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晏小追就如天上明月落到……

    贺方回这话一出, 北中剑已笑不出来。

    他们彼此都希望对方赶紧死。

    北中剑知道贺方回会来,但不曾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悄无声息。

    界阵没有反应, 不知是用什么手段潜入的。

    潜入的时机应当是六轮君点香之前,他一路寻着重宝, 来到大殿外,刚好吸入了香气。

    北中剑心知重宝还在, 不曾被他拿走。

    而他身后那个红衣少年与他一同来的, 是他的帮手?

    北中剑脑海中迅速转过几个念头。

    站在北中剑身后的六轮君突然一退, 北中剑也立时反应过来。

    贺方回在说完那假意的客套话后,便直接放出妖力,如雷霆一击朝他们的面门袭来。

    北中剑既有“剑”名,自会用剑。

    他抚上腰间所佩长剑, 长剑一出,妖力相抵, 将那横冲直撞的妖力当即化解!

    两股妖力相冲,自然将这本就是燃香才起的梦境轻易击碎。

    晏小追被贺方回揽在胸口, 他能在玉扇的缝隙中看到丝丝缕缕的白烟被妖力蒸发, 四周景物瞬间消散,他们正不停地往下坠。

    晏小追平日里都站在贺方回肩上抓着贺方回垂下的头发,如今化为人身, 他一手揽住贺方回的脖子, 一只手还是抓着贺方回的一缕发丝。

    明明闻不到气味, 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但晏小追却莫名觉得就是闻到了贺方回身上的气味,是那种淡淡的,比水生花更浓重一些的气味。

    玉扇缓缓下移, 晏小追抬头与垂眸看来的贺方回对视。

    俊美的青年抬指轻轻抚过晏小追的眉间,柔声道:“将来你能化形了,就知道,你化形后的样子与小兔时的样子很相似。”

    “都好看极了。”

    贺方回还记得被不速之客打断之前要说的话。

    晏小追听了这话,一时不知是该害羞还是大声喊“我们现在可是在打架啊”!

    白烟彻底散去,那属于忘川河底的不知名鬼魂的梦境也就此结束。

    晏小追再次睁开眼时,他又看到了四方重澜上的回廊和大殿。

    他借着屋檐上琉璃灯的灯光看着自己,他的小爪,圆圆的肚子,还有小小的脚。

    “啾咪……”出来之后还是小兔的样子。

    他仍站在贺方回的肩膀上。

    “刚才闻了幻梦香,我们才到了梦里,在梦里自然想什么,什么就能实现。”

    贺方回抬手摸着小兔脑袋,笑着说道。

    “不过也就晚几天,龙宫与京都藏书众多,这天下间难道就没有让小晏捕快化形的办法吗?”

    晏小追被这么一说,当即打起了精神。

    “就是!”

    话音刚落,小兔耳朵一动,他听到了破空声。

    贺方回眼睛微眯,手中玉扇一转,抽出了他的鲲鹏刀。

    “出来了。”

    一道寒光如飞箭一般朝贺方回眉心刺来,贺方回当即出刀,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电光火石之间,刀剑相击已超过上百回。

    晏小追看得目不暇接,虽然刀光剑影实在极快,但他都看得见!

    北中剑与贺方回相持,互相与刀锋剑尖压制对手。

    北中剑冷笑一声:“怎么不见那个红衣少年,想藏起来偷袭我么?”

    贺方回则笑北中剑没长眼,侧头看向肩上小兔:“不就在这吗?”

    北中剑眼角余光看到了贺方回肩上那只骄傲叉腰的小胖兔。

    他早就看到贺方回肩上那只穿着捕快红衣的小兔了,但只以为是贺方回逗趣养的,这个妖力微弱连化形都不能的小兔子和那个少年能有什么关系?

    北中剑自觉被侮辱,当即冷笑:“别开玩笑了,臭小子!我名扬天下的时候,你连个蛋都不是!今天我就在这杀了你,再把你藏着的那个少年找出来,做我的麒麟妃!”

    不等贺方回回话,就听晏小追一声大喝!

    “什么妃!我才不当呢!”

    小兔当即抬脚朝北中剑眉心踢去!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北中剑警惕着贺方回动手,却没想到先被只小兔打了!

    晏小追一个翻身,又准确地落在了贺方回的肩上,得意地看着北中剑的眉心上被踢出的红印。

    但他仍是气,什么妖啊,张口就让他当妃子老婆的,一点礼貌也没有!

    晏小追一时不知该怎么骂,只好盯着北中剑,取其特征,举起小爪指指点点:“我才不会喜欢你这个眼间距很近的家伙!”

    北中剑:“……”

    北中剑缓缓咬紧了牙根。

    贺方回当即大笑:“听到了吗?北中剑大人,人家根本瞧不上你。而且,以您现在被逼得如此狼狈的情态,这狠话到底说给谁听?”

    北中剑听了这话,不等他唾骂回去,背脊突然一凉,原本还站在他身前的贺方回已不见踪影。

    他立时抬剑回身去挡,剑上已传来一股巨力!

    他当即被贺方回一刀从顶楼劈到了百丈远的水中!

    水面传来一阵震响,溅起数尺高的浪花。

    那些还在准备宴会的仆从美人,心知这些大妖斗起来,四方重澜全毁了也有可能,全都朝楼下跑去。

    贺方回这一击之后,正在收势,却觉身侧传来一阵森冷之气,他当即闪身离开,再回头时,就见六轮君已站在他原先站的地方,手呈掏心之状。

    ……若再慢点,贺方回一颗大好龙心说不得就被他挖了出来。

    晏小追紧张地盯着那身影鬼魅的魔主,只见六轮君松松地放下手,站在廊上对他们笑道。

    “真是不巧,我今日只是来吃酒的,若知道你在这的话,我也不会来。”

    他话说得很是轻巧,好像真的不想动手。

    六轮君的视线落在晏小追身上,有些意外地挑眉。

    “那个少年就是这只小兔?在梦中光看身段,就觉倾国倾城。”

    六轮君指着大殿,里边还摆着酒水吃食,香炉下也还燃着碳。

    “我这还有很多从忘川里捡来的香,你若还想试试在梦里化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晏小追十分疑惑,这明明还在打架呢,这魔主的姿态语气,却如此悠闲。

    “不必,”贺方回婉拒,“想要什么我们会自己拿,也请六轮君不必作此姿态,好行偷袭之事。”

    六轮君一拍掌,像是有些可惜:“被发现啦。”

    六轮君眼角突然闪过一道红影,贺方回在他说话时已到了他身侧,速度极快地在他身上刺了六刀。

    分别是能念咒的咽喉,舌头,可结手印的左右手,能引心头魔血的胸腹,聚气的丹田。

    六轮君低头看着手背上短暂浮现的印记,露出了然之色。

    “是人仙的封印之术,你竟如此谨慎。我比北中剑强吗?”

    贺方回笑道:“我实在是怕六轮君又叫出九千只半臂魔来自爆,封禁我的龙珠,只好先下手为强。”

    如今就断了魔主在此开九幽通道。

    他叫不出魔物,也回不去。

    贺方回这是一定要把六轮君留在这里杀了。

    六轮君知道贺方回不像表面上这样好似心胸十分宽广的样子,不过任谁差点死了,都要讨回这笔账。

    六轮君笑起来,那张俊秀的脸蔓出丝丝缕缕的疯狂。

    “好啊,”六轮君一字字道,“看今夜谁更命硬。”

    六轮君脚下突然生出如墨般的魔气,朝贺方回席卷而来!

    在贺方回身后,又有一道水柱冲天而起!

    水柱之中,现出北中剑身影,他正挥剑朝贺方回劈来!

    剑将割喉,贺方回单手举刀挡在喉前三寸,但暴怒的麒麟子显然用了全力,贺方回在廊道被撞开数丈远!

    木廊上碎木片片,摧枯拉朽断了数十节长桥!

    而晏小追却没有跟着贺方回,而是轻巧地落到回廊上,直面六轮君。

    方才贺方回已与晏小追对视一眼,明了各自心中所想。

    在出月老镇,来四方重澜的路上,小兔子坐在龙马头上,认真地问贺方回,要是再遇到那种将贺方回封印的魔物怎么办?

    贺方回就与小兔商量,那么他会先封印能叫出魔物的通道,之后再对付那独自在人间的魔物就方便了。

    晏小追摸着禹王槊臂环,举着小爪说可以帮忙!

    ‘自然可以。开天辟地以来,邪魔见神佛皆俯首退避。二者天性相克,你也许是此世唯一能克邪魔的小兔子。’贺方回那时说道。

    晏小追得意起来,当即小鼻子哼气。

    ‘那到时要打架,你脱不开身,那些邪魔就交给我!我虽还在修行,但能办的事绝不躲在人身后!’

    贺方回与小兔握爪拉钩,这计划就定下了。

    不过贺方回仍叮嘱,就算脱不开身,他也会很快回来,晏小追千万不能莽撞。

    六轮君:“你留下来,打我?”

    六轮君看着眼前好像打个喷嚏就能被吹飞的小兔,心想他虽然已经五百多年不曾现世,但不至于这么被看轻吧。

    “我可是未来的千妖司总捕,就打你!”

    晏小追举着横刀,一脸坚毅。

    只是他刚说完,六轮君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晏小追面前。

    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

    晏小追自诩速度极快,方才那个水君不也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踹了嘛。

    这个六轮君比水君还快?

    六轮君对晏小追笑道:“你当总捕也不错,我以后有空会去找你喝茶。毕竟以后这人间,也可叫做九幽。”

    六轮君不是平白帮这些妖偷重宝乱四时的,他们根本不在乎人间变成什么样,只要拓展领地,圈养更多血食就行。

    “胡说八道!九幽若是浮上人间,岂不是倒反天罡!”

    晏小追怒斥,当即出刀!

    六轮君本来还轻描淡写地说笑,直到那绣花针似的刀直戳他眉心时,他往后一退,抬手一摸,发现自己的眉心竟破了口流了血。

    ……就这么点伤口没有立刻愈合。

    六轮君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听说之前人间的五王爷赵悬光找到了什么神器,与贺方回起了冲突,又被他收拾了。神器在你身上?”

    “哼!我也收拾了他,神器确实在我身上,知道怕了吧?”小兔挺胸,举着刀,竟有将六轮君逼退的威风。

    六轮君神色难言地看着那豆丁大的小兔。

    是,他现在已经知道对方确有不凡,但他心中仍是没有惶恐害怕。

    因为就算是打架,他们现在就是在打架吧?

    即使在打架,这只小兔也实在是……太可爱了。

    这么矮,努力地仰着小脑袋看他,小耳朵警惕竖起,圆圆眼瞪着他,三瓣嘴收得紧紧的(但会突然张嘴吹气吹头顶上有点塌的头毛),一看就是浑身的肉肉都在用力。

    六轮君叹了口气:“我不吃兔子,你不如跟我干吧。”

    晏小追匪夷所思:“我怎么会投敌?”

    六轮君笑道:“你有神器,打不到我也是没用的。”

    接着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六轮君犹如青烟一般,轻巧地落在廊柱上,屋檐上,还有小兔子的背后。

    晏小追盯着这看起来很不正经的魔主,突然跳到屋檐上,取下一盏琉璃灯。

    “我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没有用脚走。”

    六轮君挑眉,像是好奇:“此话怎讲?”

    晏小追指着被光退去的影子:“你不过借着影子穿行,只要我站在光里,你就得过来挨打!”

    六轮君万万没想到,这小兔还长了点脑子。

    “那可怎么办才好?”六轮君说着烦恼的话,面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烦恼。

    “咚——”一声巨响传来。

    贺方回将北中剑狠狠甩到了屋舍之中,压塌了半座楼阁。

    妖怪之间到了最后也就是比拼妖力,贺方回冷眼看着从废墟中站起的北中剑,他手中的宝剑已快要折断了。

    处于劣势的北中剑还笑得出来,他干脆扔了剑,又拿出一把新的来。

    “怎么回事,难道你真是天赐龙子,修出龙珠就这么不得了么?”

    贺方回没说话,他好像只想快些把北中剑杀了。

    他早已现出金瞳,看北中剑时,就像看什么死物。

    “明明到了我们这一代,许多妖身上的血已经稀薄,我是水麒麟之子,身上的血又有多浓厚呢?”北中剑像是在自嘲。

    贺方回没空听他怨天尤人,横刀又下,直逼心口!

    北中剑只微微侧身,竟是接下了这一刀!

    横刀被北中剑用肩胛死死扣住,抽不出来。

    贺方回眼睫微抬,明白北中剑是故意的。

    北中剑突然向后倒去,拖着贺方回落到了水中!

    但即便落水,他们都是水族,不会有窒息而亡之险。

    那么,北中剑这是何意?

    北中剑在水中对着贺方回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张卷轴。

    贺方回正觉不对,当即发狠,用尽全力将横刀斜劈向上,断了北中剑的肩骨,抽刀而出,就要杀了北中剑!

    那卷轴里已经流出了浓墨般的黑水。

    阴冷刺骨,瞬间就染黑了这一片湖面。

    乃是九幽里的冥河水。

    ‘晚了。’北中剑做着口型。

    四方重澜此时已与九幽相连,通过湖面开了一条直通九幽的通道。

    贺方回抽身而起,悬在半空之中。

    一群浑身漆黑,没有脸,只生着左臂的半臂魔,如蝗虫般在通道里爬了出来。

    站在楼上的六轮君笑眯眯地看着附近楼阁上的琉璃灯接二连三地灭去。

    天上已不见星月,三光尽掩,整座四方重澜如陷魔域。

    “贺方回封印我是对的,不过,我可没说在这只有我才能开通道。”

    早在第一回阴了贺方回的时候,他就给了北中剑一张开通道的卷轴。

    “唉,贺总捕妖力又强,脑子又聪明,他想得到的,我也要想到。”六轮君像是觉得大势已定,话也说得轻松。

    只是面对如此险境,贺方回面色仍是不变。

    他只抬头看来,看向六轮君身后。

    六轮君心中莫名漏跳一拍,他回头看去。

    晏小追身上散出了淡淡的光,就像天上的明月落到了地上。

    第32章 第 32 章 这重宝好像出了变故

    过去晏小追曾经因为两次妖力亏空陷入昏睡, 贺方回面上不显,其实已经记在了心上。

    在路上时,贺方回就让晏小追试着把禹王槊叫出来。

    晏小追还不知道该怎么叫, 只直接地喊了一声“禹王槊,来”, 臂环就化作了禹王槊的形态。

    ……不过变得很小很小,刚好让小兔握在爪里。

    “它不是坏了吧?”晏小追担心地举起小小的禹王槊。

    贺方回看了一会, 就知这是禹王槊认了晏小追为主。

    在赵悬光手中, 禹王槊可不会担心会不会压死对方。

    “先试着用一用, ”贺方回拿出装水的竹筒打开,“将这竹筒里的水浮起来。”

    晏小追举着禹王槊,学着赵悬光的样子,将它一举, 竹筒里的水就飘了起来。

    “哦哦哦!有意思!”

    晏小追举着禹王槊,把个小水团在半空中甩来甩去, 但很快贺方回就让晏小追把水送回去了。

    “不玩……我是说,不修行了吗?”

    小兔意犹未尽。

    贺方回看着晏小追, 呼吸明显比之前要快。

    “用一次神器, 不必用上全部妖力,何况还是这样小的事。”

    贺方回伸手捏住小兔爪,给晏小追输入一丝妖力。

    “只用这一点妖力就足够了。若是每次都全力以赴, 很快妖力就会用尽, 到时又要晕倒。”

    贺方回指着禹王槊, 对小兔说道。

    “神器本身还留存着神力, 你只需要引出即可。”

    晏小追听得似懂非懂,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引出来。

    看小兔挠头烦恼,贺方回轻咳一声, 激将道:“赵悬光那样的,都能引动一河一湖,小晏捕快竟不如他?”

    晏小追一听这话,果然嗨呀一下跳起,拍着胸口骄傲道:“我怎可能不如他!我没神器都把他打飞了!”

    贺方回笑着点头,之后小兔运用妖力,果然也学着节省了。

    因为晏小追之前妖力微弱,若有要用到妖力的地方就可劲地用,这才容易妖力亏空。

    另外……

    “之前禹王槊的神力能解我体内封印,这神力若外放出去,对着邪魔,想必便如扬灰一般。”

    贺方回看向林子,那里传来令人不悦的气息。

    如今凡间各处,邪魔的踪迹都多了起来。

    一旦来过人间,这些邪魔便如钻缝的蚂蟥,恨不能时时趴在人间的血肉上不停吸食。

    “现在已经来了,”贺方回指向从林子里走出的一只邪魔,对晏小追道,“当日你只用刀便将一只邪魔斩杀,这次外放神力试试。”

    那日,小小的兔儿站在树墩上,面对那大他上百倍的邪魔,举起了手中的禹王槊。

    现在,晏小追同样化出了小小的禹王槊。

    天上不见月,地上生明月。

    被笼罩在白光里的小兔举起禹王槊,站在最近处的六轮君当即觉得眼睛传来一阵剧痛。

    “滴答,滴答。”

    六轮君的眼中流下了两道墨痕。

    他当即向后退去,以极快的速度隐入影子之中,但再快又如何快得过这道神光。

    晏小追轻轻一挥禹王槊,那如日照般的神光就遍布了整座楼阁!

    六轮君无影可遁,只能生受了这股神力!

    “咳,还真有杀手锏……”

    六轮君当即用右手扯断了左手,硬生生用魔血洗去贺方回所下的封印,再生了一只新的手。

    此后他如法炮制,将右手扯断,再将舌头扯出来,这才勉强达到可以念咒结印的状态。

    “原本不想这么做,要生出新肉也是极为消耗的。”

    六轮君还笑着,视线却在四下游移,令那些待命的半臂魔不要管贺方回,先上来给他挡住神光!

    晏小追举着禹王槊,朝六轮君那边逼近,他越走,神光范围越大。

    弱一些的魔物当即在神光之下化为一滩黑水,随后化为青烟散去。

    晏小追耳边还回响着之前贺方回说的话。

    ‘神力本就厌憎鬼魅邪魔,你即便不用它,它察觉到邪魔之气,也是会暴起的。’

    小兔看着这白光,本该觉得刺目,却觉入温水过身。

    他甚至没用什么妖力,这是禹王槊察觉到这满坑满谷的邪魔,自发地抵抗起来。

    【你还行吗?】晏小追忍不住问。

    【行行行行!揍它们——】这是禹王槊狂放的回答!

    飘在半空的贺方回看到这漫天神光,群魔退避,当下朗声道。

    “事已至此,二位不如自裁,也算留个体面。”

    六轮君躲在邪魔身后,嗤笑一声:“贺方回,你若是不小心舔到自己的嘴唇,也会被立马毒死吧。”

    说话这样难听,不是从小淬毒他不信。

    水面一阵翻腾,如沸水开灶,一只巨大的长角从水中探了出来。

    贺方回没有回到晏小追身边,就是等着这个。

    北中剑拼了剑术,妖力,最后总要化出原形。

    像他这样的妖,巢穴在此,族群在看,不可能就此逃走,总要拼劲全力再试一次。

    贺方回在龙宫的藏书中看过,如今这世上似乎只有北中剑还能化形为麒麟。

    只是看到那巨物浮出水面,将那些半臂魔踩在脚下时,贺方回还是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是……麒麟?

    无论是画册还是传说,麒麟都乃瑞兽,身似麋鹿,头带角,尾似龙尾,身披彩鳞。

    但现在出现在贺方回面前,几乎与这四方重澜的楼阁同高的生物,不管怎么看,也与麒麟无甚关系吧?

    贺方回看着那妖兽,虽生着角,却无麋鹿之身,也无兽蹄,那长长的妖身……显然更像一尾狗头鳗。

    北中剑居高临下看着贺方回,鱼头上七对眼睛同时睁开,对着贺方回发出愤怒的嘶吼。

    “贺方回,怎么一脸惊讶?这便是我的麒麟身!”

    这世上流传的所谓水麒麟化身的传说,都是北中剑杜撰出去的。

    他无法化身麒麟,他只是一尾有着些微麒麟血的狗头鳗!

    他恨贺方回这些天生贵胄,若是他身上的血也再浓厚些,是不是就不会被这个小辈碎了肩骨,逼出原身!

    北中剑长尾一甩,就将他经营了许久的老巢拦腰截断!

    无数碎木朝贺方回飞去,贺方回不闪不避,这些东西根本不能伤他分毫。

    他只瞪着那条鱼妖颈下的一圈鳞片。

    他不会错看,那确实是龙鳞。

    但并不是北中剑天生的,而是后天生出来的,上边还传来了贺方回熟悉的气息。

    与其他三海相比,nan海龙宫是最早衰退的。

    在四海聚会时,贺方回曾见过一个孩子,他一出生连龙形都化不得,孱弱得要靠双亲的龙珠蕴养才能勉强呼吸。

    好不容易养大,那孩子便对贺方回说,要去陆上寻机缘。

    听说某些深山老潭里,还有一些龙珠碎片残留。

    ‘阿兄,希望我也能修出龙珠,长成像你这样顶天立地的巨龙。’

    那孩子叫南枝,三百年前上岸后,就失去了消息。

    “你,吃了他吗?”

    贺方回缓缓放下握刀的手,在半空中,一步一步地朝北中剑走去。

    北中剑贪婪地看着贺方回,张开满是獠牙的利口。

    “怪他自己,轻信谣言,如此孱弱,也配称龙孙?我只恨他修不出龙珠,否则我如今哪里还是这个样子……”

    北中剑话未说完,只见刀光闪过,那覆了龙鳞的脖颈已被贺方回一刀斩断!

    “我知道,你还想吃了我,”贺方回看着那硕大的头颅落入水中,溅起丈高浪花,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当日你逃得这么快,知道我就算被封禁,也一样能找到你,把你扒皮抽筋,切成碎渣吧?”

    “咚!”

    贺方回一脚将那鱼头踢向楼阁!

    “试试,起来啊!”贺方回大喝一声,妖力充斥着整座四方重澜!

    那些藏在他身后,跃跃欲试想要动手的半臂魔,被这妖力一冲,瞬间化为齑粉!

    还直立在水面上的半截狗头鳗鱼身上,突然生出了北中剑的半截人身,他朝六轮君大喊。

    “还不快让这些魔物自爆,速下命咒!”

    但他脖颈一凉,一把长刀已贴在他咽喉。

    贺方回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冰凉四指穿破了他的胸膛。

    一颗扑扑跳动的心脏,在贺方回掌中跳动。

    “真身在这。”

    贺方回嘴角高高扬起,方才的愤怒似乎只是一瞬,他似乎连愤怒都只是假造,只为了看清这卑鄙肮脏的玩意躲在哪里。

    “自爆?它们没机会了。”

    楼阁之上,传来晏小追的声音。

    “阿回!我已经制住他了!”

    小小的兔儿已将六轮君逼至墙角,他站在廊柱上,禹王槊正贴着这魔主的眉心,使他再也动弹不得!

    方才还有魔物想要偷袭晏小追,但在这神光之下,又有什么魔物能够近身?

    “打个商量,我真的动不了了,你能不能别再用这神器戳我?从刚才开始,一路从脚踝戳到膝盖,再到这……”

    六轮君微微一顿,忍受着体内撕裂的剧痛。

    “和下边比起来,我们这样的打斗,就显得比较幽默。”

    六轮君这么说,面上还笑着,好似十分和善似的。

    但晏小追已经不会再被骗了。

    刚才六轮君也是一副无力反抗的模样,却融了上百只魔物,朝他袭来,想要趁机抢走禹王槊。

    幸好晏小追眼力耳力惊人,看到六轮君结印时,虽然不懂是怎么回事,但贺方回说过了,打架的时候不管别人要做什么,你比他快,你就赢!

    因此晏小追抱着禹王槊,就蹬蹬蹬跑过去,直接跳到了六轮君胸膛上,给了他狠狠一击!

    属于禹王槊的压缩神力,瞬间送遍六轮君全身,这才真的让他无法动弹。

    其他魔物挨这一击,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也就是六轮君如今还能保持身形,已真算是魔主功力深厚。

    “你不是只普通的小兔,”六轮君的左眼已经被神光融了,他仍盯着晏小追,“你到底是谁?”

    晏小追挺着胸膛道:“我是晏小追!”

    话音刚落,属于北中剑的残躯被贺方回扔到了六轮君身侧,贺方回落到晏小追身边,将横刀一甩,将刀上血珠散去。

    贺方回半跪在晏小追身前,抬手摸了摸晏小追的小爪,试探他妖力还剩多少。

    “我不累,阿回,你……好生气啊。”

    晏小追方才在楼上就听到贺方回的大喝,他不觉得贺方回在作戏,他是真的很愤怒。

    贺方回看向那失了半身,被掏了心脏,正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北中剑。

    “妖族相杀,为了饱腹,为了较量,为了修行,那孩子死了,我无话可说。”

    “但nan海龙宫从始至终都不曾收到南枝的求救信,说明南枝并不觉得危险,他听了谣传,来到了此处,说不定还被盛情款待,然后不知吃了什么,昏了过去,在睡梦中失去了性命。”

    贺方回再次出刀,额上青筋暴起,一刀钉住了北中剑的咽喉,将一片闪着彩光的龙鳞刮了出来。

    “连十二岁的孩子你都不敢与他堂堂正正地斗一场,被你这种东西吃了……你还求什么道,化什么麒麟!”

    北中剑喉头发出极为痛苦的咔咔声,他已连愈合的妖力都没有了。

    他仍不甘地想,若是他提早防备,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阿回!”

    小兔跳到贺方回肩上,小爪轻轻拍* 着他的脸颊。

    “你要冷静,我看你呼吸好像乱了。”

    被小兔软软热热的身子挨着,小爪从贺方回的眼睛,一直抚摸到下巴,贺方回的金瞳终于渐渐黯下,变回了黑色。

    贺方回抬手摁着额角,他转头看向六轮君。

    六轮君虽然无法动手,但这么多魔物在这里,魔气浓重,仍会影响他人思绪。

    “多谢,小追。”

    贺方回平静下来,摸摸晏小追的头,将晏小追捧在掌心里,他看向下方湖面还未关闭的通道,对晏小追道。

    “我会封印这条通道,还请你相帮,用神力把浮在水面上的魔物都净化了。”

    “啾咪!”晏小追重重点头,这还用说吗!

    那些躲在四方重澜界阵之外的人,今夜惊了两次。

    一次是方才三光尽掩,九幽魔物浮上人间。

    第二次,则是现在。

    一团白光在水面上骤然炸开,犹如一轮宝华大日,辉煌灿烂,将那隐藏夹杂在暗处的魔物全都烧成屋檐上的余灰。

    在白光之中,贺方回转过身,对着北中剑与六轮君道。

    “我留你们一命是为什么,知道吧?重宝在哪,交出来。”

    北中剑与六轮君一阵死寂,显然是知道说了也是会死。

    晏小追举爪,对贺方回道。

    “用了禹王槊后,好像更能觉察哪里有与它共鸣的神力。”

    小兔本以为是刚才打架时看错了,但如今平静下来,仍是这样。

    “就是,好像有两个地方,一个在大殿里,一个也在大殿里,但它们是分开的。”

    小兔在廊上奔走,从一端,跑到另一端,看向贺方回。

    “大概分得这么远,娘娘的金钗有两个吗?”

    贺方回闻言一滞,突然一刀戳向相对喘气比较大声的六轮君。

    六轮君不想立刻就死,只能全盘托出。

    “事已至此……娘娘的‘金钗’在被抢走那日,好似就断成了两截。”

    晏小追震惊得几乎握不住禹王槊,小嘴紧紧抿起,盯着六轮君和北中剑,似乎要在里边找一个负责!

    第33章 第 33 章 我还是小晏捕快押解的罪……

    六轮君和北中剑, 谁都负不起这责任。

    北中剑已是弥留之际,六轮君察觉到小兔的视线,默默将仅剩的一只眼撇向了另一边。

    晏小追走到北中剑身边, 北中剑呼吸都不能了,根本说不出话。

    而一靠近六轮君, 因身上神器之威,六轮君的另一只眼似乎也要融去。

    “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小兔着急, 抬爪一拍六轮君, 六轮君发出凄惨的痛呼。

    六轮君:他倒是很想辩解,奈何根本没有机会啊!

    贺方回冷眼看着他们受刑,最后才出手拖着六轮君和北中剑,来到大殿中。

    “先去把重宝取出来看看。”贺方回道。

    晏小追则凭借感应, 将大殿内放着的珠翠屏风,还有一个花瓶推到了大殿中央。

    “就是这两个!”

    小兔指着花瓶, 这花瓶乃是一个素胎瓷,瓶上绘了一株好梨花, 瓶中插着的却不是梨花, 而是一截干枯的断木。

    但若要说只是断木,看起来也不像。

    这截断木的切面里,能见如翡翠般的盈绿。

    晏小追跳到花瓶上, 小爪扒在树枝上, 忍不住张嘴吹吹。

    “怎么会断掉呢?”痛不痛啊?

    被晏小追一吹, 那截断枝好像回应一般, 发出了细微的泠响。

    晏小追又看向那座屏风,北中剑喜奢侈,珠翠贴在金箔之上, 细长的珍珠流苏坠在美人眉间。

    屏风上画着十二位衣袂飘飘的美人,这些纤腰长颈的美人个个手持乐器,或垂眸,或微笑。

    因为画得太真,让晏小追真以为她们随时会从画上走下来,演奏一曲。

    可是屏风又怎么变成了半截重宝呢?

    贺方回在晏小追身边走过,抬手将小兔捞起放在肩上,站在屏风前。

    贺方回指向一个拿着笛子的美人,侧头问晏小追。

    “是这里吗?”

    晏小追举起小爪去碰,禹王槊已经重新化成了臂环,扣在晏小追的手臂上。

    触碰到笛子的时候,禹王槊果然热烫起来。

    “你怎么知道?”晏小追盯着笛子,这不是画上去的吗?

    “设了一个小的界阵。”

    贺方回看晏小追十分好奇,就将小兔放在掌中,捏着小兔爪,一同结了个印。

    微光一闪,贺方回示意晏小追与他一同握上那支笛子。

    小爪碰到笛子时,竟真的碰到了冰凉的实物,晏小追小心地把笛子往外抽,就见那原本含笑的美人突然一偏下巴,转头看他,那只纤白的手居然也微微用力,不许小兔把笛子抽走。

    “啾,啾咪?”晏小追惊得差点松手,就见贺方回覆上他的小爪,与他将笛子扯了出来。

    笛子落到屏风之外,就化为了半截断枝。

    贺方回把另一截断枝拿起,与之重合,切面刚好吻合。

    “那日我在大言山中取出重宝,它还不是这般模样,”贺方回看着这切面,光滑平整,“应当是被人为切断的。”

    晏小追满脸不解,他回头看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一魔一妖,当即喝道。

    “你们居然这么有本事把神器都弄断了!”

    六轮君:……他倒是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贺方回看向六轮君和北中剑,摇了摇头。

    “他们若有能切断神器的利器,恐怕方才就使出来杀我们了。”

    见晏小追竖起耳朵望来,贺方回便道。

    “应当有谁趁北中剑不注意,将它切断了。”

    如此,若真有人意欲乱四时,再现当年共工撞断不周山之举,这便算是一劳永逸。

    毕竟“金钗”不入归墟,这年也不必过了。

    “这事也不复杂,”贺方回的视线落在六轮君身上,“应当是当日九千只半臂魔自爆时,除了封禁我,这魔气也侵染了神器。

    经过数万年,神器本就日益衰微,何况还有魔气日夜侵染,一开箱子,再用诸如鲲鹏刀一类的利器,说不得就能切断。”

    六轮君忍不住笑道:“贺总捕怎么一边说,一边看我?”

    贺方回本以为“金钗”或有缝隙,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分隔两段,六轮君或者北中剑还能有办法弥补。

    现在他们也派不上用场,留之无用了。

    贺方回看向他们的神情变得更为冷漠。

    贺方回垂眸道:“六轮君与北中剑蛇鼠一窝,害得神器断裂,自然也是罪魁之一。”

    六轮君一脸无奈:“那也是北中剑看管不力之过。”

    他仗着北中剑已说不得话,尽情扣锅。

    六轮君想着,反正现在这“金钗”是没办法变回去的……

    他突然目光一凝,与贺方回一同看向了手中“金钗”。

    那小兔儿不知什么时候,小爪里居然握着一小团米饭,正小心翼翼地涂到“金钗”的切面上,然后小爪握着断枝一接,一拧!

    嘿,这“金钗”竟天衣无缝地粘了回去!

    “这样,能不能勉强先顶着用一下呢?”晏小追仰起脸,十分认真地抿着嘴。

    家里瓷器一类的东西坏了,阿爹也经常用米饭粘起来就用呢!

    “厉害。”贺方回只能说出这两字。

    虽然这神器并没有因为粘合回去而重新焕发神采,但小兔捕快这十万分想帮忙的心,还是要肯定的。

    六轮君嘻嘻哈哈笑起来,一点风度也没有。

    “贺总捕,你就拿着这玩意,去归墟试试吧!”

    晏小追听不懂六轮君的话,但听懂了他好像在嘲笑,当即又要给他一击,就听贺方回笑道。

    “所幸,这世上还是有修补神器之法的。”

    只是贺方回只说了这句话,居然就不说了。

    晏小追急得跳起来:“什么呀!我也想听!”

    贺方回却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对着晏小追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随后贺方回看向六轮君,挥出一刀,将他头颅,心脏,胸腹等要害全都切碎,再让晏小追放出神力,将之蒸发,这才缓缓开口。

    “这些魔主虽入了人间,但说不定还有分/身在九幽,此刻也正在听我们说什么。”贺方回这才说出方才谨慎的原因。

    晏小追看着半空中散去的青烟,一脸惊叹:“他是蚯蚓吗?切成好几段还能活?”

    贺方回笑起来:“比蚯蚓还命硬一些。不过此番他受了重创,再现身恐怕也要千年之后了。”

    “那修补神器的办法是什么?”晏小追两只小爪搭在贺方回的手腕上,急得啪嗒拍。

    “这世上仍有神匠一族,他们从洪荒时代就给巨人神打造兵器,灵法一代代地传了下来,虽然近些年不曾再见他们现世,可他们仍在。”

    贺方回看着手中被米饭粘好的“金钗”,不由感叹小兔这手艺真是巧夺天工。

    “神匠?”晏小追歪着头,隐约像听过这个名字,但又实在记不起来。

    “嗯,我们之后去寻,以神匠的能为必能修好这支‘金钗’。”

    贺方回说完后,就走近北中剑,对着他举起长刀。

    “接着就是最后了。”

    长刀穿入北中剑胸口,触碰到了什么硬质的物体,随后贺方回轻声念咒,就有一颗半边乌黑,半边剔透的妖丹从北中剑的身体里浮了出来。

    “这是……那条小龙的妖丹吗?”晏小追看着那剔透的半边珠子,能感受到淳淳暖意。

    贺方回点头,妖丹唯有活剥才能保留活性,他一刀将乌黑的半边切除,只留下干净剔透的一半,从怀中拿出那片之前刮出来的,属于南枝的彩鳞。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走到廊道上,因为之前的大战,这楼阁倾塌,廊边就接着水。

    那原本被北中剑和六轮君污染的湖水,被禹王槊的神力净化,如今变得波光粼粼,纯净明澈。

    嗅闻时不见腥气,只有甘甜。

    “你是要……把那条小龙叫回来吗?”晏小追看着贺方回的举动,好像懂了。

    “只是用现有的妖丹和属于他的龙鳞,给他重塑一具肉身,但他应当是没有之前的记忆了。”

    贺方回摇头,他不是能起死回生的神仙,不过试一试,也许用了远古的咒法,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贺方回把彩鳞和妖丹放在掌心,将之置入水中。

    小兔软软的小爪也放了上来,贺方回转过头,就见晏小追闭着眼,嘴里小声说着祝祷的话。

    “小龙小龙醒来吧,你还有机会再长大。”

    贺方回也闭上眼,心中默念咒文,妖力散入水中,试图激活那半颗妖丹与彩鳞相融。

    片刻后,突然有什么柔嫩的东西轻轻触碰贺方回的掌心,就听小兔欢喜的叫声响起。

    “看!有一条小小的银……什么!”

    “银什么”?

    贺方回笑着睁开眼,就看到掌心里多出了一条像是银鱼一般的生物。

    这生物只有手指大小,之所以小兔不叫它“鱼”或者别的什么,是因为他看到这生物头上似乎有两个小鼓包,嘴巴旁边也有须须!

    “这是龙的小时候吗?”小兔好奇地伸爪去触碰那银色的生物。

    贺方回点头:“嗯,这是他的小时候。”

    这尾小小的银龙在小兔圆圆的小爪下绕了一圈,亲昵地蹭了蹭小爪。

    它在妖丹之中昏沉无识时,就听到了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在鼓励它,让它快快醒来。

    这声音与小兔的声音一模一样。

    它又对着贺方回微微点头,像是在躬身行礼,知道它此番重获新生是谁之功。

    随后它便尾巴一甩,游入了湖中深处。

    四方重澜已经变成了难得的清净之所,这不知还记不记得前生的小小银龙,要在此处修行,重新长大,等到再能上岸的时候,也许会成为这里的新水君,又也许会再次远行,去行它的路。

    晏小追回过头,看向大殿之内。

    被剖出妖丹的北中剑已经死去。

    死后他化出了原形——半截黑乎乎的,与麒麟毫无关系的狗头鳗。

    “神匠在哪里呢?”晏小追拉着贺方回的头发。

    他是急急小兔,有事就要马上办。

    贺方回任由小兔拉着他的发尾,反正轻飘飘的一点也不疼。

    贺方回看着北方,辨别着方向。

    “听说在十年前曾在京都出现过,我们……要去京都了。”

    晏小追当即跳起,小耳朵一甩:“那我要给我阿爹写信!我们要去看他啦!”

    贺方回拎起马上要跑走的小兔,手指轻轻点着小兔脑袋。

    “咳,可还记得京都的天子有变?”

    晏小追点点头。

    “所以我是没办法大摇大摆地回去的,”贺方回手中还拿着断裂的“金钗”,“可不能让人知道这神器还能修好,得隐秘行事才是。”

    “好的,那你跟在我身后,偷偷摸摸地走!”晏小追安排得明明白白!

    贺方回忍不住笑出声:“那我得多偷偷摸摸啊?现下不就有个现成的好借口吗?”

    见晏小追疑惑看来,贺方回迈步朝四方重澜外走去。

    “在途州千妖司的档案上,我还是小晏捕快押解的罪妖,要送往京都不是?”

    第34章 第 34 章 啾咪啾!巨大猫猫山?!……

    途州近来越来越热, 好像一下跳过了春天,来到了夏日。

    途州府千妖司里,统领四溟正在自己的屋子里吃清蒸蟹。

    在人看来, 大早上的就吃清蒸蟹好像对身子不利。

    不过妖怪不管这些,他们天天吃顿顿吃, 早晚都吃,也不会有痛风之忧。

    四溟把数十只大螃蟹堆在盘子里, 旁边有一壶热腾腾的姜茶, 还有一碟子磨了姜丝的醋。

    光闻味他就知道这蟹肯定满膏满黄, 一口下去啊,嘿嘿嘿。

    四溟面带微笑,拿出刮刀就要吃,外边就有捕快进来。

    “溟公, 事我已经办妥,文书放在这, 蟹我拿一只。”

    捕快嘴上说蟹只拿一只,实际上拿了两只, 被四溟在背后踢了屁股一脚, 开开心心地走了。

    “想吃自己捞去!”四溟气哼哼地说。

    四溟低头看了一眼文书的日期,不由一顿。

    说起来,晏小追应当早就把贺方回送出途州了吧, 怎么也不见他来信?

    这是办完了差就直接去京都了不成?

    四溟之前又听闻了贺方回在金络脑暴打人间朝廷一个王爷的事, 还庆幸贺方回的龙珠已解除封禁了呢。

    那他们应当路上就早早分开了吧。

    “小追那小兔崽子是没出过远门, 在外边玩野了吗?”

    四溟拆了一只蟹, 咬了一嘴浓厚的蟹黄,窗外突然就有一只毛球弹了进来!

    四溟赶紧一手护住螃蟹,一手护住了那小毛球。

    ……是只毛茸茸的小肥啾啊。

    平日里鸟儿若是有空, 妖怪捕快会请他们带信。

    这只小肥啾也是报信鸟。

    “什么事啊?”

    肥啾眨巴着豆豆眼,听了这话,突然跳起,站在桌上,对着四溟非常认真地学着那托它办事的捕快模样,小翅膀叉起了腰。

    四溟眼角一跳,这动作很熟悉啊。

    “啾啾啾~啾~叽喳!”肥啾大声地报着口信!

    四溟听着这话,手中的螃蟹都吓掉了。

    肥啾又举起小翅膀,在桌上一蹦一蹦,也就是它没长着小耳朵,不然都能看到小耳朵在风中摇摆的样子。

    “叽喳叽喳叽叽!”

    四溟拿毛巾擦了手,连忙问道:“怎么会这样呢?他两怎么就结伴去京都了?”

    接下来的话,就都在信里。

    小肥啾想学其他报信鸟一样,优雅地举起一只脚,让四溟把捆它脚上的信件取下来。

    但因为太胖,它一抬脚就一个倒仰倒在了下去,在案桌上滚来滚去!

    四溟在它脚上拆了信,将肥啾扶起,又给了它一把瓜子,一颗灵珠,才展开信纸一目十行看起来。

    看完了信,四溟心中默想。

    原来早在让晏小追去押解贺方回时,他心中一直缭绕的那种不详又不详的预感,终于落到了实处。

    “你小子怎么跟总捕搅和在一起,人家好像对你还非常欣赏,还特意写了信来啊!”

    四溟当即写了回信,长长一串,不外乎是“你这小子出行在外务必庄重,既已知道总捕身份,需得谨言慎行”诸如此类的话。

    “来,麻烦你将这信送回去。”四溟将信卷到竹筒里,示意肥啾送回去。

    谁知这肥啾吃完了瓜子,就对着四溟一阵摇头。

    “叽喳叽啾!”→不好意思,送信让我小翅膀太受累,这活不干了。

    肥啾有礼貌地一点头,就叼着灵珠振翅离开。

    “……怎么他找来的报信鸟跟他一样不听话啊!”四溟气得吹胡子。

    旁边又有其他捕快经过,透过雕花窗格看到四溟好像要送信的样子,脚下生风走得飞快,也是一点活也不想干。

    所幸这报信鸟里也有勤劳肯干的,就是鸦鸟太爱说粗话,四溟听着对方辱骂了一盏茶,也咬着牙忍了。

    送走信件后,四溟回头看向桌上。

    他桌上那吃蟹用的调羹和刮片,还是晏小追送的。

    那日小小的兔儿顶着装工具的小盒,攀过窗户而来,腰上绑着长长的草绳,绳子上挂着一串比他还大的大螃蟹。

    四溟还以为这小兔学精了,竟懂得贿赂上司。

    结果晏小追一脸茫然‘我是要借您的锅子蒸螃蟹,您要一起吃吗’?

    哦,他还是顺带的。

    吃完螃蟹之后,这工具就送给四溟了,因为四溟好像很爱吃螃蟹。

    四溟一边用小兔送的刮片刮蟹肉吃,一边疑惑贺方回到底是中了什么蛊。

    “怎么就和小追一起办差了呢?”

    难道是因为晏小追可爱?不不不,贺方回应当不是那么肤浅的龙。

    唉,真担心啊。

    一只羽毛水滑发亮的乌鸦嘎嘎叫着落到了京都的一处院落中。

    这院里满是草药苦涩的气味,庭院四角都种着树,树下载茉莉兰花。

    有人站在盛放的茉莉花旁,披着衣裳,见乌鸦飞来,就接过了那只信鸦脚上的信。

    “……咳,咳咳,小追,要来京都?”那人展开信,先是疑惑,随后便一边咳嗽一边笑了起来。

    “不过怎会突然要来?不会是……今年千妖司考评没有通过,伤心之下来了吧?”

    那人开心之后,不由又蹙眉担忧起来。

    但到底怎么回事,他也不甚清楚。

    毕竟信件上只有寥寥两行字:爹!我来京都找你!给你带好吃的!

    然后在信件左下方,就用泥印拓印了两只小兔耳朵。

    确实是晏小追寄来的,无人可以仿造。

    小兔阿爹将信叠起放好,只能等着兔兔到访。

    因为这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连什么时候能到都不写,真是马虎兔哟。

    真让人担心-

    在距离四方重澜五十里远的地方,晏小追正抬头看着天空飞过的群鸟。

    “阿爹和溟公都收到信了吧?这下他们一定就能放心了!”

    小胖兔站在石头上,得意叉腰。

    旁边的火堆发出细微的哔啵轻响,他又立刻转头,抓住穿了玉米的小树枝,继续烤起玉米来。

    另一个火堆上,则煲着粥。

    附近河里捞起来的青蟹还有虾,洗刷干净,虾头放锅里煎出油,和葱姜一起炒,放水煮出鲜味,再捞起虾头,放入白米,在放入干杯,虾,还有蟹,菇(小追采的),蟹黄和蟹膏,慢慢熬煮,一会就好了。

    晏小追嗅着味,小嘴吧嗒,看起来已很想吃。

    “要是有咸鸭蛋,剪碎了放进去,鸭蛋油化到粥里,可好吃了!我阿爹以前就是这么做粥给我吃的。”

    小兔子把玉米转了个圈,只见火堆突然噼啪一声响,火苗差点烧到小兔毛毛,坐在旁边的贺方回轻咳一声,就想把晏小追手上的玉米也拿过来一起烤。

    小兔不撒手。

    “不用,只有自己烤的玉米才香!你没事干就看看竹筒饭嘛。”

    晏小追指着在火堆旁咕嘟咕嘟冒着泡泡的竹筒饭。

    他们这几日都吃得十分野趣。

    实是因为大妖们喜欢圈地,北中剑那家伙又不喜欢人,所以附近都没什么人烟。

    晏小追和贺方回就在路上过了几日,所幸还能在水里捞鱼虾,在路上采点菌子野菜吃。

    偶尔晏小追也能采到强身健体的草药,为了不浪费,晏小追也直接煲了喝。

    贺方回百思不得其解,他都没病了,怎么还要喝药汤。

    现在也还有药汤在煮着,小兔闻着味,就皱起鼻子,他也不爱喝苦的。

    “你在这等等。”

    贺方回见状拿了几个空竹筒起身,进了林子里,没过多久,就又拿着空竹筒走了出来。

    晏小追一闻,当即喊道:“是蜂蜜!”

    贺方回把蜂蜜放在小兔面前:“不是怕苦?那就吃点蜂蜜甜甜嘴吧。”

    晏小追先是一笑,随后又骄傲道:“我是大人了,不是非得要吃糖。”

    贺方回若无其事道:“哦,我也是大人,我就要吃糖,不给小兔吃。”

    贺方回果然打开竹筒吃了起来,一转头就看见晏小追已经站在他手臂上,着急地伸出小爪抓着他的袖子。

    “我说笑的!我要吃蜂蜜!”

    小兔吃了蜂蜜,之后在苞谷上也刷了蜂蜜来烤,吃起来果然变得更为鲜甜。

    “今天太阳大,待会再把菌子晒了,之后我再做点菌子酱一起带去给阿爹。”

    晏小追每日里除了赶路,都在干活。

    信里已经说了要给阿爹带好吃的,就要带。

    贺方回说了,京都可没有南方这么多的菌子吃。

    因此休息时,晏小追得空就去采菌子,并制止贺方回别摘有毒和不好吃的菌子。

    贺方回看着日渐壮大的菌子大军,心想在下个村镇,必要买一辆马车,才好装下这些东西。

    贺方回突觉放在膝上的手腕一阵发痒,低头看去,果然是小兔又探头在他的袖口处看那断成两截的“金钗”。

    “京都的神匠真能修好它吗?”

    贺方回将那被小兔用米饭粘起来的金钗取出来,放在膝上让晏小追看。

    “他们应当是有办法的。神匠乃是蚩尤的后裔,蚩尤当年就造了天地间第一件兵器,随后他将铸兵之法传于后世,有融会贯通者,能以人类羸弱之身铸就神兵,这一族就被称为神匠。”

    “自然,神匠不只是能造兵器,其他与锻造相关的事,他们也是通的。”

    “不过到底是蚩尤后裔,蚩尤与黄帝大战之后,名声不大好听。他们那一部就渐渐沉寂下来。只是此后每朝每代,若有神兵现世,必是神匠手笔。”

    晏小追懵懂点头:“我阿爹平日里也会打铁呢。脸盆,铁架,锄头和斧头,全都又好用又邦邦硬。太爷太奶的东西坏了,只要拿给阿爹修,都能修好,再没坏过!”

    这一路上,贺方回也零星听了些晏小追阿爹的事迹,他想,这位阿爹身体又弱,却能打铁,真是神奇阿爹。

    待吃好了饭,晒了蘑菇,他们又要骑上龙马继续出行。

    看地图,再往前走一段,就能看到人类城镇了。

    晏小追吃饱之后,躺在龙马背上休息。

    贺方回才知道,以前晏小追以为他是罪妖时,那姿态有多端着。

    贺方回驾着马慢行,眼角余光就看到小兔瘫在锦垫上,小脚翘起,不时伸出小爪碰碰小脚,嘴里极有节奏地喊着“啾咪,啾咪”。

    ……仰卧起坐吗?

    按晏小追的意思就是,吃饱了休息一会,就要动一动,免得胖成球。

    贺方回看着小兔转动一下身子,就动一下的圆润屁股,想着哪里算胖呢,根本不必行此减肥之举。

    龙马突然鸣叫,止住了脚步,那正在拉伸的小猪兔就一骨碌要往地上掉。

    贺方回连忙伸手托住小兔。

    晏小追在贺方回掌心起跳起,他转头看向前方,只见在不远处,有一座山。

    这山足有二十丈高,长着软软的橘黄毛毛,厚厚的肉肉,大大的脸盘,爪子塞在肚子下,正眯着眼睡觉,堵在大路正中央。

    小兔惊讶捧脸:“啾咪啾!是……猫猫山!”-

    寻常人走在村镇里,时常能碰到有猫儿突然在人脚边急行,然后再在人脚前躺倒,露出毛茸茸的胖肚皮,四只肉垫和尾巴缠着人的脚踝,发出咪咪喵喵的叫声。

    ——这叫猫儿碰瓷。

    人若是摸了猫,不给点吃的可说不过去。

    若是真的不给,无所谓,猫不在乎,扭头就走,好似方才撒娇卖乖的不是它。

    晏小追在乡间时常看到猫儿碰瓷,不过那些猫儿总不碰瓷他,似乎瞧不上他,觉得他拿不出点心来似的!

    其实晏小追可愿意跟猫儿分点心了。

    如今看见这么大一只猫堵在路中央碰瓷,晏小追都不知道龙马上的东西够不够它吃。

    “这猫是在睡觉吧。”

    贺方回抬头望去,粗略估计这猫妖已修行了将近百年。

    将身体膨化,也不过是小道。

    “阿回,给它吃玉米,它会让路吗?”晏小追竟是十分想给大猫上供!

    贺方回摸摸晏小追的头,将他放到肩上,脚尖一点,瞬间就浮在了这巨大橘猫的面前。

    “你拦路在此,有何缘由?”

    贺方回微微释放一点妖力,点在这睡呼呼的橘猫额前。

    妖力一碰,这胖橘猫当即瞪大了双眼,咪咪喵喵地喊:“可是十六娘回来了?”

    等看清了浮在它面前的是谁后,就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不闪不避地继续矗在那。

    “过路的?我身后的村子里有许多小崽,近来都病了,为了不过给路人,我就不让路啦,你们要去哪,自行绕路吧。”

    晏小追一听有小崽生病,连忙问道:“什么病啊?吃药没有?是疫病?”

    胖橘猫听到这小小的声音,眯起眼去看,这个气势不凡的青衣妖怪肩上怎么有个跳动的小毛球啊?

    “兔子?这么小?”

    晏小追举起小爪申明:“我是兔子,可我不小!”

    橘猫算是见多了那些不肯承认自己小的小崽,当即哼笑。

    “行了,不跟你们这些小崽闹,我都说了,赶路就绕行。村里的病可能是咒法,我们村的十六娘已经去请千妖司捕快了。”

    小兔子那甜甜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就是啊!”

    橘猫眯起眼,这些小崽一天天的,不是扮捕快就扮青天大老爷,上瘾了是吧……喵?

    橘猫看清了晏小追身上的服制,难以置信地看向贺方回。

    “那个……请问您是哪位?”

    贺方回淡淡道:“小晏捕快押解的罪妖。略通一些咒术,许能一观。”-

    晏小追跟着橘猫,不,他自报了姓名,叫甘杏。

    这橘猫缩了身躯,啵一声化成寻常猫儿大小,从天而降,落到贺方回和晏小追面前。

    他绕着这两妖转了一圈,像是在嗅闻气味,好像真闻到了千妖司那种惯例的气息后,才摇头晃脑地带着晏小追与贺方回穿过山路,往村子里走。

    甘杏想,这千妖司咋回事,开始雇童工了?

    不不不,他不能这么想,他也去过千妖司的入职考评,根本不通过,人家小归小,说不定很有本事,不然怎么能押解那只看起来很凶的青衣罪妖呢?

    “能与我们说说你们村子的事吗?”贺方回跟在后边,开口问道。

    甘杏抬起胖山竹爪一拍猫头,对,这才是正事!

    “我们村以前也很繁华,毕竟连着去京都的路呢,南北客商经过都要在我们村歇息。结果,半月前就陆续有小崽病倒。高热,吃不下饭,整日里昏昏沉沉,才几天,小崽们全都病倒了。要我说……一定是之前来的那个人类搞的事!”

    甘杏气得全身炸毛,晏小追惊讶地看着他,这大猫猫炸了毛,身上的肉肉还这么多……他可长得太敦实了!

    连四只脚脚都肉乎乎的,走起路来像一辆马车!

    晏小追有点羡慕,听到“人类”二字,又问道:“那个人类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你们这经常有人歇脚吗?”

    那人又有什么特殊的?

    “就是他来了以后,小崽们才病了的!”甘杏气呼呼道。

    贺方回一挑眉:“听你的意思,是那个人还在你们村里,没走?”

    甘杏猛点头:“他有问题,我们自然要把他留下!他长得倒是一脸正气,身上也有杀恶妖邪魔的气息,可谁知道这么邪门!”

    贺方回听到这番形容,微微眯眼,与晏小追穿过林子时,就看到了那满是苦涩药味的村庄。

    这村子规模颇大,站在山坡上向下看去,已与寻常人类的大镇差不多。

    屋舍修得精巧,路上也铺着青石板,引了小河入镇,有数道石拱桥。

    有人撑着船,打着油纸伞而过,瞧着格外有南方的婉约柔美。

    “天啊,这里……”晏小追嗅闻着气味,瞬间瞪大了眼。

    甘杏对着晏小追嘿嘿一笑,得意道:“不错,我们村大多都是猫!是方圆百里,唯一一座猫猫村来着!”

    只听村里传来一阵喵叫,一群有着各种花色的猫儿从石拱桥上窜过,好像在追打着什么。

    “喂!不是让你们乖乖待在家里吗?不许再靠近那个人!”

    甘杏回头看了晏小追和贺方回一眼,示意他们跟上,自己垂着头就往村里冲去。

    “好像是有什么施法的痕迹。”

    贺方回跟在甘杏身后,看着* 四周,空气中有种诡异的凝滞感。

    好像为了快点追上前边的猫,甘杏突然起跳,橘猫胖归胖,但动作仍然灵巧,一跃就跳上屋顶,往前方跑去。

    “怎么会有人专门到这地方给小崽下咒?”晏小追不明所以,看见甘杏上了屋顶,他也跟了过去。

    小小的兔儿追在甘杏身后,甘杏侧过头,惊讶于晏小追的速度。

    “你脚力不错啊。”

    晏小追嘿嘿一笑,就见甘杏又往屋檐下跳去,刚好落在一个宅院前。

    “不许打架!”甘杏大怒,跳进去把群猫冲散。

    仔细一看,那些猫都是些只有两头身大小的小猫崽,个个脸儿圆圆,屁股翘翘,精神抖擞的样子,哪里有什么“高热,吃不下饭,整日昏昏沉沉”的样子啊?

    小兔从屋檐上一跳,正好落到贺方回掌心里。

    “阿回,我们进去看看!”

    贺方回听话地往院子里走去,只是刚走到院门,贺方回立刻撤了出来。

    他低下头,随手拿了挂在一旁房梁下的草帽,戴在头上盖住脸,将自身气息压低得近乎融在空气里。

    “阿回?你做什么,怎么不进去看?”小兔疑惑地回头,就见贺方回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贺方回指着那站在院子中,被许多小猫崽围攻,抓得脸上都是细痕,一脸正气正得发邪的青年,低声说道。

    “他是赵一连。”

    “之前一箭射杀了赵悬光的天子剑。”

    赵一连站在院子里,不管小猫崽如何咬他裤脚,如何用嫩爪挠他,他都不闪不避。

    “我已说了,我正在寻求解法,他们确实沾了咒术,我每日颂念清净诀,他们便可恢复一段时间。”

    赵一连一脸坚毅地与甘杏说话,再从自己的衣襟里拔出一只乱爬的毛绒小猫,放到地上。

    “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我告诉你,今日千妖司捕快可是来了,你撒谎他可是看得出来的!”

    赵一连当即转头看向院外,点头道:“那好,就请这位捕快,辨忠奸!”

    院外一阵沉默。

    甘杏先是气势汹汹地等着,结果等了一会,仍没见那只小兔跳进来,不由朝外大喊:“小晏捕快!你在哪呢!”

    院子的门槛上,突然出现了两只圆圆的白爪爪。

    一对小小的小兔耳朵,并一双圆圆的兔儿眼。

    “啾咪?”我吗?

    第35章 第 35 章 小兔疑惑不解,他是不是……

    晏小追趴在门槛后, 仔细地打量着赵一连。

    这个传说中正得发邪的青年,长得确实是一脸正气。

    眼睛鼻子嘴巴,在小兔看来, 生得十分对称。

    端端正正的一张脸,鼻梁也笔挺笔挺的。

    就是看人时眼睛瞪得很大, 瞧着有点凶。

    这个就是和贺方回一打照面,就会把贺方回切碎了放锅子里煮的人啊(这绝对是小兔自己夸张)。

    赵一连看着那迟迟不进院子的小兔, 虽说他也诧异千妖司居然会有小兔捕快, 但既是千妖司所辖, 自有他的道。

    赵一连突然迈步朝晏小追走去。

    晏小追:啾咪?!

    小兔有点紧张,他还什么都没干呢,赵一连就知道贺方回在旁边了吗?

    “你是跳不过门槛吗?”

    赵一连蹲下身,伸出手放在门槛上, 示意小兔爬到他手上来。

    原来是要帮我啊?

    晏小追睁着兔儿眼,又细细地看了赵一连一眼, 一下跳到了门槛上。

    “我跳得过门槛!”

    小兔落到院中,仰头看着赵一连, 直接问道。

    “是你下了咒, 让小崽们生病吗?”

    赵一连端端正正地对晏小追行了一礼,铿锵有力道。

    “自然不是,我不过路过此处, 还在镇中斩杀了一头作乱的黄鼠狼精, 谁知第二日镇中猫崽就病的病, 倒的倒。”

    晏小追听了这话, 便蹬蹬蹬跑到那些小猫之中,啾啾咪咪地问话。

    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崽先跳到小兔面前说话,接着又被另一只胖胖的三花猫崽挤开, 又抢着说话。

    一时间院中又啾又咪又喵,直叫得等在院外的贺方回都忍不住揉额角。

    因为这些小猫崽说的事与案情毫无关系。

    “喵谬谬~”我想喝奶,没有了呢。

    “咪咪喵嗷!”点点刚才用后脚蹬我的脸!

    “喵咪咪喵阿嚏!”我感冒我不吃药!

    ……

    这些只有二头身大小的猫儿,都挤在晏小追身边告大状。

    有的说着说着,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看着小兔肥肥的肚子,当即把头低下,去埋埋蹭蹭晏小追的肚肚去了。

    不知道要说什么,先撒个娇吧~

    甘杏蹲在旁边一脸无奈,他虽然能赶走小猫,但没办法让这些跳脱的小猫崽说出正经话来。

    谁知这位小小的千妖司捕快,却非常镇定,又有耐心,举起小爪挨个摸摸小猫的脑袋。

    “嗯嗯,我都知道了,那有没有咪咪想说自己是怎么生病的啊?谁先说谁就喝一大碗奶!”

    于是小猫们又咪咪喵喵地叫起来,这一次说的虽然也七零八落,但总算有些有用的东西了。

    “早上起来就病了……热热的,好像有谁吹了口气。”

    “我看见有东西矗在我床头!”

    “它也有毛毛,黄黄的!”

    “我想开一家小猫餐馆!”

    当然,里边也还是夹杂着别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小兔边听边点头,还有回应。

    “黄黄的毛毛,那东西长什么样啊?”

    “吹的气冷的热的啊?”

    “小猫餐馆很好啊,我小时候也想开一家小兔拳馆呢!”

    终于在听完一波喵喵发言后,在甘杏期待的注视下,晏小追转头举起小爪指向赵一连,如敲下惊堂木般斩钉截铁。

    “就是你干的!”

    赵一连:“……”

    站在门外的贺方回:“……”

    赵一连一蹙眉,当即走过来,似乎要给自己讨个公道。

    他眉间有一道深深的川字纹,皱起眉来就显得格外凶!

    “是因为我杀了那只黄鼠狼吗?那要报应也该报应我,怎么害到这些猫身上了?”

    啊,他居然承认了!

    至于为什么,晏小追也解释不清楚。

    在兔兔大老爷的威信岌岌可危时,戴着草帽挡着脸的贺方回站出来了。

    “这位大人一身正气,那诅咒还未近身,恐怕就被大人净化了。”

    赵一连看向突然出现的贺方回,这人嗓音沙哑,不见头脸,不由狐疑地上下打量。

    “你是谁?为何遮头盖脸。”

    晏小追连忙打掩护:“他是我押解的罪妖,脸上长了奇怪的东西,所以要盖住!”

    赵一连皱眉:“那是长了什么?”

    晏小追与贺方回同时回答。

    贺方回:“痘疮。”

    晏小追:“针眼。”

    小兔不会撒谎,发现话对不上,当即如遭雷击,小爪捂嘴,说不出话来。

    贺方回轻笑一声,将晏小追抱起,圆了话。

    “其实我是又长痘疮,又长针眼。”

    妖怪一般是不长针眼的,除非是看了什么实在不该看的,被其他妖怪发怒下了咒,才会长针眼。

    赵一连“啊”了一声,目光顿时冷漠起来:“原是变态。”

    时至今日,贺方回的风评也毁得差不多了,笑着受了。

    赵一连想着刚才这变态说的话也有几分道,他修人仙之术,什么诅咒邪魔确实难侵。

    不过黄鼠狼这事还是要解决,事情因他而起,不可让他人受累。

    “既如此,这些小猫都与我一同睡,我会盯着诅咒,不让其近身!”

    赵一连不需任何人同意,只一意扛下。

    甘杏还没说话,小猫们倒是喵喵起来。

    “喵呜呜呜呜~”你给我们吃油炸鸡腿吗?不给就不一起住~

    这是趁机提要求了!

    “这倒是个笨……不,是个办法。”贺方回淡淡一笑。

    谁知赵一连抬眼瞪来:“押解你的捕快不曾开口,你倒是话多,小晏捕快,你看如何?”

    晏小追被对方一叫,虽然赵一连整个人凶神恶煞的,但小兔并不害怕。

    “可以啊,就先看看呗,总得等那东西自己出来。”

    晏小追点头后,又见赵一连死死盯着他。

    小兔目光飘忽,小爪慢慢伸到脸上,有点想遮住眼睛。

    不会是被发现他在掩护贺方回了吧!

    要打架吗?那就打架!

    晏小追脑子里像跳过十几个小兔子般混乱,却听赵一连道。

    “你今晚也跟我睡。”

    晏小追:“啾咪???”

    贺方回缓缓抬手,似乎要取下草帽,和赵一连这道貌岸然的变态打一架。

    谁知赵一连轻咳一声,解释道:“并不是不相信小晏捕快的能为,而是因为你也算是小崽,那诅咒找上你就不好了。”

    赵一连视线扫过贺方回,何况小兔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变态,着实让他不放心!

    晏小追啾了一声,明白了赵一连是好意,不过……

    “你睁大眼看我,我哪里是小崽!我都成年好久啦!”小兔挥着小爪,似乎在给赵一连挥去眼前的迷雾。

    不觉得眼前有迷雾的赵一连看着晏小追,从翘起的头毛到小小的爪子和小小的脚,没有表情地颔首点了点头。

    就是很小,比这些吃得一身奶壮的小猫还小。

    “那,今晚就这么试试吧,不过不许给它们吃油炸鸡腿!”

    甘杏看千妖司捕快都已答应,当即胖山竹一拍,让他们就住在这个院子里。

    “我去给你们找点洗漱的东西。待会我还要守在村外,你们自便啊。”

    甘杏走过晏小追身边时,压低声音与晏小追道。

    “小晏捕快,就拜托你了!”

    小兔团起小爪拍拍胸口:“就交给我吧!”

    晏小追当即就安排起来,对赵一连道。

    “你也别在院子里一直站着,小猫身体还没好,不要带着它们老在外边乱跑,进房子里休息吧。”

    只是说完之后,赵一连依然一动不动。

    晏小追当即小爪抱胸,盯着赵一连。

    这人怎么回事,居然明目张胆地不听小兔捕快的话!

    赵一连察觉到小兔目光,垂眸看着脚下,指了指下边。

    “我没法走。”

    晏小追低头看去,原来是两只圆滚滚的小奶猫把赵一连的鞋面当成枕头,小脑袋睡了上去,软软的粉色肉垫正抓着他的鞋子踩奶呢。

    “那你抱起它们进去嘛,你是不是不会?”

    晏小追跳过去,十分热心地把一只小奶猫扛起来,顶在自己头上,示意赵一连也跟着他走。

    可是赵一连仍是不动,皱眉问道:“它的两只后脚怎么好像没力气,站不起来似的,也是诅咒吗?”

    晏小追一看,当即就笑了。

    “哪是什么诅咒啊!小猫崽脚脚还没长硬,就会拖在地上走嘛,我小时候也这样!”

    赵一连解去心头困惑,这才小心地把小猫捡起,带进了房子。

    那些在外边打滚的小猫,看见赵一连进去,以为有油炸鸡腿吃了,纷纷跟着窜了进去。

    贺方回也抬脚往那边走,却被赵一连呵斥。

    “你是罪妖,不可与我们同处一室,只坐在门槛便是,若是要逃,我一箭射死你。”

    贺方回:“……”

    虽然赵一连这么说,但晏小追可不管,只让贺方回进来。

    “我们千妖司押解犯人,都是要放在眼皮底下的。”

    小兔扯着贺方回的裤脚,让他坐在大厅的凳子上,自己再去安排小猫们擦爪爪。

    “你们要是不乖,没有油炸鸡腿,也没有奶喝!”

    这话一出,小猫先是一愣,随后就撒泼打滚起来。

    猫儿嘛,哪有听话的!

    赵一连见状仍是眉毛也不动一下,酷得不得了,就让那些小猫随便爬到他身上翻身身,打滚滚。

    看到有小猫要去贺方回那边时,才会出声制止。

    “不可以去亲近变态。”

    小猫崽教育要从小抓起!

    但小猫并不听话。

    仍是咪咪喵喵地过去玩贺方回垂在地上的衣摆。

    贺方回双手笼于袖中,笑道:“我什么也不做。”

    赵一连刚想让晏小追管管这嬉皮笑脸的变态罪妖,就见那小兔捕快已经跳了出去。

    原来是甘杏来送东西了。

    “你们出来拿杂物,我去热奶。”

    晏小追去了厨房,贺方回则出去帮搬东西,却见赵一连又出声制止。

    “你不要动,只待在那就行。”

    赵一连见多了那些罪妖邪魔动手脚的事,只一错眼,这些坏种说不得就在里边撒了毒。

    贺方回收了手,站在一边,心想这位天子剑的性子还是一样。

    小兔子热好了好几盆奶,又招呼人过来拿。

    贺方回被要求站在厨房门边等着,赵一连担心晏小追拿不动,自己头上顶着一个盆,肩上两个,手上两个,就这么一脸正气,肢体僵硬地走了出去。

    光看他的脸,要说他要去杀二百个人,也像是这么回事。

    “他是不是,笨笨的?”晏小追站在门槛上,有些担心地看着赵一连。

    “是轴,就是认定了一件事,就很难更改。”贺方回笑道。

    晏小追扒拉着耳朵,马上又放了下来。

    算啦,今晚把事解决了才好!

    晏小追把袖子弯起,露出两节浑圆的小胳膊,跃跃欲试。

    到了入夜时分,那些白日里还精力充沛的小猫就像突然被人关了闸,一个个都软软地翻着肚皮睡了。

    也难为这些小猫,平日里总是精力充沛地到处玩,可突然就病了,整日病恹恹地躺着,有了精神可不得可劲造。

    这院子的大门正开着,贺方回,晏小追,赵一连,就这么等在院中。

    后边的房子里,赵一连已下界阵,不怕那东西偷袭。

    “你不用把我挡在身后。”晏小追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赵一连,有些无奈地抬爪挠脸。

    他怎么说也是千妖司捕快,以前和贺方回一起,跟谁打架,贺方回都没担心过他,只与他并肩作战。

    之前晏小追也“若无其事”地问贺方回,就这么放心他么?

    贺方回反而奇道,你是千妖司捕快啊。若有危险,我自会保护你,但你若能处,我拦着作甚,岂不是看轻你。

    晏小追是知道被人当成捕快是什么样的,如今见着赵一连这样,他根本就是把他当成普通小兔了。

    赵一连全神贯注盯着院门,并不知道在他身后的小兔已经气成球。

    晏小追蹬蹬蹬从赵一连身后跑出来,头毛一甩,就要站中间!

    赵一连一脸疑惑,低声道:“有危险,你还是躲我身后去吧。”

    小兔受不得激。

    “躲什么躲啊!我才是千妖司捕快!”晏小追气哼哼的,显然已是在大发犟种脾气!

    赵一连都不知道晏小追在气什么,只听院门处传来一声轻响。

    晏小追立刻抬头看去,以他的目力也只看到一点黑烟闪过,结果身后的房子里又传来一阵轻响,像是有谁在伸手拉窗。

    但一阵雷击声过后,那点拉窗的声音又消失无踪了。

    赵一连手上拿着长弓,另一手从箭囊中取了三支箭,搭箭,弯弓,当即就朝左侧连射过去!

    利箭破空,声如雷霆,魑魅魍魉,皆亡此箭!

    晏小追惊得连忙冲过去,用头撞了赵一连一把!

    “你在干什么!阿回还站在那里啊!”

    那三支箭方向有些微不同,可却有可能误杀了贺方回!

    贺方回微微侧身,避过了箭,那三箭落在墙上,地上,屋檐上,屋檐上的那支箭发出“扑哧”一声轻响,显然是射中了什么。

    赵一连被小兔头槌一撞,竟往后退了一步,他被撞得有些气血上涌,不解地看向晏小追。

    “罪妖罢了,我只保护那些猫儿和你。”

    晏小追落到地上,看着赵一连那双堪称清净的眼睛,终于知道贺方回说的“正得发邪”是什么意思。

    在赵一连眼中,好就是好,坏就是坏。

    好人他怎么都得护着,他认为是坏的,就随便他们去死。

    可是今日站在那里的不是贺方回,晏小追也是要阻拦的。

    律法上明文规定,盗窃者与杀人者定罪受罚都是不一样的。

    赵一连这里竟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都是死了干净。

    “不管你怎么想,总之有我在,不许你随便伤人,你不听,我就揍你!”晏小追小爪紧握成拳,咬牙说道。

    赵一连继续搭箭,也不知是听没听到,这一次则是朝院门,水井,还有台阶处又射了三箭。

    “我自有我的道。”赵一连说道,看起来并不曾把晏小追的话听进耳朵。

    贺方回往前走了一步,对着晏小追摇了摇头。

    想要通过讲道说服赵一连是没用的。

    “真可惜,经由这六箭,那诅咒恐怕变得更为强大。”贺方回突然出声道。

    赵一连头也不回,只嗤笑:“区区罪妖,懂什么。”

    晏小追看着那落在地上的箭,一拍小爪:“你是不是被那诅咒倒侵了啊!你看那箭尖,都泛黑了!”

    赵一连眯起眼,下一刻他突觉脖颈一凉,低下头,就看到有两只细长,干枯的黄色长爪搂住了他的脖子。

    那黄鼠狼诅咒不知何时竟趴到了他身上。

    【大仙为何杀我大仙为何杀我大仙为何杀我大仙为何杀我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你下来陪我!】

    那高亢,尖利刺耳的声音瞬间侵入赵一连的神魂,他额头冒出冷汗,但面色仍然不改,他果然凶悍,手中拿着箭,当即就要朝自己的太阳穴刺去!

    他竟是仗着自己修行的法术强横,就要直接在自己体内灭杀了这诅咒!

    “你是笨蛋吗——”

    小兔嘹亮的声音响起,赵一连只觉一道清风闪过,眼角亮起白光,那扣住他脖颈的黄鼠狼竟是被白光击飞了出去!

    晏小追在赵一连面前落地,手中举着发亮的禹王槊。

    赵一连看着那在地上翻腾,几乎维持不住身形的黄鼠狼,径直提箭走了过去。

    “我明白了,起初射的三箭它是故意中箭,以激发恨意,令诅咒更强。后边三箭我射出去时,什么都没射中,它却趁箭上力量微弱时,将那箭尖强吃进去,贴上我的灵力,便能忍痛侵入我身侧。”

    赵一连拿箭一击戳穿了这黄鼠狼的眼睛,眼中无悲无喜。

    “再有下次,我仍会杀你。谁让你杀了三个人,还把诅咒扩到别人身上。”

    月光下,只听一声轻响,那黑漆漆一团的黄鼠狼就在赵一连强横的灵力下化为青烟散去。

    灭杀了这东西后,赵一连转过头来,对晏小追拱手行礼。

    “多谢小晏捕快救我。”

    他在办完了事后,再言谢。

    晏小追看着赵一连,他长这么大,算是第一回遇到行事有自己章法,绝无更改余地的人。

    “既已言谢,我另有一事要问小晏捕快。”

    赵一连大步走上前,在晏小追面前蹲下,指着他手中的禹王槊。

    “虽然变得十分细小,但它可是禹王槊?”

    晏小追:啊!一时救人心切……

    晏小追抿着小嘴,也不肯撒谎,当场点头:“对!这就是禹王槊!它认我为主了,你要是……”

    小兔话没说完,就见赵一连对着他一拱手,面上竟有几分感动之色?

    “神器认主,说明你是这世间少有的至纯至善,我将以你为表率,继续精进!”

    赵一连认为是晏小追恰好捡到了掉在某处的神器,得此机缘,证了道心。

    晏小追真被他整不会了,小兔疑惑地看向贺方回,像是要求救。

    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他怎么回事啊!

    “可是,之前赵悬光不也拿了这把禹王槊,你也觉得他是好人吗?”晏小追忍不住问道。

    赵一连一滞,眼中闪着睿智的光,缓缓开口道:“他先前也许是好的,后来变坏了,人是善变的……”

    赵悬光那坏种哪里有曾经是好人的迹象啊!

    小兔子当即跳起来踢了赵一连下巴一击!

    “你真是笨蛋!按你这么说,好人会变坏,那坏人能不能变好?”

    赵一连捂着下巴,嘶嘶抽气:“不知道。”

    贺方回缓缓走近,就听小兔子举着小爪问。

    “那你觉得贺方回怎么样?”

    “贺方回”这三个字一出,赵一连立马警惕地看向四周。

    “我本就是为了寻他才出的京都,听说他在金络脑和赵悬光大闹了一场,我没赶上,只杀了赵悬光。问了一些人,听说他可能去了西边,我便一路寻来,却找不到他。”

    晏小追更是疑惑:“我不知道你听了谁说他在西边,你来的方向也不是西边啊,这不是通往京都的要道吗?”

    赵一连诡异的沉默了一会,仍是一脸坚毅:“方向不是问题。”

    “……你迷路了吧。”小兔直指核心!

    “……不管有没有迷路,我都要寻到贺方回,”赵一连神色凝重,“想必你们有些消息灵通的捕快也知道了,他弄丢了重宝,行踪不明,不肯回京都,定是有鬼,那重宝是被他藏起来了还是故意遗失,都不好说。”

    晏小追又问:“那你要是找到了他,比如,我是说,比如他就在这,你见着了会怎么办?”

    赵一连冷笑:“自然是使出全力,与他搏杀一场,他赢我死,他走!我赢他死,带他回京都问罪!”

    晏小追捧着脸颊,这话品味了三次,才算听明白。

    不是,横竖贺方回都死了,你还怎么问罪啊?!

    这个人真的有毛病!

    小兔转过身,蹬蹬蹬跑到贺方回身边,伸爪抓住贺方回的裤脚。

    他们第二天还是早早就走吧。

    赵一连的视线落在贺方回身上,这个方才被三支箭射去都毫不动容,甚至还能避开他箭锋的罪妖,不是凡俗。

    “你……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赵一连站起身,朝贺方回走去,看样子是要掀开他头上戴着的草帽。

    第36章 第 36 章 小追,看看他还有气吗……

    “干什么!不许动!”

    晏小追跳到贺方回头上, 一把挥开赵一连的手。

    小兔爪爪小小,但力气可不小,赵一连的手被打开, 就抬头看着晏小追,晏小追正顶着个胖脸, 小嘴抿紧,瞧着十分生气。

    “熟悉什么啊, 他是我辖下罪妖, 你要掀他帽子, 问过我没有?”

    晏小追极有气势,兔儿眼瞪着赵一连,这就是赵一连要敢动手动脚,他也要动手的意思了。

    赵一连看到晏小追抵触的模样, 眉头一蹙正要说话,就听到房内窗边突然有爪子扒拉门窗的声音。

    “喵喵谬!”

    竟是小猫崽们都睡醒了, 正要出来。

    是了,诅咒已解, 它们自然恢复了精神。

    夜里正是小猫玩闹捉老鼠的时候, 身体既然无病,哪里还睡得着啊!

    有两只小猫掀开了窗户,如同流水一般, 竟从窗缝里流了出来。

    “喵!”

    小猫仰着头, 一脸得意地朝赵一连的脚面袭去!

    刚才都叫你开门了, 你怎么没听见啊?

    赵一连突遭小猫定身, 手不由放下。

    “我也只是觉得他有点熟悉,我知道他不是,我的老师还在京都。”

    晏小追一歪兔头:“啊?老师?”

    赵一连更疑惑:“不然还是谁?”

    晏小追难得也沉默了。

    在赵一连眼里贺方回是罪妖, 是可能远在京都的老师,也不会是贺方回。

    晏小追觉得自己之前如临大敌,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啊!

    贺方回轻笑一声,指着院子:“这些猫儿好像都跑出来了,哎呀,这么小的缝,都是怎么钻出来的。”

    赵一连抬头去看,门缝和窗缝里果然有许多猫儿从那挤了出来!

    “喵嗷嗷嗷——”

    小猫们一个叠一个,叠成了猫猫山,见赵一连皱着眉走过来,又都灵巧地四散奔逃。

    才不回去睡觉!

    月亮出来啦,小猫要玩闹!

    “赶紧回去!”

    赵一连抓了一只猫塞回房里,又有一只小猫从窗户里爬出来。

    难为这些脚脚还没长好的小猫,走两步路就要以脸接地,没想到还能跑这么快!

    见着赵一连追着小猫跑出院子,晏小追和贺方回则将还在院子里的小猫抓住。

    只是小兔一边拦小猫,脸上瞧着还是气鼓鼓的。

    “怎么了?这么生气?”

    晏小追抬起头,月辉落在他脸上,照得那双兔儿眼如宝石般明亮。

    “我不喜欢他这么说你!”小兔气成球,“他一点都不了解你,就知道杀杀杀。”

    贺方回把两只小猫放回房中,又关上门,回头问道:“我在眼里是什么样?”

    晏小追喜欢别人夸他,也很爱夸别人,自然说道:“你又厉害,长得又好,晚上还会给我盖被!”

    贺方回当即就忍不住笑了,走到晏小追身边蹲下:“哦,原来你晚上都在装睡,等着我给你盖被吗?”

    其实现在天气极热,盖不盖被都没关系,不过小兔自有一番养生道,睡觉必须盖肚肚,因此贺方回也记得给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兔盖肚皮。

    晏小追听了这话,连连摇头:“才不是,我是突然醒了,就看见了。”

    迷迷糊糊中,在火堆的余光里,看到贺方回抬手给他盖上锦帕。

    贺方回不睡,他只是守在他身边看书。

    察觉到晏小追好像有些睡不安稳,就会伸手摸摸他的头。

    “你晚上不睡觉吗?之前都是在装睡?”晏小追忍不住问。

    贺方回摇头,又伸手摸了摸小兔脑袋,眼里微微弯起,像是在笑。

    “不是,只是看你睡了,我觉得心静。”

    “心静”?晏小追不明所以,还想问时,就听到那被贺方回抓在手上的小猫翻了个身,露出肥肥的肚子,缪缪叫着。

    “喵谬?”你们是在打情骂俏吗?

    小兔震惊捧脸,耳朵微微发红:“天辣,你怎么说这个话,你这个小咪不懂不能乱说的,‘打情骂俏’这种话,你要等,等长大了才能说!”

    小奶猫看了一眼在地上急得直跳的小兔,看着他头上呼呼弹动的头毛,心想我现在就长得比你大啦!

    小猫张嘴,伸出舌头,把那总是吸引它视线的头毛给舔了两下!

    晏小追小兔脸的毛毛都被舔歪啦!

    晏小追忍不住笑道:“我比你大,别舔我!”

    贺方回给小兔梳毛毛,又转头看向院子外,不知道赵一连去哪里抓小猫了,仍未回来。

    “赵一连……少年时还不是这样的。”

    听到贺方回的话,晏小追不由好奇起来。

    “他小时候?”

    赵一连现在看起来大约就三十多的样子。

    再年轻一点的“正得发邪”?

    贺方回回忆道:“那年天子年纪尚幼,他父亲早死,天子只能以八岁稚龄登基。登基当日就有宗室叛乱,军队围了皇宫。”

    千妖司是不会管人间朝廷更迭之事的,只要他们共护人间的约定不变,换谁当天子都可以。

    “天子孤立无援,等援军来,怕是还要一日夜。在天子身侧,只有几个忠心护卫,还有太后搂着他,怎么看那日都是天子的死期。”

    “赵一连就在这时候来了。”

    赵一连十岁时就去了西海旧昆仑学艺,那里的人仙修的是西王母留下的几卷残卷,乃是当世最强的人仙之术。

    但对那日回到京都的赵一连来说,他才十四岁,尚未艺成。

    他却敢护在天子身前,闭合殿门,少年独站台阶上,与千军万马对峙。

    “一日夜后,太后母族的援军赶到,破宫门而入,就见到了那浑身浴血,左手左脚骨折,仍用牙咬着弓弦,击退敌军,不退半步的赵一连。”

    清剿敌军后,将领向赵一连证明身份,赵一连才放下弓,打开殿门。

    “门内,天子与太后身上一丝伤都没有。”

    殿外广场上,则是尸山血海,红血成湖。

    “在那之后,赵一连就被封为天子剑。”

    “他确实护卫了天子,有他在,天子毫发无伤。”

    “有人问赵一连,当日不曾害怕吗?”

    “赵一连则说,天子是他最好的兄弟,是最好的朋友,是他发誓会守护一生的人。他行此事,不过如给天子冠冕吹去灰尘,不值一提。”

    贺方回看晏小追听入了神,就又说道。

    “当年天子下诏将叛乱者族诛时,赵一连还劝阻,说此举不近人情,族内稚幼何其无辜。”

    晏小追更是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人以前和现在差这么多啊?

    “那他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

    小兔伸出小爪搭在贺方回手腕上,急着要往下听。

    贺方回想了想:“当年千妖司里有年长的大妖去了皇宫,见证天子登基,回来就与我说,‘天子年幼,却似阴柔害物’。”

    晏小追:“阴柔害物?”

    贺方回:“和笑面虎似的。”

    不过天子登基了二十多年,也不曾见天子施行恶政,这事也就被贺方回放到了一边。

    “其实也可以猜测,天子不喜之人,都交由别人去杀。伪装孱弱之姿,将肱股之臣视为救赎,渐渐地就让他人生出保护欲。为了保护天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时间一长,人也许就变了。”

    历朝历代的帝王都用过这招术。

    就与赵一连之前说的话一样。

    ‘他先前也许是好的,后来变坏了,人是善变的……’

    这是不是在说赵一连自己呢?

    贺方回一笑,与晏小追一起把小猫儿都关在房子里后,也跟着进来了。

    直到晏小追要睡下时,赵一连* 才抱着几只睡熟的小猫回来。

    赵一连躺在外侧,让小猫都睡在里侧,小心的看护着。

    第二日,晏小追是被“咚咚”声吵醒的。

    这是甘杏那座巨大的猫猫山走路的脚步声。

    原来昨夜还有小猫崽跑了出去,居然一路走走睡睡,天快亮时走到甘杏那,喵喵报喜。

    于是甘杏就驮着小猫走回了村子里,开心地看着那些在村子乱跑乱跳的小猫崽,开心得不得了。

    “诸位恩公,今日就别走了,留下来让我好好招待你们吧!我们这可会做鱼了,蒸炸煎烤,都比外边的香!”

    多住一天也没什么,贺方回想起需要的东西,开口道。

    “村里可有卖马车,我们要一辆。”

    甘杏缩了身型,跳到贺方回面前连连点头。

    “有的有的,你走到村东边尽头就看到了,有车行!”

    毕竟是交通要道,马车一类的大件多的是。

    甘杏又数着院子里的猫,有些疑惑。

    “怎么少了几只小猫,还有小兔捕快也不在。”

    贺方回指着院子外的小河,能看到河上有几艘小船驶过。

    “那些小猫来了精神,说是要带小追去抓小鱼道谢,他们正在船上。”

    果然那些小船里有一艘特别不稳当,船头船尾不时上下浮动,能看到船上站着三只路都还走不太稳当的肥嘟嘟小奶猫,还有一只趴在船舷上的肥嘟嘟小兔。

    小奶猫们正缪缪叫着给小兔介绍村里的美丽风景。

    “喵!”这是水!

    “嗷!”那是天!

    “呜!”还有鱼!

    天啊,真是详尽得不得了的介绍。

    晏小追连连点头,像是非常认真地在听,原来这就是天水鱼啊。

    小兔爪里握着细竹竿,撑着船朝贺方回这边滑来。

    “阿回!你要不要也上来看景?”

    贺方回看着那跟两个脸盆大小的小船,摇了摇头,他是蹲着上去都有心无力啊。

    “不用了,我在这等着就好。”

    晏小追也不勉强,他指着前方道:“我好像看见前边有池塘,还有荷叶,说不定还有嫩藕,要是有,我就挖点上来煲汤喝!”

    贺方回还没说谢,小奶猫们已经低头去蹭蹭小兔,馋得吧嗒嘴,好像已经喝上藕汤啦。

    小船渐渐晃远,甘杏知道小猫有捕快照看,也放心地把其他小猫都领回自己家去。

    贺方回在院子里站了一会,他身后的房门就打开了。

    赵一连已洗漱后,穿着一身板正的圆领窄袖袍,头发梳齐整,大步走了出来。

    “聊聊?”赵一连看向仍戴着草帽的贺方回。

    贺方回点了点头-

    晏小追在船上脱了衣裳,只穿一条小裤头,转头对小奶猫道。

    “你们就在这看着,不许乱走,也不能跳到水里哦!”

    三只毛毛蓬松的小猫排排站,对着小兔喵一声答应。

    见着小兔一个扑通就扎入了水中。

    水……很浅。

    人踩下去可没过脚踝,小兔下去就刚好淹没一只小兔。

    三只小猫把肥嘟嘟的猫脸放在船沿,叽叽咕咕地说着小话。

    比如,小兔捕快怎么这么小啊,他居然不怕水,你看,他找到莲藕了,正往上拔呢!

    又比如,小兔可以当捕快,那我也想当捕快。

    还有的仍坚持自己的想,我还是要开小猫饭馆!

    不管船上小猫如何喵喵讨论,晏小追只顾着在水里找莲藕。

    人拔莲藕很常见,小兔拔莲藕可算是奇景。

    晏小追潜入水中,脸颊鼓鼓地存着气,很快就发现了长好的嫩藕,两爪抓着突出的藕结,不停摇动向上拉。

    待把莲藕拉出水面一节,小兔就跳到船上,借着船的高度继续拉莲藕。

    “唉,我要是有人形就好了,拉莲藕的时候就方便了。”

    晏小追好不容易拔出一根长长的莲藕,在水里像甩鞭子一样清洗干净,再放到船上。

    他看着这根莲藕,对着几只小猫挥挥小胖爪。

    “来来,我们看看这莲藕多长!”

    于是三只奶猫一只小兔,都摊着四肢,躺在莲藕旁边,尽量把自己的身子拉长,来比对这莲藕的长度。

    晏小追转头一看,他们三猫一兔都没这莲藕长呢!

    晏小追莫名激动起来:“我以后化形,要长得比这莲藕还高!”

    小兔又给自己打了鸡血!

    于是等晏小追连拔了五根藕,小猫崽们都缪缪叫着肚子饿的时候,小兔才回到船上,四爪着地,狠狠地甩了甩身上的水。

    热乎乎的太阳晒在身上,毛毛再吹吹风就干了。

    小兔坐在飘荡的小船上,掰起自己的小圆脚,用手帕擦了擦,又平伸了出去……虽然伸不伸的也看不出多大区别。

    “待会就煲汤,再切片,切得薄薄的炒糖醋的,还可以凉拌……嗯?阿回怎么不见了?”

    晏小追还在计划着藕怎么吃,他眼力好,远远就看到院门口,那总是含笑等着他的贺方回不在。

    “去哪里了?”

    晏小追上了岸,左右嗅闻着气味,发现贺方回和赵一连的气味在同一个方向时,当即穿上鞋,请路过的村民看好小猫和莲藕,就往村外跑去-

    村外深山之中,贺方回正与赵一连站在一处空旷处。

    明明是赵一连叫了贺方回“聊聊”,但一路上却都抿着唇,一句话都没说。

    贺方回也不着急,落后三步跟在赵一连身后。

    一只飞鸟振翅而过,发出悦耳鸣叫,拉的鸟屎差点落到赵一连头上时,赵一连终于开口。

    “你昨夜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贺方回“哦”了一声,好像也不意外。

    他和晏小追的声音寻常人和妖怪自然听不到,不过赵一连应该是能听见的。

    “就是说给你听的。”

    贺方回取下帽子,露出真容来。

    “我知道你应当也没这么笨,真就一点没怀疑。不过你昨夜放弃摘下我的草帽,我想应当就是让步,我才说了那番话。”

    不过若是赵一连仍油盐不进,贺方回也不惧动手。

    人仙之术动辄移山,为了不让那平和的猫猫村受损,贺方回才特意跟赵一连来到此处。

    赵一连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来寻你,是因为阿玉寄了信来。他说你恐有颠覆天下之念,让我速杀你,我……自是信他的。”

    贺方回点头:“人自然相信自己的亲近之人。”

    “所以,你没有偷重宝?”赵一连又问。

    贺方回含笑:“龙族寿命悠长,我还没到想不开的时候。”

    这两个问题问完后,赵一连又一阵沉默。

    贺方回已经在想晏小追是不是已经办完事了,是不是在找他,就听赵一连道。

    “我变成这样,并非阿玉之过,我若不愿,他也勉强不了我,是我……修行不足。”

    赵一连这话倒是有些担当,一个人的转变全赖到外界,倒是显得无赖。

    “你出了这事,为何不与京都通气,你……”

    赵一连说着说着,就自行断了语句,他看着贺方回淡定从容的脸,终将心底最大的困惑说了出来。

    “阿玉是不是……变了?”

    天子仿佛换了一个人,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会最先察觉。

    即使赵一连是天子剑,常年巡守在外,只与天子互通书信,但近期的几封信仍让赵一连看出端倪。

    不是字迹或者信纸熏香不同,而是那信中的口吻有微妙的违和感。

    两人相处的时间若长一些,彼此在意什么,不在意什么,都会知晓。

    这是默契。

    但这几封信里,让赵一连也感受不到那种默契,不由疑惑发信回去,询问天子是否病了,这些信是否是他人代笔。

    此后信就不曾寄来,转而发宫内廷的文书。

    赵一连朝贺方回走近一步,神情激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半空中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赵一连!不许对阿回动手!”

    不等赵一连反应,已是从天而降一只穿着小裤头的小兔,朝赵一连后脑狠狠击去!

    赵一连扑通一声倒地。

    小兔得意站在赵一连背上,如同踩在自己的战利品之上。

    贺方回微微张口:“小追,看看他还有气没有。”

    第37章 第 37 章 爱不清楚,恨不明白……

    小兔蹬蹬走过去, 小爪探到赵一连鼻子前,仰头道。

    “还在喘气呢!”

    贺方回上前一步,将只穿着小裤头和小鞋的小猪兔抱了起来。

    “你是看见我不在, 就急着来找我了是吧?衣裳都没穿。”

    晏小追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小裤头,也有点害臊, 但又觉得自己浑身是毛毛,没必要害臊!

    “你想, 你若是人形, 不就是只穿着小裤走在大街上。一般捕快见着这样的人, 会做什么?贺方回见着晏小追强装镇定的样子,不免起了坏心。

    当然是逮起来啊!是变态来着!

    晏小追当即扒拉开贺方回的衣襟,整只兔钻了进去,只露出一只小兔脑袋在外。

    “这样就没事了!”

    任谁看了都不能把兔捉走!

    贺方回感受着小兔软软的毛毛扫在他的脖子上, 他笑着弯下腰,很不客气地拎起赵一连的后领, 往村子走去。

    “另外我要说的是,赵一连刚才不是要揍我。他虽认出了我, 但没有动手, 我们正说话。”

    晏小追一脸震惊,小爪捧着脸颊。

    “啾咪!是我……打错了。”

    小兔不由内疚起来,贺方回轻咳一声, 伸出一根手指揉揉晏小追的脑袋。

    “没事, 赵一连不会在意的, 他心胸很宽广的。”

    贺方回替已经昏迷的赵一连发声。

    “回村子里找个大夫看看, 说不定被你一砸头,他突然开窍,变得明事了。”这显然是胡说八道。

    晏小追不懂, 他低头看着赵一连,这人连晕过去都皱着眉头啊。

    赵一连紧闭着双眼,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他好似一直在往下坠。

    赵一连似乎又站在了那座大殿之前。

    他身后殿门紧闭,他面前是几乎挤满整座广场的叛军。

    每到惊蛰这天,总会下雨。

    他心有所感,不顾师尊阻拦,从西海旧昆仑返回京都,决意站在此处阻拦千军万马时,也下了很大的一场雨。

    冷雨从屋檐上如冰渣落下,敲在玉砖上发出凛然的声响。

    八岁的小小天子敲打着殿门,对他哭喊。

    ‘阿连,你走吧,别留在这里。’

    赵一连一言不发,前方敌军杀来,那些杂乱的声音在他耳中自动过滤,最后化为一片无声的静寂。

    射箭,拔出腰间长剑将敢踏上台阶的士兵全都砍了头颅。

    一具又一具尸体倒在他身前,垒起了一座塔。

    接着那些人又扑上来,万千箭雨齐下,他用灵力挡住一部分,另一部分只能挥剑去斩。

    他觉得疲累的时候,那些士兵也疲累。

    但他们可以换人,还有人阵前朝他喊话。

    说了什么,赵一连一句也没听。

    他知道自己性子左,时常听不懂人话,师父要他改,亲人要他改,阿玉说没关系。

    于是他今天就站在这。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比赵一连在旧昆仑修行的时日还长,那些叛军终于退去,被另一群人斩杀。

    他打开身后的殿门,小小的天子满脸泪痕地跑出来扑在他怀里。

    赵一连突感胸口一阵剧痛,他低下头,却见天子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

    赵一连猛地睁开眼,从梦中醒来大脑一片空白。

    他喘着粗气,过了好一会,视线才从屋檐上挂着的红辣椒上,落到了自己的胸口。

    他胸口上卧着三只圆头圆脑的小奶猫,还有一只正抱着用油纸包的炸藕片在吃的小胖兔。

    ……难怪在梦里他会被捅了一刀,那憋闷感如此清晰,原来是你们啊。

    “啊!他活了!”

    小兔雀跃地跳起来,又在赵一连重重胸口一击!

    赵一连立刻侧头深吸了一口气,才算缓过劲来。

    晏小追又头顶着一碗汤药跑过来,一脸担心地凑到赵一连面前。

    “对不起啊,我以为你要揍阿回来着,一着急就打了你脑袋。这里的猫猫大夫看了你一眼,就说你要死了,我吓得不行!结果猫猫大夫又说是开玩笑的,说你就是困了要睡,熬了点安神汤给你。”

    赵一连眼睛紧盯着小兔头顶那碗要撒不撒的汤药,有种会被药汤浇得一头一脸的惊悚感,伸手托住药碗接了过来。

    “我……确实有段日子没睡了。”

    修习人仙之术,不代表真的成仙。

    十天半月的不休息还行,赵一连心头压着事,好几个月都不得休息。

    被小兔偷袭后脑勺,还真给他打晕了,睡了一个好觉。

    赵一连想起身喝药,却发现那三只小猫一动不动,仍趴在他胸口。

    “你们会掉下去的。”赵一连提醒道。

    “没事,小猫担心你,你起来它们就换个地方趴着了。”

    小兔甜甜道,示意赵一连起来,还贴心地帮他把枕头垫好,让他靠着。

    赵一连端着药坐起,看着胸口的小猫如液体般滑到他肚子上和腿上,又寻了个位置趴好。

    ……这些小猫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吧。

    赵一连喝了汤药,看向四周。

    他已经回到村里,这是昨晚住的院子。

    见着晏小追仍是一脸担忧的样子,赵一连板着脸,说的却是软和话。

    “我没事,你继续吃点心吧。”

    晏小追就继续吃脆脆的炸藕片,咔哧咔哧地,光听声音就觉得很香。

    院子外已有人烟,交通应当已经恢复了。

    院门大开着,有行人驾着马车经过,也有穿着衣裳的猫儿拖着小拖车,沿街叫卖。

    “胭脂花冠小梭布,梳子顶针柳叶刀——”

    贺方回提着一袋子鱼,身后还有甘杏,以及一位猫猫大夫,回到了院子里。

    “今天就在你们这做鱼吃,还有小兔捕快捞上来的藕,哎哟,你也醒啦?”

    大胖橘对着赵一连挥着胖爪,入了厨房。

    听到有鱼鱼吃,那些本来还瘫在赵一连身上的小奶猫一个个都跳了起来,扭着小屁股往厨房奔去。

    饭饭饭,鱼鱼鱼!

    “再炸一点脆藕片吃好吗?”

    晏小追也握着小爪,蹬蹬跑到厨房门口,对着甘杏道。

    “行,要什么都有!”猫儿十分潇洒,满口答应,又对下边伸爪扒拉的小奶猫说,“你们也有鱼汤喝,乖乖坐着,不许钻灶膛里!”

    已经有一只小猫对着烧火的灶膛探头探脑,被晏小追跳进来无情拉出。

    猫猫大夫则轻巧地走到赵一连身边,伸出小山竹给赵一连把脉。

    “嗯……还能再活三月吧,”猫猫大夫看赵一连一脸凝重,当即大笑,“说笑啦,别这么严肃,身强力壮得很,好好睡了一觉,不觉得现下更精神了吗。”

    赵一连对着猫猫大夫拱手,沉声道谢。

    猫猫大夫又溜溜达达往厨房走,嘴里叼了条油炸小鱼,摇头晃脑地跳出了院子。

    赵一连从榻上下来,摸着还有点隐痛的后脑勺,就听贺方回道。

    “是柿子砸的你。”

    赵一连:“小晏捕快已经说了是他干的。”

    贺方回脸上不见半点被戳穿的羞涩,十分流畅地接话:“没想到你就这样倒了下来。”

    赵一连想,若他也像贺方回这般灵活,是不是能更早发现端倪。

    “他,阿玉,怎么会变了,是邪魔附体?”

    这话一出,赵一连又止住了话。

    天子登基,身上自背负举国气运,邪魔难近,更何况还有天贤主在侧,既与大妖签订了契约,护持京都,更无这种可能。

    “除非……是天子呼唤了邪魔,又或者,是他本就是……邪魔。”

    不过隐藏得极好,等到现在羽翼丰满,才现出真身。

    赵一连想到这种可能,心头一阵发寒。

    是什么邪魔竟能瞒过他和一众大妖的眼睛?

    贺方回看向门外,招了招了手。

    “小追,想听就进来吧。”

    站在门外的晏小追惊讶抬头:“你怎么发现我在外边?!”

    贺方回看着门槛上飘来飘去的一碟子炸小鱼,虽然小兔是被门槛挡住了,但门槛上方还是露出了碟子来。

    碟子没成精的话,想必是没办法自己飘过来的。

    “我是想来给你们送炸小鱼的。”

    晏小追从门槛上跳过来,将炸小鱼放到茶几上。

    “结果听到你们在说话。你也别太伤心,我阿爹说,人这辈子总会看错几个人,有句老话说得好……”

    晏小追一顿,显然是在回忆那老话是什么。

    “嗯,反正老话总是说得好的!”小兔没记起来,总之是没错的。

    赵一连忍不住笑了出来,却见晏小追看着他的脸,连连退了两步,但又不肯认输,强行往前站了一步。

    “你,你笑起来,瞧着怪可怕的。”

    小兔也没让赵一连不笑,反而盯着赵一连,就当练自己的胆子。

    赵一连不由又笑了起来。

    晏小追默默移开视线,指着炸小鱼。

    “小鱼面衣是咸的,鱼肉却很鲜甜。”

    虽然小兔转换话题的语气很生硬,不过都是大人了,大家都先吃起开胃小菜来。

    “厨房还在煲汤和做凉拌,炒菜,蒸了鱼,还有虾仁蒸蛋。”

    这猫猫村又靠水,又爱吃鲜味,因此做起河鲜可是很有一手的。

    院子里支起了圆桌,有许多猫儿带着自家小崽上门道谢。

    有修出人身的,有修出人身但还是更喜欢以猫身行走的,一个接一个地送了好吃的饭食,衣裳布料,见晏小追不肯收,就把东西放下就走,或者偷偷堆到贺方回买回来的马车上。

    于是院子里就多出一个火锅,以及火锅配菜。

    嘿嘿,看你怎么一样样去还?

    于是今晚的主菜就变成了鱼汤火锅并各色小菜了!

    晏小追忙着从厨房里端菜,贺方回和赵一连则在外边摆桌子搬椅子,还有猫儿送了好些葫芦酒来,是跟猴儿换的猴儿酒,可香了。

    有不肯回家的小猫崽,今晚也在这吃,贺方回和赵一连也给它们找了小桌,往桌上放了小猫能喝的鱼汤。

    晏小追站在灶台上,认真地看着甘杏怎么做饭,怎么煮汤,怎么炸小鱼小虾,贺方回经过厨房错眼一看,就没法出去了。

    ……因为小兔在锅边探头探脑时,差点被大橘猫一铲子铲到锅里和小鱼一起炸。

    “哈哈哈哈,没事,我小心着呢!”晏小追虽然差点变成油炸小兔,但自己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贺方回叹了口气,将晏小追放到肩上,他看着总不会掉下去了。

    “我已去信给家臣,他们会翻一翻是否有助你化形的方法。”

    小兔立马伸出小爪,抱……抱不住脖子,只好抱住贺方回的头发道谢。

    晏小追悄声在贺方回耳边道:“你是不是怕我将来化人也会光屁股走啊?”

    贺方回玩笑道:“可不是么。”

    小兔就嘿嘿笑起来:“我可不是那种笨小兔,也不会随便亲近旁人。”

    贺方回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襟问道:“请问我是第几个让你钻衣襟的妖?”

    晏小追举着小爪,像是在算:“算上人的话,你是第一百个吧。”

    贺方回一拍小兔脑袋:“变成人也不可随意钻人衣襟。”

    晏小追小爪捂嘴坏笑:“骗你的!才不告诉你是第几个!”

    甘杏系着围裙,炸着小鱼,心想这油炸声虽然大,但并不能盖过晏小追与贺方回说话的声音。

    哎呀呀,他也曾年轻过,以前与人谈情时,也是这样恍若无人,说着谁也不懂的话。

    等他们端着菜出去,就见赵一连被小猫们咬着裤脚,让他坐下。

    “猫儿真的很爱跟你一处。”

    小兔顶着一碟凉菜跳上桌,笑眯眯地看向赵一连。

    赵一连好像不大被人表示喜欢,因此显得有点无措。

    桌上有油炸四拼盘,炸小鱼炸小虾炸藕片炸土豆,还有各色凉拌,配上热腾腾的火锅,都极好下酒。

    “你们吃着,我回家啦!”甘杏自己打包了一个大食盒,他也要拿回去与自家小猫崽一同吃。

    临走前他看着那三只还赖着不肯走的小猫崽,警告道。

    “要留在这就要乖,自己洗脸尿尿,敢钻灶膛,这些大人物就会抽你们屁股一百二十下!”

    赵一连,贺方回,晏小追低头看着那些在地上撒娇娇的小猫咪,屁屁肥肥软软,那爪子嫩得跟凝冻似的,抽一百二十下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捕快平日里得空也可以行教育之事,于是小兔对着小猫点头道。

    “对,不乖就会抽屁股!”

    小猫朦胧着漂亮的眸子,哼哼唧唧,像是听进去了。

    说来也怪,白日里太阳滚热,到了夜里,风倒是吹得很凉。

    小猫崽们都被戴上了虎头帽,小兔也得了一顶小小的虎头帽。

    晏小追随意戴上,觉得自己的小耳朵都被捂得暖暖的!

    贺方回转头看去,坐在桌上的小兔捕快,爪里捧着小筷小碗,头上戴着黄色虎皮帽,帽上绣着个大大的“王”字。

    “哪里来的小虎兔?”贺方回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小兔脑袋,又摸摸小兔爪子,最后给小兔添了一筷子鱼片。

    “我可凶了!啾嗷!”

    晏小追作势呲着小牙要咬贺方回,贺方回也不闪不避,笑弯了眉眼,眼里的柔光都快溢出了。

    “哈,在京都倒不见你这么爱笑。”赵一连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一连面色发红,手里攥着葫芦,指着贺方回,好像见到了什么稀奇景。

    方才赵一连还非常自制地一口汤一口菜,贺方回却开始劝他。

    “喝一杯吧。”

    “再喝一杯吧。”

    “心里藏着事,才正是要喝酒的时候。”

    “我再给你满上。”

    ……

    贺方回极会劝酒,赵一连一开始只是因为误会了贺方回,才勉强喝了三杯,结果贺方回一句接一句,让赵一连现在都拿着葫芦对嘴喝了。

    显然是喝高了。

    “在京都本也没什么好笑的。”贺方回含笑道。

    听到酒葫芦空响,贺方回又开了一瓶新的,动作极快地给赵一连换上。

    晏小追劝阻:“他都喝醉啦,不喝那么多了吧?”

    贺方回摇摇头,笑道:“假如你素日是个有本事的,平日与你亲厚的朋友突然骗了你,让你差点犯下大错,你是又急又气,会怎么办?”

    晏小追与赵一连异口同声道:“找到那朋友,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方回又把酒葫芦塞赵一连嘴里,让他多喝一点,还不够醉。

    “所以啊,得让他多喝点,不然明日一早,他就赶回京都了。我听闻那天子似乎有操控大妖神魂之法,赵一连回了京都,若是也被操控,又回头来打我们便麻烦了。”

    羊入虎口不过如此。

    “所以要灌醉他么?”晏小追似懂非懂,小虎兔想挠头,却挠到了小老虎耳朵。

    “灌醉之后嘛,就要请他发个誓,比如‘保证在重宝落入归墟,保证四时正常轮替前,不得来寻我们麻烦,不得与我们为敌,不得替天子办任何一件事。’”

    贺方回边说,眼中边亮起金光,他盯着赵一连的眼睛,赵一连的眼睛清明了一瞬,但很快又眯了起来。

    听到贺方回再次重复这句话后,赵一连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至此,誓成,天地鉴证。

    一道微光闪过,在赵一连胸口处没了进去。

    晏小追张大嘴,看着贺方回的操作,又看了看那突然扑倒在桌上的赵一连,当场说道:“赵一连根本没有昏过去,为什么他要假装昏了。”

    下一刻,赵一连面红耳赤醒来,继续灌酒。

    原来方才应誓的时候,赵一连就醒了。

    他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应誓的。

    “我,我现下就很想回京都,”赵一连道,“但我也知道,我根本说不过阿玉,他都不用说话,我就信他。但我又怕回京都,害怕发现阿玉真的是邪魔,我认识的阿玉都是假的……根本不曾存在……”

    于是他看着贺方回请他立誓,他应了。

    “我,更怕伤了他。”

    赵一连的心仍是偏向天子,他护卫了天子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夕更改。

    不过是对天塌地陷,四时崩坏的担忧暂时超过了去京都见阿玉的冲动。

    “我想应当有什么误会,阿玉从来不施恶政,若真是邪魔哪里忍得住……”

    赵一连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院外有夜游的瞎子乐师抱着二胡经过,边拉边唱。

    “所谓是,爱不清楚,恨不明白,痴心错付……”

    赵一连登的站起身,朝外喊道。

    “请你进来唱一曲!”

    虽然气势汹汹好似要找人打架,但话说得还怪有礼貌的。

    于是那瞎子乐师就笑呵呵的进来,探出手来,赵一连大方地给了金子,乐师当即就坐在门槛上,拉了一首欢快的《江南春》。

    赵一连就曲浇愁,又喝了一葫芦,抱着桌脚哭泣,被小猫咪盯着看。

    小兔子坐在桌上,张嘴吃着贺方回给的小虾,感叹道。

    “我可不能喝醉。”

    晏小追又转头对贺方回道:“我阿爹就在京都,天子这般行事,我也担心起阿爹的安危。”

    贺方回安慰道:“以现有的情报判断,他对人间没有任何兴趣。只一意执行着乱四时之祸,无论是偷重宝,还是损毁重宝。所以,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京都现在说不定还是一派歌舞升平。”

    待酒足饭饱,贺方回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就打了一盆热水,让小兔洗澡。

    晏小追把自己洗得热烘烘的,又见一旁桌上好像多了两套新衣裳。

    晏小追甩干毛毛后,穿了起来,还挺合身。

    等贺方回也沐浴好了,穿着木屐走进来的时候,看小胖兔穿上了新衣裳,便点点头。

    “今日路过裁缝铺,看到里边有许多做小猫儿衣裳的,我便进去买了两套,请他们改小一些。以后再请好裁缝来做合身的衣服。”

    晏小追摸着身上的衣裳,歪着头问:“这也是与你同出公务应给的?”

    贺方回一愣,随后笑着摇摇头:“我不是很温柔的上司。”

    “却是很温柔的……”晏小追停顿一会,就见小兔笑得眉眼弯弯道,“很温柔的龙!”

    这好像没说到点上。

    贺方回刚要伸出手指戳戳这骄傲的小兔脸,却听到睡在内间的赵一连咚一声掉到了床下。

    “哎呀,快帮他扶起来!”

    晏小追连忙跑过去,贺方回微眯眼,差点说出冷酷无情的话。

    赵一连这家伙睡地上也没事-

    夜空中,有上百只夜行鸟在振翅赶路。

    它们的脚上都绑着同样的信件。

    【贺方回携重宝奔逃,下落不明,千妖司重选总领。

    已拟定氓山老,雏向风二妖……】

    几艘押着货物的船正朝京都而去,夜晚不行船,便在附近一个码头停下。

    领头的不必看地图也知道,这附近有个猫猫村,猫儿可爱,饭食好吃,正好在那休憩一夜,第二日再赶路。

    第38章 第 38 章 这样可真要变成途州府第……

    晏小追又是一大早就起来了。

    他晚上只要数五个数就能睡着, 中途不带醒的,因此早上一睁眼就十分精神抖擞。

    他刚落地,那些在软垫上睡觉的小奶猫也跟着醒了过来。

    小猫咪喵喵叫着要吃饭。

    小兔连忙伸爪嘘嘘:“不要吵, 还有人在睡觉呢,要喝鱼汤就跟在我后头。”

    晏小追跳过门槛, 在他身后,就跟着三只乖乖排队的圆头圆脑小奶猫, 嫩嫩的小爪踩在地上, 一点声音都没有。

    给三只小猫热好了鱼汤, 晏小追也抱着碗站在小猫身边咕嘟咕嘟地喝鱼汤。

    不得不说,猫猫村的鱼可真好吃啊!

    门外突然又传来喵叫,晏小追把碗放下,打开院门往外看, 就看到了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猫,正在可怜兮兮地叫唤。

    “哎呀, 你这个小咪怎么自己一个咪在这啊?”

    晏小追听小猫咪咪告状,听完之后叹了口气。

    “你早上趁大猫没注意, 自己钻到灶膛里, 差点被烧掉一只耳朵。你阿娘生了气,这才让你在这反省吗?”

    原来是在关咪咪禁闭啊。

    “你可太不乖了,不过……我小时候也钻过灶膛。”

    晏小追说着, 看小猫看来, 就举起自己圆圆的小爪。

    “也是差点把我的爪爪烧掉呢, 我阿爹看见了, 把我挂到屋檐上当风铃。”

    小猫这才害怕起来,咪咪说着会好好跟阿娘道歉。

    “你要诚恳一点,不知道什么是‘诚恳’?”晏小追看了一眼这笼子, 伸爪就把笼子门打开,他也钻了进去,“我教你吧。”

    小兔把胖脸塞到笼子的缝隙里,刚好让两团胖嘟嘟的脸颊肉肉从缝隙里挤出去,然后睁着圆咕噜的眼睛,天光照来,显得里边好像有水光似的。

    小兔伸出小爪,对着外边拜拜:“对不起!是我错了!以* 后再也不敢,会当个好小兔啾咪!”

    于是贺方回在走出院子时,就看到了晏小追抽着小鼻子,楚楚可怜道歉的模样。

    他当即就皱起眉,先环顾四周,好像在找谁把晏小追关了起来,他得找出来“说道说道”。

    谁知晏小追一转头对小猫说:“这样诚恳,就会有人来给你开门啦!”

    小猫还没开始诚恳,不过小兔的诚恳吸引来了贺方回。

    贺方回蹲下身,把笼子打开,晏小追就一下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你这是大早上在教猫儿致歉?”贺方回笑问。

    “是啊,不然老被关在这里太可怜了!”

    晏小追说着,就见前方有个提着热豆浆的女子过来,她见着贺方回和晏小追在笼子前,先是一急,后来发现是救了猫猫村小猫崽的捕快,便又放下心来。

    “是听到猫儿叫唤了吧?不乖的小猫,知道错没有?”

    女子蹲下身,就看到小猫把脸脸贴到缝隙里,挤出脸上蓬松毛毛,朦胧着一双猫儿眼,楚楚可怜地看着猫阿娘。

    猫阿娘:“……”

    猫阿娘长叹一口气,将笼子里的小猫抱在怀里,伸出手指一点猫儿额头。

    “知道错了,那以后还敢不敢啦!”

    听到猫儿咪咪道歉,猫阿娘才笑着提起笼子,对贺方回和晏小追点了个头。

    “市集上很热闹,昨夜又有船队停靠在附近的码头,好些人在买东西,去晚了怕是连豆浆油条一类的早饭都没有了。”

    虽然晏小追已经喝了鱼汤,但他这样的巨兔只喝鱼汤是不会饱的。

    “阿回!我们也去看看!”

    早市就在院子直行,往前走第三个石拱桥的地方。

    这里果然来了许多人,早市与途州府城里的早市差不多,有许多早点摊子,不过摆摊的除了零星几个人类,其他的店主都是猫儿!

    “阿回,给我买豆沙包,我看他们好忙,我去帮忙!”

    小兔一挥爪,这就跳到那些忙碌的摊位上,帮着推吃完的碗碟,再给人端豆浆去了。

    那些猫猫店主也不惊讶,咪咪呜呜地朝小兔捕快道谢。

    昨儿他们就看出来了,这小兔子……十分热心!

    坐在桌上等早点的大多都是商队的人,他们是来过好几次猫猫村的,也知道什么饭食好吃。

    待会吃好了,就要继续赶路。

    “这是你们的煎饼是不是?一个要香菜,一个不要香菜!”

    小兔顶着盘子跳到桌上,把盘子放下,就看到坐在桌边的人类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哎呀,怎么还有这么小的兔儿来帮忙?他们不会在雇佣童工吧?”

    “得跟他们说说。”

    跑船的人都颇讲江湖道义,见着晏小追就下意识觉得小兔可爱,这么小就顶这么重的盘子,也太可怜了吧!

    “我不小!早成年了!”晏小追弯着胳膊,试图在胳膊上挤出人类肉眼都看不见的肌肉来,“我只是路过来帮忙的!你们吃好啊!”

    晏小追又去帮着送别的早点,在各个摊位上都激起了几声惊讶的“哎哟”“是小兔”。

    送了几桌后,晏小追就知道这支人类商队是要去京都的,乘船走外边海路的话,可以缩短大半路程。

    “有些货其实走陆路最好,但跟我们合作的妖怪行商最近行走都不大方便。好像京都下了什么政令,最近在各个关口都查得很严,特别爱查妖怪,行商起来也变得不方便。”

    商队的人与贺方回说着话。

    是了,贺方回刚进早市,就听到了一些消息,打眼一看,就找到了这群人里话事的船老大,当即就走过去编了个假身份聊天探听消息。

    “原来如此,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贺方回含笑道,“我与我家小兔,就是方才在隔壁桌送豆浆的那位,也要去京都,我和他都是妖怪,这要去京都不知要何年何月哦。”

    “我们船上倒是还有点空房,但不知道二位身份……”船老大试探着问。

    “咚。”贺方回往桌上放了一个沉重的钱袋。

    “您想怎么着都行,要买我一条船吗?”船老大喜笑颜开-

    “多谢你啊,今日可帮大忙了!”

    猫猫店主原本是想给晏小追银钱的,不过小兔不要,他们就打包了许多方便携带的点心蜜饯给晏小追。

    “小事小事,我可爱帮忙了!”晏小追笑起来,露出一点珍珠似的小牙。

    方才贺方回与晏小追说了一声,就先回了院子,好像在准备什么东西。

    等晏小追顶着东西回到院子,就看到贺方回和赵一连正在院子里看地图。

    赵一连神色清明,衣装齐整,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看来不曾受昨晚醉酒影响。

    “吃早点吗?”

    晏小追把油纸包放到桌上,打开油纸包,就从里边抱出一个豆沙包来吃。

    “阿回,你回来看地图?”晏小追不明所以,就见贺方回朝他招手,示意小兔子过来看。

    “我刚才与商队的人打听,知道现在附近的关口都有人守着。”

    贺方回点着地图上的各处关口,点一处就有一道微光闪过,地图上就出现一只凶神恶煞的妖兽。

    贺方回连点了几处,不只是通往京都的路上,整片大陆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妖兽。

    真不知京都给出了什么条件,能让这些隐于山涧中的老妖都肯出来办事。

    “所以我们最好不要再走陆路。”

    赵一连抬眼看了一眼晏小追,小兔抱着豆沙包,一边吃一边点头,瞧着真的太小了。

    “这事挺危险的,与小晏捕快说这么多,他会不会害怕,还是让他回家乡躲,暂避吧……”

    赵一连话还没说完,就被晏小追踢了一记下巴。

    赵一连捂着下巴一声不吭,不明白自己只是关心,怎么就挨揍了。

    “早前我与赵悬光在金络脑动手,若是没有小追,我恐怕连站在这里都难,你从之前就一直因为小追小就轻看他,请道歉。”

    贺方回毫不同意赵一连,只抬起下巴请赵一连道歉。

    “就是!我修行的时间也不少,从来没怕过!”晏小追拍拍自己胳膊上的臂环,“不管是赵悬光还是魔主,还是狗头鳗,我都不怂!”

    赵一连看着贺方回笑着伸出手摸摸小兔脑袋,一脸赞赏的模样,就低下头,轻声说道:“对不起。”

    晏小追是个大方兔,人家道歉,他也不计较,拿起热乎乎的豆沙包就给赵一连吃一个。

    “这个不错,我亲眼看见那些猫儿打豆沙的!可新鲜了!”

    给完了豆沙包,晏小追又转头看贺方回。

    “你方才说不好走陆路,那我们是要乘船吗?新买的马车怎么办?”

    “自然一起带去,我已与商队的人说好了。”贺方回看向院外,那船老大应当过来通知了。

    果然院门被人敲响,贺方回应了一声,打开了门。

    片刻后船老大就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浑身都是被金钱滋润过的喜气。

    “哦,船客就两位,一位是您,还有一位小兔,还有外边那辆马车并龙马对吧?放心放心,我去船上看过了,货舱够大,还能再收拾出一个房间来住。”

    晏小追被船老大笑得都惊了,好热情,好和蔼的船老大啊!

    贺方回站在船老大身后,比个钱的手势。

    晏小追懂了,这世上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船老大,姓黄,让他们喊他老黄就行,告知了船只停泊的地点和时间后,便笑着先帮架着马车离去。

    赵一连吃完了一个豆沙包,伸手点着地图上妖兽最为密集的一处地点。

    “我会去归墟。”

    赵一连抬头看向贺方回与晏小追。

    “我不知道你们还要做什么,但最后总归要去归墟的。那边路上也有许多凶残大妖,我去给你扫平阻碍。”

    晏小追没想到能从赵一连嘴里听到这话,看来他是想通了?

    赵一连看晏小追一直望着他,就指着自己的心口:“放心,我不会去见阿玉,也不会去京都。此后宫内庭的文书,他的文书,我一律不看,先把大事办了再说。”

    赵一连下定了决心,说出这些话,纵然此刻天子在侧,也不会改了。

    赵一连背上箭囊,转身就走,谁知身后传来小兔叫声。

    “等一等!”

    赵一连转过头,就见晏小追灵巧地包了好几个油纸包,又窜入厨房,最后头上顶了好几个油纸包组成的小塔,像垒了一摞中药包似的跑了出来。

    “我昨天看你好像很喜欢吃凉拌藕片还有炸小鱼小虾,厨房里还有,我热了热,你也一同带走,路上吃。”小兔甜甜地说。

    赵一连拿着油纸包像是说不出话来。

    他只沉默地点了点头,像是在道谢。

    晏小追又伸出爪爪,示意和赵一连伸出手来。

    赵一连照做之后,小兔软软热热的小爪就握了上来,虽然小兔只能抓住赵一连一根手指。

    “一路小心,有事记得找我们,打不过就躲起来!”

    这是晏小追在叮嘱他注意安全。

    赵一连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

    没人会让他小心。

    他肚子里好像又满上了昨夜吃的火锅,心口热了起来。

    赵一连走出院门,终是忍不住回头,对晏小追和贺方回道:“你们彼此解,相互尊重,也许这才是谈情该有的样子。我……”

    话才说一半,小兔已经胖脸一扭,转头去追撵那想钻进他们行李的三只小奶猫。

    “不可以!我不会拐带良家小咪,等回来我再找你们玩嘛!”

    被强行从袋子里拉出来的小猫崽气鼓鼓地把小兔团团围住,舔着小兔胖脸颊,都快把小兔热出汗啦!

    贺方回含笑看着小兔小猫闹做一团。

    赵一连:……没人想听他说话。

    赵一连走了,背影有点寂寥。

    不过拿在手里的油纸包还很热。

    “阿回,我们也出发吧,赵一连也真是的,走了也不说一声再见。”

    院子里,小兔背着自己的小包袱站在门槛上,对着贺方回挥爪。

    “他不知道重宝已经断成两截,我们要去找神匠修的事吗?”晏小追突然想起来问道。

    贺方回微笑:“嗯,还是不说了吧,他要是又误会了我们,还是会当场打起来。”

    这就是赵一连了。

    贺方回跟了出来,身后还有小奶猫跟着。

    贺方回和晏小追一笑,脚尖一点就跳到了屋顶上,三两下就出了村子,让小奶猫气得喵喵叫!-

    老黄的船队停靠的码头不太远,走过一片林子,就能看到那足有十艘船的船队。

    老黄正等在码头上,干这行就要诚信,收了钱就要接到人,再把人平安送到目的地。

    “二位来了?请!”

    老黄领着晏小追和贺方回上了船,船员都忙着做出行准备,老黄把他们带到房间后,便也自去忙了。

    晏小追盯着外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

    “阿回,我出去看看!”

    晏小追放下包袱与贺方回说了一声,就蹬蹬跑了出去。

    这艘船对小兔子来说就是一场新的探险,他整只兔都没停过,在船上各处溜达。

    除了库房不去,哪里都去,哪里都问。

    因为小兔生得灵秀可爱,脸儿圆嘟嘟,笑得又甜甜。

    任谁都没法驱赶他,晏小追问什么,就告诉他这是什么。

    晏小追就知道了,这船一般就是白天行船,晚上靠岸。

    若是路上途经什么小岛,也会在那里休息。

    这海上跟内陆里的河流湖泊可不一样,风浪极大,还能见到陆上见不到的海妖。

    龙啊,鲛人啊,若是运气好,还能碰上海市。

    小兔认真听着,随后一叉腰得意道:“我已经见过龙了,大得不得了!”

    船员们都以为晏小追是第一次出海,这么小一点,是在说笑。

    晏小追又分了一点蜜饯给船员,这才一蹦一跳地回房间。

    甲板上他还能看到外边波光粼粼的水面,太阳越升越高,很快就要出海了。

    晏小追回到房间里时,发现贺方回的脸有些变样。

    还能认出是贺方回,不过是因为晏小追已经很熟悉贺方回。

    仔细闻一闻,贺方回身上的气味也有些改变。

    “这是怎么了?”

    晏小追跳到贺方回身上,伸爪摸摸他的脸,也没摸到什么不同的触感。

    法术吗?

    “越靠近京都,认识我的人就越多,多少做点改变。”

    晏小追笑道:“我也要变!”

    贺方回拉过桌上铜镜,立在晏小追面前。

    “哦?你要变成什么样?”

    晏小追比划着:“先长你这么高,然后手和脚都长长的,肚肚要长肌肉!”

    贺方回想了一下晏小追变成八尺兔兔的模样,不由惊叹:“厉害,这样可真要变成途州府第一巨兔了。”

    晏小追跳起笑道:“我本来就是!”

    船已启动,不知是过了哪条水道,突然颠簸起来。

    晏小追脚下一滑,扑到贺方回身上。

    贺方回当即抬手托住晏小追,带着他走出舱门。

    外边阳光极好,转头就能看到船头乘着浪,正上下颠簸,但很快又被拉着绳控帆的船员们集体大喊一声,重新调转船头,如尖刀一般劈开水浪,径直向前!

    晏小追看着那笼在光里的人,感叹道:“之前我拿了神器,就看到了禹王槊里的记忆。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就懂得用智慧去对抗天灾,改变自然。他们不会飞,也不会如龙蛇一般入海呼吸,但仍寻出了存活之道。”

    “当年女娲娘娘捏泥人的时候,也知道人会这般聪慧吗?人是祂们创造出来的,我们也是祂们创造出来的,祂们又为什么要走,要永远地离开人间,再也不回来呢?”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往一侧的栏杆走去。

    “因为祂们的力量已经不适合在人间生存,祂们的一个呼吸就会摧毁一座山峰。”

    贺方回微勾手指,水中就浮上了几个小水球。

    这些水球有的化成人,有的化成比人要高大许多的巨人神。

    “当年黄帝与蚩尤一战,他们也曾请神佛入世,逆转战局。谁知这一入世,就成了神佛之间的争斗,几乎灭杀陆上大半人类。之后又有共工撞倒不周山,几乎灭世,神佛在人间的坏处已超过益处。”

    “祂们走了之后,人类虽然不能再靠祈祷令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但仍活到今日。”

    “我想,神佛看人间,便如看自己的亲子,不忍它风吹雨打,但更不忍它哪日便失了性命,失了自己行走的气力。”

    晏小追点了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贺方回点了点小兔的小鼻子:“真的?”

    “真的真的!”晏小追说了是就是了嘛。

    小兔一下跳到甲板上,去帮着船员们一起拉风帆。

    船员都很吃惊,这个,这个豆丁小兔力气怎么这么大啊!

    拉完了风帆,晏小追也不想回去。

    第一次出海,他居然也没有晕船,看着宽广无尽的海面,就像在看一个全新的世界。

    有老船员知道之后天气不错,就拿着钓竿去钓鱼。

    看小兔好奇,也给了他一根旧的。

    晏小追就坐在栏杆上钓鱼,贺方回则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低头看书。

    及至黄昏,老黄要找地方靠岸了,小兔子也没钓上一条鱼。

    “它们不爱吃这个,还是要蚯蚓才行。”晏小追和老船员交换钓鱼心得。

    “说不定把你绑到鱼钩上,就能钓上来大鱼呢?”老船员开着玩笑。

    晏小追也跟着哈哈大笑,老船员收拾东西先回去,小兔仍坚持站在栏杆上。

    这时突然有一道声音在海面上响起。

    “小兔子,小兔子。”

    看晏小追没回应,海面上的那道声音就变得更大,更有指向性了些。

    “那只脸蛋圆圆,肚肚圆圆,屁股翘翘在钓鱼的小兔子!”

    晏小追一边耳朵朝左边竖起。

    像是终于听到了有谁在叫他。

    小兔向左前方看去,在海面上看到了两个形貌极为昳丽的美人正裸着上半身朝他挥手。

    他们生着尖利的爪子,手臂上有柔软的鱼鳞,耳朵的位置长着腮一样的器官。

    他们是……海中鲛人。

    这些鲛人举起手中如流光彩霞般的鲛绡问道:“你要不要买我们的鲛绡?”

    晏小追抬爪揉眼,又揉了揉眼。

    方才还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居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岛屿。

    这岛屿外围像是某种蚌类的壳,其上灯火辉煌,犹如人间灯会。

    高楼林立,游人如织,更有鱼龙舞。

    老黄高兴起来,在甲板上大喊。

    “遇到海市了!快,船快靠过去,今晚就在那里休息!再换些好货!”

    贺方回走到晏小追身边,抬手将小兔放到肩上,往海市走去。

    “我们也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贺方回笑道。

    小兔已经瞪着圆圆眼,小爪捧脸,一脸神往了-

    海市上,一个气质华贵的男子戴着面纱,正在一处说是专门售卖上古器物的摊位前,一件一件地拿起东西来看。

    随后他笑了起来,一言不发,将东西扔回摊位上。

    他离去后,那摊位的摊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当即化为一滩脓水融到了地上。

    第39章 第 39 章 贺方回你人形这部分也太……

    “深海明珠一粒, 黄金三千两,灵珠一万枚。”

    “龙鳞一片,不要黄金, 只要灵珠十万枚。”

    “老字号仙客来九百年陈酿,黄金四百两, 灵珠三千枚。”

    “足有一人长的特大海鲜烤串拼盘,黄金五两!”

    ……

    晏小追站在贺方回肩上, 船刚停, 他们刚来到海市入口, 晏小追还来不及去看海市里有什么,就听到叫卖声。

    “他们是不是说错数了呀?”晏小追在贺方回耳旁悄声问。

    贺方回已看习惯了,听到晏小追问,当即摇头。

    “就是这个价。海市入口的便宜, 越到里边价格越高。”

    晏小追当即震惊得长大嘴,像只被人捏了尾巴的兔兔。

    震惊兔沿着贺方回的手臂一路向下, 小爪一勾,钻到了贺方回的袖子里。

    “怎么了?”

    贺方回举起手, 在袖口看去, 就见晏小追正抱着他的柿子荷包打开一个小口正在数钱。

    “在这里住一晚,鼓鼓的柿子也会变成扁扁的柿子!”

    小兔在袖口探出小脑袋,毛茸茸的耳朵扫过贺方回的手腕。

    “住的地方会不会也很贵啊?”

    看晏小追紧张的模样, 贺方回一本正经地乱说。

    “可以讲价。”

    小兔竖起耳朵, 惊喜道:“真哒?”

    贺方回点头, 就见晏小追当即跳到路边的摊子上, 举起自己的柿子荷包,睁着圆眼睛问道。

    “我想买这个烤章鱼腿吃,可以便宜点吗?”

    店家是个笑得十分可亲的老太太, 身上有海水和鱼的气息,只知道是水族,不知道原身是什么。

    “哎呀,今日居然有小兔来到海市,头一回来吧?我就送你一串吧!”

    兔儿这样小,最小的那串章鱼腿也比他要高出一只半兔呢!一点也不亏!

    “哇!您好大方!”晏小追举着那大大的章鱼腿,忍不住跺起脚来,不知道要从哪开始吃。

    贺方回向店家要来碗筷,给晏小追放到碗里。

    晏小追用筷子一边插/了一根章鱼腿,举起来递给贺方回一个。

    章鱼脚烤得焦黄卷曲,热乎乎地散发着海鲜的香气,外边刷的酱料是甜辣的,一口咬下去,爽口弹牙,带着碳火焦香,章鱼本身就带着海盐的风味,配上甜辣的酱料,越嚼越香!

    “阿回,嚼嚼嚼,你也吃啊,嚼嚼!”

    小兔嘴里鼓鼓地塞着章鱼腿,好像在努力控制这弹牙的章鱼不要溜达出嘴巴外边,非常努力地嚼着。

    修行日久的大妖其实不大喜欢吃饭,汲取着空气中,水里的灵气修行好像就已满足。

    贺方回则是与晏小追一同从途州出发后,好像又找到了吃饭的乐趣。

    见贺方回也大口吃了,小兔又继续吃着剩下的章鱼。

    待吃完了碗里的,晏小追伸出自己的小爪,居然肉眼可见地凝聚出了一小团妖力。

    啊……难怪卖这么贵,这些食物里都带着灵气呢!

    小兔放下筷子,转头攀在摊子边,探出小脑袋看着店家。

    老太太笑道:“怎么啦?还要吃吗?”

    晏小追摇摇头,他跳到桌上,打开自己的柿子荷包,仰头认真地往老太太那边推。

    “您拿钱!不白吃!”

    老太太一愣,看小兔儿的三瓣嘴“人”都用力地抿成了“^”的模样,小表情非常认真,是不肯贪便宜的兔儿。

    老太太便笑着从荷包里拿了一些。

    “好了,这几颗灵珠就够了,毕竟只是一只小章鱼腿。”

    老太太又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一块琉璃糖给小兔,笑眯眯道。

    “这个是我喜欢你才给你的,不是摊子上卖的东西。”

    是非卖品!

    晏小追伸爪接过,又让贺方回把放在他袖子里的杂物袋拿出来。

    自从发现贺方回很能装……不是,袖子很大之后,小兔就经常让贺方回往袖袋里放各种各样的东西。

    小兔在杂物袋里也找出了他喜欢的糖,放到老太太掌心里。

    “这个也是非卖品!”

    晏小追甜甜一笑,和老太太挥了挥小爪,就跳到贺方回肩上,继续往海市里走去。

    老太太吃了糖,“噢哟”一声:“是橘子味的啊。”

    晏小追坐在贺方回肩上,看着越发繁华的海市。

    与人间的市集不同,这远离人群,只在海上出现的瑰丽海市自然奔放得多。

    许多妖精都露出了本相,有鱼头人身的,也有猫头人身的,有的袖子里垂下的是触手,旁边还有美丽的鲛人在市集的水池中吟唱着没有歌词的曲调。

    他们不用乐器,鲛人们互相和声,随意地吟唱,就听得有些游人如痴如醉,甚至想跳下水池游过去,但很快又被护卫一巴掌扇到脸上醒醒神。

    有的摊位上挂着数十重鲛绡,不让人看到里边售卖什么,只做熟人生意。

    不需要人用竹竿撑着的鱼龙,凭借妖力在夜空中自由飞舞,灯笼嘴里还含着明珠。

    那明珠竟是真货,龙嘴一张,就能看到明珠辉光。

    这显然是有专卖珠宝的店家送出来的。

    不买也没关系,抬头就看到头顶上珠光宝气的,人自觉也富贵起来。

    “先找到住的地方,放好东西再逛……”贺方回看着附近的酒楼,突然觉得肩上一轻。

    转过头时,就见小胖兔踩在一个红灯笼上,指着不远处的酒楼。

    “阿回!仙客来!是仙客来!”

    贺方回:?

    仙客来这家店也有些历史,陆上海里都有,价位也颇高,不像是小兔子平常爱去的地方,怎么突然这么兴奋?

    晏小追荡着灯笼,笑眯眯地对贺方回说:“我们那日从途州出来,是不是见到有人唱歌,他们还撒了好多折价券!”

    贺方回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小兔从衣襟里一掏,就拿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纸,打开一看,上边赫然写道:特价五折,全国通用!

    纸张的底纹就是仙客来的标记——一个一手拄拐,一手拿着寿桃的老仙翁。

    “看!我那时候就觉得什么时候能用到,结果现在就能用到啦!”

    小兔雀跃地踩着灯笼往仙客来走去,就像踩着树上的累累果实。

    贺方回跟在后边,看着晏小追的眉眼被灯火照耀,一直微抿的唇,也扬起了自然的弧度。

    贺方回进了海市,就有些警惕。

    不是他的错觉,在这处海市中,他好像感受到了同族的气息。

    这里还有另一条龙。

    海市有很多,大多修建在死去的蚌精的背上,或者一些老龟的背上。

    它们在海中四处游走,收集着各色奇珍异宝,像藤壶一样,不停地在那坚硬的壳上加盖,终成一体。

    龙族不大来海市,要什么自有臣属去取。

    贺方回如今是“流落在外”,而这尾龙呢?

    按照之前泄露的一丝气息来看,应当来自东海。

    最富裕的海域,那里的龙来海市做什么?

    “阿回!愣着干嘛?你有什么要买的?”

    小兔跳到贺方回肩上,小爪轻碰贺方回的脸,就像有柔软的花瓣扫过。

    贺方回转过头,刚要说话,就看到站在他肩上的小兔靴子……好像坏了。

    两只汤圆小脚从靴子前端窜了出来,就像什么夹馅漏了。

    “嗨呀?又坏啦?没关系,我待会再缝一缝。”

    晏小追不大在乎,在途州根本没有卖适合他的小靴子,都是篱耳乡里的太爷太奶得空了给他做的。

    兔儿嘛,天性好动,从小到大不知道跑坏了多少双鞋子。

    虽然他也可以不穿鞋,不过白汤圆脚脚就会变成黑汤圆脚脚,那可要洗很久,可太费事了。

    “海市上也有好裁缝,去找他们定做一些耐穿的鞋。”贺方回说着话,却发现晏小追注意力不在他这。

    小兔正盯着自己的小脚。

    “你看,我左边脚上有一簇毛毛窜出来,好像蒜瓣啊。”晏小追指着脚上的小毛毛,笑得呲出小牙。

    小兔总是很容易开心,因为他总能为微小的事物而欢乐。

    贺方回“严肃”着脸,伸出指头点了点说道:“就是蒜瓣,待会和面一起吃了。”

    晏小追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不信,但还是把小脚往鞋子里收了收。

    不给吃哦!

    到了仙客来,小兔十分骄傲地出示了折价券。

    果然受到了店家的热烈欢迎。

    “哎呀!您居然能拿到这少有的折价券!听说只有一百张呢!”

    “这世上最幸运的一百只小兔里,您就占了一个!”

    “也就只有您这样贵重的品格,才能拿到这折价券!”

    “来来来!小二,带上天字房!今夜温泉热水一概不用钱,再上一个豪华精品果盘!我们老板一定肉疼,我不告诉他!”

    虽然知道这有店家夸张的成分,晏小追仍是被捧得通体舒泰。

    他果然是幸运兔!

    晏小追上了楼,这海市里的酒楼果然比人间更金碧辉煌一些。

    毕竟这路上行来,到处都是穿金戴银,或者身上鳞片金灿灿的妖怪,自然也喜欢金闪闪的房间。

    小兔捂着眼,过了一会才缓过劲来。

    这金碧辉煌的房间里自带客厅,卧房,活水温泉浴房,还有一个大大的观景台,外边放着炉子和卧榻,方便客人一边赏景,一边热酒或者热茶喝。

    晏小追打开浴房的门,当即就脱了衣裳要洗。

    贺方回则拿起小兔的鞋子装起来,免得待会出去忘了拿。

    毕竟这鞋子真的太小了。

    “阿回,你要不要一起洗?”

    往日里总是没这么大的浴房,所以贺方回和晏小追都是分开的。

    小兔只用一个盆就行。

    如今晏小追在这宽广的池子里游得正欢,他自然不会什么厉害的游法,不过小兔刨水,四只爪爪动得快些,再加上小耳朵也跟着一起使劲,就游得非常快。

    贺方回也没多想,脱了衣裳也到池子里去洗。

    只是晏小追第一次看到全身口口的贺方回时,竟一时僵住,爪子也忘了刨水,耳朵也发红起来。

    贺方回怎么回事啊,他是不是这部分的人形化得不对啊!

    晏小追一边若无其事,一边越游越近,都要在贺方回面前潜入水中了,就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拎了起来。

    “做什么,这么好奇么?你化成人形时,也有一样的。”

    贺方回笑着拿起一旁的香胰子给小兔打泡泡。

    晏小追听着这话,竟十分认真地说:“我也会有一样的?”

    贺方回不明所以:“对啊。”

    小兔歪着头,一边觉得好像对了,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待整只兔都洗得香喷喷,擦干净毛毛后,晏小追就换上衣裳。

    因着行程要低调,晏小追并没有穿上自己的捕快红衣。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出了客栈。

    饭食在海市里能选的多,不过现下还是先去裁缝铺。

    不知道哪里最好,就去人最多的铺子,回头客多的地方总是好的。

    “哦,这样的鞋,我们一会就能做出来。”

    铺内伙计拿起小兔的袖珍小鞋端详了一会,没什么特殊,就是鞋子小了点。

    伙计在桌上铺了两块软木,让晏小追站上去,给小爪画了形,再用刀刻好模,再让小兔站上去走两步。

    看好了晏小追的行走习惯,伙计就让晏小追选喜欢的布料材质。

    “黑色的!”晏小追就知道要平常穿的。

    贺方回低头看着那些布料样式,连续指了好几个。

    “这个银白绣祥云纹的,还有这绣灯笼纹样的,还有这个柿子纹样的,还有……”

    竟都要做和靴子配套的衣裳。

    晏小追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连忙挥爪。

    “我一只兔穿不了那么多!”

    贺方回伸手摸摸小兔脑袋笑道:“与我一同出公务,给做衣裳鞋子是* 惯例。”

    (千妖司会计:没有的事。)

    晏小追一惊:“你,你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兔儿小小做小衣裳还不费什么钱,那些大妖怪,比如一同出公务的是黑熊精,那得做多大的衣裳啊。

    贺方回问晏小追要不要去看其他布匹,不想看就在柜台上等一等。

    晏小追摇摇头,不大想看,怕贺方回把这家店都买下来,听说这世上是有很爱买东西的人和妖精的,没想到贺方回就是其中之一。

    贺方回就径自去了后间。

    小兔听着外边热闹的声音,穿着店家现做的软底拖鞋,就跳到了窗台上。

    裁缝铺外边,有人在推销能送信的小肥啾。

    晏小追好奇地跳到桌上去看,呵!这些小肥啾一个两个吃得可滚圆了!

    “大伙不要看它们又胖又小就瞧不起它们,只要有吃的,从东海一路飞到西流沙都使得!”店家热情地推荐。

    有小娃娃看着小肥啾,并不想让它们送信,只想带回家搂着玩,就问:“可以抱抱它们吗?”

    “行的行的,我随便抱一只你看。”店家错眼将背对着他的小兔一下托起。

    晏小追:“啾咪?”

    店家笑容满面的介绍:“这样就行,还可以亲呢……嗷嗷嗷嗷!”

    小兔当即抬脚乱蹬,一下跳到了桌上。

    “不能不经过我同意就随便抱我的!更不能亲!”晏小追伸出小爪指指点点。

    店家发现自己抱错,仍然保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哈哈哈,是的,不经过同意,就会被蹬得一脸疤!”

    店家对着晏小追双手合十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没看清!你这背影也太圆了!”

    人群中有人看着桌上的晏小追,微挑眉。

    “这世上怎么还会有神使?”

    晏小追耳朵一动,看向那个戴面纱的男子,一脸疑惑。

    “神使?啾咪?”-

    贺方回很后悔今日来了这间裁缝铺。

    裁缝铺这么多,随便哪家都有好裁缝。

    他不来这,就不用见到这东海败家子。

    不见到这败家子,他也不用卷入麻烦事里。

    东海龙宫,年纪最小,最受宠的小太子奉怀陵见着贺方回的那一刻,当即双膝跪地,声泪俱下。

    “阿兄!我和人私奔逃了出来!他们好像已经找到这了,快救救我吧!”

    “我与卿卿是认真的,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第40章 第 40 章 小兔神使是要给神灵报喜……

    贺方回在四海龙宫里, 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你看贺方回,才多大,听说就能一尾巴抽死海中搅事的怒鲨, 你呢?’

    ‘你们这一辈啊,有事就找贺方回。’

    ‘唉, 什么时候能跟贺方回一样出息啊。’

    ‘咱们龙宫都是一家,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好?’

    ……

    这些话听多了, 孩子不是特别叛逆视贺方回如死敌, 就是对贺方回有了隐隐的崇拜。

    不过妖怪们都是谁拳头硬谁是老大。

    这位东海龙宫的奉怀陵是先叛逆, 被打服之后,就变成了崇拜。

    确实没有贺方回办不了的事,虽然不知道他管不管私奔,但……也管吧?

    因此他扑通跪倒求贺方回, 这动作是行云流水都不带想的。

    贺方回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我没记错的话, 我现在正被京都通缉,我怎么帮你?”

    奉怀陵一脸茫然:“阿兄为什么被通缉?”

    贺方回:“你什么时候开始私奔的?”

    奉怀陵:“两年前。”

    贺方回松开手, 行, 这傻龙整日里东躲西藏什么也不知道。

    “我现在的情况说起来有些复杂,简单来说就是,被人看见你和我待在一起, 你也会被砍头。”贺方回语气冷静地说着可怕的话。

    奉怀陵当即一个后跳, 求生欲极强地贴在墙上。

    “阿兄, 你开玩笑的吧?”

    贺方回微笑地看着他。

    奉怀陵算是认识了贺方回很长一段时间, 知道这位阿兄的微笑也分几个层次。

    礼貌性微笑,其实是在目中无人。

    冰冷微笑,其实是在看死人。

    还有现在这种微笑, 是在看好戏。

    奉怀陵张大嘴:“怎会如此!我在这看见阿兄时,还以为遇到救星了!”

    奉怀陵转念一想,阿兄没被通缉之前,也很可怕。

    如今就算变成了魔王,也还是阿兄,私奔的事还是能求!

    “就算如此,阿兄瞧着神色淡定,一派从容,不像是担惊受怕的模样!我,我这事……”奉怀陵依然非常坚强地提出了要求。

    贺方回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显然是妖力耗损得有些严重。

    东海向来溺爱奉怀陵,怎会真的下死手追他。

    贺方回蹙眉问道:“与你私奔的是谁?”

    奉怀陵欲言又止,在贺方回的眼神压力下,奉怀陵眼神飘忽:“他挺好的,就是身份上有些不同。”

    贺方回仍是不搭腔。

    奉怀陵被逼得不行,只好说道:“是我大哥未过门的龙妃。”

    贺方回:“……”

    东海龙宫的继承者中,不出意外,下任掌事的就是奉怀陵的大哥奉邈。

    贺方回笑了一下,转头就要把一旁的窗户打开,让那些东海龙宫来的探子看看奉怀陵在哪。

    “阿兄!!!”奉怀陵声嘶力竭,扑上去挡着窗,又是声泪俱下,“卿卿根本不喜欢他,也是我与卿卿相识在先,我们求大哥成全,大哥只管要扒我的皮!”

    贺方回道:“这也没错啊,你皮这么多就让他扒吧。”

    奉怀陵没想到这么冷酷的话能从贺方回嘴里说出,他颤抖着嘴唇,仿佛被全世界背叛了。

    “你不是孩子了,你在你大哥快掌事的时候给他闹这一出,想过你大哥的处境没有?”

    贺方回厉声喝问,也就是最小最受宠,总觉得什么事都要以他为先,奉怀陵才做出这种事来。

    公然挑衅掌事的权威,他不往死里弄你就不错了。

    “你若真想与那龙妃在一起,就该留在东海,而不是不管不顾逃出来。你这么大了还逃避责任,不怪你大哥发火。”

    贺方回看向四周,这裁缝铺内间不大,他没看到第二个人影。

    “与你一同私奔的妖精呢?你把他放到哪了?”

    奉怀陵一阵沉默,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睡噗噗的小海蜇。

    小海蜇懒懒地瘫在奉怀陵手上,浑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贺方回:“……”

    贺方回不知道奉邈和奉怀陵一同喜欢上了海蜇是怎么回事,但,嗯……

    看到贺方回突然沉默,奉怀陵激动起来:“干嘛不说话!海蜇有什么不好!你看他多可爱啊!凉拌海蜇也很好吃啊!”

    反正贺方回明白了,私奔这事全是奉怀陵一意孤行。

    海蜇纵然成了精,也是呆呆的,根本想不到私奔这种事。

    “……还是让龙宫把你逮回去。”贺方回还是要开窗。

    又见奉怀陵哭唧唧道:“阿兄喜欢的还不是水族呢,我刚才就看见你对一只小兔亲亲热热,就解不了我的情难自禁吗!”

    听到奉怀陵说起小兔,贺方回想他进来也有一会了,晏小追怎么没进来看看。

    不会是在外边帮着店家给人量尺寸了吧。

    “你大哥不会把你打死的,回去吧,别添乱了。”

    贺方回心想,也就半死吧。

    贺方回转身掀开帘子往外间走去,没再开窗户。

    奉怀陵跟在贺方回身后,鬼鬼祟祟地遮着脸出门,又把小海蜇塞到怀里。

    “小追?”

    裁缝铺外没有小兔的身影,贺方回走到窗边,也没看见晏小追。

    去哪了?-

    晏小追正在裁缝铺附近的药铺里。

    这个戴面纱的男子对晏小追说了“神使”二字,便缓缓笑了起来。

    他的五官在面纱后有些模糊,但他的气质却让晏小追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男子缓缓低下头,他的动作极轻极缓,带着某种奇妙的韵律,靠近了晏小追,与他的眼睛对视。

    明明周围还有很多人,可是晏小追突然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小兔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向四周,明明那些人还在动,还在笑,可是他就是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只能听到眼前这个男子的话语。

    “你看起来没有记忆,额上朱砂痣黯淡,是在绝地天通后被扔在地上的吗?真可怜。”

    这男子缓缓抬起手,那手十分苍白,手背上的血管呈现黛青色。

    晏小追看着那只手,在这人身上嗅到了一种古怪的气味。

    ……应该是人吧?

    晏小追没在他身上嗅到妖气,也没有人气。

    更不是邪魔之属。

    那气味晏小追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闻过,带着某种冰冷,残暴,象征着强权与征服的气息。

    晏小追眼前好似浮现一团巨大的光晕,就像看到一轮太阳。

    但这光并不刺眼,反而十分柔和,温暖。

    【这次人间又有神仙证道,可来灵天。】

    【有谁愿当神使去人间传信?】

    那光团里传来声音。

    地上站着许多动物,它们体型极其庞大,鬃毛飘逸发亮,任谁看了一眼都要喊一声神兽。

    在这些动物最后,有一个小小的毛团一蹦一跳地来到最前方,站在光团之前,奋力举起一只小爪蹦起来,头上小耳朵随之摇摆。

    “啾啾咪!”

    【哦?你要去?好啊,那便去报喜吧。】

    光团里飘出一个小小的光点,落到那高高举起的小爪上,瞬间化为了一枝小小的红花。

    “啾咪啾!”

    小小的兔儿握住了这朵红花,高高举起,小脚一蹬,就往地上一跳!

    高空上有一片软绵绵的云朵托起了小兔,带着小兔往地上飞去。

    “啾咪咪呀!”可不能把我的花花吹散啊!

    小兔拍拍云朵,小心提醒。

    云朵轻轻摇晃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小兔。

    “啾咪,啾咪,啾啾咪咪!”报喜,报喜,兔兔报喜!

    小兔坐在云上,摇头晃脑还晃着小脚,唱着自创的歌。

    高空之中,突然有伸出双翅足以遮挡半边天空的三足金乌,托着大日在空中飞过,仰头看去,足有十只。

    “啾……”好热啊。

    那些三足金乌越飞越快,好像有谁在追赶它们似的。

    在太阳飞向远方时,小兔子又听到极为沉重的脚步声。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朝这边跑来。

    小兔站起身,小爪护着红花,小心地看着前方。

    一道巨大的人影渐渐靠近,小兔先是看到了一只健硕的长臂,那手臂高高扬起,又重重挥下,像是在借力奔跑。

    等到那人影靠近,小兔就只能仰起头,才能看到这巨人的一点下巴。

    巨人的脸都掩盖在重云之中,他穿着简陋的皮草,背上背着巨大的箭囊,巨手攥着一把足够一座山峰般高大的长弓。

    重云突然分开,是这巨人低下头来。

    小兔与一双犹如星辰般的眼睛对上了。

    “啾咪!”小兔有些害怕地躲在云里,但很快又跳起来,对着巨人举起自己小爪里的红花,挺起毛茸茸的小胸脯,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你去人间报喜啊,我送你一程!】

    这巨人豪迈地大笑起来,大笑扬起的风令周围的重云散去。

    巨人对着小兔乘坐的小云轻轻一吹,云朵猛地将小兔包裹起来,整朵云就飞一般朝地上射去!

    “啾咪咪咪——”

    小兔惊叫着,在云中探出小脑袋,看到那巨人又朝着三足金乌离去的方向跑去。

    巨人伸手取箭,弯弓射去!

    箭出雷霆,带着浓烈杀气,要取金乌性命!

    小兔不知后边发生何事,他闭着眼,等被云朵轻轻送到地面时,已经晕得在地上连连转了三圈。

    所幸在转到第四圈时,小兔坚强地站稳了!嘴巴紧紧闭起,不让自己吐出来!

    “啾啾咪!”你跟着我嗷!

    小兔对着云挥着爪爪,一蹦一跳地朝着指引的方向跑去。

    他看得见天空中有无数闪烁的光线,那些都是即将得证灵天的预备神仙们。

    在这个时代,有一念成神者,有补齐天道者,也有发下大愿,誓言改变规则者。

    小兔去报喜的,就是一位规则之神。

    在前方,小兔一抬眼就看到那位新生的神。

    祂坐在山脚下,身型与之前见到的巨人一样大小,但身上却散发着淡淡的神光。

    祂看到小兔走来,双手笼于袖中,缩小了身型,对小兔行了一礼。

    小兔也郑重地弯腰行了一礼。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将红花触到低头的神灵头上,那红花便如水一般融入了祂的额头。

    祂再抬起头时,额上就多了一道红色的剑印。

    祂对着晏小追微微一笑,这便是道谢了。

    有神灵爱说话,也有神灵终生不说一句话。

    祂便是那类不说话的神灵吧。

    小兔看着祂脚下聚集着祥云,渐渐升空,小兔脚下也出现了一团云。

    云朵朝着灵天飞去,神灵要去灵天司职,小兔则要回去复命。

    这次他也把事办好了!一点差错也没有,要打架也不怕,棒棒!

    以前去报喜的时候,也有阴邪鬼魅想走捷径抢红花,都被小兔打倒了!

    小兔两只小爪紧握成拳,高高举起放在脸颊两侧,这就是他自己发明的“了不起”姿势了。

    只是云朵飞到中途,竟路过了一片海面。

    那神灵停了下来,对着海面一点。

    原本沸腾不止的海面突然止息,海面上正争斗不休的巨兽们被迫停了下来。

    它们抬起头,看着那新生的神灵,不屑地吼叫。

    这个时代,洪荒巨兽吞噬神灵,自行成神的先例也是有的。

    不过不成正神罢了。

    这世上恶神可多得很!

    小兔紧张地看着海面上的巨兽,还有巨兽身上的恶神。

    这些恶神身上总带着让小兔难受的气息。

    冰冷,残暴,象征着强权与征服的气息。

    就如此刻-

    晏小追猛地一眨眼,抬爪将那要触碰到自己的手打开。

    那戴着面纱的男子反而笑了起来。

    “真好,你看,你还是记得一点的。不愧是报喜的神使,我此番见到你,是不是也说明……我的大愿即将得偿?”

    晏小追不知道这人在胡说八道什么,他要报喜,也不会给这人报喜!

    男子又慢慢地直起身,姿态仍带着那种奇妙的韵律。

    他往后退了一步,一步就退出人群之外。

    再一转身,犹如鬼影一般往外走去。

    “我喜欢你,你让我想起过去。有缘再见的话,我会允你一个愿望,算是庆祝这囚笼即将毁灭。”

    晏小追猛地跳下桌,一路向前追去,却只在那男子经过的路上,捡起了一枚金珠。

    这珠子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小追!”

    晏小追身后突然传来叫声。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那双温暖的手将他抱起,绝对不会让小兔抬脚就蹬。

    晏小追回头看去,就见贺方回眼中带着一丝焦急,但脸上仍是笑着的。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是要买鱼吗?”

    晏小追站的地方,刚好是海市里的鱼摊。

    那些体型巨大的鱼都被妖术收束起来,变成小小的鱼儿,放在琉璃鱼缸里。

    客人若是有喜欢的就买走,带回去揭开妖术,就能得到一尾超过千尺的大鱼。

    晏小追深深地看着贺方回,他突然把小脑袋埋在贺方回的脖子里,嗅闻着熟悉的气味。

    “阿回,我刚才好像梦到了以前,我是神使,去给新生的神灵送信报喜,路上遇到了好大的巨人,回来的时候又碰到好多恶神。”

    “我们好像要打架了,有一片袖子挡在我眼前。”

    “那个新生的神灵站在我面前。”

    “正神要制止恶神作恶,此乃天道,祂问我怕不怕。”

    “我说我不怕的。”

    晏小追慢慢道:“祂身上的气味和你好像。”

    贺方回听着小兔说话,不打断他,只抬手轻轻抚摸着晏小追脑袋。

    “我若真有前世,说不定就是那个神灵。因为担心小兔独自一个留在人间,就追了过来。”

    晏小追猛地抬起头:“还能这样?!”

    贺方回点头笑道:“我向来都是随心所欲的。”

    虽然不知道晏小追怎么突然有了一个梦,贺方回此刻却真希望自己是他梦里,得他传信的神灵。

    “我刚才遇到一个人,他说了好多奇怪的话,我就做了那个梦,他走了,我去追他,只捡到这个。”

    小兔举起小爪,他爪里正托着一颗金珠。

    贺方回低头看去,看清这金珠上的花纹时,缓缓地蹙起了眉。

    “小追,这是京都宫中内造的金珠,你说……是刚才那个男子身上捡到的?”

    晏小追点头,贺方回立时抬眼看向四周,肆无忌惮地散出妖力,追捕着海市中每一个行人的轨迹,在那万千丝线里,唯有一条漆黑如墨。

    贺方回登时挥出一道凶悍妖力,只为取命!

    妖力挥出,雷霆炸响,可那条如墨般的丝线却在瞬间消融。

    他确实已经杀了那个男子。

    但却只是分身。

    “阿回?你找到他了吗?”晏小追跳到贺方回肩上,四处张望。

    “已经杀了……不过本就只是一道影子,一道分/身。”

    贺方回对晏小追道:“那人的身份,我大约知道是谁了。”

    贺方回带着晏小追正要走,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尖利的叫声。

    “阿兄!!!他们来了——”

    晏小追好奇地回头看去,就见一名生得玉树临风的青年正朝这边疯跑而来。

    在他身后,不,在这座海市上空,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海蜘蛛。

    “咚,咚,咚。”

    长脚踩在地上,硬生生把海市的一端都踩沉了一半。

    贺方回抬头看着那只海蜘蛛,“冷酷无情”地抓住了奉怀陵的手腕,对着上空大喊。

    “奉怀陵在此,够胆就揍死他!”

    奉怀陵惨叫:“阿兄???”-

    京都,皇宫寝殿之中。

    睡在龙床之上的天子猛地睁开眼,左眼流出一道血泪。

    他缓缓坐起身,慢条斯地取来丝帕擦去左眼的红痕。

    “贺,方,回。”

    天子笑起来,赤脚下床。

    寝殿里没有宫人,因为现在的天子讨厌人类近身。

    门外有人声响起,守着殿门的姜祁低声问道。

    “您起了?可是夜游不够尽兴?”

    天子站在门内,如一条幽魂,地上拖着长长的影子。

    “随意走了走,来到一处海市,杀了一个卖假货的骗子,碰到了一只小兔,还有贺方回。”

    姜祁当即躬身问道:“他在何处?我这便派人去截杀他。”

    “能不能呢?随意吧,去靠近京都的海边守着也好,不去也行。”

    天子随意说着,语气也不像是命令。

    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着天上好似被天狗吃了的半边明月,又闭上了眼。

    他闭上眼,却能看到这世界的另一面。

    天上一道裂痕贯月,天痕越发扩大,已能隐隐看到天际另一端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