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 161 章 青江会馆
天际的晚霞, 如梦如幻,绚丽多彩。风雨过后的江面,在余晖中有无数细碎的光点,跳跃闪动。
十六湾码头没有他们府城的码头那样壮观, 但依旧是繁忙。码头与江面之间, 是一条长长的石阶。
岸边有一排石桩, 大大小小的棚户,临江的城门, 江岸停靠的船只,以及各种吃喝住行相关的铺面小摊。
船工们乒乒乓乓修船的敲打声,岸上卖苦力的帮工,低头弯腰扛着麻包袋;或是两两抬一大木箱。在一旁还有不少凶神恶煞, 手里拿着棍棒、鞭子的工头。
“这好像是个镇子, 若咱们落户在这样的地方,随便在码头附近支个小摊, 银子能赚得手软了吧?”林郁武小声说道, 眼里都是羡慕。
林泽可不同意,他一眼就看见码头上好多地痞流氓窜来窜去。而且码头这只下金蛋的母鸡, 早就被各方势力瓜分干净。
你要来支摊?走哪家关系的?保护费交足了吗?
什么?没有?
摊子给你砸了, 人也打个半死再说。
这么大的利润, 你说沾手就沾手?给你滋把尿醒醒脑!
林泽摇摇头, “武叔, 你瞧瞧那一群群走来走去的打手。”
林郁武刚才光顾着兴奋, 经侄子这一提醒, 马上敛起心神。这地方鱼龙混杂,得小心了。
不过林泽和谢宁他们被里外两圈护得严严实实,周围那些人只需得看上一眼, 就知道来人身份不简单。
从船上下来,林泽站在码头看了一圈。没发现船体哪里破损,估计是在看不见的另一面吧。
吃过汤药睡一觉,大家的精神都不错。
“宁哥。”林泽见谢宁在等他,三步做俩走过去。
“脚踩地上,才踏实。”谢宁自我调侃道。
自登船后,每日大多时间都在睡觉,同泽哥儿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谢明珠头戴轻纱帷帽,身边一群丫鬟婆子,外头一圈小厮护卫。
最后是谢六叔船上那一帮虎背熊腰的水手和师傅们护在最外头。
“宁哥,咱们等会好好喝两杯。”林泽提议道,死里逃生的,是高兴事。
谢宁身体舒服,心情大好,“成,我同六叔说了,晚上住青江会馆。”
“那是什么地方?”林泽一脸乡下人进城,什么都没听说过的感觉。
你要林泽理解,会馆就是高档KTV。里面适合玩乐一条龙服务,主打就是花钱开心。
后头的林郁盛三人同样是不认得这个地方,他们生活在风沙偏远之地。即便是最有见识的林郁盛,也并未认出。
谢宁解释道,“青江会馆是朝廷专门为赶考的举子或是朝廷官员们所设立的地方。咱们可以凭借功名文书入住,外头那些人不敢随便打会馆客人的主意、各种东西都齐全。”
“那可真是太好了,是所有漕运的航线都有嘛?”林泽默默记住,下次再走水运,他先打听一下哪里有会馆的。
看来除了陆路的驿站,官方在水路上也有一些福利能领一领。
谢宁却摇头,“较为繁华的航线才有。”
林泽明白了,人少不划算。难怪他爹刚才也是一脸陌生,想来他坐船时,那地方没有这样的会馆。
码头出口处,有好几支重兵把守着,大家要把路引文书交给对方检查,并且船主还要检查另外一份类似水面行船的合法证明。
那种文书会记载入港停泊船只的大小,载重量,船上人数,所运输货物的种类名称等。
林泽问谢宁,“宁哥,咱们这船要交多少下碇税?”
“不必,这船上的东西都是咱们的,朝廷对赶考举人有优待,不必交税。”谢宁微笑道。
林泽不是没混过社会的单纯大学生,那么大一艘福船,当然不可能全都装他们的东西。
这意思就是谢六叔利用这次送他们三赶考的免税机会,顺道给自己运一大批货物。这趟的成本可就大大压下去了,里头的油水不知多少。
众所周知,一条航线收税的关卡可不止一个。
果然,众人出码头关卡时,谢宁只将自己的功名文书,以及府城衙门开的赶考文书递上去,对方也不为难。
袖子里的荷包也很有分量,爽快盖戳放行。
青江会馆就在镇上西南,虽然不处于镇中心的闹市区。但出行方便,地方非常宽敞,该有的铺面酒楼也都不少。
“这里是有功名官职的才能入住吗?”林泽他们来到会馆时,瞧见后头也来了一群人。
谢宁笑道,“当然不是,行商们为了安心,大都也选会馆入住。只不过花多些银钱罢了,毕竟会馆有一群人等着吃饭。”
办理好入住后,谢六叔领着几个老师傅过来同谢宁和林泽父子俩说道,“托各位的福,咱们这回能住上青江会馆。明日何时启程,还未定,需等师傅们把船修好。”
“六叔你们一路操心,行船之事我们不懂,由您全权处理。晚上师傅们都吃好喝好,酒钱、饭钱都记在侄儿的账面上。”谢宁含笑道。
在场的诸位师傅听得不由乐呵起来,主家大方又体谅兄弟们不容易,前头种种辛苦与惊险都不必过多埋怨了。
“哈哈!那我们可就不与你客气,晚上得空下来同六叔喝一杯。”谢六叔爽快道。
身后的几位师傅也跟着同谢宁拱手致谢,虽说谢宁是老大的本家亲侄子,但与他们可没什么关系。
今儿这回才算看清人,大伙对谢宁面上多了几分熟络亲近之意。
水手船工师傅们住的都是大通铺,林泽四人是两两一间。
谢宁兄妹俩来头最大,住在位
置最好的两间套房,最少一室一厅那种。
简单收拾一下,大家碰头后,就到会馆东边吃饭的地方。
“宁哥,三妹怎的不见下来?”林泽找了一圈。
“此地鱼龙混杂,为避免麻烦,明珠就不同大家一起用饭,让婆子小厮去外头买回去。”谢宁道。
林泽点点头。
大家往外走了几分钟,来到一条繁华的街区。
林泽原地看了一圈,拿不定主意,“宁哥,咱们进哪家?”
“六叔他们说那家的饭菜最可口,酒水茶饮也够劲。”谢宁指了指右边大柳树后的一家豪华店铺。
林泽顺眼看过去,只见这家名叫‘南江正店’的酒肆,分上下两层楼。
门前的高大的木柱挂着两块招牌,分别写着‘人间’和‘美禄’。
另外从二楼窗户上还横出一根长棍,棍上悬挂着一面青白布条相间缝制的酒帘。
“哎哟,这是正店呐。”林郁武咂咂嘴,小声道。
过往行人,就算不识字,只要看见青白帘子,大伙也知道这是卖酒的地方。
林泽暗想:好家伙,以前见的都是脚店,这是第一次见到正店。
这可有讲究了,朝廷官方授权酿酒的店才能叫正店,其余的全是脚店。
所有脚店和其他地方卖的酒都要从正店批发过去的,要是敢私下酿酒、卖酒,直接就是砍头,没收财产啥啥的。
朝廷对正店卖的酒,征收高额酒税,历朝历代都属于一大收入支柱了。涉及皇帝自身利益,就抓得就比较紧嘛。
当然朝廷分崩离析时,可管不了那么多事。勤劳聪明的劳动人民,私下各有招数,悄么更新迭代酿酒技术。
大伙跟着谢宁进去,还没进门,就有店小二热情招呼。
“客官请进,一楼大堂还是二楼雅间?”
“雅间。”谢德向前一步,低头跟小二又叮嘱几句。
小二往掌柜那边大喊,“二楼雅间——”
林泽上楼前,扫了一圈,酒肆很大,正堂能摆有百来张桌案。装饰气派典雅,富丽堂皇。
高级会所的定位。
难怪没什么平民百姓进出。
酒保们在走道间穿梭,打酒、端菜、擦桌椅、收拾盘盏种种服侍客人的杂活。
林泽瞪圆眼睛,酒肆竟然还搞营销。
有好些漂亮的姑娘出来,到中间舞台区跳舞、弹琵琶。
林泽他们坐在临江的雅间里,店小二报自家特色菜以及各类酒品。
“好,就这些吧。伯父、泽哥儿有没有想要添减的?”谢宁问。
林泽父子俩皆摇头。
不多时,三人的桌面陆续摆上一道道精美的菜肴。
“桃花鹅来了~客官们,这是我们店最受欢迎的菜品之一。”店小二将一盘鲜嫩甜香的鹅脯肉放在中间。
“甘鲜异常的蜜火腿也来咯。”
“鸡汤紫菜滚鱼圆。”
林泽定睛一看,这鱼圆看向就像是现代的鱼丸,这道汤菜他爱吃。
笋酿、酱瓜、生炮鸡、獐肉……林林总总摆满一大桌。
“客官,这一壶是乌饭酒,入口甘甜鲜美,也不易醉人。另外这壶是比较烈的烧酒。诸位吃好喝好,若有什么需要小的跑腿的,劳您唤一声。”
谢宁指着那壶烧酒,喊来隔壁桌的林郁生两人,“两位叔,这壶酒与你们最合适。”
两人先是看了眼盛大哥的意思,见他也点头,才敢接受,“多谢少爷赏赐。”
好酒好菜,全是林泽没吃过的,每样都试了两筷子,全都是他爱吃的。
连乌饭酒都爱上了,连喝好几杯,直接一整个微醺状态。他脑子很清醒,但身体有点不受控制。
吃到一半,谢六叔上来敬酒,又陪了几杯。
“咱们也去同六叔和师傅们喝两杯。”谢宁端起杯盏。
林泽正有此意,社交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地推杯换盏。
以前是帮领导喝,现在是替自己喝。
知道喝完酒容易说什么不合适的话,林泽一直都尽量少说,这是自我保护的本能了。
回去的时候,林泽以为会醉倒的生叔、武叔竟然一点没迷糊。
“叔,你们没喝吗?”林泽说话语调,难得散漫沙哑。
“喝了两杯,不至于醉倒。咱们出门在外,你们父子俩酒量浅,咱们不能全倒了。”林郁武扶着侄子回房。
林郁生附和道,“这些规矩,跟族长时就定好的。”
林郁盛安静地趴在桌上,林泽还坐得稳。
林郁生两人打来一盆水,给父子俩擦脸擦手。
“虽是乌饭酒,但喝多也伤身。泽哥儿,我去弄完热牛乳给你解解酒。”林郁生叮嘱一句,麻溜出去。
林泽一双黑眸,一动不动地看着林郁武。
“额…泽哥儿,叔脸上有东西?”林郁武被大侄儿看得怪不自在的。
林泽没回答,语气严肃道,“武叔,你给我讲故事。”
“啊?”林郁武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摸不清头脑。
林泽把身体坐得更端正,两手叠放在桌上,“叔,我想听故事,你给我讲吧。”
林郁武哭笑不得,原来大侄儿是喝醉了闹小脾气。再瞧瞧他爹,多省事,自个儿睡觉呢。
“好好好。我给你讲,刚才吃饭时听到的一个好玩的事。”林郁武搬来张凳子,坐到林泽身边。
林泽目光一直随着他移动,重重点头,“嗯!”
“以前有个人租了一条船,去贩运货物。到了该付租钱的时候,船还入码头。于是,那个人就不愿意给全部的租钱,要求少给一成。”
“船家肯定不乐意。”林泽脱口而出。
“那可不,然后船家就故意让水流入舱底的过水眼,让船看着要沉下去的样子。停在那里不动,既不前进,也不后退。那租船的人怕得不得了,顿时就将银钱都给足船家。”
林郁武见侄子的眼神愈发飘忽,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那过水眼真妙啊。”林泽迷迷糊糊地称赞一句,很快就睡过去了。
等林郁生端着热牛乳回来,只见父子俩平平整整地躺在床上。
“睡了?”
“嗯。”林郁武将刚才的事略略讲给堂哥听。
林郁生摇摇头,将牛乳分两份,笑道,“咱们喝吧。”
第162章 第 162 章 阖族之喜
石潭镇, 桃花坪。
五月初二这天,全村族人翻箱倒柜,穿上自己最光鲜的衣裳,头发用头油梳得油光水滑。连村里的三头牲口都拉到河里, 仔仔细细洗干净。
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来张灯结彩的林氏祠堂。
“族长, 你瞧, 祠堂的灯笼、物件摆整齐没有?”三叔公一身朱湛色绣如意纹的长衫,满面春风。
“郁文回来没?”老爷子今儿穿得比三叔公还喜庆, 身上是饱和度更高的水华朱色绸衫,满是沟壑的脸上,嘴角一直没下来过。
三叔公杵着油光发亮的拐棍,望坡下村外的小道瞅去, “我让河哥儿去村口守着, 只等瞧见她爹的影子就赶紧回来同我说。”
在他们周围,到处是忙碌的村人。泥土地面扫了一遍又一遍, 村里通外头那条路, 更是一根杂草都没有。
林来娣身后背着娃儿,手里拎一大篮用红布盖着的东西, 丝毫不费劲似的。只见她脸色红润, 比此前逃难时, 长了一圈肉, 经常脸上带笑。
人看着已经没有从前那股苦水泡大的尖利和冷漠, 反而多了一份从容大气。
“族长、三叔公, 叔婆让我把烫好的三只鹅拿来。”林来娣柔柔地道。
一旁跟着族长来的汉子们, 麻利把大篮子接过去,把提篮子的男人那黝黑粗壮的手臂沉地往下压了压。
汉子暗暗使劲,咧嘴称赞一句, “来娣有把子力气哈。”
“族长,香案都摆好了,香烛鞭炮置办齐全!”这时候,林郁强满头大汗小跑出来。
老爷子领着一群人进去看,林氏一族的祠堂早就翻
新建好。三间崭新、宽敞的青砖瓦房坐北朝南,矗立在桃花坪的高地上。
正中间是大堂,摆放祖宗牌位的地方。两侧各有一排简单的屋舍,出来还有两排树,院子中间有一个大水缸。
“咱们祠堂前后左右都留了一亩多地出来,日后族里富裕,慢慢就修成三进的。再将族学安排到一进院去,咱们林氏一族,定会蒸蒸日上,枝叶硕茂!”三叔公满意地看了又看。
大伙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祠堂里头怕说错话,大都咧着嘴附和一两句话。
老爷子往院墙看去,心里打定主意,等儿子、孙子高中,这五尺高的青砖墙还要再砌高些,祠堂更显威严、庄重。
“你们瞧,祠堂的石榴结了好多花苞!”
“别说,今年的桃花也是又多又香,咱们明年能多弄几个蜂箱呢。”
桃花坪村口处,半大小子林河从小清河边一路狂奔回来,边跑边喊,“县衙的官差要来——”
“报喜的人来啦——”
在村里各处忙活的林家人,以及外村主动过来帮忙割草、平整路面的人,全都露出热切的神情。
一个传一个,等到祠堂时,已经是十来个半大小子。
这里不能大声喧哗,林河一人进去报信。
老爷子等人连忙出来,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到村口迎接。
“盛大哥和泽哥儿的信说得真准呐。说五月初二送喜报来,真就这天。”
“咱们泽哥儿十五岁就是举人老爷啦?”
“你个傻蛋,难不成咱们这里里外外忙活这么些日子,是在同你玩笑?”
“嘿嘿嘿~”
老爷子、老太太并三位叔公走在最前头,林郁文、林郁强等骨干青年在第二排。
两边的空地上还有许多外村来看礼的,实在是这个十五岁的经魁老爷在一同赶考落榜秀才、镖局师傅等信息流通渠道快的人员大肆宣传。
林泽成为安阳县四月下旬头榜头条,连带着他的老家桃花坪也在这次舆论中出名了。
虽然当时正式的报喜文书还没从府城传到县衙,但经过诸多知情人、当事人的力证,大家纷纷加入传播队伍。
实在是这次安阳县的中举人数之少,让人惊骇。正榜二十九名,副榜五名。安阳县除了林泽,只有一人中举。
就这样以指数倍的速度扩散,第二天林家村就有人带着精美的礼物,上门拜访新科经魁老爷的祖父。
这件事的高潮是在三日前,许里正在县衙当差的儿子,急匆匆回来,连口气没喘匀就直奔桃花坪,给老爷子通传说——
“林族长,五月初二县尊大人,将亲自莅临桃花坪,为您送来公子的喜报!”
据当时现场目击群众们回忆,老爷子那会子和几位村里的老人在小清河边,看娃子们下水抓鱼。
听完后,差点掉下河。
亏得许衙役眼疾手快,连拉带拽把他老人家弄到后头的平地上。
“我的天爷…泽哥儿的来信里只说自己中举了,可没说是这样靠前的名次…”老爷子仰头看天,激动得胡须乱颤。
当天晚上,林家村在祠堂召开全体紧急会议。
中心议题是,如何在三日内把桃花坪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各家务必连根柴火都要摆整齐咯!
“滴滴!答答!”
“咚咚!”
“锵——”
众人翘首以盼,只见最前面是一支唢呐、锣鼓四人队伍,前后各有八名捕头护送,中间是一辆两匹马拉的车,装饰着本朝七品官才能用的素云头青带和青缦。
县尊刘仪下轿,老爷子率众人齐齐下跪行礼。
刘仪伸手虚托起老爷子,神情威严但说话语气却很温和。
“老人家不必多礼,本官今日是来贺我安阳县,又为朝廷培育出一位未来的栋梁之臣。”
两旁跪着的外乡村人一直没敢抬头起身,直到余光瞧见林家村的人全都起来后,方才陆陆续续站直。
大家仍旧不敢直视县尊大老爷,这事早早的就被里正他们耳提面命好几回。若敢无礼,全都拷上枷锁,抓大牢里去。
但是!
能听见青天大老爷的声音,还离得这样近,大伙觉得这辈子,值了!
林老爷子激动地面色通红,两手接过喜报文书时,抖得厉害。
他不是见县尊激动的,这个官位的,他干县尉那些年,几乎日日能见着。
老爷子是高兴他孙儿这么争气!十五岁的举人,即便是文风鼎盛的地方,这也是不多见的!
林家,注定要在他孙儿这一带重铸辉煌啊!
刘仪同在场的乡亲士绅们说了几句话,鼓励大家重视读书科考,“望我嘉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县尊大人在大家激动的眸光中,乘车离去。
老爷子连忙示意林郁文等人给随性来报喜的官差送上喜钱,三叔公他们则是拎着另外一群人给县尊大人送一堆的土特产。
“恭送大人!”
“恭送大人——”
官差们悄么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心里也美得很,这一趟不白来。
刘仪瞧着百姓们给他热情塞到车架前头横板的一篮篮蔬菜果子鸡鸭等物,得到这样的礼遇,百姓爱戴的场景,让他很受用。
“恭喜林族长。”
“恭喜老太爷!”
“同喜同喜,大伙晚些都来吃状元糕啊。”
老爷子在一行人的簇拥下,一路打着招呼回到祠堂。
全村男女老少全都汇聚到祠堂前,只见老爷子在前头,将喜报文书恭恭敬敬地放到祖宗牌位前面的长案上,跪下磕头行礼。
那牌位长一尺,宽四寸五分,厚五寸八分,上头写着前朝某大人之神坐。
等族长起身后,大伙就听见三叔公大声道——
“恭迎贡品——”
很快,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初献祭品的族人从大堂左侧进入,开始将手里的筷子、匙勺以及放有酱油、醋的碟子以此在案上特定的位置摆开。
“下面由族长念祝词——”
老爷子这回的祝词很特别,是跟大家讲林氏一族从前的故事。这个内容很有吸引力,也符合男女老少的爱好。
“你们可知,从前咱们族里老祖的神木是用什么做的?”老爷子也是个会吊人胃口的,这话一出,大伙齐齐盯着上头那些祖宗神木。
看了看去,都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他们柳头县稍微好点的木材,也就是十年以上树龄的鸡心木所制。
虽说这个年份的鸡心木不便宜,但多花些银钱罢了。
老爷子见族人们都不知,继续说道,“从前咱们族里老祖的神木是以金铸字,以茄楠木为牌。”
“啊!”
“金子!”“楠木?!”
全场骚动,全都炸开锅了。
直到老爷子摆手,林郁文出言厉声喊道,“肃静!”
“只可惜咱们林家破败了,后头的子孙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将上头的金子卖了换钱,又用楠木牌做成念珠出卖。我还记着,每一个块木牌可磨成十八粒珠子——”
“恰好成串!”
老爷子说到此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祖宗先人们死后还在为走投无路的子孙们,留下最后一点保命钱。
成串的楠木珠子,能卖出最好的价钱啊!
听完这个故事,林氏一族所有人都低下头去。无颜面对先祖,那上头的神木,无一不在刺痛他们的双眼。
“族亲们,祖宗庇佑!我孙儿林泽中葵丑年恩科举人,且勇夺第三名经魁。望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保佑我族林郁盛、林泽此去京城赶考,一路平平安安。金銮殿上,光耀我族门楣!”
老爷子喊完最后一句,两腿颤抖,已经使尽全身力气。
全体族人整齐跪下,双目含泪,三叩九拜。
每个族人看到这些祖上曾经辉煌的证据,再看看如今的林氏一族,心里更加痛心。
他们没有能耐,因此每个人都将这股期盼落在林泽父子俩身上。对他们俩的科
考之事,无比上心和支持。
不管什么时候,大家都会尽量先保住这父子俩的前程。为的是有朝一日,再度恢复祖上荣光!
三叔公起身时,轻抹眼角,沙哑着继续说道,“二献——”
这次端上的祭品是一只猪头、五只鸡、三只鸭鹅、两条鱼,白米糕一方、茶酒、时蔬果品各一份。
这些祭品可不便宜,普通人祭祖,根本置办不出来,可见林家村日子越过越好了。
二献完,继续磕头。最后焚烧冥器纸钱,大家在族长的指挥下,开始有序撤去贡品。
“咱们办喜宴去!”
第163章 第 163 章 抵达京都
“金水门要到咯——”
谢六叔的吆喝声刚落下, 甲板上原先四处张望京城河道风光的所有人,都将视线转移到福船前进的方向。
只见他们福船所航行的梁州河与都城金水河的交汇处,越来越近,直到彻底驶入金水河。
巨大的河面骤然将它的全貌呈现在林泽眼中, 一扫过去, 四面八方的船只通过五条支流, 汇聚入金水河。
大大小小无数船只,在河面行驶。
“谢六哥, 那是什么船?好像一座大房子在河面!”林郁生向来能沉得住气,这会子也忍不住问道。
谢六顺着他所指看过去,“那是楼船,非朝中王公贵族不可有。”
“太壮观了!”林泽迎风站在船头, 低声喃喃道。
“京都漕运繁忙, 河道也多,咱们如今还在外城。泽哥你安置好后, 可以先逛逛内城, 熟悉一下。”谢明珠偏过头来,轻声说道。
“好, 你也保重身子, 不要把自己逼太紧。”林泽微笑道。
要是在现代, 他马上就能约谢明珠、谢宁兄妹俩一起去逛一逛。
可惜这个时代, 男女之间的来往是非常谨慎的, 特别是他们这样还没有成婚的。
像他之前在北山书院, 收到所有谢明珠的信件, 都是跟谢宁和谢太傅的东西一起送来。
这样的做法属于过了明路,而且内容都是探讨一些学问,或是日常所见所闻, 并不涉及什么个人方面的隐私。
林泽不再多说,抬头远远看去,都能感受到楼船的华美。
也将它周围数不清的小艇、小舟衬托得像一只小蚂蚁。
再将视线往更远的地方眺望,一座宏伟古老的超大城墙,那就是谢六叔说的金水门。
谢宁走过来,“泽哥儿,一会谢德带你们去祖父所安排的院子。这船上的一应行李物件,谢家会安排人给你们送过去。”
“多谢宁哥,事事周全。我那边收拾好,便与我爹登门拜访伯父。”林泽拱手道。
林泽是出过远门,也在大城市待过。
但这是古代最繁华的都城,从这城门一角,便可感受这庞然大物那令人眩晕的威严宏伟。
对古代的政治经济中心,林泽也难免有些忐忑。
这里不比现代,法律完善、到处有监控,安全问题能得到保障。
在这皇城根下,一块砖头砸过去,十个有八个都是当官的,剩下两个是超级大豪族。
若是安庆府的地头,老师的太傅之名能罩得住他。
可是在这里,太傅也不够用啊,更何况是前太傅。
林泽不由想起他认识的人里面,目前地位最高的就是那位世子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经过三小时的进城之路。
林泽终于在京都东南水门,也就是金水门的一个码头下了船。
“瞧着是离得近,这段路竟然费了一个多时辰。”林郁盛背着个包袱,抬眼瞧天上已经正午的日头。
谢六叔笑着道,“郁盛兄弟,京都船舶众多,要停靠码头便没有别的地方那么容易。日后习惯便好,这里什么都多。今儿是没见着那些番邦来的人,那才叫人惊奇。你们以后在内城住久了,便能见到,红头发、蓝眼珠子,可有意思了。”
林郁盛和两位族叔还在愣神中,林泽一整个震惊,急忙问道,“六叔,咱们还有番邦人呐?哪来的?”
“哪来的?西域或是海外咯,你要我说个确切的,六叔还真不晓得。下回我见着,去问问。”谢六叔豪爽道。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听得眼睛都瞪圆了,都想象不出来这样的人。
而林泽脑子里,已经出现在京都遇到外国人。
“How are you?”
“Im fine thank you,and you?”
四级英语也是个国家承认的证书不是?
啊~这世界越来越魔幻了~
林泽四处观望,这码头大得看不见边际,到处是闹哄哄的人群,各种身份的都有。
还有数不清的力工、民夫等来回穿梭,找人问要不要请他们搬运货物。
没找到谢六叔所说的番邦人,林泽有点微微微的失落。
此时,前头出现一大群训练有素的家丁护卫,他们还抬着两顶轿子,以及十几辆运输货物的板车。
“老奴拜见大少爷、三小姐!今儿一早老爷便派我等在此等候,可算是接到人了。”侍郎府大管家金伯一边同两位小主子行礼赔罪。
谢宁脸上是得体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金伯不必多礼,我们适才刚好下船。”
金管家与两位主子见礼后,又朝旁边的谢六道,“六爷安好,劳您一路护送,老爷托我同你道谢,得空来府里坐坐。”
“多谢二哥盛邀,我得空自当登门拜见。”在这位侍郎二哥跟前,谢六叔不敢托大。
他漕运的买卖能做得这般顺利,也是托了这位吏部侍郎大人的庇护。
金管家这时又将视线移到林泽父子身上,“想必二位便是林老爷和林公子,大人也另有叮嘱,务必请二位入府一续。”
林郁盛拱手道,“大人的邀请,是我们父子的荣幸。如今舟车劳顿,为免失礼。我们二人先安顿下来,再上门拜访。请管家代为转达,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金管家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一样,恭声道,“那老奴恭候您与公子来府里做客。”
林泽父子俩再次拱拱手。
后头的林郁生、林郁武刚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但两人干捕头时,生死的事见过了。遇事能比较快冷静下来。
不懂礼数不要紧,跟着大哥做就是。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
“伯父、泽哥儿,那我和明珠先回府,你们的行李金伯给安排妥当。若有何急事,遣人来府里传话给我。”谢宁转身,同泽哥儿一行人认真叮嘱道。
轻纱帷帽下的谢明珠心有担忧,却不好在眼前这情况下多说,只接着大哥的话头说道,“伯父、泽哥,多保重。”
林泽一行人再次朝谢宁兄妹、谢六叔并一众师傅拱手致谢。
大家一起在船上度过了难忘的半个月,此行到了分别的时候。
“正午日头毒,大少爷、三小姐先上轿子,老爷和夫人都在府里等着了。”金管家低声提醒道。
谢宁不再多留,和妹妹一同上了轿子。
丫鬟婆子们走到后面的马车车厢里,护卫们在金管家的安排下,随轿而走。
不多时,谢德架着一辆骡车过来,“林老爷、公子上车,咱们也该走了。”
“好。”林郁盛应了声,招呼余下三人上车。
四人抱着自己随身带的包袱,盘腿而坐。车里空间略显拥挤,但大家一点不在意。不时掀起布帘子,往外看。
人潮涌动,店铺林立。
灶下炉火正旺,满街鱼肉飘香。吸引着行人临街一坐,品尝店家的美食。
这一带好像都是吃的,有一排排挂着整片猪肉、羊肉和各种时鲜野味。
另外有家铺子,林泽印象最深,它们门前有块木牌子,上头写着大大的‘南食铺’。
看来这家是专做南方美食的,林泽不由感慨,这里已经卷成这样了。
“真是什么都有~我适才瞧见有家铺子,连饺子皮都有单独卖的。”林郁生缩回脑袋,啧啧感慨道。
位置腾出来,林郁武迫不及待伸脑袋过去,趴在车厢窗的一角看出去。
不久,就传来林郁武吸气声,“好多茶肆~京都的人这般富裕吗?能日日喝茶吃点心。”
在他们柳头县老家,茶是非常昂贵地东西,连族长家平日里都极少拿出来待人接客的。
“盛哥,咱们住的在什么地方?”林郁武转头,好奇问道。他只晓得谢家为他们安排了落脚地,却不知在哪。
林泽替他爹回答,“西大街的甜水巷。听宁哥说在内
城西边,周桥北边。”
林泽也是在照搬答案,他不知道西大街甜水巷是个什么地方。
听谢宁说周桥是很繁华的一条内城河的一处地方。出行方便,离国子监也不算远,非常适合他们居住。
“爹,你听说过相国寺吗?宁哥曾提过,那里在周桥的保康门路段。是京都最有名、最好玩的地方之一。”林泽心生向往,这座古代的超级大都市,到底有多少让人大开眼界的惊喜呢?
还不等林郁盛说什么,林郁生赶忙劝道,“泽哥儿,等叔去探探路。你们只管安安心心念书上学,等考完试,我和你武叔保管给你安排明白,好生玩个痛快!”
林泽经他这一提醒,才想起此行目的。真是富贵迷人眼,差点舍本逐末,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了。
“是我不好,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会好好念书,京都再好,咱们没有立身的本事也不成。”林泽郑重道。
林郁生和林郁武悄么松了口气,真怕大侄儿劝不动。
林郁盛给两人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不再说话。
后面,林泽他们都不掀开布帘看外面的东西,盘腿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这一路太兴奋,昨晚知道今天要进京城,兴奋得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
现下正好能静心养神。
谢德一直随着大少爷,在京都住了好些年,对此地十分熟悉。
骡车时快时慢,从金水门码头开始,晃悠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来到甜水巷巷尾的其中一户院门前停下。
“老爷、公子,到了。”谢德轻敲车厢门。
林泽等人一骨碌就下了车,纷纷打量这座小院。
几丛绿枝从高高的青砖院墙中探出来,木质的院门半旧不新,上面的门环却很新。、
整条巷子都是类似的青砖瓦房,前面的宅院比较大。越靠近巷尾,宅院越小。
“公子,您用钥匙开即可。”谢德提醒道。
林泽噢了声,移步过去,手里早就拿着钥匙,现下都有些温热。
很容易就打开了铜锁。
“老爷、公子,甜水巷一带每天夜里都有官差、更夫夜巡,周围邻里都是读书知礼的人家。”谢德介绍着,先一步帮忙推开门。
林泽回头,示意大家跟上,林郁武自觉牵起骡车。
林郁生回头顺手把院门关上,落下门栓。
一进的院子确实不大,相比于谢家别庄和府城的宅院,这里简直就像下人的一间院子似的。
一入门,是一个小院子,种有两棵长势极好的桂花树,墙角是一些不知名的树和花丛。青砖铺就的地面,没有一根杂草,显然这里近期是有人来维护过的。
正前方是三间厢房,中间为正堂。正堂后隔出一间长长的书房,能连接起两边的东西厢房。厢房各有两间卧房。
院子左右两侧各有三间房屋,其中一间是灶房,另外两间空着。
对面右侧分别是柴房、牲口棚和茅房。
谢德带着大家转一圈,这院子他也没进来过,只晓得位置,“家具一应大件的都有,还差些小东西。大少爷说,届时再安排两个婆子和两个小厮来给你们使唤。”
林泽一听,这院子他们四人住很舒服了,“小哥,你回去给宁哥带句话,我这边不用送下人过来伺候。我两位族叔已经够了,平日里念书并无什么事。”
林郁盛也表示同样的看法。
“小的没法做主,但会回去转告少爷。”谢德拱手道。
“好,有劳你,今日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林泽含笑道。
谢德见林郁武已经把骡车安顿好,“那小的告辞,晚些船上的行李会有下人送来,届时还请留意门外动静。”
林郁生将人送到门外,回来后,林家村出来的四个人,站在院子里,满脸兴奋。
“天爷,我竟然到京都了!”林郁武压着嗓子,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林郁生两手紧握,原地转了一圈,“这是京都啊~”
林泽张开双手,仰头闭眼,深呼吸。
林郁盛眺望远处,高墙外,看不见边际的远方。
太阳很灿烂,大家的心蓬勃跳动……
第164章 第 164 章 侍郎府
“叔, 赶紧来喝口水歇歇,咱们行李先收拾个大概出来就成。”
林泽从灶房提着一大壶刚烧出来的热水,扭头看院子桂花树下,井边摇辘轳打水的林郁武。
灶房门口, 林郁生端着两碗菜, 也喊道, “阿武,先吃饭, 一会再忙活。”
林郁武将打上来的大半桶水,倒进旁边的木盆,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碗碟。
“哎,我过一遍水就来。”林郁武干活很利索, 不一会儿, 这些碗筷就被端到堂屋的四角木桌。
屋里,林郁盛将一锅杂粮饭放一旁的凳子上, “都坐下吃饭, 这也算咱们在京都的入伙饭。”
林泽眼睛看向桌上的三菜一汤,初夏时节, 京都的气候很舒服, 很干爽。
“适才我去甜水巷外头的菜摊买这把小青菜时, 这一斤就要五文钱。要是在石潭镇, 两文钱还得够新鲜, 大伙才买呢。到下晌, 半卖半送都是常有的。”林郁生就感慨道。
林郁武一听, 心疼得不行,夹菜的手顿了顿,马上有了个主意, “大门那一侧墙边下,咱们去外头买些种子回来。自己种些萝卜、豆角、葱姜蒜,不用样样都去外头买的。”
“这些都是小事,你们也晓得,过几日我和泽哥儿就去国子监考试,这屋里的事只能交给你们了。”林郁盛抬眼看向两人。
他的意思是,父子俩要为考学准备,没法跟他们一块收拾屋子。
林郁武满脸轻松,“盛哥只管安心念书,咱们跟来可不是吃干饭的。”
“咱们明儿去谢府拜访侍郎大人,下晌咱们把见面礼收拾出来吧,瞧瞧还要添减什么。”林泽出言说道。
林郁盛点点头,“咱们不能仗着太傅大人,与这边来往太随意,礼数上不能缺了。有什么事,也尽量不要麻烦人。”
“我们出门做事会小心的。”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对视一眼,认真道。
“叔,平日里我和爹去国子监听学。你们先熟悉西大街这一片地方,留心各种消息、传闻,回头都用册子记下,咱们不晓得哪时就能用上这些呢。”林泽提议道。
京都属于另一个圈子,林泽觉得要在这种地方生存得好一点,信息是很重要的。
他想让两位族叔去外头熟悉环境的过程中,留心各种传闻八卦。
林郁盛听完,若有所思,同两人说道,“咱们估计要在京都过很长的一段日子,打听各方消息确实是个很重要的事。你们都是捕头出身,胆大心细,做事也稳妥。”
林郁武听到终于有正经事给自己干,心里高兴,马上就应下,“好嘞哥,保管做好。”
“盛哥,我不敢保证一定行,但定然尽力。嗯…你们父子俩平日去念书,我们成天外头闲逛怕惹邻里生疑。不如腌咸鸭蛋去卖,这样走街串巷打探消息也容易。”林郁生仔细寻思一番,说出自己的打算。
林郁盛道,“咱们自己人,私下说点大实话。进了国子监,即便这次恩科会试没中榜,在国子监能顺利肄业,也能去吏部参与选拔谋得官职。但国子监肄业不是容易事,有些贡生在里头待了十年八年都不成,咱们也做好准备,要在京都过日子的打算。”
十年八年…林郁生、林郁武听得发愣,谁能想到这念书做官的路这样坎坷曲折。
大伙的认知里都认定,举人老爷,那都是随时能当官的。
林泽见状,含笑道,“新朝初立,老师说过,这时候考进去,被例外提拔的机会最大。”
吃过午饭,林泽父子俩就去准备明天拜访的礼物。
看着书案上的河鲜干货、茶叶、香包等特产,摆得书房里都没处下脚,全是安庆府比较有名的东西。
“爹,已经点
好,侍郎府上,谢大人、谢夫人及两位年岁尚小的娃子,都准备妥当。听老师说,后宅还有两位姨娘,不过听说还未曾生育。这有大半年,咱们要不多备两份?”林泽额头上有些细汗,这一番折腾,也挺费劲。
林郁盛点点头,“不差这一点。”
置办这一堆东西,花了二百多两,虽然对侍郎府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物。
但这已经是林家能拿出置办这份礼物的全部银子,老爷子给的还剩下二百两不到。
“若不是有你老师的馈赠,咱们可不敢登门。”林郁盛淡淡道。
林泽想了想,“爹,这位侍郎大人咱们不敢说多靠得住,肯定不必老师那般对我百般呵护。但这是人之常情,咱们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这回上门也不是求人办事,只出于礼节。”
想要什么东西,永远不要指望通过攀附任何人去获取。将自己变成别人的工具,完全丧失主观能动性,是林泽来到这个封建时代最恐惧的事。
他欣赏所有努力生活的人,比如村里的林来娣、多福。他们都是在困境中,不断寻找解决办法的人。不会因为自己处于最弱势、最可怜的境遇,而自怨自艾。
自强者才会有天助。
来到京都,林泽不再拥有自己的舒适区,这里所有的问题、麻烦都要想办法自己来。
谢府、宁哥更甚至是世子,哦,应该叫皇太子了吧。
必要时候,林泽能用底牌和他们进行利益交换,而不是摇尾乞怜。
林郁盛眸光深沉,伸手示意儿子过去,父子俩站在东厢房的卧房窗前。
外头朗朗晴空,一切事物都十分明丽,生机勃勃。
“儿子,你想想,咱们自打来到桃花坪后,是不是非常顺?”林郁盛道。
林泽顺着他的话,回忆一番,好像真是如此。
当时最大的麻烦就是许里正造成的,不过自从参加完谢太傅的怡然轩诗会,所有麻烦都非常顺利地解决。
后面就是跟着宁哥去云山雅集历练,开始接触一些谢家核心圈外的人。
后面因为朝廷局势变动,这些事暂时停止,林泽去了北山书院学习。
来到安庆府后,谢家又把林泽父子俩代入他们自己的人脉圈。
对于天下众多普通读书人,林泽的一切顺得很。
这么一回想,林泽都感到一阵后怕。实际上,这个社会的残酷比他想象中要可怕。
逃荒后的日子,被运气包裹上一层厚厚的糖浆,让林泽都快失去了本该具备的警惕。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不要被小概率的好运气,蒙蔽双眼。
“爹,我自小没吃过太多苦。也就是逃难那段日子,被折腾得够呛。后来运道也好,在老师的照拂下,处处顺心。”林泽面容沉肃。
林郁盛拍了拍儿子初显宽厚的肩膀,“你老师对你好,那是缘分,但侍郎大人会有自己的打算。爹是看明白了,我儿子有大志向。那身为父亲,我也不甘于做个县丞。如今有国子监这个好机会,爹会争取谋个高些的官身,日后咱们互相照应。”
“爹,我等着你给我当大靠山。”林泽嘿嘿笑道。
林郁盛没好气瞥一眼,“靠山山倒,靠自己最好。我是白说这一番话吗?”
“好好好,我记住了,咱们无依无靠,白手起家。”林泽赶快求饶,他爹等会给他来一下,真的很痛!
头一天晚上睡在京都的房子里,林泽没太失眠,熬到外头半夜三更的梆子声响起前,已经睡下。
第二天,恰好是官员们沐休的日子,林泽父子随谢德赶着骡车前往侍郎府。
这地方在内城的北大街。
京都大致能分为皇城、内城、外城三个圈。
皇城不用说,最核心的地方。内城就是普通的皇亲国戚、豪门世家所住之地。而内城的府邸都不能随意买卖,大部分是皇帝根据官职贡献赏赐下去的。
如果犯错或是致仕,房子便要收归宫中。
小点的官没有免费房子住,只能和林泽他们一样住外城。有钱就买,没钱就租。
可见,这住处阶级鲜明到什么程度,属于有钱都不行。要看你的身份。
像谢父,清流世家,父亲官至太傅,自己是当朝三品大员吏部侍郎,才有资格住内城。
一路上见到的都是坐轿子或是有品级的马车,林泽也不掀开车帘到处看。
一路无话,直到一处官宅府邸大门停了一会。
“林老爷、公子,这边是侍郎府的大门。”外头传来谢德的说话声。
林泽两人这才掀起一角帘子,看出去。
眼前这座房子坐南朝北,歇山门上悬“侍郎第”。雕梁画栋,飞檐翘角。脊兽昂首作揖,坐兽威武矗立。
自是威严华美。
停留片刻,骡车继续前行,从侍郎府的侧门进入。
下了车,当日那位金管家已经在等候,“老奴问林老爷、林公子安。”
林泽父子俩拱手回礼。
“请。”金管家微微躬身。
林泽两人随之步行进了一个垂花门,前头正面影壁左右对照两侧小门,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小厮或婆子经过。
见到金管家后,会停下来,同林泽他们屈膝行礼,才会继续走。
“前院正厅到了,二位请进。”金管家招呼两人先在官帽椅上坐下。
林泽两人轻声致谢,方才缓慢落座。
正厅空间宽敞规整,陈设较严整静穆,以“疏朗多空余”的方式陈设布置。
家具、楹联、匾额、挂屏、书画屏条都以中轴线形成两边对称布置。
正对门的板壁前放置长条案,条案前是一张八仙方桌,左右两边配扶手椅。
墙正中挂中堂字画。按“皇、相、翰林、名人、格言”为序的匾额,彰显着 “序”和“礼”。
“请两位大人喝茶。”不多时,小厮端着茶托过来,将两杯新泡的茶水放在父子两人中间的茶几上。
一盏茶快喝完,侍郎大人终于出现。
“二位久等。”谢鸿铭一身绸布带暗纹常服款步跨过门槛,身后是金管家并四个小厮跟随。
林泽父子俩连忙起身行李,“学生林郁盛/林泽,见过侍郎大人。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此时,林泽终于看到这位传闻中的谢家主事人,谢鸿铭。
他给人的气质是非常冷冽沉静的,就像他刚才说话的声音,冷淡严肃。
“不必客气,请坐。”谢鸿铭在主位上落座,淡淡说道。
“听闻二位是进京赶考。”
“是,蒙圣上眷顾,开恩科取仕。”林郁盛答。
谢鸿铭却不再多说,又闲聊几句乡试的事,金管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就见他起身道,“本官有些急事要先走一步,二位远道而来,在府里吃个便饭吧。”
“多谢大人厚爱,我们能进来坐坐,已是不虚此行,怎敢再多打扰。既然大人有要是在身,我们父子便先行离去,日后待您得空,再递帖子上门拜见。”林郁盛起身作揖道。
谢鸿铭看了眼父子俩,没再多说,“那好。”
第165章 第 165 章 崇志堂
父子俩跟着金管家走, 撇见好些抬着大红漆木箱的下人。林泽没做声,只是多看了几眼。
到了外院侧门,谢德已经在骡车上候着。
“林老爷、林公子,老奴便送到此处, 二位慢走。”
金管家行礼道。
林泽父子俩回礼。
从侍郎府出来, 父子俩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林泽心里还有股轻松的感觉, 这趟人情往来,总算结束了。
“甜水巷到了——”骡车缓缓停下, 林泽两人听到谢德的提醒,便下了车。
又是一番互相道谢和告辞,林泽站在自家门前,敲了敲门环。
里头的林郁武很快就来开门, 将人迎进屋, “如何?一切可顺利?”
闻声出来的林郁生也露出好奇的神情,三品大员的府邸他们还未曾踏足, 对此难免心生向往。
四人回正厅坐下, 林泽简单说了一下三品大员外面大门的建制,“叔, 京城那些有品级的人用的东西大都有讲究, 你们可以留心一二。”
“哎, 来京别的不说, 这见识肯定能长不少。”林郁武笑道。
“咱们晌午吃什么?”林泽看了看外面日头, 感觉有点饿了。
林郁生略有些意外, 给大伙倒茶的手顿了顿, 偏头问道,“侍郎府没留饭?”
林郁盛与儿子对视一眼,虽然父子俩已经做好无依无靠的准备。
但林郁生二人显然不太清楚, 谢太傅对林泽这个弟子是那么上心。自然地,都会认为到了京城,侍郎大人多少也会对他们照拂一二。
见他爹有些犹豫,林泽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大家,“叔,侍郎府事多、人也忙。我和爹上门略坐坐,认个门也差不多了。”
“侍郎大人不知道你和太傅大人……”林郁武眉头隆起,低低地问道。
林泽低头撇去茶里的浮沫,抬头微笑道,“叔,侍郎大人能抽空让谢德带我们到侍郎府走一圈,已经给了很大情面。若是普通人,要见他,那是天难地难。”
这是真话,虽然这次见面,林泽有点失落。因为谢侍郎没有对他产生好奇,想要了解一番。
林泽不会埋怨侍郎对他们不热情,进而觉得这是个不好的人。
林泽自知现实不是电视剧,就因为你是主角。所以只要是正面人物就一定会欣赏你、帮助你。
反之,只要不喜欢你、跟你敌对竞争的都是坏人。
这是非常荒谬的结论。
谢侍郎今日能亲自接见,还陪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是很给林泽面子。
能不能让人看中,继而把手里的资源投到你身上,必须是取决于林泽有没有这个本事拿到。
谢师相当于给了他这个争取的机会,但谢侍郎手头能扶持的人才肯定非常多。
“盛哥、泽哥儿,你们辛苦了。”林郁武以为父子俩在侍郎府受了委屈。
林郁盛罕见地豪情道,“士农工商。阿武、阿生,咱们要逆天改命,不辛苦怎能行?”
“对了,我们哥俩上午去弄明白国子监怎么走了。”林郁武是个情绪过得很快的人,刚才还有些失望,如今已是慢慢干劲。
林泽给他竖大拇指,“可瞧见考核的告示?”
林郁盛也将目光聚集过来。
林郁武没堂哥认字多,连忙示意他来讲。
“有的,我怕自己有些东西看不明白,找人借纸笔抄录了一份。”说完,林郁生从怀里拿出一张纸。
林泽父子俩赶紧接过来仔细看,上面果然写清楚了考核时间,有三个。
“四月十八,乡试贴榜后已经进行了第一次考核。五月初五是第二次,后面还有一次是六月十二。”林泽轻声把重点读了出来。
看这个像是根据到达京都的不同时间,安排的考核批次。最快那个批次就是京都的考生,早点进入国子监,也能多点时间学习。
这是给京都户籍学子的优惠政策。
第二个时间就是像林泽这种离京城比较远的学子。最后那种应该是留给最偏远或者没钱坐船,选择走陆路的学子了。
“砰砰砰——林大叔在家吗——我是狗儿——”
门外传来有些稚嫩的童声,但嗓音略有些沙哑。
屋里的四人同时看向院门,林郁生起身,“给咱们送柴火的。”
不一会,大家就瞧见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汉手里把着一辆破旧的独轮车,上头堆着整整齐齐的八捆柴火。
小男孩见出来四个汉子,一时间有些害怕。
但买卖还没做成,瞧见熟悉的林大叔,方才又重新鼓起勇气朝院子里的人作揖。
“狗儿见过诸位大人,我和阿爷是来送柴火的。”
林郁生去帮忙搬柴火进来,后面的三人见状跟上。人多力量大,这点小活一人来回两趟就完事了。
老汉和小男娃愣是没碰到一捆柴火,有些手足无措。
“你叫狗儿?”林泽半蹲下去,打量这位衣衫破旧的小男孩。
他身上露出的小胳膊小腿,都有明显的划痕,估计是柴火划伤的。
他身后的老汉身躯佝偻,脸颊凹陷,头发蓬松散乱,臂膀肌肉一块块的,非常清晰。一看就是长期干重体力活,但营养不良。
狗儿往后缩了缩身子,但还是壮着胆,同眼前这位衣衫光鲜、气质不凡的大哥哥回话。
“嗯,谢谢大哥哥买我家的柴火。”
老汉也在林泽看过来时,挤出一丝生硬的微笑。
“不用谢,这是你们劳动成果。水囊还有水吗?我家有井。”林泽见他和老汉满头大汗,嘴巴干涩起皮,微笑问道。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回头看向老汉。
林泽起身回院子里把水壶提出来,“来,你们的水囊拿来接水吧。”
老汉见状,连忙摆手,“公子,可使不得,我们喝点井水就成。”
烧开的水费柴火,都是银钱,老汉不敢平白受人这么大的恩惠。
京都的人形形色色,包括用甜蜜蜜的糖果引诱一个娃儿,到偏僻处把人抓走的。
“井水也甘甜,我给你们打点。”
林泽虽然不明白,但尊重,反正今天的功德+1是跑不了了。
一老一少走的时候,推着空荡荡的独轮车,身上挂的两个葫芦却是满满当当。
“我瞧,京都也不是哪哪都光鲜亮丽。像狗儿这样的,肯定不少。”林郁武关门后,感慨一句。
他们住村里,过得都比狗儿好。在这里无房无地,朝不保夕。
林泽非常肯定地说,“叔,这都不用想。咱们碰上了,有能力就搭把手,别的暂时帮不上。”
“泽哥儿,我跟你说,别看他们人微言轻的,但鼠有鼠道,探听消息估摸可不比旁的差。”林郁武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林泽一寻思,还真是,“能多接触接触。”
林郁盛也表示肯定。
“叔,我和爹准备写信回家报平安,到时候托谢六叔的关系,送回府城,再请老师帮忙送到桃花坪。”这是林泽想到一条比较稳妥的送信路子。
而且这次林泽不仅要给老师和家人写信,还给北山书院的山长夫子和同窗好友写。
这次恩科北山书院不知道有几个同窗参加了,但全都落榜,林泽准备把自己的答案给同窗们参考一下。
林郁盛同两人道,“你们自个儿写吧,咱们这是家书,字写得如何都没事。”
林郁生还行,林郁武有些头大,他是这里头写字最差的,而且好些字会认不会写。
求助的目光落到林泽身上。
“叔,我爹说得对,你好好练练字,咱们纸笔还是有的。”林泽给他打起气。
林郁武……
三天很快就过,五月初五这天的清晨。甜水巷尾一户人家的大门打开,一辆骡车从里面驶出。
林泽父子俩穿得很正式,头戴儒巾,穿青色圆领袍,束蓝丝绦。
“泽哥儿,这衣裳真是俊。”林郁武两边手各拎一个书箱,眼睛不住打量侄子的青袍。
林郁生关上门,笑着说道,“那可是举人老爷才能穿的。”
幽蓝的天际,还有隐约闪烁的星子,月牙悬在山尖。
“国子监在西大街尽头,与北街接壤的鸡鸣山下。哎哟,泽哥儿,叔同你说句实话,我就没见过那么大的地方。国子监的门好似一座城池似的,还特别好看。”车厢里,林郁武比划着,给父子俩描述当时所见。
林泽的好奇心都给他吊起来了,难不成这个第一学府跟故宫一样?
不至于吧。
骡车晃晃悠悠在西大街上行驶着,路边的摊子商铺已经热闹起来,叫卖声不断。
林泽掀起一角帘子看出去,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这个点人最多的是茶坊、肉铺、粉面摊等。
行人很多,有做生意的商贾,有骑
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问路的外乡游客。
非常有生活气息。
“盛哥,国子监到了。”林郁生道。
林泽三人以此下车,他们往最显眼的地方看去,隔着还有一两百米,已经能看见晨光中国子监那座巨大的琉璃牌坊闪着耀眼的光芒。
“爹,那是琉璃牌坊吧?”林泽眯着眼,轻声问道。
林郁盛也有些犹豫,实在是不敢相信,“按规制,除皇家宫殿,只有孔圣文庙方可用琉璃牌坊…”
林郁生、林郁武两人完全插不上话,闭紧嘴巴,认真看,仔细听。
等父子俩看够,林郁生才说话,“泽哥儿,我们就在这树下守着骡车,你们安心去考学。”
“好,晌午若没有出来,你们自个儿去附近吃碗面条。”林郁盛叮嘱一句,免得两人饿着也不舍得花银子。
这个时候,已经有十几个像林泽一样衣着的人,大家对视时,会微微颔首。虽然都是竞争对手,好歹气度不能小。
走进了,林泽还看见这座琉璃牌坊不远处,有一座彩色雕像——鳌。
那里有五六个读书人跳起来摸雕像的头部,林泽觉得很有意思,转头同他爹道,“爹,那是干什么?”
“咱们去摸摸。”林郁盛笑了笑,没回答。
林泽走近了,听到那摸雕像的人嘴里喃喃有词。
“希望我今日能顺利通过考核…”
“保佑我独占鳌头,一鸣惊人。”
林泽马上转头看向他爹,竟然是这个意思。
好好好,搞玄学是吧?
别人用跳,林泽够高。轮到他时,垫个脚,结结实实摸了一会鳌头。
林郁盛也很虔诚地摸鳌头,“鳌神保佑我们顺利入学。”
国子监牌坊处有官兵守卫,但林泽等人进去时,并没有人阻拦,只扫一眼他们身上的衣裳。
父子俩不赶随处乱走,只跟着前头的人顺着中轴线的路一直走,约莫十五分钟,来到了告示上所写的集贤门。
接下来只需要往右拐,就能找到今天考核的地方崇志堂。
这也是国子监最基础的班,同样的还有正义堂和广业堂。
往上有修道堂、诚心堂,最高级的是率性堂,到了这个班,就可以开始攒积分,上岸当正经国家公务员。
第166章 第 166 章 入学考核
“咚——咚——咚!”
听到集贤门左右两侧的钟楼和鼓楼报时声响起, 林泽和他爹对视一眼,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崇志堂中等候的五十多人默契入座,林泽父子俩在临窗的一张长条案坐下。
林泽刚才没敢四处看崇志堂的整体布局, 但据宁哥说, 崇志堂有内外班之分, 内班25人,外班20人。
“学生问大人安——”
“问诸生安。”
陈寿之身穿祭酒的从四品官服, 身旁跟着正六品的司业以及正八品的监丞。
三人后面还有五个搬运东西进来的护卫。
在场的这批学生,基本都不认识走在最前头这三人的身份,但大家很默契地统称大人。
邓祖渊同祭酒陈寿之投去一个眼神,获得对方默认后, 方才往前走两步, 朗声说道,“这位是国子监祭酒陈大人, 旁边是司业汪大人, 吾乃监丞邓祖渊。”
林泽等人听完,连忙起身行礼, 趁机好好记一记这三人的姓名官职和外貌特征。
祭酒陈大人属于国子监的校长, 最高行政领导人。
下来第二位是司业汪大人, 属于副校长。祭酒不在国子监, 他会代管学校一切事务。
另外这位邓祖渊监丞是属于现代教导主任的职位, 纠察国子监这所学校师生的行为举止。
陈寿之回礼, 示意大家坐下, “诸生远道而来,赴京求学,你们都是各府举荐而来的优秀人才, 望日后在国子监也能成为典范。”
祭酒说完后,司业汪明源也说了几句话,主要是讲考核方式,“此次考核内容皆为祭酒、司业两位大人临时出题,共两道。试帖诗一首,策论一篇,时间是两个时辰。”
林泽听完,压力还是挺大的。试帖诗跟平时做的还不一样,属于考试应用型,要像八股文一样按照特定的韵脚,即五言八韵。
全诗必须以仄起格,意思是第一句的前两个字用仄声,第二句前两个字用平声。
每韵上、下两句为一联,首联“破题”,次联“承题”,三联“起股”,四、五联“中股”,六、 七联“后股”,结联“束股”。
每联一股,合成八股,正如文章的起、承、转、合。
而在这样严苛的格式要求下,他们还要在内容表达上做到切合题意,且有文采突出,不落俗套。
又是一种要求带着镣铐起舞的事。
林泽在乡试中没遇到这类题,但他从考童生前就接受这种试帖诗的训练。虽然有点意外,但还能应对。
最后是监丞邓祖渊又补充道,“本次考核录入崇志堂外班学生共20人,内班弟子25人。你们第二批按照录取名额外班录用10人,内班录用12人。榜单将在五日后,张贴于国子监持敬门外墙处。”
当林泽等人做好准备后,有两个护卫就开始发放答卷和试题,另外两人给每个考生发干粮。
等所有人领取到试卷后,祭酒陈寿之就示意一旁的助教点燃线香。
“叮!叮!叮!”
磬声响起,大家马上开始埋头做题。
林泽这两日跟他爹反复做题,虽然不知道国子监会出什么类型。但按照往年的考题类型来准备,跟科举的大同小异。
除此之外,还会根据看到的某句圣贤之言进行辩论。完全遵守儒家思想,理不辩不明,越辩越清晰。
林泽低头看题,手边慢慢磨墨。第一道试帖诗的题目出自王维《积雨辋川庄作诗》——“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
以‘阴阴夏木啭黄鹂’为题,按照试帖诗韵律写内容。
林泽根据自己总结的学习技巧,破题和承题两股中,直接把命题的用字拆散分布在第一、二联内。
第一联把命题的用字抽用了一部份,所以称做破题,因为是起了破整的作用。
第二联则将所余各字凑合上去,所以又称做承联,因为起到了完整的作用。
于是,林泽把“夏木”抽出来,组合出第一联破题前半句句——长夏千章木。
第二句则是抽出‘啭鹂’,写出这一联的后半句——浓阴百啭鹂。
有了开头,后面林泽很快就沿着思路往下写。后面内容没有前面两句那么有技巧性了,林泽都是以规定的韵脚和格律去填内容。
万事开头难,总结出技巧后,这个试帖诗就好解决了。
写好初稿后,林泽仔细检查,确定没有要修改的地方,再工整地抄到答题纸上。
因为听宁哥和老师提点过,国子监很重视学生的书写。林泽和他爹在府城时,就每天向探花郎文夫子请教这方面的知识。
总结一句就是每天坚持临摹名家字帖,外加名师指点,马上进步斐然。
第二道策论是大题,这次题目出自于《尚书.大禹谟》——‘嘉言罔攸攸野无遗贤万邦咸宁。’
策论题目就是这句话了,这年头书写不断句。林泽现在已经习惯性根据所学知识,对其进行划分停顿,然后理解意
思。
“嘉言罔攸攸,野无遗贤,万邦咸宁。”
翻译一下就是,如果善言没有被人隐没,而能上达,民间就没有遗弃的贤才,而是全都能被任用,那么天下就都安宁了。
林泽单手执笔,另一手支撑着侧脸,开始闭目思考怎么破题。
四个小时的答题时间,他写诗花了半小时,可见应试技巧的重要性。
策论虽然也有技巧,但题目千变万化。能用的、能参考的点不够多,每次都要重新筛选各类技巧组合运用,这点是挺花时间的。
最重要的立意也必须够高,够准。
陈寿之三人端坐在正前方的三把太师椅上,中间隔着的地方摆了两张桌子,上面有点心果子和茶水。
低头抿了口热茶,陈寿之将其轻放回桌面,目光扫视全场五十二名考生,将每个人的举止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能看出第一首诗已经有一半人动笔写完,他心里很清楚,这里头有真才实学的大致多少,哪些又是走人脉进来的。
眼睛在几位考生身上停留片刻,陈寿之收回目光。
想了十几分钟,林泽就开始写提纲,本次中心论点已经确认,将围绕采纳善言,悉致群贤发挥议论来论证。
前三句破题,后两句承题,最后是起讲。把整篇文章的层次要理清,确保条理清晰。
林泽现在已经能将这时候的儒家思想,有选择性地往现代价值观靠拢。
虽然有时候结合得不是那么好,但林泽一直在尝试。
文化是有传承性的,既然现代都能保留那么多好的东西。那在这个时代,林泽觉得传播好的思想,必须结合儒家文化。
比如这次的策论,林泽表达了统治者广延众论和悉致群贤,是关系到国家长治久安和百姓安居乐业。
这个观点在现代也是一样有用的,那么在这个时代就是值得广为传播的好东西。
答题的时间过得非常快,国子监准备的干粮没有几个人吃的,几乎全都废寝忘食地答题。
在场的大都是各府选拔出来,参加会试的优秀种子选手,大家的水平可想而知。
林泽一点不敢轻敌,但他也没有给自己太大压力。国子监内班进不了,外班也挺好。
“叮!叮!叮!”
磬声再次响起,场中的林泽已经在默默收拾东西,他已经提前写好答卷。
偷偷瞄了眼他爹和周围的人,有一部分跟他一样,都是提前写完的。
实力很强啊。
也有手忙脚乱地想要多写几个字,把策论匆匆收尾的。
“诸生停笔,放好答卷——”监丞邓祖渊起身,高声道。
很快,陈寿之带来的两名助教熟练地收卷。
确定所有卷子都收齐后,陈寿之便起身道,“诸生辛苦,大家先行回去。”
“是,学生拜别祭酒大人、司业大人、监丞大人。”
大家起身作揖行礼,然后收拾东西,答卷试题纸都被收走。林泽瞥见桌旁的两个干粮,一起收进书箱。
别浪费了。
学子们陆续走出崇志堂,这时候才有心思打量一番这庭院附近的风光。
最显眼的就是前方集贤门两侧的钟楼和鼓楼,看起来有二十多米高,分了楼阁、楼台两部分。
钟楼是一座重檐三滴水式四角攒尖顶的阁楼式建筑,鼓楼是设置大鼓的楼。
用来击鼓报警,或按时敲鼓报告时辰。
钟鼓楼建筑色彩非常华丽、装饰构件又很典雅,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林泽今天进国子监,感受最深就是,这里的建筑太好看了!是那种庄严又精致,处处有文化底蕴的美。
“这儿念书,一定很开心。”林泽转头同他爹小声道。
林郁盛也是刚从崇志堂内种植着各种树木和花卉上收回目光,“确实是所有读书人最向往的地方。”
父子俩相视一笑,随着人流往外走去。走出熟悉的琉璃牌坊,林泽生出一股拿手机出来拍照纪念的冲动。
某种角度说,这里是嘉国的文脉所在了。
“盛哥!泽哥儿!”一直蹲守的林郁武飞快跑过来,满脸喜色。
“武叔,我们出来了。”林泽招呼道。
三人一块继续向林郁生守着的骡车那边树底下去,这是散学之际,国子监刚才一同考完试出来的学子们,有三三俩俩结伴着走,或是家里派了马车、轿子接的,也有自己一个人的。
林泽没多好奇,他们坐上骡车,赶回甜水巷小院。
回去时,林郁武在外头驾车。
“你们是不是都没吃午饭?瞧一个个脸色发白。”林郁生关心道。
林泽从书箱里掏出两个干粮,举起来,“叔,这东西我一看见就想起号舍科考的场景,哪吃得下。”
“可怜见的,等会到周桥时,咱们买点肉和菜,回去叔马上给你们炒两个出来。”林郁生摸摸林泽的脑袋,把他手里的干粮放回书箱里。
林郁盛揉揉太阳穴,“在外头吃个面条算了,回去弄也不少麻烦。”
林郁生本想说,这哪麻烦,三下五除二就干完了。但想想这父子俩肯定是饿坏了,等不及他烧火煮饭。
“行,那你们去摊子上吃,我和阿武去买些种子和晚上吃的菜。”林郁生说完,就同前头驾车的林郁武说了这事。
第167章 第 167 章 孟家食摊
骡车一路行驶, 林泽也看了一路。西大街的食铺、小摊人流挺多,而且他看花眼,不知道要选哪个。
“盛哥,咱们甜水巷外头有家面摊子还挺好吃, 你们要不去那?”林郁生提议道。
林泽没等他爹说话, 一股脑就是飞快点头。答题时一点不想吃, 现在饿得已经要忍不住啃国子监发的干粮了。
林郁盛看了眼儿子,想着在甜水巷外头吃也好, “去吧,我们自个在那吃。你们先回家,不用等。”
甜水巷的小食摊是一家子开的,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妻和两个娃子。
其中一个大些的约莫有十岁, 小的也有五六岁, 是两个女娃子。
‘川香小食摊’
在竹竿和油布支起的摊子上,挂着一块木牌, 写着这样的五个字。
“孟老板, 生意可好?”林郁生下车,走过去招呼道。
林泽父子俩跟着下来, 粗略打量一番。
这段路有五六个吃食摊位, 另外一些日用品、杂货铺和卖菜、卖小手工的。
小食摊挨着墙角所设, 两口土灶烧得正旺, 左边堆着劈开的木头柴火, 以及一大桶水。
在锅灶右边是一条陈旧但擦得很干净的长案, 靛蓝花巾包住头发的妇人朝他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 手上揉面的动作也一点不受影响。
孟老三腰系一条沾满油渍脏污,已经看不出原来什么颜色的围裙,朝林郁生招手, “老弟,来吃面?大丫,给几位叔放好凳子——”
“你放两张就成,我大哥和侄子在这吃。”林郁生回头看了眼林郁盛父子俩。
“好嘞!二位老爷想吃什么?咱们店里有插肉面、大燠面、大小抹肉和杂煎事件。”孟老三虽然不大识得多少字,但看眼前这两位那身明晃晃的举人老爷的衣裳,哪还能同刚才与林郁生说话时那般随意。
林泽对他报出来的菜单,简直一脸懵。
这插肉面是什么面?川菜有这个东西吗?还有那什么杂煎shi jian,是哪个字?
再看他爹,已经掀起一角衣袍,淡定坐下点菜,“劳店家给我一碗大燠面。”
孟老三飞快擦一把手,过来亲自给二人舀两碗面条汤底,端上桌,“好嘞,小郎君您要什么?”
旁边两个小女孩蹲在灶台外头的木盆上洗碗筷,眼睛一下一下往这边瞧,脸上掩饰不住的好奇。
“老板,刚才你的说的那个杂煎shijian是什么?”林泽坐在他爹对面的小板凳上,面前的清汤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光看这个已经食欲大开。
孟老三热情解释道,
“咱们家都是川地的特色,听小郎君的口音并不像是我们那边的,想必不大清楚。我家的杂煎事件是用煎好猪肠肝等内脏,加以浓汁焖做而成的面条。”
说完,孟老三还邀请林泽去看他瓦罐里那些处理好的材料。
林泽这才瞧见,原来在两口大锅另一边并排放着的五个瓦罐。
“咱们这些肉都是天没亮就到肉铺去拿的,在出摊前又熬上一个多时辰,保管香辣可口。”孟老三给小郎君一一瞧过罐子里的东西。
这一看,林泽才大致对这几样面条有一点了解。
插肉面就是用羊肉煮熟后切成薄片,再用辣椒、花椒等调料拌匀,放在面条上吃的。有点像现代吃过的夫妻肺片面或牛肉面。
大燠面类似红烧肉面。大小抹肉就是用猪肉切成薄片或丁,用辣椒、花椒等调料拌匀,再炒制而成。
林泽闻到一股伴着花椒的浓香,好久没吃这么重口味的食物。特别是现在饿得不行时,口水已经在疯狂上涌。
“既然我爹吃大燠面,那我尝尝插肉面吧。”林泽决定道。
肉类都是提前处理好的,孟老三只需要将面条煮熟,再根据客人要求,从瓦罐里舀一勺肉,最后撒上一小撮葱花,这碗面就做好了。
林泽才坐了不到十分钟,两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就上桌了。
“爹,你尝尝我的。”林泽把碗推到他爹跟前,示意他夹两筷子。
林郁盛笑了笑,只夹了一点,反而从自己碗里拨了好几块肉到林泽碗里。
“诶,爹,你这是干嘛,咱们吃不饱再点一碗嘛。”林泽顿时有点急了。
他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还让长辈在吃得上饭的情况下,把肉分给他,真的很不好。
林郁盛见儿子真着急了,妥协似的从他碗里也夹几块羊肉过来,“快吃。”
林泽蹭的把一大块肉给他爹碗里送去,然后埋头苦吃。
川菜真的是又麻又辣,而且越吃越香。
林泽真的是从嘴巴爽到肠胃,最后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
林郁盛头一回尝试,有点遭不住,吃到后面已经非常频繁端起刚才老板给的汤,每吃两筷子面条就喝两口汤。
“店家,给我爹再舀碗清汤成吗?”林泽被辣得直吸气,但他天灵盖都爽翻了,一点没想着停嘴。
孟老三见两位举人老爷吃得畅快,心里也高兴,连忙就要从灶台处绕过来。
“哎~孟老三,生意不错啊。”
突如其来的人引起林泽的注意,他飞快将碗里最后一口面条吃下肚,抬头往前头看去。
只见有五个衣着松松垮垮,有的露出两只黝黑的胳膊,有的只是穿着类似现代那种无袖的衣服,把整只胳膊都露出来。
最前头那个就是这样,而且他的右手臂上竟然还有纹身!
林泽简直又开眼了,原来这年头已经开始流行了吗?仔细看,那是个‘義’字。
林泽看着都痛,这字笔画太多了。
林郁盛飞快用帕子将唇角擦干净,想起身的动作停住了。他想起当初在安庆府去镖局托运东西时,儿子遇到那个被小偷摸走银钱的人时,他那股热情肠。
若此事上也将人拉走,林郁盛觉得儿子大概也不肯的。既然如此,就坐在这里瞧瞧吧。
林泽没注意他爹的动静,而是敏锐地看见,那里头有两个混混,往人家洗碗的小姑娘那边靠近。
一个眼睛有点斜,一个瘦不拉几的。
“爹……”林泽在他爹耳边低语几句,然后等他悄声从一角离开。
林郁盛略有些犹豫,这五个人呢。
林泽用眼神催促他快去。
等他离开,林泽快步从后面墙壁绕过去。
妇人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收场。
自打在这出摊,这样的混子,她们这一带的摊主都已经碰见好多回。若是把人惹怒,事情会变得更糟。
“六哥,今儿兄弟们得空来坐坐,我这就给你们煮面条去。”孟老三心里恨得牙根痒痒,但报官都没用的事,他又能怎么办,只能自认倒霉。
马六歪着头,咧嘴露出一口大黄牙,“那还不赶紧的,没点眼力劲。”
说完,甩甩头,招呼身后的三人大喇喇走到棚子里,在林郁盛隔壁桌坐下。
这时候,马六的一个手下注意到林泽走过去的动作,一点没动。他也是个混不吝的,自觉人多势众,“大哥,那边还有个吃饭的。”
马六眯着眼打量背对着他们的林泽,他瞧出这人身上的衣裳是读书人才穿的。但他这这一带混了好几年,想想应该是个装阔绰的穷书生
否则怎么会在这样的小摊子吃东西?这人身上的衣裳料子不错,肯定是在外头装门面。
这种人,他可见得多了。穷书生嘛,马六暂时摸不清对方有什么功名,就不管他好了。
“多嘴,咱们今儿是来吃面条的。”马六两腿岔开,大喇喇地说道。
见老大不接茬,那手下有点下不来台,飞快扫一眼,这就瞧见墙边木盆那里的两个同伙,“哟!”
说着就站起身,走过去两步,“小姑娘长这么大了,真是越来越俊,不知道以后要便宜那个臭男人。”
那边的两个本来碍着林泽挡在木盆那里,暂时没过去。这时候听见同伙的这句打趣声,顿时给他们壮了胆气。
林泽本来以为这边要控制住局面,没想到急转直下。
两人不管不顾就要在他这边挤过去,林泽真的很不喜欢惹事。
但眼睁睁看着流氓去欺负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他要是不闻不问,这辈子吃饭都不香。
“喂,你弄湿我衣服了。”林泽起身,当着他们的面把湿哒哒的手,在衣裳上擦了擦,黑眸直直地盯着两人。
斜眼和瘦猴先是没反应过来,他们离眼前这个少年人还有一臂距离,哪来弄湿衣裳之说?
却是那边的马六听见动静,三人全都站起来,眼神不善地瞪着林泽。
孟老三两口子刚才战战兢兢埋头煮面条,这才发现两个闺女有危险。手里的汤勺和擀面杖顿时‘砰’的一声落地,飞快跑过去,挤到林泽旁边。
“两位好汉,你们吃什么面条?今儿的红烧肉炖得好,可要多来两勺?”孟老三怕林泽为此惹上麻烦,连忙把人推到一边去。
马六领着三人,将路上的桌椅一角踹开。三角眼冷冷地扫过在场之人,最后在林泽身上顿了顿,“听说我兄弟惹事了?”
林泽毫无畏惧之色,微笑道,“是啊。”
“小郎君!”孟老三心里感激林泽出手相助,但他怕事情闹大。
“呵!老子在这纵横十几年,没见过你这号人物,报上名来。”马六两手环抱身前,仰着下巴,斜眼打量林泽。
又是个死读书的。
身旁的四个手下已经按耐不住,抓着这次机会,狠赚一笔银子。
“我?无名之辈。”林泽仍然淡定道。
心里盘算着,今天功德加多少。
马六冷哼一声,眼睛落在林泽那小块颜色深了点的衣裳上,蹲下身,随手捞起一个碗,一把将水泼过去。
马六是个胆大心细的,他知道两个读书人没那么好欺负。所以只点到为止,并不动真格。
林泽一点没动弹,只抬起袖子挡住脸。
马六以为对方会还手,谁知道林泽竟然只是笑了笑。
“这不是个傻子吧?”斜眼扭头骂道。
马六也觉得眼前这个穷书生有点奇怪,皇城脚下,怪事多。
“算了,跟个傻子计较,跌份。”马六想了想,还是退一步。
林泽却出口道,“按律,你要赔我衣裳。”
瘦猴顿时被林泽的口气热闹,一巴掌就要扇过来。被最近的孟老三背身挡过去,林泽眼疾手快,将人扯开。
这个巴掌落空了。
林泽回头对妇人和两个娃使眼色,示意她们离远点。
马六察觉这人是故意挑衅,五人马上散开,将其团团围住。
“噢,要围殴我吗?”林泽黑眸眨了眨,认真问道。
“大哥,这小子就是故意的!穷疯了,讹钱讹到咱们头上!”瘦猴厉声控告道。
斜眼和另外两人顿时火冒三丈,“草你娘的!”
林泽眼神一厉,在对方围攻过来时,一个灵活走位,来了个位置对调。
火速抽出灶台边的一根柴火,像挥舞长枪一般。按照某些特定的招式,重重打在混混身上,特别招呼那三个嘴贱的。
马六震惊于林泽敢直接动手,他回过神后,马上加入战斗。
五打一。
孟老三护着满脸惊慌的老婆孩子退远一点,外头路过的人也停下脚来看戏,连旁边摊子吃饭的人也闻声赶来。
一时间,好不热闹。
林泽寡不敌众,身上挨了拳脚,但他跟老爷子练过的,下手又快又狠,对着人体脆弱的部位下手。
五个混子一时奈何不了他。
孟老三心一横,拎起掉地上的擀面杖,加入进去。心里积攒的恨意,让他暂时将害怕抛之脑后。
“快让开!”
“官差来了!”
只见林泽一把将手里的木柴丢过去,拉过孟老三,惊慌失措地往官差方向跑去。
林郁盛跑得满头大汗,好在林郁生、林郁武两人这些日子将西大街一带摸清楚,他也记有个巡检司在不远处。
巡检司的人一听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被一群地痞流氓欺负,那可不是来活了吗?
京都的破事不少,他们憋屈的时候也多。这回一听是个能发泄的好机会,当场就拉出十人的队伍赶过来。
手里拿着打棍、大刀的衙役如狼似虎冲上去,把马六五人顿时就按下了。
林泽适时煽风点火,“为民除害——”
周围那老些受害者,就跟着林泽喊起来,一时间群情激奋。
十个衙役押着五个地痞的动作更大了,他们心里暗爽,这几个他们都认得。别看吊儿郎当,油水还不少。
他们老大平时对他们巡检司的孝敬不少,别的小事也不好动他们。这回可是自己撞到枪口的,不能怪他们巡检司不讲道义。
林郁盛扶着儿子,走到衙役跟前。
“林举人,令郎可还好?”周衙役出言问道。
林郁盛低头看了眼儿子。
林泽虚虚地开口道,“劳烦大人过问,在下被这起子贼人拳打脚踢,差点丧命于此。苍天有眼,你们赶来得及时。我才能不辜负皇上隆恩,继续参加今科会试,来日报效朝廷。”
马六一听这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竟然是个举人!
哪家举人在这小摊吃饭?!
为何刚才又不说出来?!
马六简直要疯。
衙役们一听这话,顿时紧张了几分,这年轻的小郎君竟然也是个举人!
那日后中榜,摇身一变就是他们踮起脚都够不着的大人物。
一时间都管不了刮油的事,蒲扇大的巴掌接连甩在五人脸上。
周衙役一脸严肃保证道,“郎君莫担心,马六这些地痞,在下定然会依照律例处罚!”
“咳咳咳!”林泽捂着胸口,猛地咳嗽起来。
衙役们跟着心颤,这位年轻的举人老爷要是真出事,他们渎职就跑不了。
被家人扶着的孟老三又惊又喜,看见林泽咳嗽,顿时紧张得不知所措。
林泽终于停止干咳表演,喘着粗气,愤懑道,“劳请诸位帮忙审问,我要状告这五人,意图谋害新科举人。”
马六终于崩溃了,两股战战,连连求饶道,“举人老爷饶命啊!是我猪油蒙了心,我错了。您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我永远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另外四人没有老大会说,但全都软了膝盖骨,死活要跪下来求饶。
周衙役目光落在五人身上,眼里有挣扎之意。这五人真要坐实谋害新科举人的罪名,可就死定了。
想到他们背后的老大,周衙役是希望事情有回转的余地。
但他又摸不准这两位举人老爷的来头,若是为了那份好处得罪了惹不起的大人物,周衙役可不干。
“你们有家小还出来作恶多端?”林泽像是被他们说得有点动摇似的,语气虽然很凶,但神情已经缓和下来。
马六和周衙役见事情有回旋的余地,两人都默契地争取这个机会。
“是是是,我们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改了,绕我一回吧!”马六在抓他的衙役放松手劲的时候,又狠狠磕头。
孟老三看得心情复杂,他很希望小郎君心狠些,把这些狗日的全都送到砍头台去。
林泽像是还有犹豫之意,“你们睚眦必报,日后我被报复怎么办?”
“不可能!郎君,我指天发誓!”马六见对方越来越软和,心里想着,年轻人果然不经事,心肠软呢。
林郁盛摸不清儿子的意图,但他知道肯定不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林泽思忖着,没回答。
周衙役不好露出马脚,只给了一个眼神暗示。
“我马六指天发誓,若小郎君今日放我一马,日后若有任何报复之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剩下四人哆哆嗦嗦跟着马六发誓。
林泽叹了声,“这样吧,诸位衙役和在场的所有人做个见证。我可以放过你们,不追究。但你们要在我写的文书字据上签字按手印,承认这次对我的伤害。若日后你们有人蓄意报复,我也有个保障。”
这话落下,马六几人都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听着确实对他们是好事……
“不肯就送官吧,我这就写状纸。为免后患,我定要追查到底。”林泽瞥一眼,淡淡道。
周衙役听得头皮发麻,这两位真是个难缠的角色。只要这张字据在手,马六在这位手里就翻不起什么水花了。
“别别别!我愿意!我要立字据!”马六顾不得其他,赶忙答应。
林泽请孟老三去旁边的铺子里借来纸笔,官府字据的内容格式要求,林泽都知道的。这属于律学的一部分,在北山书院时,他专门学习过。
林泽父子俩签字按下手印,马六五人犹豫片刻,咬牙按下。
“还请大人做个证人。”林泽微笑道。
周衙役早有心理准备,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在见证人初签名按了手印。
两边互相说了几句好话,周衙役就放人,自己也带队回去。
林泽收好字据,同孟老三道,“日后他们不敢来这里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
“我没事,郎君你…”孟老三一家四口蹲在林泽身旁,眼眶发红。
“我没事,随手之劳。好好做买卖,会过上好日子的。”林泽道。
说完,父子俩就离开了。
“爹,回头咱们想想这几人能有什么用。”林泽冷笑着,低声道。
林郁盛心疼儿子,不想说话。
第168章 第 168 章 挣钱项目
“这是怎么回事?”林郁生开门, 就瞧见侄儿被扶着回来,心里就突突起来。
林泽身上挨了几下,走路时扯动伤口,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 “叔, 进屋跟你细说。”
“阿武——”林郁生扭头就对柴房里收拾的堂弟大喊。
心里开始盘算怎么报回去, 敢在京都里光天化日下手,他们得仔细想个章程, 怎么也不能让人平白欺负了去。
林郁武出来看见这情况,直接就要拎大木棍去找回场子,“刚才叔就不应该贪图方便,先回屋干活。这吃个面条都不安生, 实在欺人太甚。”
林泽很尴尬, 这事他也有故意的成分在。
“郁武,先回屋。”林郁盛及时制止。
林郁生也扯过堂弟, 拉着胳膊往里走。
“衣服脱了, 我瞧瞧哪里伤了。”林郁盛淡淡道。
林泽龇牙咧嘴脱衣服,一边简单将事情来龙去脉跟两位族叔说一遍。
“后背有两处瘀伤, 手臂两处, 小腿一处。”仔仔细细看个遍, 林郁盛总结陈词。
林郁生听完, 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泽哥儿, 你心善, 就是…以后还是不能这样鲁莽,去喊巡检司的人来处理,自己别出头。”
“自己本事不到家, 今天这顿先受着。”林郁盛坐一旁,沉声道。
林郁武已经拿这一瓶药酒出来,“咱们泽哥儿热心肠没错,这几个小瘪三要敢报复,我叫他们有去无回。”
林泽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身上更疼了些。上一次还是刚逃难时,在驿站抹的药酒。
“来,这是你壮叔的好东西呐。原本以为是留给我用的,没成想你先来了。”林郁武拍拍大侄子的肩膀。
林泽咬牙抓紧椅子扶手,等武叔给他搓完瘀伤,浑身火辣辣,汗流浃背,脸都憋得通红。
“等瘀伤好得差不多,你每日跟着爹在院里练半个时辰,五个小混混都给你弄成这样。”林郁盛沉默良久,儿子心善不是坏事,但受伤他心里难受。
想来想去,练好枪法是上上策。
林泽一百个乐意,“爹,我肯定好好练。”
“扣扣扣——林老爷在家吗——”
林泽一机灵,难道是刚才的混子找他们老大上门?这
也太快了。
林郁生蹭的一下起身,脸色沉重狠厉,路过院子,随手捡起根棍子。
“生哥,我…”谢德脸上的笑都僵住了,林郁生脸色不对劲。
后面跟过来的林郁盛、林郁武飞快转变脸色,“小哥,今儿有空来家里坐坐?”
林郁生悄悄把手里的棍子藏在身后,抿唇露出一个笑脸,让出道。
“林公子在不在?我们少爷下个月大婚,特意遣我来给您送帖子。请你们一定要赏脸来喝杯喜酒。”谢德带着喜色,从怀里拿出一封精美的帖子。
林泽在屋里手忙脚乱穿衣服,但一时半刻哪里能衣衫整齐地出现?
林郁盛并没有太多意外,谢宁的婚事是早就定好的,“有劳你亲自送来,泽哥儿出去了,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他。到成亲之日,一定上门共庆大美之事。”
“大少爷托我带话,您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不必犹豫该不该麻烦他。”谢德临走前说道。
林郁盛朝侍郎府拱手,“好。”
等谢德走后,三人关好院门回屋。
林泽:“爹…”
林郁盛将请帖递给他,“下月初五是你宁哥大喜之日,邀请咱们去喝喜酒。”
林郁生想起今天还有个事,“泽哥儿,鸭蛋我们买回来了,下午就准备配料水腌制。这头一批没买多,先腌一百个。”
林泽点点头,“好,那你们去外头买这些香料回来。对了生叔、武叔,你们看看能不能同那个狗儿和外头那位孟老板打听一下,马六那几人的行事作风,家里情况这些。”
“自然是行的。”林郁生两人应承道。
时间暂时告一段落,四人各自回屋歇息。
林泽有伤在身,下晌林郁盛没让他一块去书房学,只让他自己安排。
谢太傅给的那几箱书,林泽已经着手阅读学习,全都是名家古籍,朝廷政令等。
其中有一箱是林泽觉得最珍贵的,那是谢太傅在做官生涯中写的类似日记的手札抄本。
详细记录了他在任上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对某些事的看法、处置措施等。
小心在卧室外间的木桌的椅子上坐下,林泽进入空间,翻开日记本,先是记下日期和时间人物,以及事件概述。
‘巡检司周衙役:京都本地人,小心谨慎、识时务、可用利益拉拢’
‘孟老板:外地来京十年以上、知恩、吃苦耐劳,可用’
‘马六:狡猾、谨慎、偶尔意气做事、能屈能伸、可用利益拉拢’
林泽顿了顿笔,在下面继续加上国子监的三个主要领导:陈寿之、汪明源、邓祖渊。
三人的详细信息全部空白待填。
‘水泥的开发使用:’
写下这几个字后,林泽一直想的时候好像有了一点眉目。
林泽当初在石潭镇世子送的大宅子里,成功弄出三种水泥。根据原材料配比不同,水泥的硬度和硬化时间有差异。
这个创业项目是林泽一直冥思苦想要实施的,现在好像有了一个想法。
一直以来,林泽对这个产品的定位都是基建。比如水泥路、砌房或者建造超大型防御工程。
也是因为这个思路,林泽陷入两难。以他现在的能力和人脉,碰上面任何一个领域,都很容易被人弄死。
利益太大!
今天马六求饶时,林泽事后回想,真的给他想到了水泥的一个发展方向。
殡葬行业!
他顿时想到要用最次的那款水泥配方来开发这个项目,凝固时间要十天,而且硬度不是很高。
用来做防御工程或是铺路,显然都是不够的。
但殡葬业行啊!
定制款墓碑、供桌、守墓神兽,甚至水泥做的棺材!
林泽越想越激动,这简直就是天才的想法嘛!
定位人群就是底层中稍微有点钱的,这个群体买不起贵的木材和整块的石料。那这个水泥产品就很符合他们的需求。
要知道有钱人棺木用的是密度高、又要够大的木头,这东西普通人玩不起。
那普通人用的一般的木材,性价比远远低于他的水泥棺材。
林泽可以说,他这款最次的水泥配方。做出来的水泥板,肯定比普通木材结实。
另外那个定制款墓碑、供桌、守墓兽更不用说,这玩意他甚至能瞄准中产阶级。
这年头,有排面的人才有办法去买到整块的大石头回来,请工匠打磨成墓碑,再刻墓志铭。
做墓碑的石料密度也要高,否则在开凿的时候就得四分五裂。
但林泽的水泥墓碑,外形跟石头差不多。
他还能给客户提供定制形状的服务,只要加钱,马上就能单独弄一个模具浇灌,成品率极高。
同样的道理,供桌、守墓兽也一样。
这个产品能满足中阶级追求上层行事作风的需要,而且与传统高端的石料墓碑并不冲突。
反正买我产品的,就是因为买不起你那个。
“先修缮计划书,让两位叔搞一下咸鸭蛋买卖,熟悉市场环境,熟练业务。”林泽自言自语道。
手里的圆珠笔写得飞快,主要产品弄出来,手头的钱也够,到时候先开个小作坊,招狗儿这些人进来干活。
马六看看能不能利用上,帮自己收集目标客户信息。而巡检司的周衙役,是林泽的目标人群之一,可以送一套给他做推广。
等以后去当官,林泽自带投资项目去开厂,拉动经济,解决就业问题。
生老病死,他的项目去哪都有发展空间。
“扶贫…”死的事弄明白,农民生存问题还没解决。
自耕农最重要的是什么?
土地?这年头无法像社会主义国家一样实行公有制,封建社会土地兼属于因果律武器了,永远逃不出历史周期。
从新王朝建立,土地重新分配。慢慢的,兼并开始,到后面达到顶峰。
农民手里失去土地,被压迫得越来越严重,王朝的根基摇摇欲坠,最后只需要一点点外力,大厦倾倒。
林泽解决不了,这问题是根本性问题,是社会制度问题。
而社会制度是根据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决定的。
就算他林泽造反成功,手握众生命运,也不能以一人之力将社会推进到社会主义社会。
除了土地,就是粮食。
这个思路,林泽有点想法。提高粮食的产量,可以弄复合肥以及更先进的耕种工具。
林泽当初中毒时,看过的化学资料里有提到,等机会合适,他会尝试试验。
先进的耕种工具,这就是铁。冶铁技术
的进步能进一步推动生产力,但铁是朝廷管控资源。林泽只能寄希望于世子,这人在乌什县就搞了冶矿,有机会林泽可以争取一下。
思路理清,林泽神清气爽,啃了包辣条才出去。
傍晚,京都的天际涌现火烧云的绮丽景象。林泽站在院子里,看得脖子都酸了,也舍不得动弹。
“暗下去了,咱们回屋吧。”林郁武提醒道。
林泽道,“嗯。叔,是不是要搬鸭蛋进去?”
在院子的木架上,两个圆竹匾里整齐地铺着一个个洗干净的鸭蛋,经过晾晒,已经干透了。
“等你生叔回来吧,你身上的伤怎么样?晚上还要擦药酒啊。”林郁武小心翻动鸭蛋。
“我…能不能一天搓一回?”林泽瞟了眼屋里,小声问道。
林郁武也往那边看,摇摇头,“擦两回好得快。”
好吧。
“砰砰砰!”
“说曹操,曹操就到。”林泽咧嘴笑,去开院门。
只见进来的林郁生身后跟着五个人,是孟老板夫妇,后面两个女娃和一个老人家。他怀里还抱着个小男娃,看样子有两三岁了。
“孟三携全家上门拜谢郎君今日救命之恩!”孟老三两口子手里提着篮子,脸上满是拘谨和感激。
林泽赶紧将人迎进屋。
林郁生:“孟老哥在巷口,一直等着我出现。说是一定要上门道谢。”
林郁盛表示明白了,示意大家一起坐下。
屋里的凳子不够多,孟夫人抱着小儿子和两个闺女站一旁,孟家父子同林泽父子坐着。
林郁生去烧茶水,林郁武到院子外弄几张小矮凳进来。
“两位举人老爷今日出手相助,我们全家都记着这份大恩情。特别是小郎君,你与那五个恶棍缠斗,定然受了伤,可去医馆瞧过没?”孟老三只坐了半个屁股,心里挺忐忑,真怕这位小郎君出点什么事。
孟父跟着点头,他没有儿子会说话,平时大多时候都是在家帮忙看孩子。
“您别客气,家里人都看过了,就是几处瘀伤,搓几回药酒就好了。”林泽笑道。
林郁盛也宽慰,“老哥不必如此客气,咱们也是顺手帮个忙,那些个混子欺软怕硬罢了。”
“林老爷你们是心善的人,咱们这些个平头百姓,得您庇佑,是积了多大的福气啊。那马六在这一带都是出了名的,收我们这些摊子的头钱。时不时还来白吃白喝,简直不是个东西。”孟老三道。
头钱?保护费?林泽理解一下语义,“这人什么来头?”
孟老三想了想,“他啊,就是外城北街的人,一家老小都住那好久了。我住南大街,并不怎么知晓北街的事。但听得不少,他家有三个娃儿,老娘和媳妇在家带。全都指望他挣银子回家,这马六手底下有五个同样的混子,以前都是码头上做苦力的。后来不知怎的就认了个大哥,做起收头钱的买卖来。”
难怪,林泽就说,这收保护费是想搞就搞的吗?就算去码头做苦力,那里的头头都要抽成的,别以为钱好挣。
这收保护费,以马六的能耐他还镇不住场子。原来是背后有人,这就说得通了。
“那他们会不会私下找你报复?若是真有这种事发生,你只管威胁他们,要告诉我。”林泽提醒道。
他们父子俩怎么说都是个举人,已经是这个年代最底层的士人阶级。
马六那个老大就算背后还有人,但他们也会计算得失。
为了这种事把林泽逼得不死不休,真是一点脑子没有,敢混那种圈子?坟头草估计都三米高了。
孟老三头低了下去,“我们今儿上门,也是存了私心。让那些人知晓,我们家同恩公有些来往……”
孟父老脸上的微笑都要挂不住,恩公一家待人真诚,他们不说也难受。
林郁盛笑了笑,“老哥你是个厚道人,咱们都是远道来的,大家今儿有缘相识,日后都是朋友。”
“是啊。孟叔,我可喜欢吃你家的面条了,特别香。”林泽道。
孟老三:“哎,老爷你们抬举,郎君日后想吃尽管来!”
后面的两个小姑娘和妇人都露出真挚的笑。
“好啊。我家两位叔叔过些日子准备弄些咸鸭蛋去卖,到时候还要向孟叔你多请教呢。”林泽直接就答应了。
“请教不敢当,我知晓的肯定都说与你们。”孟老三忙不迭道。
双方高高兴兴地喝完一盏茶,林泽将他们送的礼物退回去一半。
猪肉一条、点心一包、小米两斤、鸡蛋二十个。
这几样是最贵的,林泽知道,他们家是真花了大价钱的。对于普通人,就算过节也不见得能吃上一回的。
孟家靠小食摊能养活三个孩子就不错了,这次的谢礼估计都要借点钱才置办得下来,林泽哪里能收。
孟家自然是不肯的,林泽只说以后去小食摊还要白吃白喝的,这礼物不能收完。
林郁盛也出言劝阻,才勉强答应。
林泽将人送到门口,看着夜幕中越走越远的一家人
‘希望你们过上好日子’。
第169章 第 169 章 国子监
“盛哥!榜上有你们的名儿!”
五月初十, 林郁武一大早天没亮就跑去国子监门前蹲守,要第一时间看告示。
这几日他们兄弟俩去外头走街串巷地收集消息,早已经知晓国子监是个什么地方。
此前只知道是京都的一个上学念书的地方,现在经过一番打听, 才明白这来头可不小。
院子里练枪法的父子俩都停了下来, 林泽追问道, “叔,在内班还是外班?”
“内班内班!”林郁武笑得脸都僵了。
两人都进了国子监, 就算八月的恩科会试太难,国子监顺利肄业,也可以当官呢。
林郁生稍微稳重点,但眼里都是喜色, “我还同那儿的守卫打听了一些国子监的规矩。”
林泽一听, 生叔这水平真是飞一般地进步啊。
连国子监的人都能搭话了。
父子俩将手里的木枪放一旁,四人在院子里的木板凳坐下。
林郁生略略回想一下, 开始说道, “国子监每月朔日(初一)、望日(十五)都要考试。听那护卫说,主持考试的好像是祭酒大人和司业大人。具体考什么他也不晓得, 这个要你们自个儿去念书时打听一下。”
林郁武跟着点头, 他当时也一块听的。
这次哥俩带了好些个腌制好的咸鸭蛋去, 搭话前, 往人怀里塞两个。
这些事他们已经很熟练了, 当然也是有原因的。
以往跟族长在衙门混时, 别人就是这样往他们怀里塞东西的。
“还有每三月一次季考。”林郁武补充道。
林泽顿感压力山大, 国子监比北山书院还能考。
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恨不得天天考。
就在父子俩沉默的时候, 林郁生特意解释一下,“你们别紧张,季考分三日呢。初一是国子监的博士考学,初三是助教考,十八是学正。”
哦,听完更难受了呢。
林郁盛敛眸思索,“郁生你们可有打听到那个积分是怎么弄的?”
林泽一听也打起精神来,这个积分是关乎他们能不能通过国子监这条路,参加吏部的考核。
话说,这个出身最次也有个主簿的官位呢。
“有!那护卫说得也很仔细,国子监每回考试都评等次。一等与一分,二等半分,其余无分。积满十分为及格,每种等次不逾十人。合格者,免拔历,破格送廷试。”林郁生说到这个,自己都激动了。
林泽低头想,每次考试同一个年级的,得有五百多人,只有十人评为一等成绩。
意味着月考考到年级前十,才能拿到一分。牛逼到不行的人,一年最多八分。因为要放假啊,不
是每个月都有得考。
二等也十人,如果每次都能挣一保二,林泽在国子监混两三年能拿到十分。
然后国子监会把他的名字投递送到吏部,再参加选拔考试。听宁哥说过,这个考试上上卷有给过通判的职位。
举人出身,能干通判,不是一般牛逼的人能办到的。
通判啊,那可是相当于副省长了。职掌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审理等事务。
范进中举都能疯,这个不知道要癫成什么样?
想想都美得流口水。
林郁盛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三个有些过度乐观的人,“那积分可不容易,五百多人满打满算就二十人能拿到。上回安庆府乡试都没有这样低的。”
这盆泼天的冷水,让林泽先清醒过来,因为他是亲身经历过乡试有多煎熬的。
“爹…乡试竟然比这个积分还容易…”林泽丧丧地吐槽一句。
林郁生两人是没有见过侄子参与乡试科考的模样,但现在瞧父子俩的神情,已经晓得这个积分有多不好拿。
“叔,短则三五年,长则…”林泽都不敢说了。
林郁盛却道,“便是有些国子监的贡生,念了十来年都攒不够分,科考也上不了榜的。”
林郁生、林郁武哥俩也沉默了,他们再次深刻地认识到,改换门庭有多难。
“好了,那都是最差的结果。今天是个好日子,中午咱们割点肉、打几两酒。吃顿好的,庆祝我和爹顺利入学国子监!”林泽两手一拍,朗声笑道。
林郁武当即应和道,“好好好,叔给你露一手。”
林郁生看了眼大哥,见他微笑不作声,“那就听泽哥儿的,一会我哥阿武去外头卖咸鸭蛋,中午回来顺道买肉和菜。”
翌日,一早吃过饭食,林郁生赶骡车送父子俩去国子监。
“盛大哥、泽哥儿,那我就回了,下晌再来柳下等你们。”林郁生招呼道。
林泽两人提着书箱,朝他挥挥手。
“爹,咱们要先去干什么?”用身份文书,进了熟悉的琉璃牌坊,林泽有点发蒙,他生叔没打听出这些细节。
按照现代人理解,入学要先去办理相关手续的吧。
林郁盛也只晓得大概,四处看了看,“咱们去问问那边的人。”
离着父子俩不远的前面,有三个书生衣着的人并肩行走。
“三位兄台安好。”林泽先一步过去。
三人被突然喊住,全都回头看向林泽。
“小兄弟可有事?”三人中站中间的男子拱手问道。
林泽新生好感,这人真有礼貌,“在下是刚入学国子监的贡生,不知要做什么,可否请教三位兄台?”
“噢,其实与你一样,我们也是这批新来的。小兄弟这般年轻就考入国子监,真是顶顶的厉害。”鲁毅夸赞道。
这时候林郁盛也到了,同三人拱手见礼,“三位见安,小儿莽撞,还请见谅。”
“兄台客气,我名鲁毅。这两位是余友明和何思澄。”鲁毅简单打量一番二人,已经看出是一对父子。
“见过鲁兄、余兄、何兄。我名林郁盛,这是我儿林泽。”
“你们父子一同入国子监,日后也是一段佳话啊。”余友明笑道。
林郁盛微笑。
鲁毅道,“你们也是刚入学,不妨同我们一块去典籍厅?”
“好啊好啊。”林泽见三人有种大哥哥照顾的心态,他脸皮厚,马上就代入弟弟的角色。
林郁盛看了眼儿子,含笑同三人谢过。
“鲁哥,典籍厅是干什么的?在哪里啊?”林泽偏头看着他问道。
鲁毅跟旁边的何思澄换了个位置,“国子监右边依次是崇志堂、正义堂、广业堂、典籍厅、绳愆(音同签)厅,最后是祭酒大人他们住的地方。”
“鲁哥你懂得真多。”林泽夸赞道。
鲁毅:“你只需在这儿待上一段时日,一样的。”
五人边走边聊,林泽知道他们三人都是长汀府的举人,这次结伴来,全都考入国子监。
其中鲁毅和余友明跟林泽是同班,何思澄是外班的。
来到典籍厅,这里已经有五六个举人在办理手续,林泽看明白了。这个地方相当于现代的总务处,学校里杂七杂八的活都归这里管。
典籍厅的最高领导人是典籍,属于从九品官员。据林泽所知,这已经是公务员里最低的官位,再往下就是吏目。
但是!人家也是有品级的,而且还是京官!千万不要以为九品芝麻官,就不当回事。
“诸生信息已核对,跟我到这边领两套国子监的衣裳,并腰牌。需住号舍的学子再等一会,给你们安排地方。国子监学员一日三餐可在院里的食堂吃。”五十多岁的典籍不急不缓地说道。
林泽听完,只觉得来对了。国子监竟然包吃包住,每月还有五百文钱领。
天啊,他一定要在给书院的同学们的信里,写清楚国子监的待遇,让大家努力考进来!
“鲁兄、余兄、何兄,那我们先去崇志堂上课,你们安顿好,咱们再见。”林泽父子俩领完东西后,同三人告辞。
“好,咱们学堂见。”
崇志堂、正义堂和广业堂共有十二间内室,十间外室。
这是第一阶段学生所在地方,等考核成功,往上一级会进入修道堂和诚心堂,这一级学生砍一半。
最后一级是率性堂,顺利从这里毕业,拿到足够积分,就可以参与吏部选拔了。
林泽父子俩在崇志堂第十间上课,两百多平的内班课堂里,只排了二十五个座位。
两边都是书架,墙上挂满了各种名言警句和字画作品。
已经有十来个人坐在位置上看书,这些人林泽都挺眼熟的,是之前一起来考核的。
父子俩找到两个相邻的位置坐下,将书箱和手头的东西放好,笔墨纸砚摆上,也拿出书默读背诵。
约莫差不多一个小时候,只听见外头鼓楼响起一阵有节奏的‘咚咚’声。
林泽见别人纷纷整理衣冠,父子俩也跟着做。
不多时,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先生珊珊而来。
“学生问先生安——”大家不知道这位老先生的身份,默契的称呼这个,肯定不会出错。
“诸生安好,请坐。”说完,老先生在正前方的太师椅上坐下,书童将他的东西一一摆放到书案上。
“老夫姓沈,乃国子监博士,与你们班讲授科考经义解题之法。”沈博士直奔主题,“你们都是恩科出来的举人,都是要在八月份参加会试的吧?”
“回博士,正是。”
“嗯,那老夫这里有道题,你们且解一解。”
林泽连忙拿出一张空白纸,拿起狼毫小楷笔,沾了沾墨汁,等着沈博士说题目。
“非帷裳必杀之。”
林泽马上思考,这是哪里出的句子。沈博士什么都没有提醒,而且真的太突然了。谁知道是一来就不废话,马上开考的风格。
【对了对了,《论语》的。】林泽想起出处,这话的意思也很顺利地解读出来。
帷裳是朝、祭用的礼服,尺度可宽。
这个句子的大致意思,林泽在老师给的大儒做注解的书上看过,但他不清楚沈博士像要考的点在哪里。
真是急得汗都要出来,但是显然,沈博士并没有给太多时间大家思考,“可有人知晓‘杀’的意思?”
这里的问法并不是现代考试时,把文言文的某个字翻译成现代汉语的意思。
毕竟这可是古代啊,哪来的现代汉语?
不过林泽心里是有个答案的,‘杀’在这里是说‘剪去’的意思。
“博士,学生想答一答。”
就在大多数人沉默的时候,在前排已经有个同学说话了。
沈博士的目光落在该生身上,“好,请说。”
“学生认为,‘杀’即‘服有违乎王制者,王法所必诛之’。”
“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黄京。”
“嗯,尚可合格。”沈博士道。
林泽:?‘杀’明明是剪去的意思,这个黄京同学理解成杀人,怎么还能合格呢?
“黄同学虽理解有偏差,但其维护王制、王法,老夫算他及格。”沈博士道。
林泽:…
这样也行?
‘服有违乎王制者,王法所必诛之’,这句话体现了王制、王法的不可撼动性。所以即使回答不正确,但政治正确,就能及格?
好好好,科举的水真的深不可测!
第170章 第 170 章 出手相救
沈博士一堂课下来, 林泽桌上多了一
沓笔记,全是干得不含一点水分的得分技巧。
比林泽之前自己摸索的那点小技巧强太多了。
“恭送博士——”下课钟声响起,全体学子起身作揖行礼。
沈博士也朝学生们微微颔首,“记得三日后把课业交上来。”
“学生谨记。”
等沈博士走远, 林泽凑到他爹的位置上, “爹, 好难。”
林郁盛在收拾东西,他脑子也有股胀痛感, “这里的先生确实不一般。”
林泽往外头看了看,课堂里的学子不少出去解手或是聚一起说说话,离下节课还有一个小时,“爹, 我出去走走, 学得脑子全是混沌。”
“我在这里眯一会,别去远的地方。”林郁盛叮嘱道, 他要趁这个空档小憩片刻, 否则下一节就跟不上了。
“嗯,我听说附近有个荷塘, 正是芙蕖盛开的时候。”
林泽现代时, 学习压力大, 习惯在学校的操场或者小花园走走。久坐动动身体, 放松大脑, 这样能较快恢复学习状态。
林泽在崇志堂院子里找一圈, 鲁毅三人还没有过来, 估计是号舍那边安顿要点时间。
林泽要去的荷塘在崇志堂前面的集贤门,约莫走上十五分钟的路程。
“集贤门。”
林泽站在国子监这道大门前,仰头看了好一会。
集贤门坐北朝南, 面阔三间,门外东西各建有砖砌的一封书式撇山影壁,其正面建有一字影壁。
正门平时不开,只能是皇帝这些统治阶级来的时候能走。他们这些监生入堂学习和国子监内任职人员,走西侧的退省门。
林泽左右看看,发现两边都有井亭等建筑,荷塘就在东边。
院子东侧是持敬门,与隔壁孔庙相连,是专供林泽这些念书的监生到孔庙拜谒孔子的通道。
“嗯。”
刚从小径走入荷塘一角,一大片碧绿的圆盘正在微风中荡漾。
此时正是早晨九点左右,阳光温和不似正午那般刺眼热辣。一朵朵形态各异的荷花,宛若一枚枚大小不一的、粉色的星子,嵌在翡翠一般的莲叶中。
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林泽被知识塞得发痛、沉痛的脑壳,此时好像疏通了些。
心旷神怡的感觉涌上来,让林泽加快脚步过去,近距离观赏这初夏的荷塘。
林泽沿着池塘边走了十来分钟,不时蹲下去,用手掬一捧水玩玩。
“既然想让本侯高兴,就去塘里抓条鱼上来。”
林泽听见前头凉亭上传来说话声,赶紧半蹲下来,小心撇开前面挡住视线的荷叶,观察是个什么情形。
“侯爷…小的不会游水,要不我帮您钓上来?”
“呵~要能那么容易钓上来,我这坐半天也不见鱼影?没用的东西,自己滚下去还是我让他们丢你?”
林泽:我嘞个豆,这是校园霸凌?
国子监管得这么严,行为举止样样有要求,竟然有人在这里搞这些。
‘本侯’?看来是特权阶级在欺负人。
“爷,丢下去?”
“嗯。既然他这么想替本侯解忧,就给他这个机会。”
林泽离得不远,加上这附近没人,听得就很清楚。
很快他就看见,那个年轻人身边的两个护卫,将另一个穿国子监衣服的男子一脚踹下池塘。
“啊!”
“救命——”
“咕噜——救命——”
林泽看得心惊胆战,他刚才在水边玩过,很清楚池塘有多深。以他的身高掉下去,脚都够不着底下的淤泥。
“哎,叫你去抓鱼,把鱼都给搅和没了,无趣。”
“爷,要不回学堂坐坐?”
“走吧。”
林泽见他们要离开,暗暗后悔刚才没有马上撤退。但他不是个紧急时候还犹犹豫豫的,见对方要走,林泽猫着身体,迅速开溜。
池塘的人还在扑腾,林泽只能祝他好运。
【兄弟,我先自保哈。等下他们走了,我再回来救你。】
林泽迅速溜到池塘另一头,对方刚才说要回学堂,那肯定要从刚才过来的小径出园子。
这样林泽直接绕一圈去亭子那边,时间最短,能不能救人,真看运气了。
林泽蹲一侧,确定人离开后,绕着另一头飞快跑到亭子那边。
“兄台!”
林泽一来就看见池塘里那个人好像已经失去意识,叫他一动不动。
三下五除二,林泽赶紧脱下衣服和鞋子,下水救人不能瞎搞。
尽可能减小身上的阻力,否则这一堆衣服黏在身上,林泽自己可能也要变成池塘里的水鬼。
“砰!”
林泽跳下水,好在这人离得不算远。周围的荷花、荷叶已经被他弄得七零八碎。原本清澈的水面,浑浊不堪。
就这两米多的距离,林泽游过去就已经喘着粗气。
心里紧张啊!
万一人死了,他也有心理阴影。
绕到溺水者的背后,林泽在其背后拉腋窝,一点点拖带上岸。
对方是个成年人,好在人没有意识了,要还清醒,林泽更危险。
现代科普中,溺水时,人的求生本能会使劲箍住施救者。这种情况,两人一起死的可能性高得可怕。
所以,救溺水的人,真的是个非常危险的事。
“哎哎!快快!”
谁承想,刚才离开的大人物身边的两个小厮竟然回来了。他们俩看见林泽下水救人,其中有一个直接跳下来,另一个在岸边接应。
林泽顾不得其他,只想着一定要在没力气前,安全靠岸。
“帮我!”林泽见有人下水,脖颈青筋暴起,他感觉要拖不动人了。
小厮水性很好,没一会就游到林泽身边,接过溺水人。
林泽手臂一酸,身体失去平衡,脑袋猛地扎紧水里,呛了好几下水。
“喂!你没事吧——”
岸边接人的小厮见此情景,心中一急,一头扎进水里救人。
要是在国子监弄出两条人命,他家侯爷也要难逃罪责。
适才刚出园子,侯爷就叮嘱他们回来救人,教训一下也差不多了。
因此林泽刚跑过来下水救人,这两小厮后脚也到了。
林泽被人箍着后背和腋下往前带,省了不少力气,终于安全上岸。
岸边的草丛里,林泽四仰八叉地躺着,胸腔急剧喘气。
等稍微能说出话后,哑着声音道,“快摁他胸口,把嘴里的水吐出来!”
按照时间来算,这人很有可能只是昏过去,把肺里的水挤出来还有救。
但这个动作很费力气,林泽根本做不了,只能叫这两人来。
“怎么按!快告诉我!”刚才拉林泽上岸的小厮急忙问道。
林泽手脚并用爬起来,“把他弄起来,使劲按他的肚子,把水弄出来。”
“好!”两个小厮互相配合,一个在后面扶着,一个掌心抵着溺水人的腹部,来回使劲按压。
“呕!”
没过多久,林泽三人惊喜地看见溺水人一下一下吐出积水,而且有恢复意识的征兆。
马同春脸色苍白,眼神还飘忽,浑身瘫着使不上劲。
大家见他能睁开眼,这是无大碍了。
两个小厮将他弄到亭子里的靠椅上坐着,自己浑身湿漉漉,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池塘里的。
林泽攒了点力气,赶紧穿回外衣。但是头发湿哒哒,等会回
去怎么上课!
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在奔腾,为什么每次攒点功德都这么狼狈!
上次小食摊也是这样!
“你们在这看人,我回去了。”林泽穿好衣服,扭头没好气说一句。
溺水的人还没有自理能力,这两人多少有点责任,总不能指望林泽留在这里照顾人吧。
说完,不理会后面三人还有什么话要说。林泽觉得自己头皮发凉,飞快跑着回崇志堂。
林郁盛在廊下不时张望,已经要准备上课,儿子看莲竟然还没回来,真是急人。
“爹。”
林泽从旁边回廊过来,非常心虚地喊了声。
林郁盛面沉如水,廊下好些人注意到林泽的头发全是湿的。滴下的水,沿着脖颈滑入衣裳里,连着后背也晕开了一块。
“怎么回事?”林郁盛将人拉过一旁,低声问道。
林泽只能硬着头皮说,“我瞧见有人落水,就…”
“你!”林郁盛咬牙切齿,太久没打儿子,这是皮痒得厉害了。
“你自己去同监丞大人告假,到外头喊辆车,马上回家!”现在不是家里,林郁盛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做什么。
林泽非常乖巧地点头,他老妈说过,头湿了可不能等,赶紧弄干。
其实也不用回家,只是在外面找个大太阳,把头发披散开,晒干就好。
但这里是国子监,林泽披头散发直接就要记大过的程度。
“咚咚咚——”
钟声响起,这节课要开始了,林泽只能把书箱什么的全都留在这里,等他爹来收拾。
自己先赶往绳愆厅找到监丞请假,绳愆厅在典籍厅后面,林泽顺着崇志堂一路直线走下去。
刚过典籍厅的路口,就碰上一行人。其中领头那个,林泽看着有点眼熟。
“噢,是你。”虞伯钧饶有兴趣地走向林泽。
他身后四个小厮跟随,其中两人林泽熟悉得很!
正是刚才跟他一起救人的。
林泽见他走过来,马上停下脚步,这个权贵看着非常不好惹,而对方好像有意要找自己。
事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学生见过大人。”林泽脑袋被太阳晒得潮湿闷热,里面沉重的水分子,在急剧变化成水蒸气。
又冷又热。
虞伯钧没说话,回头瞥了眼那两个护卫,见他们点头,确定了这就是刚才跳水救人的。
“听闻你水性很好?”
林泽心烦意乱,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术,只是沉默,黑眸沁着一股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