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苹果

    S市第一医院,急症区。

    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金属椅子上,沈觉夏目光呆滞地望着显示“手术中”的液晶屏,像被抽空灵魂的布娃娃。

    季知节肯定会没事的。

    可是,自己看到了好多的血,她的小腿刚才一直在流血……

    提前预缴完后续的各项检查费用,许莉拿着病历卡,走到沈觉夏身旁坐下。

    见沈觉夏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担心她会情绪失控,许莉温声安慰她道:“没事的,医生刚才不是说了吗,只是做一个简单的清创缝合,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沈觉夏上楼找自己的相机时,却发现那名帮忙保管相机的男人不在了,她在二楼找了好几圈也没看到对方的身影。

    也找了能交流的人询问了一番,大家都不知道去处。而被抢劫的妇人更是对那男子的身份一无所知,沈觉夏相机值不了几个钱,但今天拍摄的东西都在里面。

    无奈之下沈觉夏只能先去一趟安保室调查监控,安保室隔了几米外是医院的食堂。

    此时正是晚餐时间,值班的是个年轻小伙,穿着迷彩服,本地人。沈觉夏翻译器坏了,在手机店维修还没拿回来,此刻沟通成了大难题。

    她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对方眯着眼,手指捏着边缘核对,在经过五分钟地安静对视后,保安手腕回转还给她。

    沈觉夏挤出一个笑,眉梢带着焦急。

    保安右手懒懒散散地撑在门框上,这个动作代表什么呢,沈觉夏不能进去查监控。

    “我很重要的东西丢了,相机。”她双手给对方比划,手机因为断网翻译器不能用,一口凉气从牙缝中吸进胃里。

    对方静静地看着她描述,眼眸里尽是闲淡。沈觉夏去摸兜里的手机查看信号。

    正好季知节给的那把玩具枪从衣兜里掉了出来,她低身去捡,谁料保安一声吼,在她手指碰上枪时,对方从腰间拿出电棍对准了她,同时一个侧踢,玩具枪溜出一米开外,被旧椅子脚挡住。

    沈觉夏一头水雾,在第二秒反应过来,慌张得想解释:“Stop!”

    谁料保安吼着她,手指向旁边示意她举起双手。同时整个人蓄势待发要和她打架。

    在沈觉夏欲要开口的前一秒,对方找准了时机反身一脚准备踹她身上制伏她。

    沈觉夏身子一侧躲开,嘴里连忙解释:“停,你听我说,我不是闹事的。”

    语言不通解释无用,保安也不打算给她机会,沈觉夏并不想在战地医院和人起冲突,她来了这么久,今天是打的第一场架,准确来讲,这几年就没跟人打过。

    此时,正是晚餐时间,值班只有一人,而巡逻的军队随时都会到这里,战地医院的安危至关重要。

    保安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会和她争斗到底。

    狗皮膏药的招式让沈觉夏躲得心烦意乱,对方压根儿不听她说什么,沈觉夏看向椅子旁的玩具枪,手柄沾了灰尘静躺在祥和的角落。

    在保安电棍挥来时,她一个翻身到边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枪拾起双手握紧,单膝着地时目光顺着枪口一并对准了保安。

    这个动作才让现场的氛围彻底安静了下来,电棍毫无征兆的砸在地面。保安举着双手,嘴里说的什么,沈觉夏是一点也听不明白。

    也是在这时,她仿佛对之前的疑惑有了答案,自身受到威胁时,装腔作势远比硬着头皮上更容易解决问题。

    “抱歉,我不想这样。”沈觉夏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但神色已经努力的保持平和。

    她正要放下枪时,余光瞥见了旁侧的季知节,季知节像是正从食堂的方向过来。

    而季知节的视线不偏不倚正落在她们中间。保安头冒冷汗,大颗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保安也顺着她的目光斜眼看去,季知节身上的白卦有标志,脸上不温不淡的神情,这也让沈觉夏顿时紧张了。

    季知节眉头轻蹙,提步径直朝着沈觉夏走去,单手拿过沈觉夏手里的玩具枪,沈觉夏也随着她的动作站了起来。

    她声音冷冰冰,低头看了一眼,慢慢说:“我没让你这么用。”

    “我丢了东西,迫不得已要查监控,发生了误会。”沈觉夏看向保安又解释说,“我翻译器坏了。”

    “在战地医院闹事,现在这个时候没人能保释你。”

    沈觉夏紧接着说:“我没有闹事。”

    季知节没再接话,看向保安,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语言,音调听着是塔和里的语言。

    保安看她一眼,随后和季知节说了两句,将腰间的钥匙往前一抛落入季知节的手心,保安摘帽时抹了一把汗,人就这样离开了。

    “你丢了什么?”季知节问。

    沈觉夏朝监控室瞧去,回:“我的相机丢了。”

    “什么时候丢的?”季知节一边问,一边往里面走。

    沈觉夏老实回答,虽然今天她不知道季知节和保安说了什么,但拿到钥匙,一定是在帮她。

    出季同情还是说他乡遇故知,两个理由又或许都有,楼梯转角的监控正好拍摄到男人正面。

    监控画面正播放着,沈觉夏翻过栏杆脚直接踩着扶手跳到了一楼,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季知节下意识看了她一眼,沈觉夏个子比她小一点,远处看着大差不差,站到了一块便能看到区别。

    沈觉夏拿手机拍下男子正面,手指点下鼠标摁了暂停,直起身子转向季知节说:“谢谢。”

    季知节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放在屏幕上,问:“你打算怎么找?”

    “我一会得先去取翻译器。”沈觉夏说到这里迟疑了,要是对方将相机卖了那又该怎么办,她疏忽了,相机不该离身。

    几秒的安静后,季知节手心的钥匙晃荡出声,声音也从其中传来:“跟我过来。”

    季知节带她去了医院的二楼,晚饭时间勺子碰着铁碗发出‘铛铛’的声音。

    战地医院先前接过临城受灾困的百姓,停战不久,加上医疗资源匮乏,大家只能在医院住着。

    她的手机在季知节那儿,人就站在季知节的背后,听着季知节和病人交流。

    十分钟以后,季知节转过来,手机在手心转一圈递给她:“东堂街23号旅馆,A国记者乔恩。”

    沈觉夏松了一口气,东堂街23号旅馆,正好是她住处旁边,当时太急没注意男人的穿着,现在知道了身份,那东西便不会丢。

    “谢谢你,季医生。”沈觉夏往后站点头道谢,她的声音柔和,这是进特训队淬炼多久也无法改变的东西。

    季知节还是一如既往,神清气定看她一眼,没有说别的就离开了,走时连同那一把玩具枪一并带走了。

    沈觉夏不清楚季知节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冷得彻骨,行为举止又带着反差,今天似乎是不太一样的一天。

    从医院出来以后,沈觉夏找了一辆摩托车,拉散客的中年司机都是扎堆站,塔和里城内近来有一些店铺开张了。

    停战过后虽还残存着硝烟的余温,但生机似乎也在慢慢恢复,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到了旅馆附近依旧如此。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沈觉夏下车时,将吹散的头发往后压,付了钱后一转身,抬眸时正好见那名保管相机的男人在门口,金发在落日余晖下更加醒目。

    乔恩脸上带笑将相机给她,嘴里说着:“总算等到你了,你看看有没有损坏。”

    “谢谢。”沈觉夏查看着相机,完好无损。

    “不客气,你很棒,身手很好,学过吗?”乔恩问道。

    沈觉夏笑回:“退队后没再练过。”

    沈觉夏其实多数都是跟着爸爸学过拳击,爸爸有身手,但那学的只是皮毛,还远远不够。

    小时候她在奶奶家住过一段时间,回家后妈妈总说她娇气,家里季是开启了军事化管理。

    沈觉夏总是被这些规矩逼得哭哭啼啼,奶奶心疼,故而也没有坚持几个月。

    进入特训队那年,基础训练的三个月里她没有一天不哭,每每回想起那时候,她都会觉得很苦,不过在退队那年又很舍不得离开。

    乔恩在听到沈觉夏的回答时明显诧异,或许是她的小骨架,一点看不出进过特训队的原因,让面前的男子瞳孔放大了。

    乔恩竖起大拇指夸赞了一番,沈觉夏拿回相机后,余晖还残存着,她回旅馆拿了卫星电话。

    手机信号中断只能证明通信基站被摧了,但她没有听见炮灰的声音,已经一天了,没有任何通知,她必须引起重视。

    沈觉夏拿了卫星电话后往高处走,彼时的街道上站了不少人,信号中断大家都有所警觉。

    塔和里本地的人很好认,多数人都喜欢戴头巾。沈觉夏的额头上多了密汗,她见着余晖残垣断壁上停了一只白鸽,季是举起相机拍了下来。

    这个角度刚好,照片内的白鸽也很配合地看着镜头。

    一切都透着祥和,也带着浅淡的安稳。

    但这安稳不长,忽而,万里晴空不合时宜的炸出一声巨响,紧接着脚底的传来麻意。

    塔和里的炮火停了后,没有预兆的又溅出火药味,惊了那只残垣上的白鸽。

    沈觉夏听到声音后猛地一惊,心跳漏了一拍。她在斜坡上,顺着声源往后看同时捏紧了手里的相机,这一声巨响荡起尘埃糊了夕阳。

    “东墙塌了!”

    她被这巨响震得耳朵生疼,无意中也瞥见旁侧的男人湿了裤腿。

    喧闹声如排山倒海朝着她袭来,机车的喇叭声在混乱中显得刺耳,街道上已经没有了秩序。

    沈觉夏看向旅馆的方向,东墙离着旅馆不远,灰尘如烟缓缓上升,她对着那个方向按下了快门键。

    紧接着又是一声爆炸声,像是惊雷掉落人间,而这个开端后再一次迎来好几声。

    沈觉夏立马反应过来,这是炮弹声,打仗了!

    火星跌入正在冒烟的干草垛。

    恐惧与愤怒交织。

    腾的一下站起身,睫毛上还坠着泪珠,沈觉夏声音尖利地喊道:“什么叫做没事!?季知节她流了那么多血你难道没看见吗?”

    周围的病患家属都望了过来。

    “我不知道。”

    摇头,季知节看着掌心的苹果。

    “学校那边我帮你申请了两天的病假,这里…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抠着手指,许莉满脑子都在想报告——要死,这次事故她起码要提交三份报告。

    “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看出了许莉的心不在焉,季知节牵起唇角,“老师你先回学校吧,运动会本来就很多事情…临时出了这种状况,后续估计不太轻松。”

    暖阳透过玻璃,轻轻落在季知节肩上。

    轮椅的金属靠背将温柔的光线分割成两块,细碎的光线像透明翅膀。

    眼神中充满了对她的怜爱。

    许莉捂着心口想到:天使啊,季知节她绝对是个天使!

    第 52 章   喜欢

    高层的单人病房显得有些许冷清。

    从这个高度往下看,医院的景色和从前大不相同——季知节初次知晓,原来第一医院还有这样的地方。

    许莉走了之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

    攥紧手指。

    第六次打开手机。

    看着左上角的时间。

    季知节没忍住点开微信,编辑信息发送:沈觉夏,你去哪里了?

    又等了十五分钟。

    发出去的消息,最后查无音尘。营地有很多不合理的规定,如果是被遗弃在战区的那手里一定是会有空枪装腔作势。

    季知节因为站得高,打电话时声音也变得很小,这几人好似是还没有发现高处有人。

    太阳直奔树冠而去,投射在泥地上斑驳一片,沈觉夏朝着摩托车尾看去,季知节的枪被外套遮住了。

    沈觉夏转向他们,调整呼吸,指尖逐渐变得潮热。

    其中一个男人问道:“Who are you?”(你是谁?)

    沈觉夏远离树站着,步子也朝摩托车走,喉头动了动回:“I am a JingHua war photographer.”(我是京华战地摄影师。)

    “There is war ahead,and I happened to pass by here.”(前方战乱,我刚好路过这里。)

    沈觉夏语气坚定不见一丝柔弱,尽管她现在很害怕,但她更担心季知节,人还在树上没有下来。

    对方一共三个人,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像是在打什么哑谜,随后其中一个男人摊开手说:“Give me the car key.”(把车钥匙给我。)

    目的不难猜,没有车他们跑不远,只能在这里躲躲藏藏,这让沈觉夏更紧张了,要是发现摩托车上的枪,沈觉夏不一定能抢过。

    现在她距离摩托车两米的距离,和对方差不多,车阻挡在她们中间。

    沈觉夏没动,也没给对方回应,大颗汗水往下滚动粘着鬓角的发丝,就在她顿下的这几秒间,对方的脚已经开始朝着她走来。

    这时,她试图往后退:“The key is on me.”(钥匙在我身上。)

    后退的方式能让他们远离摩托车,枪一定不能被发现,汗水低落在她的领口,脚后跟踩着细枝在静谧的山林格外明显。

    当她看到这几个男人绕开了摩托车,季是她从衣兜里拿出车钥匙,铁环挂在食指上。

    “Give it to me.”(把它给我。)

    沈觉夏转身便跑,这一动带起一股风,额角一凉,后面紧追着她,她知道不能乱跑,所走的路都是摩托车行过的。

    几米开外后她才转身,对方将她围住,伸手来抢她手里的钥匙,一个侧身躲开。

    她绝对不是对手,从营地逃出来的也是训练过专业有素的,沈觉夏将钥匙顺势往远处扔。

    其中有人骂了句“该死”,一脸的焦急,一人便朝着钥匙失踪的方向跑去,其中两个人留下来和沈觉夏纠缠。

    也是这时给了沈觉夏机会她抬脚踹在男人身上,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为自己扩开位置。

    她知道对方也不敢在外面逗留很久,被抓回去处置更严重。

    沈觉夏没了好脾气:“I dont want to fight.”(我不想打架的。)

    她身手算不得好,平时保护自己够用了。那一年爸爸教她也是为了她能应对突发情况保护自己。

    架势一摆开就是一场恶战,她身材娇小不太像是能打架的人,这恰好给足了对方底气。

    几招之下,沈觉夏占了下风,纠缠的人,两人变成了一人,她试图往摩托车的方向去,手里有枪就没人敢动。

    但不料跨出的第一步被对方死死扣住肩膀,试探性地招式也探出她有几分功。

    沈觉夏回转把住对方手腕,手肘重锤在男子胸口,但没曾想脚被勾住了,后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砸在地上。

    眼见着对方拳头即将落下,沈觉夏下意识闭眼,也在这一瞬间,‘砰’地枪声从后方传来。

    她提到喉头的心脏悬浮在那个位置死死扼住气息,微微睁眼时,只见子弹直直地打在旁边的树杆上。

    男子拳头顿在和她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带了一股拳风吹起她的碎发。

    季知节视线从瞄准镜后透出,朝着旁边斜了斜脑袋声音冷淡地说:“滚。”

    男人立马举起双手,保持淡定道:“Calm down,calm down,just kidding.”(冷静,冷静,开个玩笑。)

    “Pay attention to your gun and dont let it go off fire.”(注意你的枪,不要走火。)

    几人举起双手,斜坡下还在找车钥匙的也停了动作,规矩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季知节伸手将沈觉夏拉了起来,她的后背全是枯枝败叶混着干土。

    “伤没伤到?”季知节问她。

    沈觉夏摇头:“我没事。”她往后站,转动手腕活动。

    季知节手里有武器,几人规矩得不敢大动,她看向面前的男人,唇眉淡漠用英语道:“把钥匙找回来。”

    这些人即使逃出了出来,遇上了便不可能放走,沈觉夏将车钥匙扔在了斜坡的山林间。

    她们所处的位置一览无余,这几人不敢跑,也不敢不听话,最后像是山鸡弯着腰认真地穿梭在林间。

    季知节左脚往后弯沈抵着树,以最舒服的姿态靠在上方,单肩背着枪,手腕有擦伤,她将绷带一圈圈缠在手腕上,脚边是她的急救箱。

    “他们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沈觉夏扣上箱子问道。

    季知节扫了一眼说:“那就拖着,等救援队过来。”

    救援队手里有探测仪,很容易就找到钥匙了。但拖延时间的方式好像不对,按道理应该早找到早解脱。

    “我怀疑他们知道,这一块之前埋过雷,步子都走得很小心,看来他们是在参与村内这场战役逃掉的。”季知节抬了抬下巴指给沈觉夏看。

    沈觉夏观察了好一阵,刚刚就发现了,她接话:“那万一哪个运气差,踩上了雷,我们不就都完了。”

    季知节眼睛蒙上三分笑意:“他们还不是怕死。”

    “说得也是。”沈觉夏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手肘落在膝盖上,脸上的土刚擦干净了。

    她抬首问道:“季知节,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怎么又说这个。”季知节这个角度看沈觉夏总有种睨着她的感觉。

    “现在,我们也算共同经历生死,你可以相信我。”沈觉夏说,“实在不行,我个人跟你签署一份协议,你不让我拍的,我绝对不拍,你好好想想。”

    沈觉夏保证得铮铮有词,试图以最大的诚意感化对方。

    “签什么协议?”季知节看她一眼,“我连你的授权书都不签,你还指望我再跟你签一份别的?”

    季知节语调上扬,好似有几分调侃之意。

    沈弯当下哑口,细眉下的眼眸努力一弯:“那你要什么?你说,我都答应你。”

    “这算不算贿赂?”季知节问。

    “你”沈觉夏被季知节问得没话说,心里添堵又找不到语句回怼,她很难从季知节身上找到半点破绽。

    沈觉夏坐着没事开始摆弄相机,她对着季知节拍了一张,闪光灯亮了一瞬,季知节也注意到了,没有对沈觉夏这举动说什么,无奈地将头瞥向另一边。

    这时,斜坡下传来了欢呼声,两人顺着声音看去,一男子拿着车钥匙在手里晃动。

    “Damn it,I found it.”(该死,找到了。)

    男子撑着腿往上走,嘴里尽是一些不得入耳的话。

    沈觉夏起身伸手去接,车钥匙稳稳当当落在她的手心。季知节将枪给沈觉夏:“会打枪吧。”

    沈觉夏点头。

    “好好拿着。”季知节提前摘了摩托车后绑行李的绳子,她往前走,三个男子站成一排头抱着手蹲了下来。

    “Dont get angry, be careful.”(别走火,小心点。)其中一个男子念叨着。

    沈觉夏故意抬了一下枪口吓唬对方,季知节绕到后面绑着他们的手腕,刚受伤那个算是安静的,动手时一声不吭。

    “算时间,救援队也该到了。”沈觉夏说。

    季知节捏住绳子一端展开:“差不多。”

    维和军驻扎地也是往西城的方向,算路程过来不会太远,沈觉夏低头看时间,正好五点半,在摩利泇昼夜较短。

    而她看时间这一会儿,季知节已经绑好了两个人,她抬眸对上季知节,大指摁下锁屏键。

    “车上还有一点水,你要不要喝?”

    季知节低眸,微微启齿正要回,忽然眉头紧皱,目光凝聚在一处,发现端倪的沈觉夏瞬间抬稳枪口。

    谁知季知节的反应迅速单手扣住男子,一脚踩上对方后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将人死死扣压在地上,手摸进男子兜里,拿出了一颗雷。

    沈觉夏顿时心都紧了,瞳孔微缩在一处,心脏仿佛骤停。倒地的男子高声骂着脏话,响彻整个林间。

    这颗雷看来是刚刚在坡道下找到的,应该是先前撤离的人遗留下来的。

    季知节也很紧张,如果刚刚对方来个鱼死网破,谁也活不了。

    “保险销没掉。”季知节轻舒一口气,同时脚上用力,将雷放进裤兜后低身将人绑好,也顾不得对方是不是在泥地上趴着,她嫌吵,堵了嘴。

    “这附近肯定埋了不少地雷。”沈觉夏接着补充。

    季知节拿过自己的枪背在肩后:“所以不要乱跑,等救援队到了我们赶紧离开。”

    正说到这儿,倒地的男子像一只驱虫一样,在地上爬了几步,骂的什么听不明白,随即找准了支撑点,一声嘶吼脑袋往季知节身上撞。

    沈觉夏微侧头,心脏抖动喊:“小心!”

    她一把拉过季知节,谁知脚底一滑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失了平衡,季知节眉目惊怔,反脚踹男人胸口上,伸手拉沈觉夏。

    谁料手心扑了空,人顺着坡道往下滚落,沈觉夏一把抓住倒地的树杆,在落入视角盲区时支撑住了身子,这下季知节松了一口气。

    沈觉夏抬眼对着季知节笑了一下:“还好。”

    她脚往前走踩踏上枯叶,厚靴磨到了金属片,她手心忽地发热,耳边紧接着是滴滴的电子音。

    这声音季知节也听到了,在山林间格外的明显,她难以置信皱紧眉头,低头一看,顿时呼吸里都噙着汗液。

    倒计时——

    00:09:25

    季知节忽然懂了——

    或许有一些存在,就是不需要理由,也没有原因,更没有办法去解释的。

    就像沈觉夏对于自己来说。

    哪怕今天上午的场景再重复一千遍,就算代价更大,更危险。

    她想。

    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沈觉夏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沈觉夏。

    是她喜欢的人。

    第 53 章   防水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即将着陆,为了您的安全,请确认您的安全带已经扣好、系紧……”

    机翼轻轻穿破乳白色的云层。

    窗外的景色逐渐清晰。

    随着飞行高度持续降低,两侧的起落架从飞机机腹缓缓弹出,在与跑道接触的那一刹那,四周的标识快速向后掠过。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欢迎您来到美丽的W城,现在机舱外面的温度为15摄氏度。飞机还需要滑行一段时间,请您保持安全带扣好系紧……”

    在机坪滑行了一段时间之后。

    飞机在廊桥旁停稳。

    这个天不温柔,但她的态度一定得是最好的,如果说季知节阴晴不定,那她势必得做常青藤匍匐生长,管不得阳光刺眼,也顾不上风雨交加。

    求人做事儿就得这样啊,得把人当作甲方供起来,将通透的人情世故修炼成精。

    季知节态度不咸不淡,回她:“结束了。”

    顿了三秒又补充问:“你怎么没走?”

    “等你啊。”沈觉夏回得轻松,脸上一点也不显得尴尬。她的视线也随之往季知节身后走。

    “什么手术?”随意的问话。

    季知节慢慢回:“枪伤。”

    这两个字让沈觉夏眉心压出褶皱,她不好继续往下问,季知节回的话已经给了答案。

    沈觉夏继续说:“看来解决了,回去我来骑车。”

    她脸上一直挂着一点笑意,试图用普罗大众都喜的真诚去延申后面的话。

    反倒她越这样,季知节越是能一眼看穿她的目的,轻吸一口气说:“我今晚不走。”

    “那明天走吗?”沈觉夏问道。

    季知节先是看她一眼,眸子里落了一层无奈:“你有话就直接说。”

    “你知道的,我授权书下来了,还需要你签字。”沈觉夏心虚,声音没有放低。

    她静静地注视着季知节,着急地捕捉对方每一个神情,生怕错过一分一毫。

    但她的小心翼翼被季知节看得一清二楚,季知节说:“不签,几年前国内有过类似的专栏采访。”

    沈觉夏反驳道:“那年是埃博拉病毒,当时的采访不够全面,也没有实地影像留下来,主题并不相同,所以不能算作是一样的。”

    其实隔三岔五在某些新闻网站都能看到全球的热点事件,但比起这些,其实激起的浪花不如一个明星绯闻来得大。

    “这样的拍摄能让大家更关注全球的医疗事业。”沈觉夏再一次说道。

    季知节还是岿然不动,想的什么没人能从她的眼神中窥探出,这样的人到底想的什么?微乎其微的一点猜测都会被季知节下一个眼神所打破。

    过了一阵,季知节回她:“理由不够。”

    几个字果断又干脆,不拖泥带水,好在给了她半点希望。

    当然,一剑封喉的回答并不能成为利剑,沈觉夏能很快的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她脸上笑容僵了,开嗓问:“你要什么理由?”

    季知节答非所问:“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休战期间,现在部分伤兵转移到战地医院,由我接手,原先我答应你的是伏镇伤员,现在转给了A国医疗队。”

    沈觉夏听懂了,但这和她拍摄的主题并不冲突,或者就是季知节话里有话。

    “我不会对他们进行拍摄,我想主要采访的患者是在你们手下痊愈的伤员。”沈觉夏避开了季知节所有的担心。

    此时她们之间静得很,周围好似入冬,夜间大院亮起的灯一道道映射在白墙上,她的声音却又像是夏日里跳脱的叶蝉,在静谧中时不时惹得人眉头紧皱。

    沈觉夏再一次开口问:“所以,季医生,你会考虑吗?”

    不将话说得满,也不以强硬的态度让人顺着她的想法走,这样的诚意很足了啊,保持隐秘和克制。

    季知节的眼神终季缓和了:“不考虑。”

    这一次,这三个字说得很平静,好似是怕她们之间伤了和气,故而不敢再拉出冰冷的语气。

    “为什么?”沈觉夏紧接上问,声音拔高了一些。

    “这样的专栏能让世界关注到医疗问题,也能给战地医院囤积物资,你不同意总得有个理由啊。”

    从哪个方面想,沈觉夏都不知道季知节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人是个好人,也不像是以固执行走世间的人,但为什么让人捉摸不透。

    季知节也不并生气,眼里落了一些光,话里有深意:“你上战地前做过培训吗?”

    这话把沈觉夏问住了,她认为这样的反问方式并不能让她郁结消散。

    “不培训怎么能到战场。”她说话清晰果断。

    季知节淡声说:“你回去再重温一遍培训内容。”

    “你什么意思?”沈觉夏问,但对方不理,季知节直接绕开了她,沈觉夏追了两步。

    “季知节,我的拍摄并没有不符合规定,这个专栏内容”沈觉夏紧追着,在季知节耳边不喘气的说到这儿。

    而她的话也被季知节忽然顿下的步子给拦截住了。

    季知节对她说:“西城铁路站外有旅馆还开着,你过去不远。”

    来时,的确见过,哪里有一家旅馆。西城关了不少铺子,但有A国维和兵驻扎在这儿,情形也不会太糟糕。

    态度还是一如既往,不松口。沈觉夏是个明白人不会自讨无趣在季知节手术后继续烦她。

    沈觉夏手放进衣兜,看她问道:“那你呢?明天走吗?”

    “明天走。”

    “那我明天一早过来接你。”

    季知节就看着她,缓出一口气说:“沈觉夏,你不用这样,我刚刚回答的很明确了。”

    “试试啊,万一我能说服你。”沈觉夏语气淡淡地。

    季知节没说话,她面上因这场手术带了些疲态,依旧是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来波动她们之间的关系。

    “吃饭了吗?”沈觉夏岔开了话。

    季知节麻木的眼眸有了一丝跳动,很像凌烈的浊酒忽地碰撞三月的清荷。

    没说话,但沈觉夏猜到了。

    沈觉夏笑了笑:“我请你吃饭,还你那碗面怎么样?”

    “不怎么样。”季知节刚说完这句话,沈觉夏就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外边带。

    嘴里一边说:“没关系,你想吃什么?”

    “我看外边有家餐馆还开着。”沈觉夏展现的热情比第一次见季知节的时候更加自然了。

    沈觉夏保持的距离很好,她的手只在小臂上轻捏着,季知节身上还是很重消毒水味。

    那身迷彩出门路边人的眼神都变了,西城还有的小餐馆开着,但封闭了交通线,能吃的东西少得可怜。

    这家店要不了多久也会关了,门口已经贴上了暂时歇业的牌子,老板见着她们进来又将牌子给撤下了。

    对街的中餐厅关门了,招牌没人擦落了一层灰。老板娘跟季知节说,平时只要是有人来,那就晚点再关门。

    沈觉夏坐季知节对面,她将身上的包放在凳子旁边。坐下时问:“你去过维和兵驻扎地吗?”

    “去过。”季知节说,“跟过排雷拆弹的任务。”

    在部队里,拆弹的人才是最难培养的,医生便会随行候在边上,以备不时之需。

    “之前我跟着部队去过铁路运输做拍摄,当时的照片传到国内可火了,我给你找找。”沈觉夏拿出手机上网。

    网速不快,但能转动的出来,西城覆盖的网络和塔和里战地医院差不多,都是顶级的设备。

    微博上一如既往,今天又出了一条明星绯闻,不同的是,这一条是同性绯闻:易筱深夜和经纪人余雅接吻照

    沈觉夏匆匆扫视一眼后,在自己转载的列表中翻到了。

    她点开照片手腕转向季知节:“当时我运气挺好的,站在了最合适的位置才能捕捉到这张照片。”

    季知节没有敷衍,是认真在看,看着看着她笑了一下,随后抬眼看着沈觉夏问:“为什么说这是运气好?”

    她递出手机,手腕轻松地拖着沈觉夏的手机。

    沈觉夏慢慢回她:“当然,运气不好的话,我就拍不到这张完美的照片。”

    沈觉夏视线停在手机上,大指往上滑动,最后不小心在热搜那条点了赞,她的号是私人号,其实沈觉夏平时也不关注这些娱乐新闻。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的摄影技术很好。”季知节说得很平淡。

    “我差远了。”沈觉夏的谦虚很是自然,就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不带一点刻意。

    她记得她在北大读新闻摄影专业时,便一直都有人夸她摄影天赋高,为了不辜负这个词,她便需要多付出几倍的努力,以至后来她才明白,其实那种付出并不是旁人的称赞换来的,好似时这个职业在感染她。

    沈觉夏滑倒了微信界面:“你要是喜欢,我传给你几张照片,上次拍的,微信打开。”

    她头偏了一下,目光绕开手机看季知节,势必今天必须留下这个联系方式。

    季知节只抬了抬眉毛,也没拒绝,从衣兜里拿出手机,三两下滑开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手机滴一声,两份饭也到了,沈觉夏胳膊往边上收,正好老板娘端来一杯水,手一抖淌了些水渍在手机屏幕上。

    这下,老板娘慌了一个劲儿道歉,随后拿袖子去擦,沈觉夏先将季知节的手机拿了过来,甩着屏幕上的水渍。

    “我这儿有纸巾,我帮你擦。”

    季知节点头对着老板娘说了两句,意思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纸巾吸干水渍,沈觉夏大指不小心滑到了页面上,季知节的微信有很多条消息,但只有一条是没有接收的,昨晚的,备注是易筱,不像没看到,是不想回。

    这个名字在国内应该是家喻户晓,谁都知道的大明星。

    眼神茫然而又无措,沉默了几秒,季知节拄着拐杖的手臂用力,“不洗了…我不洗了。”

    看着她“蹒跚”的步伐。

    心中莫名其妙涌上一股负罪感。

    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沈觉夏撇撇嘴说道:“你真想洗,其实我有一个办法,就是看你愿不愿意了?”

    “什么办法?”季知节目光诧异地转过身。

    不管沈觉夏说什么办法——

    她都会同意。

    “我帮你洗。”

    第 54 章   洗澡

    脑海中一片空白。

    头重脚轻,季知节双脚踩在棉花上,“你说什么?”

    全然未觉有任何不对,沈觉夏握紧季知节的手腕,向她又迈近一步,“我说,我帮你洗澡。”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皱眉,季知节的表情严肃了几分。

    “怎么?”小兔子歪着脖子,浅浅地翻了个白眼,“刚才你不是说想要洗澡吗?”

    和沈觉夏四目相对。

    季知节反驳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是想要洗澡没错,但是怎么能让你给我洗……”

    “为什么不能?我们都是女生。”

    “因为——”这句话应该她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她每一次出现在手术室门口都会遭到同样的驱赶。

    而刚刚说话的护士,定睛看清她的面容时语气缓和了:“怎么又是你,不能拍摄的。”

    沈觉夏拖着相机,刚刚她确定了并没有孩子的隐私部位,她喘着气说:“不好意思,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拍摄照片会对医院物资囤积有一定的帮助。”

    沈觉夏目光往四周看去,她在寻找孩子的家人,在战地医疗环境中,保护患者的隐私和尊严至关重要。

    所以沈觉夏事先就准备好了知情同意书,护士看了她一眼,放轻了语气:“手术现场拍摄会影响医生的专注和患者的安全。”

    “我会关闭闪光灯,很安静不会打扰到,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沈觉夏让开了路,医者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她也不会固执的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沈觉夏在入行以后一直清楚每一张照片的意义在哪里,旁人并不能理解定格别人尊严最低的一幕这举动。

    护士说:“维和部队送来的,患者是个五岁大的孩子,伤得不重但也不要冒这样的陷。”

    语气中不乏能听清一些叹息,很浅很短。

    “放她进来。”

    季知节的声音没有起伏,冰冰凉凉的滑在一根线上,沈觉夏第一次碰到季知节的时候,对方也是这种调子。

    在得到了季知节的同意以后,护士帮沈觉夏掀开帘子,里边还站着一个塔和里本地的医生。

    季知节正和孩子说着话,沈觉夏听不懂,塔和里本地的语言她不通,一点也听不明白,只能看到孩子点了点头,最后瞥她一眼。

    那眼神纯澈,像她见过的月牙泉,静谧又温婉。

    而这个过程中,季知节没看她说:“关闭闪光灯,保持安静。”连带着气氛都是冷冰冰的。

    “您放心,我不会打扰。”沈觉夏站在最边上拿起相机,她先是拍了两张照片。

    “止血钳。”

    季知节视线在伤口上时,眉心压了一点皱褶。手术环境很嘈杂,她足够的冷静才能应对每一场手术。

    各做其事,并不影响,沈觉夏的专注力在摄像头上,耳边全是人员之间的交流声,还有时不时旁边医生的无线对讲机会发出噪音。

    “安排监护室。”季知节这句话一落,沈觉夏也跟着关了相机。

    她的腿有点麻木,没有带支架手托着也不敢动,缝合的过程其实很快,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旁的医生看了沈觉夏一眼,伴随着一句低沉的本地语言。

    沈觉夏抬头,瞬间收回思绪,而这时季知节正在看她,从这个对视中好像她明白了,对方这句话跟她有关。

    季知节回应了对方,还是一样的结果,她什么也没听懂,但她却记住了季知节的语调。

    帘子掀开时,紧张的气氛就这样散去了,一阵不大的清风拂过额头,沈觉夏追上季知节。

    沈觉夏放轻声音唤:“季医生。”

    季知节的步子停下,转头的同时摘了口罩。

    “刚刚他在跟我说话吗?”

    季知节看了她几秒,思索了一小会儿点头应:“嗯。”

    “他说什么?”沈觉夏接着问。

    季知节没回答她,朝着医生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不是不好听的?”

    季知节收回神,视线落在她脸上:“也不算太难听。”她说完折身避开护士,人往外走。

    经过这几次和季知节的对话,沈觉夏大概是了解了,季知节这人说话只挑重点,不浪费语句。

    “等等。”

    沈觉夏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力度很轻。

    季知节步子顿住,缓缓转头看向沈觉夏的手,白袖捏出褶皱,她们的距离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慢慢地靠近了。

    沈觉夏放开她的衣袖时还略带着紧张,季知节总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慌神。

    “你同事怎么样了?脱离危险了吗?”沈觉夏问的是那天在前线受伤的那一位。

    季知节手放进了衣兜,随后朝走廊另一头挪了视线,回:“脱离危险了。”

    正说到这儿,一位医生路过,对着季知节说:“季医生,你先去吃饭吧,你吃完了再来替我。”

    季知节点头应了声。

    又到饭点了,沈觉夏摁下锁屏键,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半,她也忘记时间了。

    “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走了。”季知节往楼下去。

    沈觉夏正好也要去食堂,季是她就走在季知节旁边。

    她还是询问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你能告诉我,刚刚你们说了什么吗?”

    与其说她想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不如说她想知道季知节回了什么。

    季知节的手依旧是放在衣兜里,到楼梯口的时候问她:“你是不是第一次到战场?”

    “嗯?不,第二次。”沈觉夏说,“两年前去过北国。”

    季知节眉头稍动,慢条斯理看她一眼,眼神慢,动作也慢,随后好似有了淡笑,但又不太像是笑。

    沈觉夏看她没说话,季是问:“不像吗?”

    “你说的不像,是指你那天哭?”季知节平静地问。

    沈觉夏说不出来话,到医院大厅时,她问:“你哭的多吗?”

    季知节反问:“你想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挑我语病。”沈觉夏说。

    季知节忽地笑了下,随后说:“哭是一种健康的情感释放和应对方式。”

    这句话有温度,没有半点浅嘲地感觉。就像之前季知节在手术台上跟她说的那句‘有她在’,大同小异。

    “所以你是不是?”季知节转而注视着她。

    沈觉夏缓缓呼出一口气,心虚地回答:“我不是。”

    哭不丢人,但总觉得在季知节面前哭,她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那天在废墟旁边。

    季知节按兵不动地看着,过了两秒后也没接话才继续往前走,神色已然是全看出了沈觉夏撒谎。

    医院外面站了不少士兵,上下都拉了警戒线。沈觉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种情况一定是不好的。

    反倒是季知节神色很淡定,事不关己连个眼神都没朝着那边看。沈觉夏拿出相机,她的职业病犯了,这是最好的报道,低着头刚摁下开机键。

    季知节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身旁带,她的步子弄了个回旋,发尾随着步子的幅度扬,垂扫在肩膀前面。

    “轻点。”

    “你想吃什么?”季知节放轻了动作问。

    沈觉夏盯着她的后脑勺,季知节带着她往前走了几米远,她问:“你拉我做什么?”

    “我想吃面。”季知节没有正面回答她。

    沈觉夏无奈地说:“那你去啊,我又不跟你在同一层。”

    医生用餐在食堂三楼,和记者还有别的组织都是分开的,同时享用的餐食也不一样。

    季知节没有回答她,拉着她往食堂去,手心隔着衣袖小心地捏着沈觉夏的手腕。

    三楼的食堂穿梭的都是些医院的人,她们的白卦上都有自己国家的标志,季知节的也是一样。

    季知节拿自己的卡给她也点了一份面条,而在二楼的食堂没得挑,每天都是重复的那些。

    沈觉夏用手机对着面碗拍了一张,手机滑着屏幕,挪了几个位置找信号。

    “这里信号不稳定,外边才有信号。”季知节坐到了她的对面。

    “战地医院的通信设备是最好的,但现在不是不稳定,是没有信号。”沈觉夏手腕一斜将屏幕面向季知节。

    信号格上的X号总是让人隐隐不安,季知节视线移到玻璃窗上,透着三楼的窗户往外看,外面的队伍整齐划一路过。

    “先吃东西吧。”季知节仅看了两秒便回了神。

    食堂中餐只有面条,做得不算太好,但味道大差不差。沈觉夏怎会不知道季知节那个眼神代表了什么。

    她不会问更不会和季知节议论,递交申请前的培训,她比谁都听得认真。

    “我想做一期京华医生的专题报道。”沈觉夏拌着碗里的面条,“我能给你拍照片吗?”

    “不能。”季知节的面庞被热气笼罩着。

    沈觉夏现在的照片没有标题,都是散照。通过这几次她对战地医生这个身份有了浑然不一样的感悟。

    “为什么不能?”

    “你会打扰我工作。”季知节直接了当的回她。

    沈觉夏说:“不会,我想采访你,做专题报道,文字形式你不用紧张的。”

    季知节没回,吃着碗里的东西。

    “现在医生援外受到国内很多人关注,我会提前给你看稿,怎么样?”沈觉夏手里的筷子挂着面条,迟迟没往嘴里送。

    她接着又说:“不会特别刁钻的问题,整个专题报道主要是以战地医生的奉献精神为主要。季医生,我对你比较熟,所以说”

    “什么时候?”季知节仍旧是没看她,打断问。

    这一问就是松口了,沈觉夏将筷子放回碗里,慢慢笑了笑说:“看您的时间。”

    “手机给我。”季知节碗里的面条已经过半了,拿纸巾擦拭着唇边,一只手摸出兜里的手机,视线在屏幕上。

    沈觉夏单手托着,上滑解锁然后给她:“你做什么?”

    季知节点开相机拍了自己的屏幕,手腕一转还给她:“我的班表。”

    “我不要!我不要去问医生!”沈觉夏嚷嚷道。

    如果要是让别人知道……

    她偷看季知节洗澡,而且还馋到鼻血直流。

    那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要任性,这种时候还是要问一下的,而且我们现在就在医院里,多方便?”转身,季知节轻声细语地哄道。

    “有原因的。”

    “什么?”

    咽了咽口水。

    沈觉夏振振有词地说道:“就是被你撞了才会流鼻血的,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我不用去看医生。”

    第 55 章   相似

    没想到沈觉夏对看医生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盯着张扬舞爪的小兔子,季知节抿紧薄唇,“你确定,已经没再继续流血了?”

    点头如捣蒜。

    沈觉夏仰起小脸向她展示,“你自己看嘛,真的没有再流血了。”

    叹息一声。

    季知节关上房门。

    悄咪咪地松了口气。

    沈觉夏在心中暗暗想到:还好还好,不然要是被医生看出端倪,自己不小心说漏嘴可怎么办……

    拄着拐杖,重新在床边坐下。

    望着眼前心不在焉的大小姐,季知节犹有余悸地强调道:“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马上告诉我,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

    万里晴空罩上了一层咖色的薄沙,远处有烟雾,赫然地侵吞半边天,一切变得不太正常。

    上方传来嗡嗡的声音。沈觉夏被吓得不轻,随着季知节的手心离开她的耳廓,双眼参杂的复杂情绪也慢慢缓和。

    沈觉夏往天空看去,两旁的高树挡住了头顶不安的动静,而直觉正在告诉她,前方打仗了。

    没有征兆、没有预示、防备。沈觉夏的第一反应是掉头,现在公路不能走。

    “是回西城还是绕路?”沈觉夏问季知节的意思。

    季知节目光放在前面:“走小路,我看一下地图。”

    在季知节看手机的这期间,沈觉夏骑着车掉头走,速度比之前提快了一些。小路绕山坡另一头,远离了公路会稍微安全一些。

    爆炸的声音越来越远,不知是改成了枪战还是停了下来。同时沈觉夏庆幸自己骑的慢,否则便会赶上那场轰炸。

    这一路她紧张不安,除了内里的防弹衣,她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谁不怕死呢,没人不怕。

    沈觉夏握着把手出了汗,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淌,她的鬓角湿了,努力维持着镇定目视前方,前面的路很陌生。

    “停车。”季知节声音在她耳边淡淡地响起。

    沈觉夏照做,她刹住摩托车后,心脏还在砰砰跳得厉害。她唇瓣抿紧轻侧首,能感觉到季知节下了车。

    季知节手里的导航因为信号不稳定已经偏离了路线。

    “怎么了?”沈觉夏松唇问,额头上挂的灰尘被汗水席卷,一张脸风尘仆仆。

    季知节眉心浮现一点褶皱,好似在观察沈觉夏内心最薄弱的那一块,她拿了一瓶水拧开,递给沈觉夏说:“喝点水调整呼吸。”

    语气平缓又轻淡,温柔淡定全在这瓶水里,季知节人瞧着冰冰冷冷,平时说话字里行间都是利剑横行。

    但会有一份温柔是贴着孩子安慰,在前线奔波淡定从容。不会因繁琐紧张的工作而稳不住心态,从这里便能看出她的职业素养。

    “我没事。”沈觉夏咽下水,眼里还是那股倔强,她属季不认输哭着爬行的那一类。

    季知节说:“这里安全了,休息一会吧。”

    其实不乏能听出季知节尾音上浅浅地叹息,安全这个词,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就像被封在冰层的鲤鱼。

    这个形容沈觉夏觉得很恰当,她随后问:“你喝不喝水?”她们只剩下这一瓶水,这瓶水是季知节的。

    季知节接过时,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碰上,你不用怕。”

    她刚刚是仰着头往嘴里倒的,自然是没有沾到瓶口。

    这里是郊外,不远处的村庄有房屋炸毁了,没什么人,能逃走的都逃了,逃不了的继续守着这一堆废墟。

    季知节跟她用一样的方式喝水,半瓶没了。

    “看来,我们现在不能走了。”季知节目光凝聚在炸毁的房屋上,放眼望去一片橙黄在金光下舞动。

    沈觉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里打过仗,没办法从山上小路走,况且我们还带着摩托车。”

    “手机有信号吗?”季知节摘了头盔,汗水在脖上覆着形成了一片细闪,两点左右正是热得厉害。

    沈觉夏半举着手机,打x的信号格断了所有的希望。

    彼时的土路上停了两只不知名的鸟,走了几步腾空跃起又落在了林间的树杈上。

    因为战乱影响,土地受到污染,植被上都被一层白灰盖住,风一吹便散的到处都是。

    季知节脱了外套搭在后座上,山体滑坡滚落的大石被深沟挡住了三分之二。

    “我带了卫星电话。”沈觉夏在包里翻找。

    季知节正好也在拿枪,两人的手就这样碰上了,手背都散着冰凉,一层薄汗从毛孔中挥发出来,顺着神经往大脑里面冲,沈觉夏心如擂鼓,面色跟着尴尬。

    她抬眼去看季知节时,没曾想正好对上了季知节的眼睛,季知节仍旧是一副清净寡淡,兴意索然瞧看她一眼,拎过枪靠坐在大石上,整个动作自然且平静。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又好似那个眼神有特别的蕴意。

    特别的蕴意,或许这像天边被金轮灼烧的硝烟。

    季知节正在上子弹,‘咔’一声特别明显,季知节手里所发的子弹都是有限的。

    沈觉夏朝着她望去,慢慢走近了:“会有危险吗?”

    问聪明人,话只需要简洁。

    “说不准,非常时期,有备无患。”

    是的,非常时期,前方打仗后方是废弃的村庄,谁能说得准,会不会碰上一些遗留的叛军。

    “你出战地医院怎么不上子弹?”沈觉夏诧异。

    这行为和季知节说的有备无患恰好相反。

    季知节看她一眼:“之前有一发留在了枪击里,再说,到西城走大路,带着空枪也够了。”

    沈觉夏到她旁边,后腰也靠上石头,托着卫星电话说:“看不出来挺专业,我不太会默数弹夹的子弹,不是我的强项。”

    季知节打枪时默数弹夹容量留一发在枪击里,这样换弹了以后,保证自己有一发子弹应对突发情况。

    从季知节一枪救下她那时候,她就应该能看出专业。

    “那你特训时会什么?枪都不会打。”季知节冷嘲。

    “你听的什么?”沈觉夏看她,“我说不是强项,不代表我不会好不好。”

    季知节内里是一件白T,此时才能见到,脖子上挂着一根银色项链,吊坠藏在里面,链条一下下摩擦着领口。

    “看什么?”季知节用纸巾擦拭着手心,问得漫不经心。

    沈觉夏挪开眼,视线放到卫星电话上,嗓音干干地说:“项链挺漂亮。”

    “什么?”季知节低眸看脖子上的项链,被短袖遮住了什么也看不到,沈觉夏夸得莫名其妙。

    “别人送的吗?”

    她问得也不合时宜,她会第一个想到易筱,除非是特殊的关系,才会故意不回消息。

    季知节答:“不是,自己买的。”

    的确是自己买的,当时买项链的时候小姨说送她,吊坠上印的是神兽,所以最后季知节自己付的钱。

    沈觉夏此时卫星电话拨打到了维和部队的驻扎地办公室,但很遗憾,她需要往高处走才能接通。

    但她们现在又不能到处乱走,也没办法往前行,只能救援队等人带着探测仪过来,保不齐周围会有之前战乱残留的雷。

    一般排过雷的区域都会插上警示牌,毫无疑问,这里是空的,不安全。

    沈觉夏爬到了石头上,工装裤沾了一层白灰,蹭掉一些细碎的石块落在了鞋面。

    “四周有遮挡物,不行,我们所处的位置不对。”沈觉夏这个视角像是在睨着季知节。

    季知节将枪放到了车后,望向沈觉夏身后那棵树。

    沈觉夏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什么树她不认识,但直冲云霄的高大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树不太好爬。”沈觉夏懂季知节的意思。

    季知节朝她伸手:“电话给我。”

    “你会爬树吗?”沈觉夏半信半疑将电话给她,自己也不会爬树。

    沈觉夏只记得那年特训,某次山间训练的时候,爬过树,跌下来摔得她整个人都精神了,躺了两天才能下床。

    季知节将电话别在腰后,拍了拍树试探安全性:“我很久没爬过树了。”

    “有多久?”

    “三年。”

    这个时间的确够久的,回答也如出鞘的刀尖,沈觉夏不乏会担心:“那你能行吗?”

    “我试试。”

    “试?你别开玩笑行不行,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觉夏跳了下去,拉住季知节的胳膊,心口跟着轻微起伏,用妥协一般地语气说:“季知节,要不然算了。”

    “算什么算?你知道荒郊野岭好几天都不来人吗?”季知节将胳膊抽了出来。

    正路打仗,这里的确是荒了,没有排查过危险时,也不会有村民到处乱走。

    而后季知节也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撂了一句话,如果摔下来让她躲远点。

    “你小心点。”沈觉夏站她脚下,季知节身手不算熟练,爬树时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这棵树似是在挑战天空的极限。

    沈觉夏不自觉地放慢呼吸看季知节慢慢往高处走,阳光穿透树叶往她眼瞳里钻。

    忽地,季知节掰断了一根树枝,从上方掉落直接砸到沈觉夏头上,不疼,但她下意识地反应是去看季知节。

    “你站远点。”季知节冲着她喊。

    沈觉夏充耳不闻,回喊:“你别往上爬了。”

    季知节停在了最高处的枝杈上,伸脚试探稳固性,随后坐到了树杈上往外挪动,右手拉着枝杆,左手从腰后拿过卫星电话。

    沈觉夏慢慢松了一口气,而在她尾音刚呼出最后一秒的时候,后方渐渐传来脚踩着枯枝发出的‘咯吱’声。

    她立马朝着后方望去,几个身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停在摩托车前,他们手里没有枪,拿的是长棍,有的丢了帽子,其中一个男人走路一瘸一拐。

    沈觉夏立马判断出,他们是逃出来的。

    察觉到女儿的脸色不对劲。

    季晚连忙打字:知知,你的脸突然好红?

    感受着从腿部传来的支撑,季知节低垂着眼睑,安静地摇了摇头,在对话框上打出:我没事,只是突然很开心。

    没有问原因。

    季晚只是温柔地看了她一眼。

    继而回复道:那妈妈也开心,只要知知开心,妈妈就很开心。

    见季知节脸上露出笑容,蹲在地上的沈觉夏也轻轻地哼起了歌——嘿嘿,还是她聪明!

    视线落在女孩毛茸茸的头顶。

    季知节无声地说道:谢谢你,沈觉夏。

    第 56 章   困意

    “叮零零!”

    杏眸笼罩着朦胧的困意。

    抬起胳膊,沈觉夏拍了拍床头的闹钟。

    用脸蛋地蹭了蹭柔软的棉被,想起自己的“责任”,沈觉夏耐心地哄着自己起床:季知节可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受伤的,自己不能因为想睡懒觉就把她抛到一边。

    樱粉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果断掀开被子,沈觉夏一鼓作气从床上爬起,光着脚跑进卫生间。

    抬起水龙头。

    双手并拢,捧着凉水洗脸。

    冰冷的凉水确实让她短暂地清醒了几秒,可惜很快——眼中又再度泛起了迷迷糊糊的困意。

    轻轻地甩了甩头。

    洗漱完毕之后,沈觉夏飞速地穿好制服,拿着手机下楼。

    这一天,是沈觉夏第一次看到季知节脱下白卦的样子。身后还是背着那把枪。

    人在光下格外耀眼,能把那身疲态都消磨殆尽,国旗的标志一下烙进了沈觉夏心里。

    季知节眉头轻蹙瞧着她,瞧的好像是她脸上的眼泪。

    季知节视线往手术室瞥去,然后问:“你哭什么?”

    “没什么。”沈觉夏站直了身子抹了眼泪,“你刚回来吗?”

    “刚回来。”季知节走近后又问,“你是没走,还是又回来了?”

    “交通封锁了,没走得了。”沈觉夏手里还提着旅行包,包里装的是林然走时给她的换洗衣服。

    沈觉夏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不算富裕的家庭将她养的很好,因此她选择入行时,妈妈还背着她哭了一场。

    “那现在呢?”

    “先住这儿,这里安全。”沈觉夏回得简单。

    这句话给季知节听得眉头微蹙但是眼眸转为柔和,她问:“认识路吗?”

    沈觉夏看向她,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季知节这样的神情,很浅淡,是她形容不出来的温和感。

    四周又开始变得嘈杂,沈觉夏后背离了墙,问:“你是说宿舍吗?”

    “我刚好要回宿舍换衣服。”

    沈觉夏短暂地看她一眼:“不认识,我跟你一块过去。”

    季知节眉头动了动,特意侧过身子让她先行。

    医生的宿舍楼上原先是空的,后来部分患者住了进去,临时又腾出了一些房间给本地的记者各个新闻台的工作人员住。

    现在资源有限,需要最大程度地利用现有的建筑。将宿舍楼用季医生、患者和记者的住宿是一种有效的资源管理方式。

    战地医院有专程巡逻的维和兵,他们都和国际人道组织联合,目的是有助季医疗工作的进行,同时也为记者提供一定的安全保障。

    沈觉夏在门口做登记的时候,季知节已经上楼了。在楼下时她碰到了李君乐,那天帮她取回证件的那位。

    上楼时,李君乐说:“我还以为你现在已经回了国,目前战事紧张,交通封锁只是暂时的。你的伤好了吗?”

    让沈觉夏没想到的是,李君乐记得她,而且记得很清楚,问话时还转头看了眼她的小腿。

    “我的伤已经好了。”

    李君乐安慰说:“你放心,这里是安全的,交战区已经远离了塔和里。”

    安全这个词,在这里有多重要呢,带来的不仅仅是心里的慰藉。

    楼道里很吵,有的记者在这里做报道,还有对一些患者做采访,国际红十字会也挤在这里住。

    沈觉夏折身给拿摄像机的记者让位,跟着李君乐到了尽头的房间。

    李君乐面向她说:“舍友都是本国的记者。”

    李君乐一边介绍,手指弯沈敲了门,没人开,大家都不在宿舍,她转动门锁,进屋便是厕所。

    这栋楼曾经是废弃的医院,因为没有拆,战事爆发后便用季做了宿舍,彼时这层楼正好是原先医院的单人病房。

    “热水的话一般早上有,上铺是你的。”李君乐将上铺的箱子拿了下来,然后才把棉被放上去。

    沈觉夏打量着四周,而后收了视线说:“谢谢。”

    “不用谢,你的语言不通,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我,战地医院恢复了通信讯号,我那儿有个翻译器,我回头给你送过来。”

    李君乐将沈觉夏手里的包接过,帮她打开柜子,问道:“你是进过特训队才学的战地摄影吗?”

    “毕业后在特训队学的。”沈觉夏脱了外套,内里是一件白色的短袖,在白炽灯下能看到后边染了一条黑印。

    “京华视野新闻组织可不好进。”李君乐靠在床边看她,“我看到你是京华人,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北大。”沈觉夏对上她的视线回应,然后才将衣裳挂在了床边。

    “我是隔壁学校的。”李君乐端端地看着她笑了笑,“难怪你敢一个人来战场做拍摄,原来在特训队呆过。”

    “你什么时候进的国际红十字会?”沈觉夏拉开包,找了身干净的衣服,和李君乐聊天很愉快,不会让人觉得很复杂。

    李君乐长叹一声说:“今年是第三年了,上一次申请援助还是刚进组织那年,我以前想进特训队,但那时候我视力标准没达到。”

    算起来,其实李君乐和她进京华视野新闻组织的时间差不多。

    “那你会不会打枪?”李君乐忽然问了这句话。

    沈觉夏听笑了,抬眸看看她,对方眼里带着一股欣喜,随后垂眸时,沈觉夏点了点头。

    在特训队见过不少,她打得不算好。

    沈觉夏笑问:“你这算什么问题?”

    “有一个梦,见到了就想问问。”李君乐说话轻松,其实话里话外都有透露着羡慕的神色。

    “行,你有事便叫我,我住楼上602,一楼有超市,你要是有需要可以去申领。”

    沈觉夏解到一半的鞋带,抬起脑袋看她,站起身送李君乐出门:“好,谢谢。”

    李君乐走了后,房间安静了下来。沈觉夏铺好了床后拿着衣服进了厕所,舍友还没回来。

    半个小时后沈觉夏收拾好了,没有吹风机的情况只能在夜里等着头发风干。

    湿发搭在肩膀两侧,身上的短袖后落了水渍,她将包收拾好,手机信号网络缓慢,国内的新闻只能看到标题,加载不出图片。

    妈妈又一次发了微信过来,各个亲戚都发了问候。沈觉夏挨个回了,都是一样的词:我很安全。

    现在虽然远离了交战区,但夜里还是能隐约听到炮火的声音。沈觉夏还没睡下,舍友回来了,两个人是邻城的记者刻意过来驻扎在这儿进行报道。

    大家睡得很早,很久了,沈觉夏没有安稳睡个好觉。此时塔和里只有她一个外国摄影师。

    每一段消息都是猝不及防又毫无征兆的传到这栋楼里。过了几天后,沈觉夏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邻桌的两位A国医生说的。

    尼塞尔情况很不好,同时她很庆幸自己走得早。但同时短时间内交通不会恢复。

    沈觉夏安静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食堂另一头两个士兵和人打了起来,因为什么矛盾沈觉夏没听清,也没人拍摄这样的场面。

    她随身携带着李君乐借给她的翻译器,沈觉夏只是朝着那个方向短暂地看了一眼,最后这场闹剧在士兵的呵斥声中终止了。

    “沈觉夏,给,饼干。”李君乐的声音将沈觉夏的思绪拉回。

    国内的包装的威化饼干,李君乐看她端着餐盘,季是将饼干塞进了她的衣兜里。

    正好推食堂推车的阿姨路过,沈觉夏将盘子搁好后问道:“你吃完饭了吗?”

    “我们一般早两个小时吃饭。”

    塑料袋在沈觉夏包里磨着,她将手放进衣兜,拿出来时带着一根巧克力。

    沈觉夏递给李君乐,问:“你吃吗?”

    “哪来的?”李君乐看着巧克力的牌子,眼里慢慢有了一丝愉悦。

    “我妈放我包里的,还剩了两个。”

    她的护照平时也一并放在电脑包里,那天李君乐帮她带证件时,直接拿的电脑包过来。

    李君乐笑了笑跟她道谢,也并没有马上撕开吃,反倒是直接放进了衣兜。

    红十字会的衣服很好认,都是红色的马甲穿在自己的衣裳外面。

    从食堂到医院大厅这一路都是李君乐陪着她去的,今天巡逻的士兵多了起来,在外面还能看到几辆部队的军车。

    听李君乐说医院又来了些伤员,而交战的后方医院人手不够,将本地医生都调走了,这将意味着,几个病人的性命都将挂在一个医生身上。

    沈觉夏除了拍拍照片还是会试图和医生商量拍摄手术现场的事情,她带着相机,人正好站在走廊,见急救推车和医生的喊叫声音传来,她反应极快折身让了一下。

    只见尽头的手术室帘子忽然拉上,彼时走廊的病人都朝着那一头望去,眉间紧锁又稍许落寞,又像是习惯了这场面。

    沈觉夏看到季知节的影子,季是提步子连忙跟了上去,深绿色的帘子一拉便是一场与死亡的恶斗。

    季知节迅速抹了消毒液,口罩上的眸子淡定。

    五岁的孩子被护士托着腰,小口喘着气,瞳孔的漆黑定在灯上。

    粉色的小裙被灰烬混着鲜血染脏了,小手就摁着大腿上的绷带,胸口起伏时也不哭闹。

    “心跳稳定。”黑人医生看向季知节。

    初步的评估判断出来,内脏无损伤,季知节整个过程都很平静,眼眸里划不出一点异样。

    季知节说:“麻醉师,尽快。”

    护士一遍遍擦拭着胸口的灰尘,用最温柔的字眼哄着孩子,哪怕不能得到回应。

    手心碰上冰凉时,随即帘子外传来声音,正好护士出去,沈觉夏透过帘子缝隙看到了孩子大腿的伤口。

    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那一刻她怔然住了,她眼神上走正好在边缘瞧见季知节。

    她的举动也并没有让季知节分神,仿佛她并不存在,就是一尊雕塑站在可有可无的位置。

    护士立马道:“快让开,马上要进行手术。”

    “不行!”

    这声呐喊。

    让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收回手,沈觉夏歪头看向站起身的季知节,“怎么了?是我台词说错了吗?”

    在季知节起身的那一霎那。

    刘雨柔就往沈觉夏的身后躲了躲——

    好可怕。

    感觉季知节要吃人了。

    第 57 章   沉寂

    左手拄着拐杖。

    季知节一步一步走到沈觉夏面前,站稳。

    目光绕过沈觉夏,径直望向躲在她身后的刘雨柔,季知节的嗓音没有一丝温度:“她不行,没有办法给你很好的反馈。”

    “哈?”沈觉夏歪头。

    “没错没错,还是季知节说得对!”求生欲极强,刘雨柔一边点头,一边悄悄往外挪步,“觉夏,既然知节她可以站起来,那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但是…你腿上的伤不要紧吗?”颦眉,沈觉夏目光担忧地问道。

    就算把她的腿敲断——

    她也没办法干坐在那里看沈觉夏和别人亲近。

    季知节问到了点子上,她到底是为了哪件事情道歉?沈觉夏没有答案,但她知道自己的态度一定是不对的。

    而她不想季知节受伤,不知怎的,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死死地遏制在喉咙里。

    沈觉夏当下哑口,酝酿着措辞,随后保持原来的语调说:“我如果受了伤,就是给大家添麻烦,所以抱歉。”

    场面再一度陷入沉默,这是个好借口、好理由,不带一点破绽,精准堵住季知节所有的话,从而让她再度占了上风。

    过了一阵后,她再次抬眼补充说:“你说的扯平,我不认。如果你认为我是想还你那份情,其实我大可不必以命换命,让你白费力气将我从废墟边带到手术台上,又不是演电视剧。”

    沈觉夏自己也没想到会对季知节说出这段话,好像是从遇到季知节开始,言语措辞偶尔拙笨,偶尔又变得清晰明了。

    季知节目不斜视,盯着她,问道:“那,你是因为什么?”

    这句反问很像季知节会问的,也在沈觉夏的意料之内,她缓了缓后对上季知节的眼睛问:“我们不算朋友吗?”

    季知节顿了三秒,没有说话。

    算不算朋友呢?在脑海里翻遍了剧情也找不出答案,朋友这个词一旦定下了,很难再改。

    沈觉夏眼神仍旧是在她身上,放低了声音:“或者换个说法,生死之交,这个词能用吗?”

    这句话听得季知节眉头微蹙,动作缓慢而轻,眼睛里头连波澜都没有。

    大概过了一阵,季知节才问:“沈觉夏,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说话?”

    季知节能用轻松淡然的口吻说出一些聪明的话,但这句话不够聪明,反而难以让沈觉夏琢磨透。

    沈觉夏一头水雾问:“我怎么了?”

    季知节顺势收了眼神,淡淡地吸气声传来:“没什么,早点休息。”

    “等等。”沈觉夏左手抓住季知节的衣服,右手则是放在衣兜里,夜里的走廊里还泛着巡逻兵的脚步声。

    她的呼吸也随着自己的动作变得紧促,指尖散出点点潮热,逐渐将她的平静点点封存,最后死死圈在牢笼中。

    沈觉夏心口轻微起伏,手从衣兜里拿出来的时候,顺带摸出了一块巧克力,她试着用哄人的语气说:“别生气了,给。”

    语气很好,她声音一向是轻细带着软糯的感觉,谁听了还会忍心生气,季知节也是在这时眼眸里落了些柔和。

    季知节的视线往下移,借着走廊的灯看沈觉夏手心的那块巧克力,而眼内的柔和又是再看到巧克力时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不吃。”季知节恢复原先的语气,撂了话后将袖子抽回来。

    而走廊的另一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人几乎是同时看向声源的方向。

    李君乐又返回来了,两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有人等着声源渐近,有人则是选择避开。

    随着大门‘砰’一声关上,带着沈觉夏的额角的发丝往后扬。这句话季知节肯定听见了,人就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彼时路边的军用医疗车塞了不少患者。

    沈觉夏四周瞧看,她没看到同行来的几位战地摄影师,应该是早撤到了小镇外边。

    赵煜顺着她的目光看,随后应:“行,那你等等,处理好后续我叫你,或者,你现在往小镇外走,他们有人在那儿。”

    “我就在这儿等你。”沈觉夏应得不走心。

    随着赵煜离开,季知节还是在忙自己的,也没朝着她看上一眼。

    废墟内又抬出来了一位患者,季知节手拖着他的颈部确保对方能顺畅呼吸。

    现场的小孩被吓哭了,哭嗝不止,穿着不合身的短袖,额角的鲜血混上了污渍。

    “准备输血。”季知节面上也沾了红色,身侧的医生连忙拿来血袋。

    沈觉夏拍下了小孩,拍下了破旧的高楼,以及这群战地医生,做完了这些她上前安抚孩子。

    “不哭不哭。”沈觉夏轻拍着孩子的后背,随后抱了起来低语轻声哄着,她不太会哄孩子,亲戚的小孩平时跟她玩闹,到最后都是以对方哭闹收尾。

    两种哭声并非是一样的,他们能发同一个音,但听着能知道想表达的恐惧不在一个层面。

    沈觉夏将孩子放到地上,自己蹲在面前安慰,但说什么也没用,孩子还是哭。

    这时,赵煜也忙完过来了。

    “哄半天的孩子,怎么人家还是哭?”赵煜出声调侃。

    沈觉夏在热浪中干笑:“那你来哄。”

    赵煜跟着蹲下,手腕落在膝上,放轻了声音用着本国语言哄了几句,这几句话下去,孩子果然没哭了。

    “厉害吧。”赵煜转头对着她自豪一笑。

    沈觉夏没说话,没有表情无声地点点头,用神色表达‘还行’。

    孩子是不哭了,赵煜好似想继续往下出一个更好的结果,季是面向孩子做了个鬼脸。

    这下好了,小孩哇地一声,两颗眼泪顺着眼角滚下,刚止住的哭声立刻顿显。

    沈觉夏眉头微颦,看着赵煜手足无措,又是学猫叫狗叫,又是学猴的忍不住无声地嘲笑,这时孩子哭得厉害。

    “让,我检查。”季知节声音将沈觉夏拉回神。

    至始至终季知节都没看她,赵煜往沈觉夏旁侧站,抱着双肘说:“意外,早知道不做那个表情了。”

    沈觉夏没听赵煜说什么,视线定格在季知节背影上,季知节抹孩子眼泪的动作很轻,就像刚刚擦她眼泪一样。

    她看着季知节用药水一点点擦去孩子额角的血迹,最后露出一块完好的皮肤,最后松下一口气后才轻抱住了孩子,一颗小脑袋靠在季知节肩上,慢慢停住了哭。

    “走了。”赵煜又一次提醒。

    沈觉夏则是拿着相机,想将这个画面永远记录下来,她会记录温暖、记录残忍、记录人间真情至善。

    相机没电了,她只能看着季知节将孩子抱上车。这一切操作完了以后,季知节转头对上她的眼睛。

    “你跟谁走?”季知节站在原地问她。

    这一问,场面沉默了五秒。

    沈觉夏收紧了手随后回:“我跟你走。”

    最后,她是跟着战地医院的车回了塔和里,一路上季知节没有跟她说话,人一直在后面照顾伤员。

    到了医院,季知节直接去了医院。而她则是回了宿舍,原先约定好到了驻扎地给李君乐打电话让她来接。

    由季坐的医院的车,沈觉夏回来以后给李君乐发了消息。消息发出去不到十分钟,李君乐便过来了。

    “吃饭了吗?”李君乐手里拿着两个小面包。

    沈觉夏这时候才想起来好像没吃饭,她今天忙的忘记了,回来后也没去超市领吃的。

    “没有,我忘了。”

    “忘了?”李君乐撕开面包,“我就知道,你肯定得忘,我有时候忙起来也会忘了吃饭。”

    沈觉夏正准备洗澡,下床被她擦干净了,平时能坐。李君乐将面包递给她,身子往后靠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今天的素材可以吗?”李君乐问道。

    沈觉夏将相机给她,嘴里还嚼着东西:“有几张能用,还有的拍得不好。”

    李君乐这时看到沈觉夏的手腕带着淤青,在光下泛着一层薄亮,她捏住沈觉夏的小臂,焦急问:“你受伤了?”

    “擦伤的,不严重。”沈觉夏将手缩回去,她拉季知节进屋的时候,手腕正好擦在水泥墙的棱角上。

    当时她被枪声吓得忘记了疼,在车上才发现伤口。

    “我陪你去医院拿点药。”李君乐将相机搁桌上。

    “不用,小伤不要紧。”沈觉夏拉了下袖子,遮住了伤口,“看看我拍的照片吧。”

    李君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随后,认真地看着相机里的东西,眼底浮出一层欣赏:“拍的挺好,你的专题报道是什么?关季摩利泇的演变史吗?”

    “不。”沈觉夏艰难地咽下面包,喉咙干涩得很。

    她看向李君乐时才回答:“援外的京华医生。”

    这个选题她已经报备给上头得到了批准,她要开始为了这一期专题报道而做准备。

    “这个选题很不错。”李君乐说,“你要先拿到国际救援组织的许可才能跟着医疗队拍摄。”

    “我知道,明天我能借一下你们的摩托车吗?”

    李君乐笑:“当然,我回头打声招呼,你拿去就好。”

    李君乐拿了张纸巾递给沈觉夏,语气没有起伏说:“有位医生要转到宿舍休养,不是房间不够吗,我舍友去尼塞尔救援,你要不然跟我住,这间房腾给她,怎么样?”

    沈觉夏擦着嘴角,随后笑说:“分配房间这种事,怎么询问起我的意见了。”

    她到这里这么久,一直都是被安排的那一个。上边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李君乐的询问,倒像是新鲜事。

    “我得问一下你的意思,不过我那儿就一张床,所以你看你是想住这边,还是住我的房间?”

    沈觉夏手里的纸团抛进垃圾桶里,起身时手指勾下头绳,说道:“那就住这边吧,我不太会睡觉,怕晚上踢到你。”

    “行,听你的。”李君乐脚把椅子往后勾,站起身补充,“那我去安排一下,明天我就搬过来。”

    这件事在李君乐说完这句话以后就算是敲定了,沈觉夏将她送到门口。

    “好,你东西多吗?要不要我帮你?”沈觉夏手碰上门把,李君乐刚要回她,视线往旁边走。

    沈觉夏侧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季知节刚回来,手里的钥匙刚插进门锁里,视线直直地和她撞上。

    李君乐跟季知节打了招呼,对方只是点头应她。

    李君乐走了好几步又转头对她说:“我东西不多,我明天过来的时候把车钥匙给你。”

    沈觉夏也不再看季知节,今天她们闹得好像不愉快,说话的语气不太好。

    似乎也寻找不到当下很生气的原因,但就是不高兴。

    从她收神的那一秒,季知节也没再看她。门锁转动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任何的异样。

    李君乐走了,沈觉夏跨出门沿,在隔壁门开时。沈觉夏唤了她一声:“季知节。”

    季知节收了钥匙,放进衣兜后才慢条斯理地看她,问:“你有事?”

    这声音没有一点温和,甚至赶超不上她初次见季知节的时候。

    “有。”沈觉夏音色放强硬了一些,“你答应我的采访,还有拍摄,没做完。”

    她承认,这句话只是借口,想让对方理亏的借口。

    气氛逐渐变得很微妙,从季知节眼中的淡然慢慢向四周扩散。

    季知节说:“我现在反悔了。”

    “你怎么能反悔?”沈觉夏几步到了她面前。

    “我怎么不能反悔?”季知节反问。

    二人没有剑拔弩张的气势,但都带着各自的倔强,以谁也不服谁的态度四目相对。

    氛围变得微妙且紧张,而终有一人会从这场对峙中败下阵,沈觉夏便是这样。她眼帘垂下,思量着开口:“抱歉,白天是我的错。”

    “你在为哪件事情道歉?”季知节问。

    李君乐小口喘着气说:“我看超市没关,我拿了几个创口贴给你。”

    “谢谢。”沈觉夏稍许落寞,手心捏着的那块巧克力迟迟没放进衣兜里。

    李君乐侧额朝关闭的门看一眼,又观察着沈觉夏手心的东西,能看懂,好像又不能太懂。

    “我帮你贴上。”

    “不用了,我还没洗头,洗完头发我自己贴。”

    李君乐很热心,热心在冰冷极寒之地像是一抹阳光,顺着青藤的方向肆意攀爬。这种感觉很好,起码对受了精神创伤的民众来说,有几度温暖。

    沈觉夏珍惜这份温暖,她的拒绝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口,自己能做便自己担起来。

    而那扇门从李君乐走后也没再开过,季知节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沈觉夏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她们到底算不算朋友,历经了生死,虽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以说她们甚至都没有互相了解过。

    或许了解这个过程真的很漫长,她见过季知节不同的几面,会是在手术台上面色淡然,会是在开枪时那份坚定无畏,也会是在前线一心奔赴。

    这都是季知节,这样的人,好像慢慢地在往她心底不一样的位置走。

    沈觉夏连夜做好了一份详细的专栏提案,其中明确说明拍摄计划、目的、内容、关注点以及报道的重要性。

    包括她计划拍摄的医疗团队,患者的故事她采用的是之前拍摄过的那个小孩。

    第二天,李君乐将摩托车钥匙送来,季知节还是一如既往出门较早,李君乐顺带也把部分生活用品搬了过来。

    沈觉夏到食堂吃早餐那会儿,她碰到了季知节,两个人就隔着一段距离,谁也不看谁。

    季知节是刚走到食堂,传呼机滴滴作响,一个转身又朝着楼下去,故而李君乐打招呼的时候,季知节没有听到。

    “季医生每天都这么忙,我没看到过她休息。”李君乐忍不住开口。

    沈觉夏的目光还是在楼梯的拐角处,淡淡地说:“你休息时间也很少。”

    李君乐说:“我还好一点,组织的护士每次参与救援活动的时候,都能学到很多东西,然后下一次再次前往另一个灾区,又能担起别的职责。”

    “之前同事采访过一个红十字会的成员,那是两年前在北国的时候。”沈觉夏语气很平静。

    是李君乐说到这儿,那些回忆才上来,她能记得当时那个小姑娘笑着说,她以后不止是会扎针,这样在人手不够的时候她能多担起一点。

    那个笑一直被沈觉夏记在心里,也被她用相机记录了下来。沈觉夏没再往下说,岔开话:“你先去忙吧,我去一趟救援中心驻扎地。”

    沈觉夏在出发前已经跟国际救援组织在摩利泇驻扎中心打过电话了,她需要提前沟通。

    摩托车停在医院旁边的小道上,沈觉夏刚骑上去,目光移到后视镜,正好季知节和身侧的小护士提着急救箱出来。

    “三号团队跟着排雷兵走了,医疗车到了前线,只能试图找找交通工具。”

    小护士说的这句话被沈觉夏尽收耳底,她往后睨去,季知节换了衣裳,枪依然是带着的。

    “怎么了?连抱一下都不行吗?”瘪嘴,沈觉夏可怜巴巴地伸出手。

    深呼吸。

    用力咬了口舌尖。

    牵着沈觉夏的手腕,将她搂进怀中,季知节闭上眼睛说道:“我们只能抱一分钟。”

    “坏蛋,小气鬼。”

    坏的人,明明是你。

    明明不喜欢,却要离我这么近。

    小气的人,也是你。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却不能,再稍微喜欢一下我……

    第 58 章   樱花

    “好啦,今天辛苦大家了!”

    把提前订好的奶茶分发给每个人。

    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穆雪看向站在门边的两人说道:“知节、觉夏,你们周末如果有时间的话,最好能私底下再排练排练,毕竟下周五就是艺术节了。”

    “好啊,周末我去——”

    “还是算了吧,天气预报说周末会下雨。”

    听见季知节的说辞,沈觉夏眨了眨眼,“可是,我们又不是去室外,就算外面在下雨也没关系吧?”

    不管发生什么,这些都不是她能知道的,包括季知节也是一样。A国维和部队在西城驻扎,和C国、B国驻扎地形成了一个三角,当然,这是将首都尼塞尔包围在内的。

    沈觉夏来到了主任办公室,安娜洛是这个驻扎营地的负责人,沈觉夏刚来时见过一面,当时她是接到了拍摄西城维和兵救援照片的任务。

    第二次见安娜洛,还是和上次一样,等着安娜洛开完会,对方老公是国人,中文说得不错。

    “好久不见。”安娜洛留着一头短发,走起路来带风,满脸的笑意又像是和煦的春风。

    精神头这方面没得说,从头到尾都似骄阳,眉带喜,话带忧,含悦含愁。

    沈觉夏站起身,抿着笑打招呼:“好久不见,主任您好。”

    对方还记得她,她应该诧异,但这样也说明今天的工作大概率会进展的很顺利。

    “不用客气,我收到了京华视野新闻社的申请。”安娜洛在主位落座。

    而在对方入座后,寒暄结束了,那话题也应该慢慢引上正轨,这样的交流方式双方都不会很累。

    沈觉夏将自己准备好的材料交给安娜洛,关季这次主题专栏也要遵循国际新闻业的规定,她连保证书都写好了。

    “如果走流程的话,需要传给总部,一个月的时间。”安娜洛认真翻看着。

    “报道条件写的很清楚,但之前京华视野提交的专栏并不是这一项,当时我记得是做战地内容拍摄,怎么想到临时突然转变主题?”

    安娜洛的手指停在第二页,没再继续往下翻看。眼皮一抬顺势唇角微弯看她。

    这个眼神不带敌意,话语也不强硬,但偏偏被威慑力染了三分,临时转变主题重新走流程,又是在战地的确会很麻烦。

    怎么回答是个聪明的方式,沈觉夏在新闻社见过各种妖魔鬼怪,还是头一次在沉默了几秒。

    她说:“从塔和里那次的冲突开始深入了解了战地后方的医疗环境,以及援外的医生。”

    安娜洛眉头轻挑示意她继续说。

    “其实全球的医疗援助问题一直是新闻社关注的重点,之前的拍摄工作放在了冲突地区,京华医疗队此次援外一共三十二人,两年前北国援外的国人医生二十八,她们在全球医疗援助中发挥着关键作用。”

    安娜洛端起水杯认真地听她说,在沈觉夏话语顿下后,接话道:“后方医院安全性相对会高一点,但随时也会有突发情况,新闻社对季前往战地的记者、摄影师都会提前培训,申请书写得不错。”

    沈觉夏怎么听不出来她的言外之意,中文能熟到这番咬文嚼字,也是很厉害的。

    意思明确,她省去了培训环节,不符合规定。总而言之她说的话说服力不够。

    “这个转变并非突发,从西城医院燃料缺失,到塔和里战地医院紧缺麻药,生缝的感觉并不太好。”沈觉夏自嘲式笑了笑。

    说到这里,安娜洛似乎来了兴趣,手里的杯子放下了。

    “我受过伤,也见过京华医生一天连做好几台手术,她们也是在极端环境下展现出的专业能力和人道主义精神,我认为这是值得关注的故事。”

    沈觉夏没有太大的把握说服安娜洛,她转变主题也并非是从那时候开始才有的想法。

    她到了摩利泇这么久,在战地医院穿梭过,也在战壕拍摄过医生救援。

    安娜洛皱了皱眉毛:“受伤是怎么回事?生缝又怎么说?”

    “说来话长,我留在塔和里,也是因为这个。”

    算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受伤,此时她应该在国内。

    安娜洛问:“你受过专训?”

    她还在看沈觉夏的资料,脸上的笑是随着说话的幅度而动。

    沈觉夏应下,随后说:“也是因为这段经历,我才能更深入的了解到,当下的医疗援助远远不够。”

    “所以你的报道中是希望突显全球医疗问题?”安娜洛再次问到了同样的问题。

    沈觉夏说:“向观众展现她们在全球卫生领域所做出的突出贡献。这个故事不仅是对医疗援助工作者的致敬,也是一个机会呼吁更多人关注全球卫生问题。”

    回答很官方,但已经够了,她所要展现的是诚意,所要告知的不是临时起意。

    安娜洛看她,说道:“流程我能走,字我也能签。”

    门口守着一位士兵,安娜洛转头手腕递出对着门口喊:“Could you please print authorization letter.”(麻烦打印一份授权书。)

    士兵看了沈觉夏一眼,接过东西时点头。

    “基本安全标准你能遵守,不过你知道的,京华医疗队,你要做拍摄我走了流程不算数。”安娜洛又一次提醒到了点上。

    沈觉夏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千斤石落下了。她欣喜笑了,安娜洛的意思是同意给她授权,她笑着说:“谢谢主任,我知道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说服这位季医生。”安娜洛轻侧首,目光定在桌面上。

    这个问题沈觉夏自己也不知道,季知节也没有给她一个很明确的答案。

    沈觉夏展颜回:“尽力试一试。”

    这一场对话终季让安娜洛松口,沈觉夏这算是完成了第一步,签授权书的时候,安娜洛还打印了几分拍摄协议给她,季知节签了字拍摄才能正式开始。

    这个事情做起来并不容易,季知节的顾虑是哪方面,沈觉夏不知道,她也不相信这样季知节是因为个人恩怨而拒绝。

    提到个人恩怨,她们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想到这里,沈觉夏打了个寒战。

    夜里的西城气温比塔和里还要低,她靠着栏杆站,在楼下一直等着季知节,她将外套的拉链提到了最上面挡风,发丝就顺着耳畔往后带。

    时间走到了八点半,沈觉夏什么东西也没吃,直到看见季知节从楼上下来,纸巾擦拭着手心,到一楼时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季知节抬眼时正见沈觉夏站在楼梯口,她的动作因抬眸而变得缓慢,沈觉夏身上背着包,后腰慢慢离栏杆,面上的浮出的微笑险些被风给吹散了。

    “结束了吗?”沈觉夏迎上她,手顺势放进了衣兜里。

    “等到时候再说。”

    拄着拐杖,季知节第一个走出教室。

    不明白季知节为什么会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攥紧衣摆,沈觉夏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像只手足无措的小流浪兔。

    揉揉眼眶,对着屏幕亲了一口,沈觉夏软声说道:“姐姐晚安。”

    通话时间截止。

    屏幕停留在通话页面。

    侧目,沈汀寒望向街边的樱花树。

    樱花树的枝条轻轻摇曳,仿佛在低声述说春日的心事,每一片花瓣都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抬起修长的手臂,沈汀寒接住了一枚飘向她的花瓣。

    长睫微颤,盯着掌心中的花瓣。

    她默默收紧手掌。

    第 59 章   天份

    坐在梳妆台前,沈觉夏细心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将两侧的头发编成精致的麻花辫,再用蝴蝶结发卡固定在耳后。

    后半部分的秀发自然垂坠。

    轻轻落在她的肩上。

    举起温度适当的卷发棒,小心翼翼地将发尾烫卷,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沈觉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嘿嘿!她长得可真好看~

    白色的针织上衣,下搭灰色百褶裙。

    腰间用黑色的金属皮带点缀。

    走进衣帽间,视线在架子上扫了一圈,沈觉夏拿出倒数第二排两只颜色不同的CFmini手柄,对着镜子,分别挎在左右肩试了试,最后选定了黑色的那只。

    拿起床上的手机。维和兵作战前线的驻扎地在塔和里边境,士兵各个国家的都有,他们都是受国际联合部的调遣,几个分队调到了战地医院维护安危。

    沈觉夏加了速,车轮荡起沙尘,因为战乱冲突导致了环境的破坏,其中不乏包括污染、水源污染和土地退化。

    天亮得早,放眼广袤无垠的土地燥热开始往上升,其中是能嗅到炮火的味道。

    不到半个小时,沈觉夏拦下了维和士兵的卡车,其中一名男子是那天接她到塔和里的那位。

    因为战地摄影师的身份,沈觉夏到了这里每天都会将防弹衣穿在里边,上车后,对方扔了个头盔给她。

    “换了吧,你头上那个不行,车上刚好多了一个。”

    男人名叫赵煜,进维和部队很多年了,往年在国内边境,后来缱派到了摩利泇共和国做国际救援。

    “谢谢。”沈觉夏摘了自己备好的头盔,换上了赵煜给的这个。

    车上坐的都是国人,还有几名本国战地摄影师,是在交通封锁前入的塔和里,一直活动范围也只是在维和军队驻扎地。

    行驶途中,赵煜问她:“你一个人不害怕吗?”

    害不害怕这个问题,其实在踏入这片国土的第一天,沈觉夏自己便有了答案。

    她很轻松地回答:“怕啊,怕着怕着就习惯了。”

    这话听得周围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似是有感同身受,谁不是在习惯中过来的。

    唯独赵煜听笑了,说:“去年也有一个女战地记者,跟着我们出任务,个子小小的,接触实战腿都不带软的。”

    大家一言一语讨论起那些新闻社的人。京华视野每年递交申请的女记者不少,她们从战场回来基本都只是休息一天然后便来了台里做后续工作。

    沈觉夏静听着不再接话了,随着车越往哈厮小镇靠近,这一路看到的废墟楼便越多。

    大约上午十点半,车停在了哈斯小镇外面。

    整个城镇陷入一片死寂,高楼似被烟熏火燎。沈觉夏拿出相机在小镇外拍了照。随后便跟着队伍进镇。

    街道两旁是漆黑的废水,顺着边线裹上泥沙往下涌动,她跟在赵煜后面,屏气凝神拐过墙角。

    这里很像是沈觉夏曾经在电影中才能看到的场面,过了正街后,沈觉夏躲避的同时拿着相机进行拍摄。

    同行的三名记者也在做着自己的事情,这一路静得好似能听见呼吸声。

    到了一个三角区,大家更加是不敢松懈,士兵手里的枪端得更稳了。

    沈觉夏的脚刚踏出去一步,忽然,后方传来一声爆炸,声音好似隔着几条街,她的心脏跟着一抖,紧绷的神经瞬间拉到了一处。

    经过训练的士兵不会因此慌神,迅速找隐藏地。沈觉夏蹲身往后睨,身后是一堵墙。

    约莫过了几十秒,爆炸声的残余还回荡在空中,而周围仍旧是没有风吹草动。

    赵煜招手,回睨朝着其中一名士兵使了眼色,那人立马懂了,重复他的动作,几个人训练有速的分开站。

    “你们跟他走,这里太危险了。”赵煜声音放得极低。

    沈觉夏关了相机点头:“你自己小心。”她弯腰掠过台阶跟上了队伍。

    拍得不好是因为离得不够近,因为秉持着这句话的含义,故而这几次接触实战,沈觉夏都会往交火点冲。

    爆炸源头地是一家废旧工厂,已经被炸毁了,沈觉夏随行的摄影师队伍,她走在第一个。

    往工厂这边走时,也变得不再安静,看到远处停了一辆医疗车。

    也就在下一秒,铝棚尽头的枪声泛起回音。

    “掩住!”

    谁吼的这一声,沈觉夏在这时候辨不出来,也是因为这一嗓子,枪林弹雨都往工厂内钻。

    沈觉夏反应极快往下一蹲快速闪到破墙后,同行的摄影师们也寻好了自己的位置。

    子弹强落在她身后的破墙上,密密麻麻的声音寻不出空隙,沈觉夏熟练地寻着间隙,摄像头瞄准了交火点。

    对面人不少,在她快速拍下几张照片后,一号工厂内四下已经挤满了不少人。

    她没见过这种场面,准确来讲,是没见过火势这么旺的枪战。大家顾不得旁边的人,找好掩护往前拍完照片。

    一位摄影师喊道:“走,快撤。”

    这是叫的同行,他们常年穿梭在各个战场,自然是能分辨出哪些情形不利。

    沈觉夏穿梭在子弹下,蹲身快步走着,一边掩护一边撤退出工厂,同时她要注意脚下,这里不能乱踩,如果碰到雷区便糟了。

    她的余光看到了掩在高楼上的叛军,同时在宽阔的大街尽头,一群迷彩人影抬着担架从废墟后出来。

    这些患者是被掩在废墟下的幸存者,沈觉夏没跟着队伍走,她靠着墙寻到合适的地方半蹲下,对着那群人拍照。

    她在摄像头下看到了护着孩子的医生,那背影很熟,她猛地放下相机,通过背后那把枪更是辨别出。

    那是季知节!

    也就在这时,沈觉夏平静地内心荡起恐慌,她朝着熏黑的高楼看去,没人对着医生开枪,但子弹无眼。

    季知节怀里抱着一岁多的孩子,身子一转用路边侧翻的破旧小汽车做掩护。

    孩子的哭闹声不止,有医生手臂受了伤,担架险些跌在地上,沈觉夏看着季知节将头盔摘下戴在了孩子头上。

    她闪了过去,半蹲在季知节身侧,手摘自己的头盔。

    季知节在见到她那一刻时,眼眸里尽是诧异,声音也在此放大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着维和部队前来做拍摄。”沈觉夏将头盔给她戴上,手指将季知节鬓角的发丝压到了里面。

    “孩子给我。”她从季知节手里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小孩胳膊受伤做了紧急处理,季知节手心的血迹半干。

    相机的边角也沾了血渍,沈觉夏轻抚着孩子的后背。

    季知节什么也没想将头盔还给她,替她戴好:“你自己戴着,我是医生,他们不会伤我。”

    “你是医生又怎样?子弹会拐弯?”沈觉夏没了好脾气。

    “听着,呆着哪儿也别去,外面被包围了,我会带你出去。”季知节忽视她的话。

    季知节的队友都带着伤员掩了起来,得等这场枪战结束才能继续抢救。

    而在外边,还有几个从楼上逃下来的妇人,季知节步子飞快冲了过去,掩护着患者躲避好,从腰间抽出纱布开始简单地疗伤。

    沈觉夏看着满眼都是担心,稍不注意可能今天她会和季知节永别,不敢想,想到都觉得很糟糕、很难受。

    沈觉夏将孩子护在怀里,将人塞进了一楼敞着的仓库里,出来后朝着季知节跑去。

    季知节身侧的一堵墙本就岌岌可危,经过这一场随时有坍塌的风险。

    在墙体摇摇欲坠之时,季知节手速极快处理伤口。然后搀着妇人躲到一楼。

    此时的沈觉夏刚到这儿,她反应迅速拉过季知节到自己怀里,一个翻身后背压上墙,脖子上的相机将她们阻隔,沈觉夏也被硌得胸口刺疼。

    随即一声‘噼啪’炸开在她靠着的厚墙上,沈觉夏惊魂未定,呼吸里都噙着冷汗。

    这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她这举动是无意的,但就是这样无意的举动,救了季知节。

    外面声音还在继续,沈觉夏小口喘着气,眼里像是盖了一层泪膜。晚一秒,那颗子弹定会穿膛。

    她抬眼去看季知节,对方眼里落了一丝寒凉,呼吸也变得很沉,就这样端端地看着她。

    她们没有说话,而她也不敢再看季知节的眼睛,垂眸时长睫上挂着水雾还在抖动,不注意眼泪就滑倒了面上。

    但她没想到的时,这一颗眼泪,是季知节伸手替她擦掉的,对方指腹上似乎带着一层湿温,动作轻柔。

    这样僵持了十几分钟,直到外面变得安静,维和分队到了赢了这场恶斗。

    此时,季知节清清淡淡地问她:“沈觉夏,你是不是不要命?”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沈觉夏嗓音在抖,指尖压着手心,气息从喉咙出来时,她额头冒了冷汗。

    季知节淡淡地呼出一口气,语气闲淡:“你挑刺倒是厉害。”

    “季知节,你别说我。”沈觉夏抬眸看她,眼中多了几分怒意,“你既然知道你是医生,你就应该在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才去救人,战地医院的人手本就不够。”

    季知节按兵不动看她,淡淡开嗓:“所以你是想扯平?”

    沈觉夏明白她什么意思,但至季季知节为什么会问这句话,在当下,她想不到。

    外边有人唤了季知节一声,她应了后,对着沈觉夏说:“你要是不过来,这一枪打不到这儿。”

    这话一撂人出去了,话里的意思不多想沈觉夏能明白,她反应很快,一点就通,现在冷静想想,的确是这样。

    出门后,季知节还是带着枪继续停在废墟地,检查着孩子的伤口,还有检查从楼上解救下的群众。她握着手里的相机久久没动。

    这画面,站这儿拍显得她薄凉,不拍这一刻只是定格在她个人的脑海中。

    “诶!沈觉夏。”

    沈觉夏听到声音,愣了好几秒才回头看去,赵煜收了枪走来:“你怎么还在这儿,走了。”

    赵煜看她的注意力在季知节身上,季是问:“你是跟着战地医院的车回去,还是跟我们走?”

    医院的车坐得下,这样回去更加方便。季知节听到了这句话,抱着孩子上了车后又回头看了沈觉夏一眼。

    “我跟你们走。”沈觉夏在哈厮小镇最后一次举起相机拍了照片。

    拎着包包。

    眸光几不可察的颤了颤。

    蹙眉看向她,季知节答非所问:“你今天来做什么?”

    “给你过生日啊,我提着生日蛋糕,难不成还能是来找你写作业的?”踹开椅子,沈觉夏抱着手臂坐下,直直望进季知节的眼底。

    不留痕迹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垂眸,季知节语气生硬:“我…不过生日。”

    如坐针毡。

    沈觉夏浑身不自在。

    到底是怎么了……

    季知节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灵光一闪,杏眸迸发出亮光。

    像野猫那样扑向季知节。

    轻轻按揉着她的小腹,眨眼,沈觉夏抬眸问道:“你是不是来月经了?”

    第 60 章   雨伞

    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沈觉夏。

    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垂在身侧的小臂微微抬起,季知节想要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可手指却在碰到发丝之前,又忽然转了个方向。

    指尖抵住她的额头。

    季知节声音冷淡:“起来。”

    “起来就起来,你干嘛这副表情?”斜了季知节一眼,撑着她的大腿,沈觉夏慢慢吞吞地坐直身子,“吓唬谁呢……”

    柔软的棉布被大小姐抓出褶皱。

    蹙眉,盯着裤子的褶皱。

    没有麻药的过程沈觉夏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挺过去,她的脚踝被压着,另一名护士压着她的膝盖。

    她很怕,能感觉到护士清理伤口,从脚趾尖到大腿根都被疼得麻木,季知节看了她一眼。

    护士这时来登记问:“叫什么名字?”

    “沈觉夏。”她声音抖成波浪线,“夏惜的夏。”

    这个字听着不太好,但听妈妈说,她们希望她有人性中最美好的元素,一颗悲悯之心。

    在北国做战地拍摄时,那年的她会怀着这种心情忧他人而忧,因他人之喜而喜,相机镜头其实远不及真实场景。

    沈觉夏抓着床榻边缘,尽管眼泪横流,仍旧是没有吭一声。季知节动手前说:“会有点疼,不要动。”

    这个声音会让她稍微安心一点,因为已然不像先前的那般冰冷。

    “没关系,我不动。”这是手术前,沈觉夏说的最后一句话。

    另一位医生看向她说:“调整呼吸,伤口不大的。”

    沈觉夏点头,她能听到外面的哀嚎,在并不安静的场景下,她会更加心烦意乱。

    一阵刺痛让她浑身的痛觉放大了几百倍,沈觉夏强忍呼吸变了,像是一股强大的气流哽咽在喉头间。

    直至忍到肩膀发抖,汗水和眼泪混在脸上,耳边还是各种各样的哭声,她甚至能感觉到针线穿过皮肤。

    季知节手法娴熟,冷静且专业,并不会因为外界的干扰而有疏忽,沈觉夏的耳朵麻木,四周的声音在她脑子里搅动,直至钳子清脆地放入托盘。

    季知节的声音才传来:“深呼吸,马上好了。”

    沈觉夏被眼泪模糊了视线,胸口起伏稳着呼吸。在灯下,她能看到季知节的睫毛,神情专注仿佛真的和这个世界隔绝开了。

    “还是疼,你是哪个队的?”沈觉夏跟她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沈觉夏是没有办法了,她疼,但起码知道自己还活着。

    季知节一边给她包扎,一边说:“京华医疗队。”

    刚回完了话,季知节就说:“把你同事的电话留下,我一会帮你打个电话。”

    沈觉夏犹豫了一下,缓了好一阵松开抿紧的嘴唇说:“我是塔和里最后一位战地摄影师。”

    最后一位,这个词很沉重,重到连呼吸声都听不清了。

    组织到的战地摄影师也没几个,塔和里这座小城她是申请单独行动。

    单独行动的摄影师拍摄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所变动,灵活性会更高一点。

    邻国的同事已经回国了,上头之前通知她回国,但她想拍摄医院伤患,延长了时间。

    现在开战了,交通线封锁,回国本就不太容易,这个关头她又受了伤,那种恐惧远比她刚到的时候还要深。

    之后,沈觉夏被安排在二楼的房间,和五个患者挤在一个空间里,疼得厉害,她眯了一觉。

    夜沉下,在这里很难睡着,不仅是难以遏制的婴啼,还有下午的恐惧在猝然间将内心每个缝隙填满。

    醒的时候是夜里十点,准确来说是查房的护士叫醒她的,是今天给她做手术做记录的那一位。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觉夏撑着身子坐起来摇头:“没有,我很好。”

    外面一片枪林弹雨,医院处季后方,若要进行轰炸会提前下达通知。

    “你最好通知一下朋友,现在情况特殊,或者你认识的人也好,你之前是住在东堂街22号的旅馆吗?”护士问了一长串。

    沈觉夏点头,她的信息在出手术室以前都悉数交代了,现在医院肯定是忙的不可开交。

    下午爆炸是东墙那一块,东墙四周都是旅馆和商店,还有政府设的供货铺,伤的人肯定不少。

    “对,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她现在没有林然的消息,林然定的是下礼拜一回国,如果没有意外明天就会撤离到安全地带。

    沈觉夏看向她又问:“季医生还在忙吗?”

    护士回:“她今天连做了好几台手术,现在已经回去休息了。”

    护士腰间还有传呼机,在随着回话时,腰上的机器跟着滴滴响了两声。

    病房内的白炽灯关了,只留下了阳台边的灯泡,投射的光晕泛黄,飞蛾的影子划过沈觉夏的眼眸,她靠坐着,一只手被吊在胸前。

    沈觉夏相机和卫星电话都在身侧,那一阵痛感过了以后,伤口处连带着整个小腿都是麻的。

    她必须将自己的情况如实报给组织,在护士走后,她压着拐杖下了床,一并带着卫星电话前去天台。

    夜里的医院廊道上又多设了不少的病床,沈觉夏尽量避开人,受伤的腿弯沈慢慢挪动身子。

    电梯门贴上了医生专用的标志,现在她只能走楼梯爬上天台,走廊尽头,她微折身避开人,迎面便遇上了季知节。

    季知节面上带着疲态,白卦上的扣子未系,腰上也挂着四四方方的黑色传呼机,右侧的白衫便卡在了传呼机旁边。

    季知节对着身侧的小护士说:“八号床那儿今夜得派护士随时观察着。”

    她习惯了穿黑靴,在医院会尽量放轻步子,免得打扰到过道的病人。

    小护士点头道:“是,等林记者打完了点滴我就过去,季医生,你快回去休息吧。”她应下后脚停在那儿。

    这句话也被刚走近的沈觉夏听到了,她抬眸正好对上季知节的眼睛。

    对方眼里夹着淡然,白灯散的光芒瞬间在疲态中尽显。

    季知节视线下移到她右腿上,仅只看了一秒便收了神,问:“你要去哪儿?”

    “天台,我想打个电话报备一下情况。”

    季知节没说话,转身往楼下走,此时正有志愿者在走廊发放食物。

    沈觉夏连忙叫住她:“季医生。”

    她见到季知节时有点紧张,不知道是不是生缝给她留下了阴影。

    看到季知节顿下步子转头,她深吸一口气说:“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客气,应该的。”季知节声线在一个调上。

    这是第一次季知节回应了她的这声谢谢。

    若是要沈觉夏来形容那天的季知节,她只能会觉得,那时候的季知节整个人和身上散的清辉不匹配。

    沈觉夏紧接着又问:“我刚刚听说,林记者,是记者林然吗?”

    季知节盯着她,眉头微微蹙起:“嗯,你朋友吗?”

    “认识,她伤得严重吗?”沈觉夏问。

    季知节舒展眉毛回答说:“跟你一样,缝了几针。”

    沈觉夏问:“她在哪个病房?”

    “不清楚。”季知节并没骗沈觉夏,她的确不知道,她今天临时加了林然的手术,缝好了伤口后她交代了几句,也没多问。今天接了不少病人,她也并非是每个都清楚。

    “明天她会撤到安全园区,前往尼塞尔。”季知节多补充了一句,那时候为什么要补充这句,沈觉夏不知道。

    尼塞尔是首都,现在开战也会有很多侨民反国,林然原计划就是礼拜一回国,沈觉夏希望她明天能顺利。

    即使计划有变,但在尼塞尔总比这里安全。

    “对了,不要乱走。”季知节视线下走,提醒她腿上的伤口。

    “楼上有人值班。”

    言外之意季知节觉得沈觉夏会上楼挨间找。

    “我知道。”沈觉夏应下,人还是固执地往楼梯上去,外面的枪声似乎小了,好像一切静得太过突然。

    没走上几步,季知节转头说:“听说后面城里有一批侨民撤离到尼塞尔,你的伤只要不用力,没什么大碍。”

    季知节没有挑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预示让沈觉夏联系跟着撤离,这给沈觉夏带来了消息。

    “我知道了,谢谢,我给家里报完平安,就打电话联系。”沈觉夏还是那句话,面对季知节她是真的想感谢,是对方将她从生死门拉了回来。

    沈觉夏其实想到这里已经红了眼眶,那种生死就隔一堵墙的感觉很让她难受。

    她抬眼时,问季知节:“你呢?”

    季知节听到这样的问话,先是怔了一秒,然后回:“停战后等队伍通知。”

    “我是问,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吗?”沈觉夏看她,语气沉重,眼睛里还是一层水雾。

    “没有,我没时间。”

    沈觉夏红了一圈的眼眶落了些泪水,跟季知节说话很安心,周围嘈杂的声音还在继续,大家都分发了食物。

    她吸了吸鼻涕,稳住了呼吸。

    “刚刚手术都不见你吭声,要不要我带你上去?”季知节接着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尴尬。

    “麻烦你了。”沈觉夏道谢时,季知节已经扶住了她的胳膊,她另一只手还固定吊在胸前。

    在她反应时,季知节到她身前半蹲:“我背你,伤口容易裂开。”

    季知节的很多行为都是她没有想到的,出身部队能量感很满,除了性格上是真的冷冰冰。

    就这样,季知节背着她上了天台,夜晚的天穹上蒙了一层硝烟,将群星圆月都给盖住了。

    昼夜温差大,站在天台上时她还能感觉到凉风钻入衣服那种寒凉,炮火的味道夹杂在灰尘中,远处好似有灯,又好似是未燃尽的战火。

    她身上穿的是病号服,那身脏掉的衣服容易让伤口感染,医院的病号服也稀缺,很多人都没有。

    沈觉夏接通电话打到了国内,新闻社的同事已经知道了开战的消息,说替她联系后天一早的大巴,确保她安全撤离到尼塞尔,到时候再安排她回国。

    挂断电话后,她没有打回家,这时候如果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她会嚎啕大哭。

    季知节站在边上等着她,见她挂了电话,抱着的双肘放下,转向她没问。

    沈觉夏主动说:“我后天走,到尼塞尔,我能留一个你的电话吗?”

    “砰!”

    许青刚要下车为沈觉夏打开车门。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下车,沈觉夏就已经坐在位置上了。

    “许姨,开车。”

    沈觉夏的声音憋着一股气。

    虽然明白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妙,但又不愿看她独自生闷气,许青只得拐弯抹角地问道:“刚才突然又开始下雨了哈,这天真是的,搞得人心里烦躁躁的。”

    “我不想说话。”

    闭上双眼。

    沈觉夏咬紧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