧睡吧。”
收拾好桌面和书箱,林泽吹灭蜡烛回床休息。
学得累,脑袋沾上枕头,没多久就意识模糊。
耳边隐约听到院子外有响动,但林泽已经陷入沉睡。
“砰砰砰!”
林泽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身上汗涔涔,竟然热得出奇。
“泽哥儿,快跑,柴房那边着火,已经烧过来!”林郁盛一把拉过儿子,父子俩披头散发就往外跑。
出到院子,林泽才发现火势凶猛。
柴房屋顶是用木皮所盖,已经要烧完一半,他生叔狼狈地从隔壁牲口房牵着骡子跑出来。
林郁武将院门打开,去找巡查的官兵救火。
火光将这一片天气照得火红,空气灼热得扭曲。
“爹,咱们快些打水灭火!”好在柴房的墙壁是青砖所建,起到一定的防火作用。
林郁生将骡子飞快绑到另一头的木桩上,加入父子俩灭火队伍。
林泽急得不行,他想到空间里的灭火器,但这时候哪里有机会用?!
林泽不停摇水上来,林郁生、林郁盛两人提水灭火。
隔壁邻居听见响动,全都吆喝着过来帮忙灭火。
约莫十来分钟,巡检司的人提桶飞快赶来,就这样火情总算被控制住。
林泽浑身湿透,人虚脱地瘫坐在地上,院子里狼藉一片。
种的蔬菜全都在救火时被人踩得稀巴烂,干净的院子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水渍和脏污。
起火的柴房青砖墙壁黑乎乎,房顶已经烧得面目全非。隔壁的牲口房,屋顶塌了一半。
巡检司的人并衙门捕头在勘探起火原因,林郁盛三人挨个感谢前来帮忙灭火的人。
“大人,可能瞧出是怎么着的火?”林郁盛上前询问道。
衙门的捕头已经知晓这位举人的身份,虽然对方如今有些狼狈,但态度比往时更多一些耐心,“林举人,如今还不能下断论,我们兄弟得去排查一番。如今天热,你们注意用火。今儿好在没有牵连到旁的地方,我们先回去找线索了。”
“好,辛苦诸位,待我们收拾好,再上门谢过。”林郁盛面容疲倦,抿唇微笑着拱手道。
三位捕快外加巡检司的人陆续离开,林泽看着面前还起白烟的柴房,鼻尖萦绕着烧焦的烟熏味,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
搞我心态?
当我是面团吗?任你捏圆搓扁!
不知道谁家的大公鸡,准时打鸣,提示所有人,天要亮了。
“爹,咱们先收拾干净,等会还要去上学。”林泽心里有了想法,缓过劲来,手脚并用爬起来。
林郁生跟着起身,“盛哥、泽哥儿,你们还要上学,先进屋眯一会,我们收拾便好。所幸没有太大的损失,这几日咸鸭蛋买卖先不做,等衙门那边出结果。”
“对,你们先进屋换身衣裳,歇一歇。你们每天念书到深更半夜的,等我煮好面条进屋喊你们再起。”林郁武跟着劝。
林泽摇摇头,看了眼天际,“叔,这一时半会眯不着。我和爹煮面条,你们也进屋换身衣裳。虽是六月,这浑身湿透,也容易着凉。”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套太多。四人先进屋换身衣裳,出来后,林郁生、林郁武两人简单收拾院子。
林泽父子俩进灶房煮早饭。
“爹,下晌散学,我去朋友那一趟。他家同衙门有关系,我去托他帮忙。”林泽低声道。
林泽现在摸不准衙门、巡检司的人会不会好好查探清楚起火的原因。这个事拖下去,容易不了了之。那如果背后真有人故意搞的,林泽怕自己不能及时报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现在林泽有能力马上报仇,他一分钟都不会忍。
林郁盛沉默,没有马上回答。他不知道儿子的人脉是谁,但如果纵火之事背后有人,可不是小事。
“咱们虽说不是达官显贵们住的地方,但好歹也是京都有些底子的人家才买的起的房屋。晚上巡检司、衙门班房、更夫都回来巡视。今儿这火竟然烧得如此大,都没有人发现。最后还是你武叔迷迷糊糊起夜察觉到火势,此事不对劲!”林郁盛同儿子分析道。
林泽坐在小板凳上,把下巴抵着膝盖,灶口里熊熊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爹,若非如此,我怎会去找人?”林泽平静道。
这个年代,因为建筑会用很多木头,以前发生过许多重大的火灾。因此在城市里,会在固定的点建瞭望台。
夜间若是哪里起火,能及时发现并控制。而且像他爹说的,更夫、巡检司、衙门,三方人轮流巡查,竟然都没有在火势较小的时候发现,这可能
性真的太低了。
林泽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故意要搞他,而且还花了这么多心思,令人费解。
他翻来覆去地想,自己来京都后,得罪过什么人。小矛盾确实有,但到放火烧宅院这种程度,他真想不到。
不过,对方既然敢动手。林泽这次必须把他抓出来,送到阎王那接受审判。
“可是去侍郎府?”林郁盛偏头看过去。
林泽添了根柴火,摇摇头,“师兄才完婚,事情还有得忙,且他也要准备科考。”
“是你此前在云山雅集认识的朋友?”林郁盛不放心,再次发问。
林泽一想,这是个好主意,“嗯,在雅集上结识的,且我曾帮过他一个忙。也因此,得知我们来了京都,便请我去叙叙旧。”
云山雅集那次,他和谢宁辅助陈辉鸣的手下,解决那边反对他的几股势力。
怎么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点苦劳。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林泽觉得自己有东西跟陈辉鸣交换。
“原来如此。”林郁盛略带着了然的神色,经过儿子这话,他也放心不少。
待吃过早饭,父子俩便背起书箱步行至西大街的车马行,请人送他们去国子监。
“家里的车厢被烧坏,今儿忙了一晚,省点气力。明日好些的话,咱们早些起床,走着去吧。路上咱们父子俩互相抽背。”林郁盛道。
林泽点头,“还能强健体魄,爹,我觉得挺好。”
见儿子遇事竟然如此稳重,想必是经历逃难后的蜕变。林郁盛的心情跟着好转,苦难有时候也是一剂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