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破土 “我和我哥的秘密,是什么?”……

    “谁让你进来的。”喻时九全身上下就剩眼神清明锐利得很。

    叶子婶从后看了一眼, 也吓了一跳。

    “小少爷怎么在这儿?”她手里端着餐盘站在门外。

    喻时九头脑还没清醒,只看到她送来的食物,闻到了骨汤和草药的香味。

    “哦。”喻时九先对她道:“你进来吧。”

    程珂跟叶子婶一起走来, 他就充满防备,跟被惊醒的小野狼一样。

    “别这样看我, 我是来给喻总验伤的,看看外伤的药, 他昨晚吸收得怎么样。”程珂说。

    喻时九转过头去看时间,意识到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屋子里的遮光窗帘效果太好了, 只有留下的一道缝隙透出来光用来照亮室内。

    揉揉眼睛, 他被压下去的困意重新冒出来,原来已经过了一夜。

    “现在我能知道他的伤具体什么情况了吗?”喻时九说。

    程珂走到喻舟夜的床边, 却没动手, 对他道:“不能。”

    似乎还在用眼神和站位示意他离开。

    喻时九不愿意,但是更不想要在喻舟夜的养病的房间里跟他起争执。

    他去看了看喻舟夜, 白天鹅睡得很沉, 都没被他们吵醒。

    喻时九也想看看他的绷带到底打在哪里了:“那我看看不犯规吧。”

    程珂迟疑几秒, 仍旧道:“不行。”

    他无奈站起来,在地上坐久了的骨骼发出两声脆响,程珂有些琢磨不透地看着他。

    “去院子里做做拉伸吧,缓解筋骨疲劳。”程珂说。

    “嗯。”喻时九嘴上答应, 脚步却一动不动。

    程珂只能先给喻舟夜把脉, 然后将被子放下去一截听诊, 做点前期工作。

    “他为什么不醒。”喻时九赖着不走:“他不是很不喜欢被打扰吗。”

    “你可以多说几句想说的。”程珂听完拿下听诊器,看向用行动表态,拒绝离场的喻时九:“你哥他都听着。”

    喻时九感觉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还没清醒, 懵懂地“啊?”了一声。

    喻舟夜轻轻呼了口长气,叹息似地掀开眼:“你喊得就像有强盗破门而入一样,我听得到。”

    喻时九一阵脸热,辩解道:“我没睡糊涂,我就是不想有人进来。”

    喻舟夜:“嗯?”

    “不是!”他在对方的疑惑中又立马否认:“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有人进来打扰你休息。我以为还是半夜呢,刚睡着没多久。”

    他不知道自己在澄清什么。

    不想要人进来吗?

    “小少爷,你的音量能把人隔着门直接叫起来,不让别人打扰喻总,你亲自来?”程珂带着点调侃。

    “我不是……”喻时九觉得自己的解释非常地苍白无力,尤其是喻舟夜正看着他。

    他很想给程珂顶回去,又想在这种时候显得懂事一点,只能纠结到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别欺负他。”喻舟夜发话了,说的是程珂。

    “好。你自己的弟弟,自己管教。”他说着去里面取需要用的药剂。

    叶子婶已经把小菜和粥,还有骨头汤都盛在小碗里面备好了,转身走到门口道:“一会儿就麻烦程大夫了。”

    程珂熟练道:“我知道。”

    喻时九一眼看明白,给自己找到留下来的理由:“你给我哥检查,我给他喂饭,行了吧。”

    话是对程珂说的,明亮的眼睛是看向喻舟夜的。

    好像只有提到喻舟夜的事情,他才能把通宵后的倦怠都挥开。

    毕竟他上楼的目的,就是想看看喻舟夜的伤。

    程珂对喻舟夜道:“太阳今天会打西边出来吗,喻总。”

    喻舟夜脸上带着点困倦,嗓音也有些暗哑,目光只落在跟他对视的喻时九脸上。

    “这么想看我?”他说。

    “……是。”喻时九说:“我什么没见过,你有什么不好让我看的。”

    “嗯。”喻舟夜似乎在衡量,最后道:“既然想看我,就别哭鼻子了。”

    “什么?”喻时九没听明白。

    “随他去吧。”喻舟夜用右手拉开一侧的被子。

    程珂会意,去把房间的温度调高几度,然后把他的被子从身体上拿开。

    喻时九的情绪和视线同时凝固住。

    喻舟夜穿着深色柔软的睡衣,裤腿被剪掉了一半,右腿从胯骨往下到大腿外侧,有很大一块紫色的淤血,淤血里的暗红色就像是隔着薄薄一层皮,只需轻轻一碰,就能涌出来的鲜血。

    膝盖上也是大大小小几块青紫,修长的小腿上包裹了一圈纱布。

    另外一条裤腿剪开了一半,脚踝处打了石膏,左手的医用绷带从手腕上打到小臂中间。

    喻舟夜的皮肤太白了,完美无瑕的细腻,此刻满目疮痍的样子,触目惊心。

    喻时九脑海里面闪过的,是他昨天在大屏幕上看到的样子。

    喻舟夜在镜头面前,眉头都没皱一下的。

    他就是以这副身体去跟伊宁的人交涉的?

    就是这样自己下车,然后一步一步走着离开的?

    他昨晚检查治疗的那段时间,是怎么过的?

    昨晚他真的有睡好吗?

    难怪上了车,程珂就直接给他打止痛针……

    床前,程珂首先给喻舟夜处理的是淤伤的用药,在用中药研磨后,调成的膏状物糊上去,然后盖上一层纱布。

    他下手很轻,喻时九却看着都觉得疼。

    他脸上的失落一览无遗,站过去僵在原地就那么看着。

    喻舟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效,眉头轻轻皱起来。

    喻时九有点傻地问:“疼不疼啊。”

    “哥。”他说完话,想起来喊。

    “疼啊。”喻舟夜如实道,抬眼面对他的时候,因为难受紧绷起来的面色,就柔和不少。

    喻时九更难过了。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接受这样的温柔,接受自己因此而懊恼和悔恨所带来的难过。

    “我昨天是不是太不懂事了。”过了会儿,他问。

    没等喻舟夜回答,他就接着说:“我应该老老实实呆着,别上来添乱,让你睡好。这样早上也不会吵醒你,你也不用分出来精力应付我,安安心心养身体就好。”

    “检讨书吗。”喻舟夜说。

    “不是。”喻时九道:“我就会添乱。我是傻逼。”

    喻舟夜想说点什么,他已经转身下楼了。

    “你弟弟的青春期症状这么明显?”程珂等他走没影以后说:“心情跟翻书一样。”

    “昨天接他一起回来,你们在车上说什么了。”喻舟夜把问句问成了称述句。

    他很确定。

    “……好吧,是我多嘴说了他几句。”程珂投降道。

    喻舟夜:“内容。”

    程珂叹了口气:“没别的。我告诉他,珍惜现在的学习和生活,是你给他创造了好条件,让他对你好一点。”

    “就这样?”喻舟夜有些怀疑。

    程珂道:“就这样。你赛车开始前,我看他那个架势,直冲冲上来就踹你的车,破口大骂。幸好周围没钢管,不然他能把你车玻璃都砸碎,骂得我隔着老远都听见了。”

    “孩子气。”喻舟夜一言以蔽之。

    “小少爷的脾气不愧是出了名的。”程珂感慨。

    “他只是不会表达。”喻舟夜说。

    “你信?”程珂抬眼看他。

    喻舟夜:“我信。”

    片刻后,程珂点点头:“行吧,你信就成。只希望日后不会听到他把砸车那份劲儿用在你身上。”

    喻舟夜想了想,又看到床头柜上被捡起来放好的、写满备考内容的纸张。

    他说:“他很乖的。”

    程珂不置可否:“老爷子都没说过这话,你自己的弟弟自己护着吧。

    ·

    喻时九再上楼的时候,是背着自己的书包走进门的。

    他先是直接去摸了摸饭菜的余热,因为保温的关系,过了半小时,刚好是可以入口的温度。

    程珂已经换好药准备离开,临走对喻时九道:“你哥现在是个瓷器,别碰碎了。”

    喻时九一手端起碗,一边转头看他:“我知道。”

    程珂感觉他的眼神有点不一样,关门时特意看了眼,喻时九的神情明显比昨晚和刚才多了点什么,但是少的一定是那点不知所措和青涩。

    他站在喻舟夜的床边,像个已经成熟的大人模样。

    人可以在半小时之内长大吗?

    他学医,医学上没这么说。

    但是人也许可以在某些经历中一瞬间长大。

    他关上房门离开。

    “不烫了。”喻时九喂给他的时候说。

    喻舟夜吃得很文雅,小口小口的,他就放慢动作,也一点点喂。

    “我可以自己来。”喻舟夜抬起右手说。

    喻时九沉默片刻,然后把他的后背再垫高一点,举着小碗,把勺子交给他的右手。

    喻舟夜在进食,他在看喻舟夜的睡衣袖口滑落下去,露出来的那截冷白的肌肤。

    腕骨上面有一小块刺眼的淡淡的青紫。

    跟他浑身是伤的双腿和左手相比,甚至像是仁慈了。

    但是喻时九眼里,只觉得碍眼得很。

    碍眼到想给他抹掉。

    余光看到喻舟夜被热粥温红的双唇,这才给这张不正常的苍白的脸添上一些血色。

    他只看了几眼就挪开,拿上筷子给喻舟夜的勺子里夹进去几丝小菜。

    一切都非常和谐。

    除了喻时九一点温和意味都没有的脸。

    “还要吗?”喻时九说:“多吃一点吧,你昨天也没吃饭。”

    喻舟夜:“好。”

    喻时九转身去盛粥,又背对着他问:“内脏有伤到吗?吃多一些会不会影响它恢复?”

    “大夫说七分饱就行。”喻舟夜感觉这一瞬间,自己像是那个被管束的弟弟。

    喻时九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就再来一小碗吧,然后喝点骨汤,吃慢一点,应该没事。”喻时九说:“你要补充营养。”

    “……好。”喻舟夜在他的安排下,吃好喝足。

    喻时九一直都是风风火火,能闹腾也非常情绪化外显的样子,这会儿耐心大得让他意外。

    能花接近半小时的时间,给他端着碗动也不动。

    “我们昨天的计划原本是要去蓝海湾的

    C区水上乐园潜水的。”

    此时气氛安静到凝结,喻时九主动开口,他说:“水上乐园再坐游艇出发,还有个深海区。”

    “不安全。你不是专业潜水员。”喻舟夜喝着骨汤,说。

    “嗯。没必要去。”喻时九看看他,直言:“我怕死,不会用这个冒险。”

    喻舟夜当下明白他暗地里的意思。

    是在责怪他去赌命,但是又不像是责怪会用的语气。

    “我们是想去人工海湾,潜水去看鱼。”喻时九没在这个问题上刻意停留,接着道:“改变行程是因为半路想花钱了。”

    “不够?”喻舟夜问。

    “不是。是想把我哥给我的活动经费花光。所以李正安带我们去了A区,A区的消费你比我清楚,很多五位数只是起步价的东西。”喻时九说。

    喻舟夜只是点点头,没有打断他,也没有教训他不该踏入A区。

    “潜水回来在邮轮上,恰好看到了赛车介绍,李正安说是不定时的,刚好赶上了,问我要不要玩一把,刚好能花光你的经费。”喻时九说。

    “所以你赢了吗?”喻舟夜放下汤勺说。

    喻时九却道:“喻总知道你参加的比赛,预备开场之前,投票早就截止了吗?”

    “现在知道了。”喻舟夜说。

    “嗯,赛车手只需要考虑怎么获胜就好了。”喻时九说。

    “小九。”喻舟夜放缓口吻:“你在生气?”

    “没有。”喻时九站起来把碗筷都放回餐盘:“我只是在解释,为什么那天我会出现在比赛场地上。”

    他抬眼,面色沉沉的,语气却比以往交涉的时候缓和很多。

    只是夹着一点冷漠。

    喻舟夜能看出来,这不是在针对自己,喻时九这冷漠仿佛是在对喻时九自己。

    “所以现在轮到你了。”他看着喻舟夜问:“伊宁制药跟你的赌注是什么。”

    喻舟夜抬起手,喻时九立马过去,看到了他的目的,拿起自己昨晚打印的文件。

    现在已经写满字了,也还分的出来原本是什么内容。

    “你的功课做了多少。”喻舟夜问。

    “十五年前伊宁通过自研,改良了两款新型抗生素,得到批号之后开始大量生产,快速扩张。这些年,国外的同类药物研发突飞猛进,我国也有了代替品,他们的生意不好做了,开始转为生产医疗用品,跟滨海市内很多医院都有长期合作。”

    喻时九说:“能查到的资料就是这些,关于近期的股权变更,去年,伊宁三个老高层退休,股份全部到了伊宁的大儿子,伊元手里,老三伊肖没有实权,在他大哥手底下做事。”

    “就这些?”喻舟夜问。

    “剩下的是我猜的了。”喻时九说。

    他上辈子对伊宁有一点印象,但是不多,因为他们在喻舟夜上任没几年就宣告破产了。

    现在想来,这个时间点,应该就是因为这一场赌约。

    伊宁制药宣告破产就发生在跟喻舟夜这场赌约之后。

    “洗耳恭听。”喻舟夜说。

    在喻舟夜的目光下,喻时九继续道:“我想了昨晚你们的对话,所以我猜他供货的一部分产品,应该是很大一部分,都进了喻家手底下的医院。并且他还在向喻家售卖大型医疗器械,没猜错的话,喻家和伊宁应该是从他们十五年前研发出成果开始,就一直合作至今。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所有信息。 ”

    “继续猜。”喻舟夜像是在鼓励他。

    “……可能因为他现在提供的器械质量不对,货不对板,或者是二手装新等等的问题,所以喻家想要终止合作,但是他不愿意?他不想丢失滨海市在他手里医疗用品市场?”

    喻时九只能猜到这里,伊宁他是真不了解,喻舟夜给他的资料很多很厚,他昨晚也没来得及去一页页找,而且这样漫无目的地查找,效率很低。

    “结局猜对了。”喻舟夜说。

    喻时九在心里翻译,过程全部错了。

    “去年股权变更,伊元新官上任三把火。提高了医疗消耗品的售出单价,我决定不再续约。

    “我们花了一段时间对比和挑选,从外省找到了比他单价更低,质量更优的产品,并且也找到了可以直接交易的、能长期合作,售后稳定的国外大型医疗器械的供应商。和外省的产品源头谈妥之后,我们立即准备签一个季度的合同。

    “第一批试用的货送进医院的时候却被伊宁的人调包,全部换成了伊宁积压在库房的次品,并且他还用比我们更高的出价买下来这批货。”喻舟夜说。

    “他想提价再卖给我们?”喻时九费解道:“这都是钱啊,他不可能有多少买多少的。”

    “不。他只需要说服我们找到的合作商,每个单价用他们伊宁售出的价格来购买,就可以让他们进滨海的价格都和伊宁看齐,甚至更高。”喻舟夜说。

    “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喻时九说:“就算这样,我也不会买伊宁手里的货。”

    “你可以不买伊宁的货。外省供货的只是源头供货商,谁能收他们的货,他就跟谁合作。”喻舟夜说:“只要伊宁再倒个手,就能把他们打价格战的亏损降到最低。”

    “所以吃亏的还是我们。丢了一个物美价廉的稳定源头。”喻时九说:“他们能对运货的车动手脚一次,以后就会有无数次,无论是这次的供货商,还是日后别的供货商,直到我们用他的货。”

    喻舟夜点点头:“他们之前出售给我们的那部分大型医疗检测仪器,下面所有医院里算下来三十几个亿。里面有百分之七十的仪器在终止合作之后,问题频出,需要检修的仪器也因为型号等问题,必须通过伊宁来联系。”

    “他们拒绝承认仪器是他们干扰的,还拒绝继续提供后续的检修。”喻时九终于明白了。

    “他为什么吃准了喻家?宁愿干这种卑鄙的手段,也不肯升级产品。”喻时九直犯恶心。

    早知道喻舟夜面临的是这些麻烦,他昨晚就应该好好收拾伊宁那几个人。

    “如果是他父亲还在管事,应该会选择花钱重做产业链,升级产品,但是他没学到一星半点。”喻舟夜的口吻里夹着淡淡的鄙夷。

    喻时九忽然道:“我能学到。你讲,我就能学。”

    喻舟夜被他这么较真的劲儿逗笑了,弯了弯唇。

    “干什么!我都听进去了。”喻时九说。

    “他是没学他父亲,你学我,是长兄如父吗?”喻舟夜道。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来呛他!

    喻时九看一眼“不能碰坏的瓷器”,深吸口气:“等你好了我再给你吃拳头。”

    “那要轻一点。”喻舟夜半真半假道:“你哥不经打。”

    “……别瞎说。”喻时九问:“所以你们的赌约是,让他不再干涉喻家的生意往来?”

    喻舟夜乌黑的双眸看着他,声色如常道:“A区的海崖赛车,生死有命。我赢了,伊宁从此退出滨海市场,他赢了,伊宁的产品,喻家全部买单,签永久合同。”

    “……操,这便宜不让他全占了?”

    喻时九忍不住骂了一句:“市场没了,大不了出去再找,又不会死,他赢了,他那些垃圾我们都要花钱买,那不是纯粹给他送钱吗?谁提的啊!”

    “我们双方各自提出自己获胜的需求,他先提的。”喻舟夜说。

    奥,原来吃大亏的提议就是喻舟夜自己提的。

    喻时九无需再忍,直接道:“你脑子里进水了,便宜死他了。”

    “怎么会。”喻舟夜说:“你不信我能赢?”

    “我当然信,我哥必须赢。”喻时九想也没想地说:“可是这也太不公平了。万一输了,万一你真的……”

    他说不下去,他现在是由内而外地不敢去想那个可能。

    幸好喻舟夜赢了。

    活着带他回家了。

    “赛车是他提的。不过谢谢他以这样的方式开局,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这场比赛,我都只有迎战这一个选项。”喻舟夜说到这些,镇定得让人心生畏惧。

    “因为不止伊元,我也需要这样一场洗礼。”他道。

    喻时九不会畏惧他,喻时九只会在他这样平静地谋划,和利用生死来用来站稳脚跟的残酷之中,看到喻舟夜的强大。

    他一如既往地完美,强大。

    足够将他纳进自己的羽翼之下,给他无尽纵容和安全感的强大。

    喻舟夜年少继位家主,凭自己的智谋和能力笼络人心,稳定了局面。

    他太年轻了,滨海市没有过这样纯粹独立且年少的一座高山,不会有人让他这么舒坦。

    因为他身后没有人。

    因为他是喻家唯一的顶梁柱。

    所以这些不上道不入流的东西也敢来觊觎他,要撕下他一块肉吃。

    不过是幻想他继位时年少,如今也才二十出头,他就一定会稚嫩,一定会手忙脚乱,一定会好拿捏。

    他们太小看喻舟夜了,也太狂妄自大。

    上一世喻家后来的根基越来越深,任他和喻舟夜的恩怨在当中拉扯,也没能组织喻家发展。

    喻舟夜的名声和口碑,威严和权势,是用鲜血和惊人的胆量、绝对的实力、鲜活的生命所铸造的。

    他听懂喻舟夜这节课了,这件事足以让他在滨海市的商圈立威。

    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他年轻,他身后空无一人而小看他。

    往后,喻舟夜本身,就是喻家的代名词。

    他没有后盾,他亦无需后盾,他本身就是整个喻家的支撑。

    “如果这个人是我呢?”喻时九望向他:“你会支持我去赌吗?”

    “我不会让我的弟弟有需要用命来做生意的机会。”喻舟夜毫不迟疑地给出答案。

    意料之中。

    他也能做到。

    “嗯。听话的弟弟是不会给哥哥添乱的。”喻时九的话里听不出情绪。

    面上也看不出悲喜。

    “这件事,很危险。”喻舟夜抬手握住他的手背,用拇指拍了拍。

    “保护好自己,好好生活,不要让我们经历的事没有价值。”他说。

    喻时九定定地看着他。

    “放心吧,哥。”他面无表情道:“我很惜命。不会做冒险的事情,让你打下来的安稳江山白费。”

    除非有一天我长大了,能和你一样的强大,站在你身边。

    和你一样,可以撑起来一片天。

    喻时九把书包打开,昨晚坐过的枕头往地上一放,趴在床上拿出来试卷做题,连垫纸板都带上了。

    喻舟夜开始看了他会儿,发现他分外认真,随后拿手机翻看邮件也开始处理公务。

    ·

    喻时九的变化几乎是一时间发生的,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去补习班的时间越来越多,在家里无时无刻不看到他在复习功课,不然就是锁在屋子里去记住那厚厚的、装满一个柜子格的资料。

    喻舟夜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在家办公,对外依旧没有耽误公务,没有人知道他受了这些伤。

    只是知道他在调理肠胃,没有出席两次晚宴。

    其中公务上的酒局,都由小孟带着直接对接的部门领导去赴约。

    一切都非常顺利,伊宁制药按照约定退出了滨海市场,并且有人“不小心”将伊宁和喻舟夜的赌约内容放了出去,还附带了一小段谈判的录音。

    赛车过程只截取了部分相撞、难以分辨的画面放了出去。

    喻时九知道,茂森和喻家开始有暗地的接触了,并且是有战队倾向的。

    不过也可能是茂森的见风使舵,毕竟李正安一直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

    也不能排除是李正安向他父亲吹了风,在舆论上助喻家一臂之力,让伊宁的火烧得再大点。

    这些他没有去问李正安,他只要知道李正安不会挡他的路,对他不利就好。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喻舟夜,喻时九除了锁在房间看保密资料以外,所有时间,他都在家里围在喻舟夜的床边。

    复习都是书包直接带去三楼喻舟夜的房间里。

    张伯在这个房间里面还给他加了一张单人床,就在喻舟夜身边。

    写字桌也给他配上了。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只粘人的小狗,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是觉得呆在喻舟夜身边比较安心,他能一抬头就看到。

    那天赛车几乎给他留下来阴影,他没说过,他几次半夜醒了做噩梦,梦见那天的喻舟夜连人带车冲下海崖。

    每次醒过来,浑身发冷,后背上全部都是汗,要在静夜里看着喻舟夜好一会儿,才能确定他在自己眼前的事实。

    等中考结束,喻舟夜也可以下地了,身上的伤疤好的七七八八,还需要养着,他已经不听劝阻开始往总部跑,回去上班。

    喻时九放着大好的暑假不去玩,天天跟着喻舟夜的身后去公司上班。

    “三点了。你该下班了,喻总。”喻时九倒在喻舟夜办公室的沙发里看高中的视频课。

    “今天出成绩,查了吗。”喻舟夜问他。

    “还没。”喻时九说:“考不上我就跟你来公司上班算了。”

    喻舟夜思考过后说:“虽然你年龄合格了,但是有机会的话,还是念完大学吧。”

    喻时九笑了:“哥,这么不相信我啊。”

    他一把坐起来,走到喻舟夜的办公桌前,够着身子去将喻舟夜的领带微微挪动半公分,放得端端正正。

    凑近时目光狡黠:“不如我们赌一局吧。”

    喻舟夜垂眼看着他:“你说。”

    “如果我考上箐英,你这半个月不许再来公司了,把身体都养好,别临到头了没恢复好,留个后遗症什么的,不差这半个月,反正也不能去酒局,在家一样办公。”喻时九仿佛早就做好打算般。

    “没考上呢?”喻舟夜说。

    “没考上我就去全封闭学校复读。”喻时九脱口而出。

    这也像是他早有预想的。

    “封闭学校,没有周末,也不能回家。”喻舟夜说。

    “还不能见你。我知道。”喻时九说:“到时候就要跟我哥小小的离别一阵子了。”

    “不喜欢待在家里?”喻舟夜若有所思。

    “怎么会。”这个距离,喻时九能看到他哥的睫毛,一根根的,又纤长又漂亮。

    白天鹅好起来了,受伤的羽翼变成了更丰盈的样子,更坚固了。

    “待在家里我还要照顾你,看着你,叮嘱你多休息,太麻烦了。”喻时九说:“而且你还不听。不如我去学校里住,省事。”

    喻舟夜沉思片刻:“好。没考上,我就送你去。”

    喻时九知道自己跟离不了人的小狗一样,最近这两个月围着喻舟夜,他都养成习惯了。

    这其实有点不太好,他现在乐意跟他哥兄弟情深了,但是总觉得,有什么需要注意一点的地方。

    如果真的没考上,那就是天意。

    李正安给他的喻舟夜那三个月的A区项目消费清单还放在他的衣柜里。

    和那些保密资料锁在一起。

    上面记录了喻舟夜喝过的茶叶品种,用西餐重复点过的口味,拍卖到的红酒,会选择的甜品,比起打牌更喜欢压骰子,他还会骑马,射击……

    他的生活看起来那么干净,跟他以前见过的那种生活,沉迷声色的,完全不一样。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找不到什么瑕疵,反而得到了一份关于喻舟夜喜好的清单。

    喻时九可以用这个做很多事去讨好喻舟夜,他现在也无所谓这份讨好,既然他已经肯接受喻舟夜是他哥哥了。

    但是他一项都没有用过,他直接把这张清单锁进了柜子里藏起来。

    “走吧。下班。”喻舟夜叫上在沙发上等待的喻时九。

    “今天这么自觉?”喻时九说。

    “明天不来了。”喻舟夜说。

    喻时九:“为什么?”

    喻舟夜看向他,淡淡笑了下,漆黑的眼眸里都是荡起的涟漪,喻时九很少看见他这样开心。

    是特别由衷地开心。

    他在为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一条接着一条,在按电梯的喻时九突然明白过来。

    又惊又喜:“我、考上了??!”

    喻舟夜笑意更深,电梯门打开,他径直走进去。

    喻时九立马上去拉住他的右手手臂:“是不是我考上了?”

    喻舟夜说:“手机一直在响,不打开看看?”

    喻时九兴奋地摇头,压着心头的喜悦:“我不看,我就要听你说!”

    喻舟夜摸了摸他的头,十七岁的少年又长高了一大截。

    “全省排名235,你觉得呢?”他说。

    “我靠,我好厉害!”喻时九一点不客气地说:“我以为只能到九百左右,考箐英还挺悬的。”

    “可以考虑一下你的大学想读什么专业了,高中可以选课。”喻舟夜说。

    “哥,你就不表示表示吗?”喻时九说:“我这回可是稳进啊。”

    “想要什么礼物。”喻舟夜问。

    “我不要。你自己要送,就自己想,礼物这东西知道答案再送就没意思了。”喻时九说。

    “那我送什么你都得喜欢。”喻舟夜非常霸道。

    “……行!”喻时九面对他张开双臂:“那我哥给我个庆祝胜利的拥抱吧,你还没抱过我呢。”

    喻舟夜:“这算礼物吗?”

    喻时九被打击到了,怨气突生:“你真是天生的生意人。”

    喻舟夜把小狼狗逗的炸毛,再抬起右手拥抱住喻时九,拍了拍他的后背。

    “恭喜。”他说。

    喻时九避开他的左手,紧紧抱了下,再小心翼翼地放开:“我会加油的,哥。”

    “我赢了。”他说。

    ·

    日子过得飞快,喻时九压在衣柜里面的那张记录着喻舟夜喜好的消费清单被他翻出来过几次,又放了回去。

    箐英离家的车程有些远,单程不堵车就要一个半小时,喻时九每天早起两小时在车里补觉。

    在喻舟夜的安排下,他终于住进了箐英的宿舍,每周末的时候再回家。

    他是很不想住校的,但是喻舟夜几次劝告,他不想再让他哥为这种事情分心,带着行李就住了进去。

    双人间,也没有不方便。

    就是没法跟他哥住在一个屋檐下,很不习惯。

    江城去了原来的初中部直升的高中部,李正安倒是跟他一起进了箐英,但是不在一个教学楼,宿舍也不在一起,见面的机会寥寥无几。

    因为上了高中的他开始奋发图强地学习了。

    高一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喻时九的上辈子看了都会发笑,这辈子的自己看了也倍感陌生。

    他居然上了光荣榜,还排在第一页的第一列,全校总分第十七。

    这是箐英,箐英的学生,保底是本一的水平。

    “看来喻家的历史要改写了。”喻时九对着火红的光荣榜叹道。

    “九哥,真牛啊,全班第二,全校十七。”舍友叶望川端着饭盒路过,打招呼道。

    喻时九提起嘴角笑了:“九哥高兴,开学第一个月你的夜宵我包了。”

    “那我真不客气了。”叶望川说:“下午你回家吗?先请你吃个饭。”

    “回。吃饭就免了。”

    喻时九边走边抬手背对着叶望川挥挥:“九哥急着回家。”

    他这头还在收拾东西,下一刻就叶婉清住院的消息。

    叶婉清在喻家存在感低到他经常去三楼,都只见过几次的地步。

    他能接受喻舟夜这个呵护他两辈子的私生子哥哥,因为他哥是真的用命在给他铺路,给他撑起一片天,给他一个家。

    但是叶婉清,她什么也没干过,她还破坏了母亲和父亲的婚姻,他连父亲在这一点上都原谅不了,更别说跟这个叶婉清和睦相处了。

    喻时九能做到的极限就是叶婉清跟他面对面的时候,他看在喻舟夜的面子上,不撕破脸地劈头盖脸骂她一顿。

    但是喻舟夜这次似乎特别着急,放下了重要的国际会议去了医院。

    喻时九犹豫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喻舟夜。

    听张伯的意思,喻舟夜已经在医院守了一天一夜了,肯定还有的折磨。

    一家之主一天一夜不回家的消息,还是在他放假之后才告诉他。

    也是喻舟夜的指示,不打扰他学习。

    喻时九转念一想,逃避不是问题,他想要一直跟喻舟夜生活,他们要并肩而立。

    那要么,林婉清跟他道歉,他就能在这种时候,毫不犹豫地跟喻舟夜站在一起,大不了他站远一点,不看就是了。

    他哥在那耗着,他不去看一眼不行。

    要么,他直接搬出去,刚好把有些奇怪的念头都斩断。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寒暑假再去喻舟夜那实习。

    有的距离,是应该保持一点。

    尤其是他一天天地长大,已经住校了,那股想念却愈发明显。

    时间和分离没让他淡忘,反而跟梅雨季的天气一样,把他困住。

    中考等结果的时候,他和喻舟夜堵了一次,天意让他继续留在喻家,留在他哥身边。

    喻时九是在出了这个箐英全校十七名的好成绩的时候,想要就此做个了断的。

    于是他怀揣着心里的预想,让司机直接将他送进了林婉清住院的地方。

    在导医台打听到了病房,他一间间地找过去,单人病房里面没有人。

    门是开着的。

    喻时九走进去,看到林婉清的手臂上插了两个管子都在挂水,气色看起来很差。

    这时候让她道歉显得很不人道,但是这个女人是破坏他家庭的第三者,他便无所顾忌。

    “小九,你怎么来了。”林婉清说话费力,气息比正常人短促一些,说一句就立刻要缓一会儿。

    喻时九蹙眉,在家里林婉清是不会这样当面挑衅他的,

    “我来找我哥,他一天一夜没回家了。”喻时九说:“我来带他吃饭,看看他。”

    林婉清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由衷道:“你们,现在很好,看到你们能相处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这话很刺耳,喻时九直接顶回去:“你有什么资格放心,你也有脸对我说这种话?自己什么身份心里没数吗?你不会以为住进了喻家,就真的是喻家的主人了吧?”

    林婉清柔美的一张脸,因为疾病变得分外憔悴,也没能遮住她的美貌。

    美人被他骂得难过起来,楚楚可怜,喻时九半点没打算放过她。

    “现在我哥不在,用不着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是怎么插入我父母之间生下我哥的,需要我来告诉你吗?”

    喻时九清清楚楚道:“我哥这么好的人,有你这样一个妈,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你怎么有脸活在这个世上的,你怎么有脸踏进喻家的……”

    “喻时九!”严厉的一声呵斥打断了他,是平日里对他温和优雅的嗓音。

    喻时九顿时浑身发凉,僵硬地转过身。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时没忍住。

    林婉清在他面前,还挑衅他……

    这些解释在喻舟夜一脸严肃,阴沉着脸一步步走进来的过程里,全部碎成了泡沫。

    “我不是故意……”喻时九没有底气的开口。

    “你不是故意让我听见,对不对?”喻舟夜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严厉的神色,气场压过来,不容反驳。

    “……是。”喻时九硬着头发承认,也不想撒谎。

    他深吸口气,指着林婉清说:“她勾引我爸生下了你,她自己一身的脏,我不想因为她跟你过不去,有什么错。”

    “这就是你对我妈妈出言不逊的理由?”喻舟夜冷声道。

    喻时九被激怒了,他什么都可以听喻舟夜的,唯独这一点,他忍不了。

    所以他狠狠心,抬起头:“对!就凭她是个勾引我爸的小三,她活该得病!活该被我骂!她这么喜欢我爸,给他偷偷摸摸生儿子,怎么不跟我爸一起去死!”

    喻舟夜神情露出一丝狠厉。

    喻时九不知道他怎么反应那么大,上辈子他骂林婉清,喻舟夜没有这样过,只是默默忍受。

    怎么他们的关系变好了,他们是兄弟了,喻舟夜反而因为这种事对他这么凶。

    这是喻舟夜两辈子,第一次对他露出这种表情。

    “除非她跟我道歉,不然我见一次骂一次。”喻时九撇过脸,给喻舟夜一个台阶,也给自己一个台阶。

    喻舟夜抬手到一半,忍了两秒放下去,沉声道:“滚!”

    喻时九惊了。

    整个人呆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向喻舟夜。

    喻舟夜居然骂他,喻舟夜,骂他。

    这几个字怎么组合,他都合不起来。

    他哥,骂他。

    他看向喻舟夜放下去的手臂,嗓音发颤地问:“哥,你为了这个骂我?她是你妈,可她也毁了我的家,毁了我,我凭什么不能骂她!”

    他越说越激动:“你还要打我,你干脆给我一巴掌让我闭嘴算了,我说不定还能听!”

    “小夜,算了。”林婉清流着泪水,劝道:“你们兄弟,好不容易能、凑在一起,不容易,别因为我、伤了和气。”

    她是常年的心脏病,这会儿气息本就短促,被这一刺激说话也需要停顿好几次才能说完。

    喻舟夜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骨节捏得作响,最后一次对喻时九冷漠道:“滚。我不想看见你。”

    这比给他一巴掌更他难受。

    喻时九顿时涌上一大股委屈,恨恨地看了一眼林婉清,推开喻舟夜走了。

    他宁愿喻舟夜刚才那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比后面那句话要好得多。

    “哎!小少爷啊!”一出门张伯就跟上来:“您别冲动啊,您跟林夫人较什么劲呢,她也是个可怜人,病成这样,大少爷正难受着呢,您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喻时九猛然停下来,转头对他道:“你也向着那个女人说话?她给你们什么好处了?还在我哥面前演戏,到底是谁在火上浇油?”

    “林夫人毕竟是抚养大少爷长大的,她这次心脏病很危险,大少爷都急得不眠不休,饭也不吃,工作都停了,您也要体谅一下他。”张伯说。

    “我体谅他,我体谅他了!所以我在家里见了面我都憋着没理那个女人,今天是她!她先挑衅我的!装什么喻家长辈的样子,还把我当小孩骗吗?做给谁看!”喻时九一肚子的火气和委屈,被张伯的态度刺激得更甚。

    张伯:“小少爷,您……”

    “你刚才说什么?”喻时九突然抓住了什么。

    “啊?我说林夫人现在犯病了,您就让着她一点,体谅……”

    张伯话没说完,喻时九一针见血道:“什么叫抚养我哥长大?”

    张伯的脸色顿时变了,在喻时九逼问的目光下,更添慌张。

    还立刻往走廊回看,没看到有人来,这才稍微放心,一转头又要面对上紧盯着他的喻时九。

    “张伯,我哥是喻家的家主,我是他弟弟,等我成年之后,也会继承一部分喻家的资产,我也是喻家的主子吧。”喻时九说。

    “那当然,您是老爷的儿子。”张伯说:“肯定是喻家的主子。”

    他说这话时,头低得很低,喻时九嗅到了一丝异样。

    “既然我也是主子,喻舟夜能掌控的事,我连问话的权利都没有吗?”喻时九说。

    张伯一时哑口。

    ……

    抚养、喻舟夜、长大。

    林婉清、他父亲。

    他——喻时九。

    老爷的儿子。

    喻时九知道这中间一定少了点什么,人在紧张的时候是很容易说漏嘴的。

    譬如张伯,他在表态的时候,用来形容他的话,最常说的是——您是老爷亲生儿子。

    ——您是老爷的心肝。

    ——您是老爷捧在手心里的。

    再譬如,这些人的关系里面,怎么偏偏没有他的母亲。

    就连林婉清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女人,都可以知道的、跟他有关的秘密,他已故的父亲也在这个秘密之中。

    为什么里面单单没有他母亲的关系在?

    “什么叫做从小抚养了我哥。”喻时九双眸闪着锐利的寒光,方才的激动荡然无存,只盯着张伯再次发问。

    贴心地为他替换了一个更赤裸的说法。

    张伯知道犯了大忌,死守住这张嘴,没有接话。

    “或者我再换个问法。”

    喻时九弯下腰,如恶魔般低语,无比清晰地吐字:“喻家应该带进棺材里的秘密,我和我哥的秘密,是什么。”

    第22章 真相 他们说我是天降灾星。

    住院部的走廊里显出一副残酷的寂静, 张伯被这话震到浑身骨头都打不过弯了。

    喻时九双手插在裤兜里,垂着眼皮立在他面前,堵死去处, 没有丝毫让步的意味。

    他仿佛多的是时间来欣赏这场闹剧,哪怕他本身就是主角之一——刚刚被他哥亲口轰出去的角色。

    “我哥他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那间病房里站着, 你知道的。”

    喻时九不紧不慢地说:“张伯不想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等他出来, 大家当面把这个结解开。”

    此话一出,立竿见影, 张伯连忙道:“不敢!这话千万可不能让大少爷听见。”

    一旁的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张伯立刻警惕看过去, 满脸都是慌张。

    目光盯着等医护人员走后,又去看来时路有没有喻舟夜的出现。

    喻时九愈发肯定, 这一切跟他和林婉清有关的闹剧, 就是他曾经在三楼的茶室偷听到的秘密。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喻时九好意似的打商量:“你也说了, 林婉清现在的状况不好, 与其我当着她和我哥的面, 把这事捅出来,不如你私底下偷偷告诉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张伯僵持将近一分钟,紧皱眉头道:“小少爷, 知道太多对您没有好处的, 大少爷已经把能做的、不能做的, 都做了,您就体谅他一些吧。林夫人照顾他这么多年,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重要的人了。”

    喻时九不为所动。

    张伯抬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脸上的冷峻足以把四周的气氛都冻住。

    “大少爷打小就在外面长大,就只有林夫人陪着他,您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跟林夫人起冲突,万一林夫人出了意外,他怎么受得了呢。”张伯的话语和神情,终于泄露出浓郁的疼惜和哀伤。

    “那也已经是他的母亲了。”他说。

    喻时九精准找到了这些话里的异样。

    看张伯已经松口的样子,他步步紧逼:“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张伯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今天把林婉清气死了,也算了了她跟我爸的一桩美事,早点成全她下去给老爷子陪葬……”

    “哎呦!小少爷啊!求您了,别说了。”张伯不时回头张望,就差伸手去捂住他的嘴了,全然没办法。

    喻时九转身走了几步,按下电梯,张伯跟他对视,深深叹了口气,无奈跟上去。

    ·

    住院部的楼顶上晾晒了十几张纯白色的床单,将视线切割成大大小小的缝隙。

    喻时九刚结束高一的第一个学期,正值深冬,无情无义的寒风从缝隙里钻过来,大片白色的医用床单被吹得鼓起来。

    就连天空,都是一望无际的苍白,没有一丝气色。

    喻时九下意识在裤兜里动了动手指,没有烟。

    他又想抽烟了。

    这辈子他还没有抽过。

    一开始是太小了,后来是总想要做好一点,心思都在学习上,又要每天蹲在喻舟夜的身边看他养伤,压根没机会。

    他还需要在看着喻舟夜走神的时候,通过强度更大的学习来让自己收起来不该出现的念头。

    过得太紧凑了,也太幸福了。

    ……放在以前,他都没想过他会和喻舟夜称兄道弟,兄弟、情深。

    然后沉溺在这种他哥给他的温柔里。

    不过全部都被喻舟夜今天的一句“滚”给打破。

    刮脸的风刺在皮肤上,还是楼顶这种好地方,他的嗓子和肺部都需要短暂的麻痹一下。

    “……大少爷出生的时候差点夭折,他的母亲就是已故多年的陶夫人,陶曼湘,也就是老爷的妻子。”张伯的第一句话,就让喻时九的身体定住。

    他想他还是应该买包烟再来的,给自己的身体找点事情做,能够让他显得不那么呆滞。

    他没想到这个秘密的第一句话,就可以颠覆他的生命本身。

    喻舟夜是他爸和他妈生的,那他呢?

    “不是说,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吗?”他听到自己问:“我哥比我大四岁……”

    “是有难产这回事,但是是陶夫人生他的时候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小娃娃刚生出来,都病得哭不出声了,医院也束手无策,只让准备后事。”

    张伯看他一眼,于心不忍,随即转过身来,不再面对他。

    接着道:“老爷不肯就这样放弃,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求神拜佛,带着医生一起去庙里求缘,把他交给了当时经常资助修缮的寺庙,最后居然真活过来了。”

    喻时九往身后的围墙倚靠上去,不再出声。

    张伯感慨道:“老爷去请的师父说,大少爷福薄命薄,喻家声势过旺,太重了,孩子在喻家活不长的,得找个跟他八字相辅相成的人来养。等成年以后,养好了身体,才能回到喻家,如果到时候老爷有了意外,等不了,至少也要十六岁,等大少爷的命理都生根了才行。”

    “林、婉、清。”喻时九没有表情地轻轻吐字。

    “是。就是林夫人。”

    提到往事,张伯的眉心拧成一团,仿佛一时间回到了那个让喻家老爷彻夜不眠的时候,也是大少爷的诞生和夫人离世的混乱时刻。

    喻家上上下下都高度紧张。

    “于是老爷连夜发动所有的人脉,找到了当时已经丧子两年的林夫人。林夫人和喻家有渊源,她命苦,她死掉的孩子也苦。原本家境体面,父母都是教书的,可上大学的时候叫人给骗了,被弄大了肚子,男人就跑了。”

    张伯道:“她是书香门第,为人善良,性子也软,不敢声张,还等着那男人来找她,直到后来肚子越来越大,那人再也没来过滨海,她才知道被骗了。”

    喻时九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把眼里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

    张伯:“家里这头瞒不住,人也病了,每天躲在家里没出过门。好在林夫人的父母明事理,一直照顾着她,可没想到打不了的孩子,最后也没能生下来。因为她心思太重,抑郁成疾,孩子也体弱,生产那天直接死在了肚子里。林夫人从此就一病不起。”

    “我父亲怎么找到她的。”喻时九问。

    “林夫人的家里,当初因为她被骗去让人给弄出来孩子,想要去讨个说法,去了金砂州找人。人没有见到,还挨了一顿毒打,

    “回来之后,反而是她未婚先孕的事情被传到人尽皆知,关于她的视频还被放到了网上,这件事早就传遍了,谁不知道。

    “老爷他信佛,林家那会儿为了跨市打这个官司,吃了无数的苦头,散尽家财。他和陶夫人听说了这事,早早就派人给匿名送过一笔钱去治病。”

    “我父亲就是从这时候认识她的。”喻时九说。

    张伯摇摇头:“并没有。这是因果啊,小少爷。

    “两年前,老爷和夫人为她伸出援手,寄了一笔帮助她看病的钱,两年后少爷在寺庙里养活了那会儿,林夫人正在庙里吃斋念佛,见过这孩子。

    “喻家要在滨海市里找个人出来,那能找的地方都能翻个底朝天,寺庙里的和尚也知道。当时,听说也是林夫人主动问的,问这孩子是不是在庙里没人要,说她愿意带回家视如己出。老爷看她命苦,知道她是个善人,就请师父算了一卦,林夫人和少爷,正正好地八字相辅相成。”

    “能活了。”张伯说完自己都热泪盈眶,又叹了一句。

    喻时九浑身的血液都在这场寒风中凝固起来。

    风吹进了他的皮肤,生冷地刺骨。

    林婉清不是第三者。

    林婉清,她救了喻舟夜?

    她救了他哥。

    “少爷能活,老爷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去计较他能不能在喻家长大。

    “从此以后,大少爷就一直跟着林夫人,林夫人一家办了手续,认下他是林家的儿子。林夫人那会儿病得不轻,身子骨弱得很,有时候还神志不清,自打有了这孩子以后,倒是越来越精神了,身子慢慢越养越好。大少爷的身子骨也一天比一天结实。”

    张伯惋惜道:“可惜大少爷很容易伤风受寒,小时候一出门,少则病上半个月,严重了整整一个冬天都离不了医院。

    “所以直到回到喻家之前,大少爷十七岁,除了去学校考试以外,从没离开过林家。”

    “……林婉清是抚养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陪他长大的人。”

    喻时九的鼻尖被冻得发酸,酸到眼角也热起来。

    明明他穿了防寒衣,明明不觉得冷的。

    “是啊。所以您知道为什么林夫人对他很重要了。”张伯说:“喻家的第一个孩子死在了医院里,人人都知道,没几个人知道,大少爷是去了林家养身子。”

    喻时九突然笑了一下,自嘲道:“他们说我是天降灾星,克死了我妈在我之前的一个孩子,所以才有了我。没想到我克的是我哥。”

    “后来为什么不回来。”

    喻时九说:“十六岁也够了吧,我看他回喻家的时候,看起来身体已经不错了。”

    “按道理,林夫人把大少爷养得好,十六周岁的时候,老爷等了这么多年,早就想接大少爷回家。但是那会儿小少爷您正是上天入地的时候,老爷都束手无策。您旁敲侧击听说了有个大少爷,都能连带着跟老爷都不对付。

    “这种菩萨救了命的事情,除非是老爷走了,或者是老爷带你们一起对着天地神佛,祖宗牌位,打心底里有敬畏之心才能说出来的,不然就是不敬。他怕贸然接回来,您这性子冲撞了大少爷,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经不住您折腾。

    “就想着等您再长大些,懂事了,能真正地成为一个喻家人,为喻家着想,在祖宗面前上过香,敬过酒之后,再告诉您这些。”

    “没想到这一天没到,自己先没了。”喻时九淡淡道。

    张伯叹道:“老爷走了,您那会儿又才十三岁,老爷一直很顾虑,临了还在担心您自由惯了,无心家业,喻家不能没人支撑,大少爷是这个时候赶着葬礼回家的。”

    “那我呢。”沉默半晌后,喻时九迎着冷风问。

    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张伯看向他,同样踌躇片刻后,开口坐实了他的怀疑。

    “您虽然不是老爷亲生的,但是老爷把您带回来以后,一直是当做亲儿子来养的。”

    喻时九和背靠的水泥墙面仿佛融为了一体,没有表情,没有意识地,被冻在这一刻的深冬里。

    “老爷对您的宠爱是人都看在眼里的。”

    张伯自觉这真相对他而言,如天翻地覆,放缓和些劝道:“小少爷仔细想想,您每次当着他的面,把话说得那么难听,骂大少爷,骂林夫人,骂整个喻家,老爷从来没跟您计较过。

    “一直到临死,也没想过把您从喻家摘出去,而是让大少爷照顾好您。其实老爷啊,心里还是有愧,在他心里,您命硬,您是为大少爷挡灾了。

    “老爷在医院外边捡到您的那天,正好就是四年之前,把大少爷交给林夫人的日子,九月九号。他特意为您去庙里上了柱香,那时候庙里的师父也说,您和大少爷,这是天定的缘分,就把您的名字和生日给定了下来。”

    ……原来,喻时九,是这么来的。

    他不是没好奇过,为什么他和喻舟夜的名字,完全是两个类型。

    怎么他的就那么规整,生日几月几号,就叫什么。

    大脑跟面前的画面一样,被错落的白色医疗床单分隔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喻时九已经丧失思考功能,只听自己道:“我命硬,所以我把他克死了。”

    第23章 一块生锈的废铁 他哥是挂在天上的月亮……

    “人算不如天算, 老爷把您捡回来,能不知道您不是亲生的,以后保不准惹出什么祸端吗?肯定知道。老爷心里, 您在替大少爷挡灾,把您带回家, 是福是祸,他都认了”

    张伯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老爷啊, 这辈子都心善,他自己的儿子不能在身边, 他把您带回喻家, 能给您的, 都给您了。”

    喻时九的大脑好几分钟以后才稍微松动,机械地转了转, 机械地出口, 把真相面前的最后一丝遮掩扯下来。

    “林婉清,跟他……”

    “那都是后来的事了。起初那些年, 为了不和大少爷的命犯冲, 喻家的人通通不能去看望。老爷只能通过打电话、收照片, 来了解大少爷的状况。

    “是大少爷十岁以后,身子骨好多了,能见人了,老爷才有机会去看望, 后来又为大少爷的身体和林夫人一起奔波在医院和林家之间, 一来二去, 这才慢慢有了感情。”

    “那时候您刚上学,常常骂大少爷是老爷养在外面的私生子,整个家里就靠老爷一个人撑着。自从夫人因为产子离世, 老爷失去夫人,孩子又不能亲眼看一眼,没有您在的那四年,书房的灯就没灭过,他连自个儿卧室都没再进去过。

    张伯说到此处,带着些许欣慰叹息:“后来有了您,您虽然对林夫人和大少爷多有不敬,但是老爷的身边终于也有个孩子陪着,有个能跟他说话的人。

    “老爷这辈子都没续弦,也从没领过别的女人回来。要说情,对林夫人肯定是有的,在他去世以后,把少爷和林夫人一起接回来,也是老爷的安排,但是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的妻子。”

    喻时九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久到双腿失去知觉。

    久到他忘了,人的脸是可以有表情的。

    可他连目光都是僵硬的。

    张伯说完了吗?

    说完了吧。

    终于说完了。

    把他前世今生的所有恩怨和悲喜都颠覆了,把他存在的意义和现实都在纸上一笔一笔地划掉。

    “小少爷?”张伯担忧地喊。

    喻时九吸了吸被冻住的鼻尖,发问:“那个人是谁。”

    张伯:“小少爷指的是谁?”

    “让林婉清怀孕的。”喻时九问。

    “那您就别打听了。都是陈年旧事了。”

    张伯说:“大少爷去林家的时候,这事都已经过去两年了,除了林家的亲戚们,其他人都忘了。林夫人为人低调,有了大少爷之后就专心照看,陪着大少爷一起没出过几次家门。日子久了,这件事早已经没人在意了。”

    喻时九只冷冰冰道:“他死了?”

    “他没死。”张伯知道他的倔强,如实道:“但是小少爷问这话,如果是想报仇,不管是替谁出头,还是您知道了这件事,心底有火,都不行。”

    喻时九换了个说法:“我哥既然都跟了林婉清,老爷子就没给这个他养在外面的家室出口气?”

    “林夫人对外,后来就是老爷的人了,所有人都跟小少爷之前想的一样,是老爷在陶夫人去世之前就养在外面的小三。

    “大少爷长大了,都以为大少爷就是她和老爷生的。但旁人怎么说她,她心里知道,她都受了,一句话也不争,答应喻家不会说出去一个字,就从来没提过,只一心照顾好大少爷。”

    张伯道:“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陈年旧事,老爷于情于义,都应该帮她出这口恶气。

    “可是喻家这么多年以来,做的都是生意往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得罪了那个人,就等于得罪了隔壁的金砂州,得罪了金砂州,那港口的贸易就不好做了。

    “老爷也一直在等个机会,大少爷一天天长大,林夫人和他之间,不只是共同抚养了大少爷,还有一层对彼此患难出手的情义,有大少爷的生死恩情,他何尝不想一举把那个人推下马。只是时也命也,他没等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恩怨,到老爷这儿就了结了。”

    “老爷子没做完的事,喻家的人还没死光,我哥是个干净人,不能脏了他的手。”

    喻时九淡淡道:“我来做。”

    张伯脸色发白,惊恐阻止:“哎哟,我的小少爷啊!您就踏踏实实地上您的学,别再给大少爷惹祸,就行了。”

    他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汗:“今天这些话,您知道了,装在心里头,当做没听过就好。”

    喻时九只是笑了笑,没人会相信他这个小疯子,可以把金砂州的人揪出来。

    就像没有人会知道,他上辈子被当做人质,一把火烧了库房逃出来,烧得就是黄老二从金砂州盘过来的货。

    黄老二的计划,喻时九不屑参与,对方想用自己这个在外无法无天,总会有喻舟夜兜底的最佳人质,去和喻舟夜谈港口走私的合作。

    那时候,他跑了,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喻舟夜被拿捏,仅仅是因为他从来自由,不允许自己受制于人。

    尤其还是让他恶心的人。

    所以他死在那个夜晚。

    金砂州,走私,不好得罪,港口交易。

    这些连起来,喻时九已经有了眉目。

    滨海隔壁的金砂州吗?

    眼下这会儿,正是港口贸易最繁荣的时候。

    谁会知道,后来走私重金属的人越来越多,把好好的港口染成一滩毒药呢?

    张伯眼看他脸上的阴郁愈发深刻,全然不似平日的模样,一时像换了个人。

    语重心长道:“林夫人命苦,喻家最初帮过她,她后来也是喻家的大恩人,就算为大少爷想想,您也别再刺激她,就已经是帮到大少爷了。林夫人她的心脏病经不得折腾,大少爷更是无辜的,这样下去,伤了你们兄弟感情啊。”

    “嗯。”喻时九说:“张伯,放心吧。我说过,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张伯的重重顾虑被看穿,先是一愣,随即道;“哎,哎。那就好。那……”

    “我想自己待会儿。”喻时九打断道。

    一望无际的苍白的天空,直直从头顶压下来。

    伴随冬日的寒风压在他的身上,把喻时九整个人都覆盖起来。

    住院部的楼顶上只有他一个人。

    眼前被来回飘荡鼓起来的白色床单占满视线,灵魂也被抽出来飘荡洗礼似的。

    嗯。

    所有人原来都是清清白白的,他恨的每一个人,都是无辜的。

    他的憎恶,他的痛苦,他的挣扎,都是风可以吹散的东西。

    更荒谬的是,连他自己的存在,都是无辜的。

    可是,只有他活得这么痛快。

    上辈子,痛快地惹是生非,四处树敌。

    这辈子,痛快地得到喻舟夜一如既往的纵容和照顾。

    逝去妻子,接连和自己唯一的儿子分离,好心把他捡回来,给了他一条命,溺爱他,却要受他憎恨的父亲。

    受尽苦楚,忍辱负重,柔弱又坚强,独自抚养喻舟夜长大的林婉清。

    从未感受过父爱,出生就丧母,没有朋友和家人,十七年活在一个小房子里不能出门的喻舟夜。

    所有人都活在自己困苦里,每个人都被他唾弃,辱骂,唯独他活得为所欲为。

    唯独他站在了正义的一方,无休无止地对他们一刀刀地中伤。

    喻时九还记得,自己不止一次用喻舟夜没有父亲在身边,还得装出一副孝子的样子来嘲讽他。

    ……他此刻呼吸有些难受。

    喻家,过得最好的人,原来是有父亲溺爱,有哥哥温柔纵容,有林婉清无言忍让的自己。

    偏偏这个自己,是刺伤他们每一个人的利刃。

    喻时九应该笑的,这是好事啊……

    他曾经以为他一无所有,没想到他从一开始,什么都有,真正空空如也的,反而他这个曾经被自己憎恶的哥哥。

    是这个孤独长大,身负重担,却还一直默默守护他的哥哥。

    前世临死前,隐约在耳边的话,终于清晰起来。

    那是他最好的哥哥,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戳破过秘密。

    那是他无比的厌恶的哥哥,在他耳边求他。

    “再撑一下,马上就到医院了。”

    “喻时九,我求你。”

    “我只要你好好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

    “求你。”

    “别睡。”

    一切有了答案。

    喻舟夜高高在上,喻舟夜不露声色,永远那么体面,他也会求人吗?

    喻舟夜会求人。

    会因为他,恳求他。

    喻家会有人,心甘情愿、端端正正地叫我一声名字吗?

    会有。

    因为他哥还在。

    他哥会叫。

    喻时九还真是笑出了声,笑得眼泪大颗大颗掉出眼眶。

    他是占尽了便宜的那一个,也是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那一个。

    可是他哥呢?

    就算这一年,想要和他哥好好相处,又怎么样呢?

    可以弥补他上一世的冲动和愚蠢吗?

    可以换回来他哥孤独的十七年吗?

    可以让他哥,因为自己受过的每一次伤,都烟消云散吗?

    短短的一年,放在前世今生的长河里,什么也不是。

    放在生死面前,什么也不是。

    喻时九甚至不敢去回想,刚刚在病房里,喻舟夜的心被伤到什么地步,才会对他讲出那句“我不想看到你”。

    心脏在生生地疼,他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心痛的时候。

    好像对着喻舟夜和父亲狠狠扔出去的刀,转了一圈,隔着两辈子的时光,终于正中他自己的心脏。

    比起接受自己是个捡回来的假货这件事,喻时九疼到呼吸犯抽的事情,居然是喻舟夜。

    他哥是高贵优雅的白天鹅。

    他哥是挂在天上的月亮。

    他是路边捡回来的假少爷。

    他是前世今生都烂在泥地里的,一块生锈的废铁。

    ……是喻舟夜,明知一切真相,还把自己这块废铁捡起来。

    被割破了手心,划破了手指,弄脏了衣衫,前世不曾放弃过他,今生也紧紧攥着他。

    他给自己这块生锈的废铁一点点剥离杂质,用不相称地,用来盛放奇珍异宝的宝盒来安置他。

    他哥花了无尽的纵容和心力来照料他,如今看到他在手里被打磨的稍稍有了光泽,却反过来去用来刺伤他和他的母亲。

    喻时九终于明白,为什么喻舟夜今天的反应那么大了。

    以前他们不曾相处,喻舟夜可以把他所有的恶意当做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现在他们关系和睦,他们朝夕相处过,彼此信任过,他却还不留余地地对林婉清当面辱骂。

    还是在林婉清病重的时候。

    是他太固执了,太想要跟喻舟夜之间没有隔阂。

    他以为让林婉清跟他道歉,他们之间就可以没有这层顾虑,他就能放下心结跟在喻舟夜身边。

    因为喻时九发现自己……有些无法抑制地依赖起喻舟夜。

    他越靠近喻舟夜,就越发现他的好。

    是难以启齿的依赖。

    是无法抗拒的想念。

    喻时九敏锐地察觉到这好像不对,所以用是否考上箐英来决断。

    结果是他考上了,所以留在了喻家,留在了喻舟夜身边。

    让他的依赖开始蔓延。

    这次他想清理掉他们之间的隔阂,只要林婉清道歉了,他和喻舟夜就继续兄友弟恭,在他身边学着做一个好弟弟。

    她不道歉,他就和喻舟夜保持距离,减少和他的接触。

    他什么都不能想。

    喻时九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所以他只想,也只能去做一个好弟弟。

    努力学习,努力往前走,努力让自己走上跟上辈子不一样的路,还是棋错一招。

    纵使他不知道真相,今天也应该顾及到喻舟夜的,因为他还想跟在喻舟夜身边。

    ……当他的弟弟。

    只是,当他的弟弟吗?

    第24章 肮脏念头 不是同性恋。他想拥有他哥。……

    “喻少, 要不要我给你哥打个电话啊?”

    包厢的音响开到最大,重低音的舞点敲得人后脑勺起雾,江城只能对着喻时九的耳朵大声说。

    喻时九整个人摊开在软皮沙发里, 后背仰倒,视线虚浮, 好像喝醉了一样。

    江城拍拍李正安,凑过道:“你这酒没问题吧?”

    李正安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我们这儿是娱乐场所, 不是造假售假的窝点。”

    “我记得他酒量没这么差的啊。”江城看看对着天花板发呆的喻时九,再看看茶几上的一排啤酒瓶。

    “上次中考毕业的时候, 他比现在喝得多多了。”江城说:“我还以为喻总已经开始带他出去吃饭, 练出来了。”

    一道冰冷的视线砸过来, 李正安用膝盖撞了撞江城,拿下巴示意:“少说两句。”

    江城喝点酒就上脸, 红着回头, 当即被喻时九一言不发的幽深目光吓得一激灵。

    “卧槽,喻少你别吓我。”他捋顺了舌头说。

    “你刚才说什么?”喻时九的嗓音被酒水泡的暗沉, 学校里那点少年气荡然无存。

    江城揉揉耳朵以防止自己没听清, 大声回应:“我说, 要不要我帮你打个电话,叫你哥来接你。”

    他上下打量他:“就您现在这副状态,能不能出这个门,我都持怀疑的态度。”

    “不用。”喻时九拒绝的干脆。

    “嘶——”江城顿时听出来一丝不同寻常。

    李正安和他交换了眼神, 站起身道:“我去后台转一圈看看。”

    “你去吧, 去吧。”江城挥手赶走他。

    等李正安把包厢门合上, 江城立马坐在喻时九的身边,一边把音响声音关小点。

    “九哥,您吩咐, 怎么个事。”他侧过脸,把耳朵放过去,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洗耳恭听。

    喻时九回应他的神情有点怪,江城就只看出来喻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你是不是跟你哥吵架?”他说:“这都第三天了,你整天自己琢磨也不是回事啊。”

    良久的沉默过后,操作台的歌曲播放完毕,喻时九也没接话。

    戛然而止的音乐让这沉默放大,定格的显示屏静静照在喻时九的脸上,少年的脸上不知何时起,有了让他陌生的神情。

    自从前几天喻时九叫他出来吃饭之后,连着喝了几天,每晚都得十二点踩着凌晨才回家。

    幸好他爸妈最近出国了,不然他也不敢这么晚才回家。

    喻时九就不一样了,以前他爸纵容他,司机总能外面等到打烊接他回家。

    现在他哥似乎也没限制过他,反而是喻时九自己会限制自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江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喻时九的眼皮似乎有点肿。

    尤其是这次再见之后,脸上始终挂着浓厚的阴云,眼底更是结了一层冰霜。

    这几天酒喝多了吗?

    没睡好?

    “你觉得喻舟夜怎么样。”喻时九突然道。

    “啊?”江城已经有一阵子没听过喻时九直呼他哥的名字了,看来真是吵架了。

    这次吵得还很严重的样子。

    喻时九看着他,显出等待答案的样子。

    江城搓搓自己因为酒精发红的脸,“喻总在我爸那儿是新一代家族接班人的金字塔尖,肯定是一个字——好,两个字——很好,三个字——非常好!”

    他还比出了大拇指。

    “你崇拜他?”喻时九说。

    “……这问题也太尖锐了。”江城仔细想了想说:“我的档次太低,崇拜不上,要是把他当目标,我只能重新投胎十次,看能不能分十分一的聪明劲儿来。”

    “你崇拜他啊?”江城转头看他,反问道。

    喻时九移开目光,轻飘飘地放在定格的显示屏上。

    里面是什么港台老歌曲的MV,女主角正在海边的木屋旁挂小瓶子,思念男主角。

    她长发披散,屏幕另一半的男主角穿戴着那个年代流行的特别宽大的牛仔裤,头发卷曲,衬衣里面套着白色背心……

    尽管没有音乐,画面也定格在这里,仍旧可以看图识字,分辨出它的情节。

    MV的选角很搭,男女主很配。

    他们一男一女,是一对璧人。

    纵使这首歌是悲伤的情歌,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和谐与相称。

    不会有MV用哥哥和弟弟来拍成这样吧?

    那不是美好的悲剧,是惨不忍睹的恐怖片。

    “九哥?”江城看他又在走神了,重复道:“你发现你崇拜你哥了?他给你学习压力工作压力了?”

    喻时九淡淡地“嗯”了一声。

    江城正在猜这“嗯”的是有压力呢?还是崇拜呢?

    喻时九就开口说:“没压力。”

    又说:“我怎么会有压力。”

    喻舟夜独自一个人,就扛起了所有的压力和重担。

    一直把他保护得很好,也守护得很好。

    “那就是崇拜了?”

    江城叹了一声:“唉,家里有个比自己强太多的哥哥姐姐,是不好过,我在家也没少被拿去跟我姐姐比,她在我这里年纪,都会给家里看账本了。”

    “你崇拜一个人,不会想拥有他吧。”喻时九在他的话语间,没有表情地插进去一句。

    江城没听清,喻时九的声音太模糊了,这里就他们俩,也听不明确。

    “你刚说什么?”他问。

    喻时九却没回话,过了会儿,他把冷硬的视线放在江城身上。

    对方起初没想在意,被这样的眼神看了快整整一分钟,他有点怀疑喻时九现在这个呆滞的模样和饱含情绪的眼神,究竟是喝多了,头脑不清醒了,人呆住了,还是真在思考。

    刚刚那句什么来着?

    什么拥有的?

    江城这头正在寻思,突然整个人被按在沙发上,喻时九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我、我,我靠……”江城都忘了反应,愣愣地问:“怎么了九哥?”

    喻时九没说话,深不见底的眼眸不知道从他的脸上望向了哪里。

    江城突然有点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喻少?”他又喊。

    喻时九回应他的是越压越低的身体,江城这回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

    喻时九身上的气场这会儿有点吓人。

    直到喻时九的鼻尖跟他的鼻尖相距两公分的时候,江城憋不出气喊出来:“救命啊——!”

    喻时九的目光徒然闪烁几分,有了丝人气。

    “喊什么。”他说:“又不会吃了你。”

    江城抱着自己的胳膊,本来就红的脸直接烧到了脖子根,没出息道:“那你还是吃了我吧。我求你吃了我,喻少,别吓我就成。”

    喻时九有较真的困惑:“我很吓人吗?”

    江城连连点头:“刚才直冲冲地干下来,很吓人。”

    “哦。”喻时九说“没事了。”

    他正打算站起来,包厢门被推开了,李正安手里端着小零食餐盘怔怔地看着他们。

    喻时九正将江城整个人压倒,对方看起来完全是接受的模样,这两人不是在打架,是在……?

    光是蓝海湾就应有尽有所有的娱乐场所,李正安看过不少这种场景,当即在脑子里转了个弯。

    “打扰了。”他说着就退出去,结束这场三个人面面相觑的活动。

    江城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误会,喻时九站起来的时候就抄起一个抱枕砸过去:“打扰个屁,你小子别想歪了!!!”

    李正安噗嗤一声笑出来,紧张的气氛当即消散,等他再次走过来,脸上已经收起来笑意。

    江城立马离他远一点:“李少!李少亲自给我们送小零食来了!我错了李少!”

    只有喻时九站起来之后不再坐下,还在原地若有所思。

    “还喝吗?喻少。”李正安问他:“我来点。”

    喻时九看看江城,再看看他,摇摇头:“不了。我回家。”

    “今晚不干到十二点了?”江城说:“最后的狂欢,明天我爸妈就回国了,我又要成为笼子里的小鸟了。”

    “谢了。”喻时九拿起外套对他道:“下次请你吃饭,补偿你。”

    “好,好。”江城喝酒太容易上脸了,刚才被喻时九搞得脖子上都在烧,到现在没下去。

    “我先走了。”喻时九对李正安说。

    “好。要不要我叫人送你?”李正安说。

    “我自己回。”喻时九径直拉开包厢门离开。

    李正安忽然看相江城红透了的侧颈:“喻少说补偿你,为什么?”

    “啊?他说了吗?”江城敲敲脑袋:“哦……补偿精神损失吧。”

    ·

    冬天真冷啊,可是不下雪。

    喻时九从小区外面就下了车,步行一路走回去。

    滨海的冬天是被冻干了的水雾,空气仿佛是干爽一些了,实际上都渗在皮肤里。

    走了一段路,他脑海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他怀疑他是同性恋,所以会对优秀的,对他好的男人,想要一直拥有他,和他更贴近。

    既然是同性恋,就算不喜欢一个男的,跟他脸对脸,也会有点儿不一样的感觉吧?

    但是他对着江城那么近的时候,脑子里面全是喻舟夜,完全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甚至连应该对同性保持距离的感觉都没有。

    不是向往,不是排斥,是毫无感觉。

    那他应该就不是同性恋了。

    不是同性恋,但是会常常想念他哥,想守在他身边。

    不是同性恋,但是那天知道真相之后,想到喻舟夜承受的一切,就心痛到呼吸犯抽。

    他花了好几个小时,在住院部的楼顶,吹着冷风,看着飘荡的白色床单,一个人感受,一个人思考。

    一直到天都黑了,他才明白过来,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不单单是他的懊恼和后悔,里面独属于喻舟夜的那一部分……是心疼。

    他心疼喻舟夜。

    是柔软的心疼,他这样心硬命硬的人,会对他的哥哥生出来酸软到心窝里的心疼。

    弟弟会心疼哥哥,多正常啊。

    可是弟弟会想要抱住哥哥吗?会想要也能呵护他,也能爱惜他,甚至想要拥有哥哥吗?

    这是在喻舟夜被伤透心,说出来“我不想见你”,和他知道所有的真相后,害怕起失去喻舟夜的时候才意识到的。

    他不想失去他哥哥。

    他想拥有他哥。

    身后有一道明晃晃的车灯打过来,喻时九拖着步子往旁边让开。

    后面的车却没有从他身边驶过。

    又走了几步,他发现这车只是非常缓慢地跟着他,车灯一直照亮他前方的路。

    喻时九皱起眉,往后看了一眼。

    光照着他的眼睛,他看不清这是什么车,却已经从模模糊糊的轮廓里面分辨出来,驾驶座上是喻舟夜。

    他停下脚步回过身,站在车身前,光束把他整个人都照亮了,正对着暗处的喻舟夜。

    喻舟夜停下车。

    他们隔着一层车玻璃对视。

    喻时九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他离车灯太近了,这车的底座又太高了,光亮足以把他上半身都过度曝光。

    喻舟夜过了一会儿,按了按喇叭。

    喻时九知道,刚刚他哥是在给喝了酒的他照亮路,这条回家的路,根本没车,只是绿化会有些需要绕开的坎儿。

    喻时九还知道,他哥一定不会想到,他就在这一刻,坐实了自己的肮脏念头。

    喻舟夜最终还是摇下车窗,语气里没有温柔,只有命令和疏离:“上车。”

    喻时九不为所动。

    对方等了两分钟,重新启动车辆,正手打方向盘准备绕开他,喻时九才踏着刺眼的光走过去。

    他的双眸深幽晦暗,那么强烈的灯光贴在脸上,也无法照亮他一丁点,只有跟在他哥的身边,他才能汲取到光明。

    喻舟夜转头看他,黑夜里,喻时九脸上的神情仿佛被一场连绵的雨淋湿。

    “哥。”喊出声的瞬间,喻时九听见自己的心破碎开来。

    第25章 疯狂 抚摸他穿过的衣服,闻他身上的味……

    喻舟夜感觉自己在看一只湿漉漉的, 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小狗。

    天太暗了,暗得将喻时九脸上的神情都描画得更加浓郁。

    那不是可怜的样子,而是……哀伤吗?

    喻时九滚了滚喉咙, 让冬夜将他的心绪吞没,开口的嗓音发哑, 移开视线道:“你回来了。”

    喻舟夜这几天都守在林婉清的病床前,待她渡过危险期, 病情稳定下来之后,才从医院回来。

    “上车。”他越过这句像是关心的话语, 再次下令。

    喻时九低下头, 绕了一圈打开副驾驶的座位, 看了喻舟夜一眼,对方没让他下去, 他再坐进去。

    车开回院子里很快,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喻时九在病房里的闹剧没有人来收场,喻舟夜给他的答案是, 仍旧会在他的身后为他照亮回家的夜路, 仍旧会带他回家。

    只是没了之前那些温柔, 这几天他连一个电话也没接到过。

    他也没有勇气打给喻舟夜,他还要绞尽脑汁去认清他乱成一团的感情,又要再接受这份感情是不能见光的恐怖片。

    他想说对不起的,怎么对着喻舟夜就开不了口了。

    喻时九是跟着喻舟夜的步子上楼的, 到了二楼, 喻舟夜继续往上走, 十一点半才回家,肯定很忙,也很累。

    不知道林婉清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公司里还有一堆事情,还有自己这个不省心的东西……

    他哥摊上他真遭罪。

    喻时九站在楼梯口去看喻舟夜的背影,挺拔的身姿,笔直漂亮的一双长腿,身影错落间露出来侧脸一小块冷白的皮肤。

    心里被坐实的肮脏念头轻轻悸动。

    回到房间,他把之前没看完的保密资料拿出来继续,看着看着,就想到了喻舟夜因为喻家,因为手里这些东西,因为给他撑起一个家,而去赌命。

    心里有一块潮湿地,在夜里连绵不绝地蔓延。

    凌晨一点,他不自觉地来到喻舟夜的房门外。

    握上门把手,再不能像以往那样直接推开,也无法像上一世那般,随意拿脚踢开。

    他想跟喻舟夜说说话,说什么他不知道,他就是想待在喻舟夜身边,仿佛这样他就能心安似的。

    就能证明自己没有把他的哥哥弄丢。

    他哥肯定是生气了,伤心了,这样还是依旧在照顾他,可他不满足,他不要喻舟夜这样疏离的态度。

    他要他哥跟以前一样,对他笑,只对他那么温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喻时九不知不觉得靠着喻舟夜房间的门板坐了下去,撒泼耍赖似的不肯把身体挪窝。

    后背突然一空,他双手撑地没失重躺下去,抬起头,喻舟夜身上的西装都没有脱下,正垂头看他。

    喻时九愣怔之后赶紧站起来。

    “你怎么还没睡。”他说:“在加班吗?”

    喻舟夜深深地看向他,似乎在思考。

    喻时九知道,他肯定在想,为什么半夜会在自己的房门口捡到个让人不省心的小白眼狼。

    “嗯。”喻舟夜回应道:“找我有事?”

    ……不对的。

    不是这样,喻舟夜应该告诉他,这么晚了,快休息吧,别熬夜。

    而不是回到他们初见的原点。

    “对。”喻时九说:“有事。”

    喻舟夜看着他等待下文,喻时九忽然有点心慌:“我想……我期末成绩出来了,还没告诉你。”

    喻舟夜:“考得好吗。”

    “嗯。”喻时九点头说:“全校十七名,上光荣榜了。”

    “很好。”喻舟夜客观评价。

    这次没有礼物吗?

    喻时九知道自己最该干什么,可是对不起三个字,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压得他自己也沉重万分。

    这声道歉一出来,就像是在跟曾经的自己作别,换来一个新的,他所了解的身份。

    那里面,他知道喻舟夜不会是他的亲哥哥,他也不是喻家的儿子,林婉清,更不是他的仇人。

    一切都会过去。

    绑住他两世的恩怨都会被拉断。

    喻时九有说不清的害怕,他不知道下一步会走往哪里。

    喻舟夜看他没话再说的样子,与他擦肩而过,去到右侧林婉清居住的地方,打开一扇门走进去。

    过了会儿,他拿着一叠医院的片子出来。

    抬眼,喻时九还没有走。

    喻舟夜走回来道:“休息吧。”

    他哥真够善良的,对他真是柔情,被他狠狠伤过心,还能为他照亮回家的路,还能关心他。

    喻时九把这心软当做了自己装点勇气的武器。

    喻舟夜没有更多的时间跟他僵持,拿着片子走进卧室里。

    “哥!”喻时九突然推开门,站在门口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对方如他所愿地停下来,喻时九看着喻舟夜的脸,疲惫没能让这张好看的面孔失去神色。

    就算是熬夜伤神的倦容,依旧漂亮得惊心动魄,每一根优雅的线条都令人神往。

    只是多了几分能紧紧攥住他的心脏,让他心疼的憔悴。

    他看着喻舟夜与他不同的,漆黑的、纯粹的、冷静的双眸,所有的前程过往都烫在自己嘴唇上。

    须臾后,喻时九忽然提起来砸碎一切的勇气,目不转睛道:“对不起。我不该对林阿姨说那种话。”

    喻舟夜先是露出一丝疑惑,随即喻时九为了表态,继续道:“我错了。就算是因为你,我也不该对她说那些话,我只是不希望我们之间会有她这个隔阂。”

    话一出口,他用自己都想不到的熟练诚恳道歉,半真半假里面参杂的那一份假,让他心跳加速,自虐般盯着喻舟夜的脸撒谎。

    “我妈没得早,老爷子也走了,就剩我们兄弟相依为命了。你对我好,我特喜欢,特感激,我很怕林阿姨的身份,让我们之间有个坎儿。”

    他粉饰掉自己的肮脏,用那会儿真实的念头说:“那天我本来想让她道歉的,我想她只要跟我道歉,我以后就放下对她的成见,我和你就能没有间隙地做兄弟。”

    “她不会给你道歉的。”喻舟夜审视他道:“你是我弟弟,也不会改变的。”

    喻时九心里被琴弦弹了一记,扯出来一丝笑:“我知道的。我那会儿太冲动了,林阿姨和我爸的事情,是他们的事情,我不会再计较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对她没礼貌了,只要她不介意,我愿意亲自去向她道歉。”

    他的态度让喻舟夜很是意外,似乎也顺利成章,找不出异样。

    喻时九抬眼道:“哥,你说对你可以没礼貌,对别人不可以。我听你的话,我以后会尊重她的,那你能不能也让我不礼貌一下。”

    喻舟夜稍作衡量,如墨的双眼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我想进你的房间。”喻时九说。

    喻舟夜纤长的睫毛垂落着,四目相对,喻时九毫不退缩,砸碎一切重新生长出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疯狂的勇敢。

    喻舟夜高挺漂亮的鼻梁右侧有非常浅淡的,小小的一枚印迹,不是这样面对面的仔仔细细地去看,难以察觉。

    可今夜,喻时九的目光放肆地从他深邃的双眼,滑向微微下垂的眼尾,再落在这枚诱人的印迹上。

    白天鹅的翅羽轻微的抖动,他看到喻舟夜的双眸眨了眨,他在犹豫。

    他舍不得真正对自己那么冷漠的。

    “能把随时进入你房间的权限重新交给我吗?”喻时九虔诚道。

    他要让医院里的那场闹剧,以最好的姿态结尾。

    哪怕出演的人,已经不复从前。

    “现在吗?”喻舟夜问。

    “可以吗?”喻时九道。

    喻舟夜就像在权衡过事态,决定给他一个修复关系的机会。

    他知道喻时九的言下之意是什么。

    他们的关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喻时九愿意接纳林婉清,他作为喻家的长子,对外是喻家的支柱,对内一面是哥哥,一面是林婉清的儿子。

    在可能的情况下,他需要维持好一个好的家庭关系。

    尽管喻时九的表现让他很意外,他在犹豫之后,还是往后退了一步,松动道:“今天太晚了,你还没洗漱,早点回去休息。”

    喻时九却看向他道:“我可以在你的房间洗。”

    喻舟夜:“嗯?”

    喻时九笑了下,右侧的单边小虎牙露出细微的尖,显得很是狡黠。

    “就当是奖励我上了箐英期末的光荣榜吧。”他毫不脸红道:“我想让我哥别生我的气了,我看不着你,心里慌。”

    “我会给你跟我妈妈道歉的机会。”喻舟夜说:“关于她的事,这也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实在不想看见她,我会为她换个房子,或者给你重新安排住处。”

    喻时九连连摇头:“我知错了。哥,我不撒谎的,你知道。”

    “好。”喻舟夜转身留下敞开的门进去。

    喻时九看着他的背影,得逞地踏进他哥的房间,伸手在背后关上门。

    门锁咔哒一声发出轻响,他那点邪念往黑暗曲折的荆棘路上再不回头。

    喻舟夜在沙发前坐下来,整理好明天需要带去医院林婉清以前的病历和检查资料,拿起笔记本开始回复邮件。

    喻时九看了一眼他柔软宽大的双人床,然后打开他哥的衣柜,在里面翻找睡衣。

    “最左侧的衣柜里有全新的。”喻舟夜提醒他。

    “奥,没事。我随便找一件就行。”说着手指越过一件件看上去崭新垂感极好的睡衣,落在他见过的,喻舟夜穿过几次的那一套上面。

    颜色都差不多,但是这一套的长袖上有一只拇指大小,刺绣的白天鹅的图案,就这一件有,喻时九记得清楚。

    他取下来,然后拉开抽屉,在一排相同款式,颜色都差不多的内裤里面拿了一条最顺手的位置摆放的。

    走进浴室的时候,这种当着喻舟夜的面,初次在暗地里觊觎喻舟夜的举止,让他血液上涌。

    淋浴间开着热水,哗啦啦地砸在地面上,他站在玻璃门外,在镜子面前拿起喻舟夜常穿的那件睡衣,手指轻轻搓捻上面光滑的绸缎布面。

    他刚才没有说假话,他以前不会说谎。

    不过今晚,短短的十几分钟,他就说了无数的谎话。

    曾经模糊的想要对受伤的白天鹅,轻轻抚摸羽毛的念头,此刻换成手里丝滑的睡衣布料。

    他低下头,觉得自己今夜喝的酒,这时候才发挥作用,开始有些醉。

    因为闭上眼,他闻到了这件明明洗过的睡衣上面,独属于喻舟夜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木质香味。

    进入喻舟夜的房间,在喻舟夜的浴室里,抚摸他穿过的衣服,闻他身上的味道……喻时九骨血里的疯狂在冒泡滋长。

    第26章 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我难道是个发情期的……

    玻璃上雾气升腾, 因为时间太久,水雾已经成股从汇聚成水流淌下去。

    开到最大的淋浴声,将空间里的异样喘.息覆盖。

    喻舟夜的房间里, 空气里的每一粒分子,呼吸到的每一口氧气, 都带着独属于喻舟夜的味道。

    喻时九的后脑勺湿淋淋地磕在瓷砖上,冰凉的瓷砖表面早已被他的体温捂热。

    他十三四岁刚开始青春期的时候, 都没有心思干的事情,再快要成年的年纪才开始爆发。

    亵渎的对象, 还是他的哥哥。

    只要一想到这两个字, 喻时九就感觉自己脚底的扎进去的荆棘更深一寸。

    尖锐的刺痛带来的罪恶感, 偏偏成了滋润邪念的养分,从足底一直延伸到小腿, 蔓延上他的膝盖, 大腿,腰身, 躯干, 渗入到皮肤深处, 最终同渴望相撞,纠缠在一起。

    呼吸难以抑制地粗重,酒精从毛孔里散发出来,整个淋浴间里都弥漫着会醉人的陈年烈酒, 将他泡了进去。

    喻时九甚至产生了他哥在这里, 会如何脱下衣服的幻想。

    喻舟夜太漂亮了, 他的身体……

    喻时九只见过赛车那次之后,满目疮痍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活脱脱的禽兽!

    居然能想着喻舟夜重伤的样子来发泄, 于是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果断刺激。

    白天鹅受了伤的肌肤,也是好看的。

    喻时九心疼他触目惊心的伤,害怕他疼,却也想能轻柔地抚摸安慰,而现在,他无法抗拒地在快意和罪恶的拉扯间,幻想可以吻上去。

    哪怕只是亲吻到他小腿上留下的伤痕。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种地步的?

    他对喻舟夜的感觉,他一直以来在克制的东西。

    在那场病房的闹剧之后,他压抑的所有,他有意回避又向往的欲望,全都汇聚到一处。

    随着感官一同到达临界点。

    喻时九手心还是烫的,身上一片狼藉,很快被水流冲走,酥麻感徒然留在肢体上,大脑却无法放空。

    闭上眼全是喻舟夜的身影,俊美的脸,高挑的身姿,修长的双腿,还有对他无穷无尽的纵容……

    情潮和欢喜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喻时九不再克制地直面赤诚的欲望,沉溺进去。

    把他的哥哥,和这种事放在一起,肮脏得令人恐惧,可这反而成为让他心跳加速,刺激倍增的催化剂。

    “真变态啊。”喻时九喘着气,低声叹息。

    ·

    喻舟夜忙完手里的工作,看看时间,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十五分,喻时九在浴室里待了快一个小时,就算是泡澡,太久也不健康。

    他想了想,走过去敲敲浴室门。

    里面的水声停下来,过了几秒,浴室门被打开。

    喻时九只在腰上围着一条浴巾,浑身挂满了水珠,头发湿漉漉地打开门。

    “哥。”他嗓音带着哑,面上还带着一层浮红:“我快好了,你等我一下。”

    喻舟夜身上的西装都没有换下,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最后目光停在他的脸上。

    直视片刻,然后道:“我去隔壁冲个澡,准备睡了,快两点半了。”

    喻时九原本想拦住他,最终还是放弃:“好。我吹好头就出来。”

    喻舟夜走出房间,喻时九立刻一把拉开淋浴间。

    简单冲干净自己的身体,再拿着喷头把玻璃上留下的痕迹冲掉,将浴巾扔进脏衣篓里。

    回头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之后关上门。

    喻舟夜的行动很高效,回房的时候喻时九刚刚把头发吹干。

    两个人一对视,喻时九先一步去关掉顶灯,再找到小夜灯打开,乖乖地躺进被窝里,率先把他哥的床占了一半。

    喻舟夜站定看着他做完这些,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穿着换好的睡衣上了床。

    “哥,我关灯了。”喻时九的半张脸留在被子里,把自己的呼吸都留在喻舟夜的床上。

    “嗯。”喻舟夜过了会儿,拍了拍他身边隆起的一团:“睡吧。”

    “晚安。哥。”喻时九积极道。

    喻舟夜:“晚安。”

    漆黑一片里,喻时九装作睡着,装了很久,等身边的男人呼吸平稳,他才屏住呼吸去看。

    眼睛适应了光线,喻舟夜的侧脸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眼前人就是心上人,他看得小心又放肆。

    身上穿着喻舟夜常穿的睡衣,有些宽大,喻时九的个子离他哥还差一截。

    但是布料贴在他的身体上,就像是喻舟夜身体上散发过的热度覆盖在他的皮肤上。

    喻时九一时分不出来,是因为他有邪念的人是他哥,所以自己变成一个黑夜里会对着他哥的脸流恋,贪婪地呼吸他哥被窝里的香味的变态。

    还是因为他屡次刻意回避的明知不可为,被他释放出来,让他变成了一个踩着荆棘,仍然要去亲吻幻想的自虐的变态。

    喻时九从未有一个夜晚,像今夜这样满足,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亦从未有一个夜晚,像今夜这样折磨。

    他要走上不归路了。

    这次,是真疯了。

    ·

    第二天喻舟夜七点半就起床,早上要去公司处理堆积的公务。

    喻时九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床上喊:“哥,我跟你一起去。”

    喻舟夜一边系上衬衣的袖扣,一边看向他:“你继续睡吧。”

    喻时九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光着脚下床,走到他面前伸手给他系上领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

    “我不会系领带,得让张伯教教我。”他绕过喻舟夜的建议,专注看着喻舟夜自己打领带的手指。

    漂亮修长的手指,打领带的时候就像在弹琴,时而可以看到鼓起来的筋骨线条,喻时九察觉到自己走神,立马移开视线。

    我难道是个发.情期的野狗吗?

    他暗自骂了一句。

    喻舟夜忙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回家睡一觉,还没补好觉就要去上班,而他盯着对方的手指居然想到……

    操。

    他是个畜牲,睡了一觉,完全没正经下来。

    可能是第一次认定自己的情感,剥开了遮掩和厚厚的壳,让它任意疯长,所以破土而出,就开始无孔不入。

    “你可以学学,有些场合,你可以一起出席了。”喻舟夜的声音叫醒他。

    喻时九点点头:“好。我先去换衣服,我很快,你等我一起去公司。”

    没给喻舟夜拒绝的机会,他就立刻快步走出房门。

    喻舟夜看着他没穿鞋的脚,啪嗒啪嗒踩着地板走得没影。

    这么想去吗。鞋都不穿。

    ·

    “哎,喻总那个弟弟又来了。”前台的小姑娘碰了碰同事的胳膊。

    两个人一起站起来对着喻舟夜和他后面跟着的喻时九弯腰:“喻总,喻少,早上好!”

    喻舟夜点点头,走向了电梯。

    喻时九看到前台的办公位里面放着一束新鲜的花束,因为有几只高高的花朵从遮挡的台面露出来,他经过时,目光多停留了两秒。

    电梯门合上,前台的小茹对同事道:“小喻少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一大早被哥哥提到公司来上班,哪个学生不想寒假睡懒觉啊,当然不高兴啦。”

    林莹撑个懒腰,话锋一转,又羡慕道:“不过,如果我是喻总的亲妹妹,那我也愿意跟着他来上班。”

    小茹摇摇头:“我可不想做工作狂的妹妹,被培养成小工作狂。”

    “遭了!”林莹看着一大早被送来的鲜花:“刚刚忘了把魏小姐送来的花交给喻总。”

    “交给他也得一起送上去,我跑一趟吧。”小茹抱起一大束缤纷的花束,自告奋勇去完成任务。

    “哎!你不是不想跟喻总一起吗?”林莹说。

    小茹回过头笑得俏皮:“我是不想当工作狂,可没有不想看帅哥。”

    她比比手指:“还是两个大帅哥。”

    林莹回给他一个无奈又鄙视的表情:“口是心非。”

    花束挺大的,小茹一个姑娘抱起来,把整个怀抱都占满,电梯里遇到同事,不用说都知道,又有人送来给喻总的。

    喻舟夜进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开早会,处理这段时间公司积压的项目,和需要处理的问题。

    他脚步都没停,扔给助理一句“叫所有管理层开会”,径直去往大会议室。

    喻时九独自留在他的办公室里,这里他算是熟悉了,但是不打算进休息室里补觉。

    空出来的时间没带学习的课本,于是就在桌上随意拿起来文件查看。

    有人敲门,喻时九有点诧异,这会儿还有不知道开会的吗?

    他站在办公桌前说了句“进来。”

    外面的敲门声停下来,却没有人进来。

    喻时九有些奇怪地走过去打开门,看到抱着一大捧花束,站在办公室门口犯难的前台小姐。

    “啊,喻少。”

    小茹没料到办公室里好像只有喻时九一个人,刚才那声“进来”明显就不是喻总发出来的,所以才犹豫了会儿。

    “早上好。”小茹问:“喻总在里面吗?”

    喻时九看她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再看看她怀里的花。

    就是一大早就出现在公司前台上的。

    “你送的?”他问。

    “不是不是。”小茹突然有点紧张,喻时九明明没有多凶,却莫名带来股压迫感。

    “是魏小姐亲自交代过,一定要直接交给喻总,所以我听喻总好像没在,就没有再敲门了。”小茹解释道。

    “魏小姐?”喻时九一字字地念了一遍,仿佛在脑海里构想出她的身份。

    “就是锦业集团的魏澜烟,魏小姐。”小茹提醒道。

    魏、澜、烟。

    喻时九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想起来这是那个跟他哥打电话撒娇,要单独见面,还给他哥送领带夹的女人。

    “喻少,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小茹说。

    “这个魏小姐,经常给我哥送花吗?”喻时九问。

    之前他中考结束那个暑假,喻舟夜正在养身体,他跟着来过公司,那时候没这些破事。

    怎么他就一个学期没来,花都送到大清早的八点了。

    花店开门有这么早吗,就送。

    “也不是。”小茹回想后,如实说:“送过三次。这次是喻总去过锦业之后,魏小姐送来的。”

    “他出门了?”喻时九脱口而出。

    喻舟夜这个周都守在林婉清那头,连家都没时间回,来公司一趟都得卡着时间回去,还有时间去锦业会面他们高层?

    “嗯……就是上个周末,锦业那边来人接喻总,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喻少想知道可以亲自问问喻总。”小茹说。

    “给我吧。”喻时九忽然道。

    “什么?”小茹疑惑抬头,看向他。

    “花给我,你下去吧。”喻时九伸出手。

    第27章 小猫小狗 “那你,肯定不喜欢她吧?”……

    小茹左右为难, 魏小姐的心意不能不传递到位,面前这个气势逼人,明显心情不佳的小少爷, 也不是她能得罪的。

    “放心,我会交给我哥的。”

    喻时九换言道:“我哥开大会去了, 估计下午才能结束,这么好看的花, 多拿几趟就不新鲜了,碰坏了也不好看。”

    “嗯……喻少说得有理。”

    小茹把沉重的花束双手递过去, 不忘再次强调:“喻少请一定要记得告诉喻总, 这是魏小姐亲自挑的, 希望喻总能开心。”

    喻时九笑了下:“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小茹说:“魏小姐的电话里就说了这句。”

    “好。”喻时九说:“我会一字不差地转达给我哥的。”

    小茹的高跟鞋声走进了电梯里,喻时九沉下脸, 关上办公室的门。

    这么久了, 魏澜烟居然还对喻舟夜没死心。

    他拿着花束走到垃圾桶旁边,站定片刻, 又扔在办公桌上。

    热烈的向日葵在正中, 喻时九看着非常刺眼, 这比玫瑰看起来还要热情似的。

    还希望他哥开心?

    他也想要他哥开心,这个女人算老几?

    喻舟夜都忙成这样了,还来打扰他。

    一张卡片从花枝中间掉出来,喻时九从桌上拿起来, 打开一看。

    ——舟夜, 虽然不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什么事, 还是希望你能开心一些,任何烦恼都会过去的。

    喻时九的目光僵住几秒,一把将卡片揉进手里, 硬质的厚卡片扎在掌心里,他感觉不到痛似的。

    憋着气过了会儿,他又把纸张展开,再按照原样把两页合上,重新插在花朵中间。

    他讨厌觊觎喻舟夜的女人,男人也不行。

    但是纸张上面诚意满满的话,就像是小姑娘单纯的爱慕跃然纸上。

    他这一生,甚至生生世世,都不会有这样单纯的身份,不会有这样可以敞开了放在阳光下,伴随着向日葵一起展示出来的感情。

    他转移注意力,把喻舟夜桌上的文件全都看了一圈,中途遇到小孟回办公室拿资料,他正在没上锁的抽屉里拿文件。

    小孟对他的举止欲言又止,最后只叮嘱他:“喻少,看过的文件一定要放回原地,不要拍照,也不要带走,不要留下任何笔迹和折痕。”

    喻时九坐在办公桌上,一条腿挂在外侧晃着,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他是真看进去了,喻舟夜的工作量大得让他震撼,内容做得非常详尽细致,而眼前这些,不过是十分之一都不到。

    他想让自己多吸取点养分,早点能帮上他哥的忙。

    喻舟夜的会一直开到了下午一点,因为要安排大家吃午饭,所以暂时结束。

    办公室里,已经有给他准备好的饭菜摆好,这次多了一副碗筷,喻时九一直等他回来一起吃。

    “哥!”办公室开门的瞬间,喻时九一下从沙发里弹起来。

    喻舟夜身后跟着小孟,他和小孟对视一眼,对方点点头,叫了一声“喻少”。

    然后转身跟喻舟夜汇报起下午会议的安排,喻舟夜偶尔简短问几句,几分钟后,小孟交代完离开。

    喻舟夜回头看喻时九头发也不乱,衣服都整整齐齐,在他对面坐下来问:“没进去补觉?”

    “没有。”喻时九主动报告:“我把你桌上的文件都翻了一遍,抽屉里看了一小半。”

    喻舟夜点点头。

    喻时九猜测,小孟已经对喻舟夜报告过他的行为了。

    “哥,你什么时候再去医院,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林阿姨吧。”他说。

    喻舟夜吃着饭,打量他片刻:“今晚去。”

    “今晚?下班之后吗?”喻时九说:“你又要加班?”

    喻舟夜:“嗯。最近压了不少事情要处理。”

    “……那你要带点什么东西去吗?”喻时九斟酌道:“我可以去买。这样节省点时间,下了班我们直接去医院。”

    喻舟夜虽然有些没适应他对林婉清突然的转变,不过总归是好事。

    喻时九爱憎分明,既然会向他道歉,那应该就会认真对待。

    “不用。妈妈那边有人照看。”喻舟夜说。

    “奥。”喻时九食不知味地思考,怎么跟他哥再套点话,多多修复关系。

    “那我去,林阿姨会生气吗?”他说。

    “你管好自己就好。”喻舟夜道。

    喻时九拿着筷子,用手背点点自己的胸脯,发誓似的:“我绝对!哥,你信我,我绝对不会再对她出言不逊了。”

    喻舟夜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大束鲜花上,转头看向喻时九。

    喻时九也看见这视线了,他不情愿地开口:“是前台送上来的花,说要交给你的。”

    “嗯。”喻舟夜似乎并不意外。

    “你不问是谁送的?”喻时九追问。

    喻舟夜:“不是你就好。”

    喻时九瞬间精神起来:“什么话啊!我给我哥送花不行吗?”

    喻舟夜也顺理成章道:“你送了吗。”

    喻时九泄气:“……没有。”

    喻舟夜用眼神回给他一句“那你还问”,喻时九看得清清楚楚。

    过了会儿,他把嘴里的饭粒嚼得没味儿,垂眼对着菜色开口:“那你,肯定不喜欢她吧?”

    “嗯?”喻舟夜发疑。

    “魏澜烟。”喻时九只低着头吃饭,让自己的话看起来不经意一些:“以前送你领带夹,跟你撒娇那个。”

    “她送的?”喻舟夜淡然问。

    喻时九:“嗯。”

    对方没什么反应,喻时九突然意识到:“你这个态度,送花的还不止她一个?”

    喻舟夜反而有些意外似的:“不然呢。”

    “……没事。”喻时九酸得咬牙:“喻总真招人喜欢。”

    “我比同辈们高一级,他们有联姻的想法,也是正常的。”喻舟夜说。

    高一级,那的确。

    他哥——喻舟夜,十七岁就继位家主。

    这个年纪,别人充其量就只是个未来的继承人,是下一代的,而喻舟夜本身就是整个喻家。

    但什么叫“有联姻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你在位才几年,现在就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喻时九说。

    “你还在上学,也会关注我的婚事?”喻舟夜问。

    喻时九一时语塞,不咸不淡道:“你的联姻对象,怎么也算我嫂子吧,我对我的未来生活关注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过两年再说。”

    喻舟夜对他没什么隐瞒,直接道:“喻家现在正是巩固发展的时机,新旧交替,需要搭建不少人际关系,推动新产业新项目,我暂时没精力分在婚姻上,对女方也不公平。”

    “哥,你倒是……很绅士啊。这都考虑到了,当你的联姻对象还挺幸福。”喻时九的筷子直直戳在碗底。

    “你也是。”喻舟夜抬眼看他:“如果谈恋爱,要尊重女朋友,把你的脾气收敛一些。”

    喻时九耳根微微热了一下,停顿片刻,说:“要是我喜欢的不是女人呢?”

    “嗯?”喻舟夜一向漆黑镇定的眸子,没有明显的惊讶,反而传来审视的意味。

    喻时九担心自己在这目光下被看出端倪,撇开话题道:“我才不是你。我学习忙得很,想给我送花的连门都找不到,没时间谈恋爱。”

    喻舟夜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即道:“而且我答应过你,言出必行,以身作则。”

    “啊?”喻时九抬起头。

    “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喻舟夜话到一半,乌黑的眼眸波澜不惊对上他,“不早恋。”

    喻时九的耳根彻底热起来:“……这话你也记得。”

    “答应过你的事,我肯定会办到。”喻舟夜说得理所应当。

    这话,他们初见的时候,还不对付的时候,喻舟夜就说过。

    现在听来,因为知道自己只是个假少爷,喻时九只觉得这份对弟弟的情意太厚重了,他的无理取闹也被放在心上重视。

    喻舟夜无条件的好,比他的生命还沉。

    “哥。”喻时九喊了一句。

    喻舟夜放下小汤碗看他。

    “你没有精力分给别人,那能不能把分给我的精力再分一次。”喻时九说:“林阿姨这件事我做错了,我知道你愿意给我机会去见她,还会一如既往地照顾我。”

    他顿了顿,失落道:“……我其实,比起这些,我更想看你高兴。你都很久没对我笑了,我想跟你和之前一样。”

    “今天怎么了。”对面不回话,喻舟夜探手过去。

    喻时九心有所动地把脑袋伸过去,对方的手心落在他的发顶,喻时九抿唇,让自己的担忧直接露出来。

    “不知道。这很没道理,我贪心,我不知足,我在强人所难。可我看有人给你送花,关心你,我怕别人关心的多了,我让你生气,我没哄过人,我哄不好你,你就不会再对我笑了。”他蹙眉道:“会对别人笑。”

    喻舟夜沉吟片刻。

    指尖摸着他的头发,跟以前一样揉了揉他的脑袋,优雅的声线传来:“不说我把你当小猫小狗了?”

    喻时九愣了下,想到这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居然不好意思起来。

    害臊这两字除了小学课本识字的时候见过,两辈子他都没有过。

    现在居然在喻舟夜掌心底下有点不好意思,垂着头把那点羞臊无处安放。

    他想一把将手拍开,维护自己的颜面,又贪恋他哥对他的温情。

    如果装乖就能让他哥把这件伤心事给抹平,那他可以在喻舟夜面前做一个乖顺的好弟弟。

    “小猫小狗就小猫小狗,它们还不一定都有哥,我有。”喻时九索性耍赖。

    喻舟夜收回手,用筷子点点他的碗:“吃饭。”

    “……那哥,你会原谅我吗?”他说:“我要那种,你知道的。”

    喻舟夜的目光落在他明亮的双眼上,真有几分像是犯了大错,担心被疏远,不安地抓着主人的裤脚表忠心的小狗。

    “看你表现。”喻舟夜说。

    喻时九笑了,露出的一点小虎牙有些得意。

    “我就知道我哥疼我。”他说。

    ·

    下午的会议开到七点终于结束,喻舟夜的饭菜都是送进会议室里跟下属们一起吃的。

    喻时九没有进去打扰,一直呆在办公室里等到他下班。

    喻舟夜打开门,看见喻时九倒在沙发上,手里的文件夹歪七倒八,还以为他困了。

    还没走过去,喻时九就睁开眼:“哥。”

    “累了可以去里面睡。”喻舟夜先是将办公桌上的文件整理起来,剩下的都交给小孟,

    “没有。”喻时九说:“你忙了一天都没休息,我什么也没干,不累。”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小孟,主动拿起喻舟夜的西装外套:“刚刚在想事情,回头请教你。”

    喻舟夜看他寸步不离跟在身后,点点头:“好。”

    临走时喻时九故意忽略掉桌上那束盛开的鲜花,也乐意看喻舟夜忽略掉。

    冬天的夜晚这时候黑压压的,下班的高峰期即将结束,路上时而堵上一阵。

    开了暖气的车里暖乎乎的,喻时九坐在喻舟夜一个车里,也暖乎乎的。

    他看看窗外,就把视线挪回来去看喻舟夜开车的手。

    实在是因为盯着脸一直看太不正常了,他的眼睛这会儿没有学习任务,不就是大好的用来欣赏他哥的时候吗?

    喻舟夜说:“这几天都会加班。”

    “我知道。我最近在学项目采购的东西,你愿意的话,可以分我一点做参考。”喻时九说。

    喻舟夜本意是告诉他可以不跟来,喻时九一定懂了,却刻意绕过去。

    “我明年就成年了,公司的事,我想学着做点。”喻时九说。

    等到面前的红灯完毕,喻舟夜说:“明天你跟着小孟一起去接洽新的合作方。”

    喻时九惊讶:“我吗?”

    喻舟夜看了他一眼:“放心。你只要少说,多看。小孟和公关部的人会做好一切,你去跟着熟悉一下流程,是个南边新开发的体育馆,体量不大,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好。”喻时九说:“晚上让小孟把对方的资料和项目相关的文件发我看看吧。”

    喻舟夜再车里按下通话:“你自己跟他说。”

    喻时九完全没想到,喻舟夜居然一上来就给他这么大的权限?

    “你不怕我搞砸了吗?”他问。

    “你会搞砸吗?”喻舟夜反问。

    喻时九看着车载通话接入,定了定神道:“我肯定锦上添花!”

    他曾经搞砸过无数次喻舟夜的事,这种太过清楚自己的破坏力,却被直接开放权限,无条件信任的感觉,让喻时九的灵魂轻微发颤。

    喻舟夜是有本事把他捅的窟窿都补起来的,而他现在,却真想要快一点成为他哥的左膀右臂。

    小孟在电话那头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许的惊讶,喻时九跟喻舟夜对视之后说:“我哥他在开车,让我直接跟你交。”

    小孟顿时明白:“好的。喻少您说。”

    喻时九:“明天我会跟你一起去见南部新的合作商,项目相关资料和他本人的资料都发给我一份,我的邮箱是……”

    喻舟夜看他往来问话逐渐熟练,只需要三两句就很快进入状态,仅仅在车上同小孟的交流里,就找到了关键点。

    喻时九偶尔总会显出来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虽然现在他年纪渐长,但公司的事情喻时九从未接触过,单凭交给他死记硬背的资料,就可以精准地问到一些相关的专业名词吗?

    喻时九的成长,比他预料得要快太多了。

    车停开往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停稳之后,恰好喻时九也结束了通话。

    他把用喻舟夜车里的纸笔记录下来的一串数据撕下来,折好放进自己口袋里。

    喻舟夜已经下车站在另外一侧的车身旁等待他,喻时九收好之后立刻打开车门下来。

    “小九。”喻舟夜在那头叫他。

    “哥。”喻时九转头看他,朝他走过去:“怎么了?”

    喻舟夜的视线随他的靠近,从他的脸上,移向他放着撕掉的那张纸的口袋上。

    喻时九会意,直接从裤兜里掏出来,把折起来的纸展开给他哥看。

    “这都是小孟给的最新数据,今天下午他们才敲定的,对方态度很坚持,明天见面,这很可能就是他们能接受的底价了,但我觉得……”

    “就撕了这一张吗。”话未说完,喻舟夜打断道。

    “啊?”喻时九宕机片刻。

    他原以为刚才跟小孟说的话太多了,喻舟夜正在开车,没注意力去记住每个数据,所以才给他看。

    “我就记了这一张。”他说:“你的笔记本我放回去了。”

    车库里的光线很昏暗,喻舟夜整个人沉在阴影里,他说:“魏澜烟给我的,不是你处理的吗?”

    喻时九浑身僵硬。

    第28章 是星辰大海 “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喻舟夜如墨的黑眸, 在暗沉沉的地下车库里,映照出的光点也添上阴影。

    喻时九感到了他哥身上那股傲人的气势。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他就会有无处遁形的错觉。

    “我……”喻时九压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看见了那张被他“处理过”的卡片。

    他不是在开会吗?

    他来办公室的时候, 自己也跟着,怎么就被发现了?

    “我看它掉在地上, 以为是废纸,就随手揉了扔掉了。”喻时九垂着眼, 不去迎接喻舟夜的视线。

    “后来、我看到那束花,感觉可能是花里面的, 所以又捡起来放进去了。”他撒谎道。

    “她写的什么。”喻舟夜说。

    “她好像是说, 看你最近不开心, 祝你少点烦心事。”喻时九犹豫着编排:“我就扫了一眼,没仔细看。”

    他还要分出来一半的脑子去思考, 他哥难道是临走之前在办公桌上整理文件的时候, 那张卡片掉他眼前了?

    他在办公室里守了一天,他怎么就没注意到!

    喻舟夜没有去戳破他显而易见的假话, 只是道:“都扔掉了, 为什么捡起来。”

    喻时九的思绪顿时定格, 沉默下来。

    喻舟夜根本没计较他这些弯弯道道的小动作,反而是一针见血地抓到他无法正视的结果。

    这个问题,他编不出来。

    魏澜烟的追求,落落大方。

    她的喜欢, 跟她送的向日葵一样, 那么灿烂。

    而自己, 只能在做了小动作之后,在地下车库这种不能见光的地方,被他不能见光的答案封住嘴。

    喻舟夜好像并不追究他的无从应答, 等了片刻,开口道:“不喜欢的东西,不需要勉强自己留下来。”

    “……可那是她送给你的。”

    喻时九迟疑着,把自己声音淹没在昏暗中:“那花,挺好看的。”

    “你是我弟弟,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我不会让你受没必要的委屈。”喻舟夜说。

    “什么?”喻时九抬眼望向他。

    光线实在太暗了,一道浓厚的阴影恰好将喻舟夜的脸都洒上,他察觉不到喻舟夜现在是什么神情。

    “有我在,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喻舟夜的唇角仿佛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坐在我的办公室里,除了公务以外,你不喜欢的东西,可以让它不存在。”

    喻时九怔住,头脑里闪过一道白光。

    他在说什么……

    这种时候,这种事情,要不是他知道喻舟夜指的是什么意思,差一点就要因为自己的邪念想歪了。

    没有底线的纵容,并不是因为他是喻时九,只是因为他是喻舟夜的弟弟。

    当然也不会是因为他想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脑海中随即浮现出很多因为他哥对他的放任,最后伤害到喻舟夜自身的事业和身体的事情。

    就算是对弟弟,这也太不应该了。

    “我,做什么都可以吗?”喻时九听见自己问。

    他知道答案。

    他是喻舟夜的弟弟,他可以在哥哥的羽翼下尽情地闯祸,叛逆。

    可这答案现在已经无法满足他。

    “当然。”喻舟夜说:“我说过,你可以对我不礼貌,但是在外面要讲礼貌。”

    喻时九紧紧盯着他看不清的面容,眼睛在暗处,仍旧明亮地像窥伺猎物的野兽,喉咙干燥地滚动一记:“哥,你给我的不礼貌,可以到什么程度?”

    喻舟夜如同他小时候,伸手拿指背在他脸颊上蹭了蹭,逗小孩儿似的。

    “可以让你坐在我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只要你坐得住。”喻舟夜说。

    以喻舟夜此刻的声势,这是大大的僭越。

    喻时九丝毫不怀疑这话里的真假,可他现在要的,却跟这背道而驰。

    于是他在他哥面前粲然地笑了,他说:“哥,我不坐那张椅子。”

    “嗯?有别的目标了吗?”喻舟夜道。

    喻时九既然看不清,干脆扬起脸,迎上这可以让人模糊暧昧的话语。

    “有啊。”他转过身,和喻舟夜朝电梯的通道口走过去,目视前方道:“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走道的大灯时而照亮他褪去青涩的面庞,少年的下颚线愈发深刻。

    这个灰暗的,堆积了无数人来来去去,充满悲苦和离别的医院的地下停车场里,唯有他眼里的执拗异常明亮。

    “这么远大啊。”喻舟夜不论真假,将他的话照单全收。

    “不过喻家供得起你的理想。”他说。

    喻时九乐于享受喻舟夜给他的,无底洞般的呵护。

    “对。幸好我姓喻,幸好你是我哥。”喻时九抬起手在他哥的肩膀上挂着,做尽一副粘人的兄友弟恭的好弟弟模样:“我的星辰大海,换个人还真实现不了。”

    喻舟夜点点头:“需要我帮你参考选科目的方向,随时可以问我。”

    喻时九摇摇头,转头看向喻舟夜完美的侧脸,轻易就捕捉到他鼻梁右侧那个浅淡的印记。

    头不经意地偏过去,偷偷嗅到喻舟夜身上好闻的,沉稳的木质淡香。

    “我的星辰大海,得靠我自己拿下。”

    他朝着喻舟夜的耳边说:“我哥呢,就安安心心地做在集团总裁的位置上,开开心心的,多休息就好了。”

    “这么乖。”喻舟夜侧过脸,险些和他的鼻尖碰在一起。

    他自然不需要避开,偏偏喻时九也没有避开的自觉,一瞬间的对视,喻时九直直看进他漆黑深沉的双眸里。

    忍住心头的悸动,他错了半拍提起唇角:“能让我哥高兴,我就乖。”

    语罢转过头,方才他距离喻舟夜的脸太近了,因为这是他哥,因为这是喻舟夜,因为他这副样貌,实在是动人心魄。

    猛地离这么近,好看到他的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喻舟夜瞳仁是毫无杂质的黑曜石,和他完全不一样。深不见底,总是宁静而镇定。

    光映照在他眼里,都成了无垠宇宙里点上的星辰,被吸引,被包纳。

    是夏夜透亮干净的星空,是冬夜广袤深沉的海洋,是无处不在的世间万物。

    是他遥不可及,妄想抵达的星辰大海。

    ·

    “我就这样直接进去,是不是不太好?”喻时九站在病房前,止步不前。

    喻舟夜:“不想去?”

    喻时九立刻摇头:“很想。”

    “但是我上次,说了那些话,林阿姨她有心脏病,万一看见我更生气怎么办?”

    喻时九在他哥的注视下合盘脱出:“而且来看病人,我就说应该带上礼品,现在空手来的,太没诚意了。”

    喻舟夜轻巧道:“你都会考虑这些了。”

    喻时九深吸口气,压低音量对他道:“我以前是对林阿姨态度不好,不代表我是个基本教育都没有的傻子,看望病人要拿礼品这是常识好吗!”

    喻舟夜等他讲完,平稳道:“你想清楚了。不要因为一时兴起做决定,以后我们会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你心有不满,我可以对你另行安排。”

    “没有。”喻时九笃定道:“我既然来了,就是真心想道歉的。”

    “那就去。”喻舟夜帮他推开门。

    喻时九瞬间站定。

    “再难听的话,你都已经说过了,妈妈她都知道。”

    喻舟夜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你是去道歉的,不是去气她的,放乖一点,她不会跟你计较。”

    林婉清当然不会跟他计较。

    林婉清会忍辱负重地承受污言秽语,还会有意躲着他,不让他看见。

    喻时九的心绪当即沉下去……

    喻舟夜停顿两秒,接着一口气轻轻叹在他耳边:“只要你表现良好,说到做到,我也不予追究。”

    喻舟夜说话时,温热的吐息在弥留在他的耳廓。

    他伸手捞着他哥的脖子拉近,在这个类似于拥抱的姿态里,诚恳回应他:“谢谢哥。”

    只简短的一下就分开,喻时九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走进去。

    林婉清的一只手上还扎着针,挂了吊瓶,正靠在病床上看书。

    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是他,明显一脸惊讶。

    然后像是需要找个地方避开似的,有些慌张,可是她无处可躲。

    喻时九一阵心酸,先开口道:“林阿姨。”

    规矩的称呼一出来,林婉清平息些许。

    她曾经失去孩子的时候,处在人生毁灭的低谷,精神状态极度崩溃,后来吃斋念佛,慢慢养起来,又经过一两年的神志不清。

    过往的经历在她骨子里留了根,脑子是清明的,身体却对本能对一些刺激产生过激的反应。

    喻时九讨厌她,她清楚,所以她处处避让。

    可这孩子,捡回来的时候,她还见过,跟喻舟夜来到她身边是同一天。

    冥冥之中,那天的一面之缘,喻老爷的身边就多了一个小生命。

    养育喻舟夜的这些年,她是会拿着照片指给喻舟夜看,教会他这是你的弟弟的。

    林婉清总是盼望着他好的。

    只是她的精神实在经不起刺激,也不希望自己在晚辈面前不得体。

    “小夜今晚要加班,不在我这里。”她垂下眼,避免跟喻时九打照面,还用宽大的书本不太自然地遮住了消瘦的下巴。

    喻时九认出来封面上的英文书名,写着心理学的单词。

    “我不是来找我哥的,我是来找你的。”他在旁边拉过来一个凳子,并没有坐上去。

    “找、找我。”林婉清心思单纯,想不到他除了讨厌自己,还有什么事。

    公司的事,喻家的事,她都从未插手过。

    “嗯。找你的。”喻时九察觉到对方的惊讶和敏感,就像是创伤后的应激症,刻意让声线缓和下来。

    然而,林婉清尽心照顾喻舟夜这些年,一直把喻舟夜养得很好。

    是因为他那天跑来说了不堪入耳的话,才刺激到她。

    喻时九上一世,只要见到林婉清,都不会有好话。

    好一点的时候懒得骂她,剩下的时候,多少都会带着几句难听的,心情不好的时候,跟喻舟夜叫板,连带着她都得里里外外羞辱一番才解恨。

    可是林婉清从不反驳,只是避开,在家也很少让他看见,就像这一世一样,

    听到特别委屈的话,也只是会默默地流眼泪……

    她被自己伤害到,都只会躲起来哭,不会像别人来争吵。

    像是不会自卫,受了伤的伤口都只会摊开给加害者,任人宰割一样。

    就像是,在他面前的喻舟夜。

    对待他的喻舟夜。

    天大的祸端,随他去闯,被他骂难听的话,也不反驳。无言地呵护他,照顾他,在他身后为他撑起一个家,还任由自己在他身上割出伤痕。

    会带着伤疤来继续爱护他。

    区别只是,林婉清,她是经历造成的心智不健全,失去强硬捍卫自己的能力。

    而喻舟夜,只不过是……单单地对他好。

    “林阿姨,你别害怕。”

    喻时九的胸腔酸酸软软的,憋着一股气,对他自己的气。

    他温和道:“我哥说你这里什么都不缺,有人照顾,所以我来也没有带东西。失礼了。”

    林婉清这时,才渐渐放下遮挡住下半张脸的书本,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看着他。

    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几丝痕迹,一张年轻而柔美的脸,看起来像个未经世事的大学生。

    “我是,来向您道歉的。”喻时九对着她深深地行了鞠躬礼。

    “对不起。我以前对你的态度很恶劣,你是我哥的母亲,不管怎样,我应该对你尊重一些。”

    他把话说得顺利成章,带着两世的歉意郑重道:“以后你可以不用躲着我,身体不好,出太阳了,就下楼来花园里走走。也不用在三楼的小饭厅里避开我吃饭了,我们可以坐在一起吃饭。”

    林婉清没有接话,只是认真听着他一句句地说,像是在把这些条令一条条地记下来。

    等她都记住了,然后再对上喻时九,意识到对方传达的是什么意思,面上又惊讶,又有些不知所措。

    喻时九知道她是听明白了,想一点就说一点。

    这次他主动坐下来,在她的床边慢慢地讲给她听:“我哥他这几年都很忙,如果就我在家,我们就一起吃饭。不过我现在的学校离家太远了,只有周末才回来,我哥陪你的时间,肯定还是比我多。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可以不用待在三楼不出来了,喻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林婉清摇摇头:“你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好,忙好自己的事情,不必特意抽时间来陪我。”

    喻时九笑了笑:“你是我哥的母亲,我们住在一起,有什么好特意的。”

    他听到喻舟夜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对林婉清道:“你和我哥是一家人,那跟我也是一家人。你把我哥照顾得那么好,以后我还有很多事需要请教你呢。”

    第29章 火上浇油 “你想怎么欺负我?”……

    林婉清从没见过他们兄弟俩能和平共处站在一个房间里, 喻时九正在跟来换药的护士了解她的病情,喻舟夜站在窗边打电话,好像是在沟通公务。

    关于病情, 喻时九只听懂了一半,护士也没有详细到每一步都告诉他, 大概意思就是明天还有些检查要做,如果没问题就可以准备出院。

    他转头去看喻舟夜, 对方也对他点点头,回给他放心的神情。

    “哥, 明天下午, 我来医院陪林阿姨检查吧。”喻时九等他电话一挂, 主动道。

    林婉清比喻舟夜的回应还快,立刻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小九, 你放寒假了, 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这里,出去玩。可以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和喻时九的交流, 一直仅限于喻时九单方面对她的排斥。

    对方突然态度转变, 她诧异之余, 还有些无所适从,说话时也有点紧张。

    “我寒假打算跟在我哥身边学做事,反正明天早上我不去公司,跟小孟那边结束之后我就直接过来。”喻时九说。

    林婉清正欲开口, 喻舟夜走过来道;“妈妈, 他想来就让他来吧。不用想太多。”

    他看一眼喻时九, 以兄长的姿态道:“小九只是长大了,我们之间没别的。”

    喻时九仿佛被点到要害,明知道这话没有别的意思, 却明晃晃地在心里想到这个“别的”。

    喻舟夜没有,他有。

    包括他今天站在这里的目的,就有一半是因为这个“别的”。

    喻时九顿了顿,朝林婉清笑了下:“是啊,林阿姨,你不用多想。我不会欺负我哥的。”

    脑袋被轻轻一按,喻时九抬头看看站在他身后的哥哥,他看到喻舟夜对林婉清安慰道:“我会看好他的,你放心。”

    他们对话的中途,喻时九回到车里去帮喻舟夜拿充电器,离开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时,因为没落锁而滑开的门里,传来对话声。

    喻舟夜似乎在和林婉清说什么,内容还不少,他们俩有来有回的。

    喻时九站在病房外犹豫片刻,悄然把房门合起来一些,从电梯下楼,直接从住院部的后门出来。

    然后步行出医院,不紧不慢地穿过一个路口,找到 24小时的便利店,从货架上取了包烟。

    打火机举到面前时,他突然想起来,喻舟夜还不知道他会抽烟吧?

    肯定不知道,这辈子他的时间没那么富裕。

    在学校的时间是排满的,要学习,在家那几个月都守着喻舟夜康复,也要学习,另外还要摸透喻舟夜交给他保密资料。

    没时间用来虚度和打发,更没心思让想要往上爬的自己来堕落。

    可是现在他已经堕落了。

    烟尾擦燃了一点,纸卷的边缘火光萤萤闪烁,深吸一口就可以着了。

    喻时九松开拇指,打火机咔擦一声合上。

    就这样一个人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从来时路,一步步再走回去。

    他这么反常,林婉清说不定都被吓到了,肯定得问问喻舟夜。

    他应该把空间留给他们母子独处,毕竟是这么多年来自己闯下的祸,林婉清因为事态要承受他的诋毁,很辛苦,也很委屈。

    不过他这些让林婉清吓到的改变,喻舟夜会给他一一粉饰,再为他说话,最后还会安抚好林婉清的情绪。

    直到交给他一个每个人都完好的、完整的、没有争执和顾虑的,充满温暖的家。

    喻舟夜真是一个好哥哥,好儿子。

    喻时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凛冽的冷空气滑进呼吸道,嘴里只有淡淡的香烟的味道,没有尼古丁灌入肺里让他可以暂时麻痹。

    他现在不是无所事事了,他随时都有事可以来做,但他想打算分出来一部分时间,专门用来安放他对于喻舟夜的这个“我们之间没别的”。

    喻时九重活一世,从想要扳倒喻舟夜,报仇雪恨,到也许可以考虑和喻舟夜做一对不那么水火不容的兄弟,再到后来……

    他想做一个合格的弟弟,因为喻舟夜是一个好哥哥。

    而如今,活了两辈子都没撒过谎的他,要装作一个好弟弟,开端实在有些不适应。

    就像刚刚,喻舟夜只是让林婉清放心,说一句他们之间没别的,他就能因为这个,想到自己遥不可及的星辰大海,然后在心里给自己一下。

    因为痴心妄想的是他,下流无耻的也是他。

    滨海的冬天,真冷啊。

    是谁说的,滨海的冬天不会下雪,就不会冷。

    他走在夜晚人迹寥寥的大街上,四周的空气比春秋要干燥一些,仍然避免不了天生的湿度。

    水汽都被冻进了风里,贴在脸上被体温融化,那股寒意会渗透进皮肤里。

    更冷了。

    喻时九的身体穿着足以抵御寒冬的衣服,抓不住的风依然会从让衣领的缝隙里钻进去,冰凉地刮擦他的脖子。

    像是在为凌迟做预备演练。

    喻时九确定自己对喻舟夜心怀邪念的夜晚,甚至用这个在喻舟夜的浴室里暗自玷污他。

    他明白这种亵渎,总有一天,会变成刀子,一举毁了他和喻舟夜的兄友弟恭。

    从开始,就知道会走向毁灭的东西,把这个冬天变得更冷了。

    喻时九总是在找一条对的路去走,走着走着,却走上了不归路。

    也不知道喻舟夜会怎么安抚林婉清?

    要为他说多少的好话,怎么变着花样来夸他,才让林婉清能安心,不要害怕,不要多虑。

    喻时九想着就扬起唇角。

    嘴里的烟被他咬的全是齿印,他一向不是会逃避的人,想拥有他哥,就会有所行动。

    他只是要需要思考,人类要怎么在高空中独自走钢索,还不让自己掉下去呢?

    他不能失去喻舟夜,更不能放弃拥有他。

    哥哥又怎么了?

    玩火,会很危险,可是只有这团火能让他暖和。

    香烟终于被他咬断了,喻时九吐出来,隔着几米远精准扔进垃圾桶里。

    ——大不了就一把火把他烧死。

    手机在裤兜里响,他接起来就是喻舟夜的声音。

    “去哪了。”喻舟夜一向言简意赅。

    “出去走了一圈,马上回住院部了。”喻时九说。

    对方只停顿一秒,就全部了然:“在停车场等我。”

    喻时九拖着调子喊了声“好——”,又立正似地叫声“哥哥。”

    好哥哥?

    喻舟夜微微蹙眉,手机里听起来,喻时九这只想一出是一出的小狼狗跟在撒娇似的。

    他什么也没说就挂掉电话。

    喻时九听着忙音笑了下。

    他这算是调戏他哥吗?

    怎么有人做哥哥还害羞啊?

    地下车库里等到喻舟夜来,喻时九一下来了精神,从倚靠的车身上站起来。

    喻舟夜直直走过来,喻时九以为他有话说,站在车身正前方一动不动,看上去很是挑衅。

    “你刚才说,不会欺负我?”喻舟夜在他面前站定。

    喻时九两三秒之后,才对上他从病房出来之前的脑电波,然后再抬眼,看看为此能特意跟他面对面秋后算账的喻舟夜,一点儿没掩饰地笑出来。

    “哥,你就为了说这个啊?”

    喻时九亮着自己单边的小虎牙,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样子,好像是要来跟我交代八个零的项目啊?”

    喻舟夜没笑,喻舟夜还朝他走了一步。

    喻时九十七岁,身高还没完全赶上喻舟夜,他在长,喻舟夜这几年也在长。

    虽然现在是变化不大,基本定型了,不过他们差四岁,他还和他哥的脑袋还错着四五公分。

    此时他后面抵着车,没退路,喻时九才体会到四五公分的差距,也非常重要。

    因为喻舟夜现在离他好近,他得稍微仰着头,才能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哥平视。

    “这么说,你是觉得自己能欺负我了?”喻舟夜逼近他,一只手按在车前盖上。

    喻时九条件反射地反手往后一撑,心脏有力地跳动起来。

    “……你不就是让我欺负的吗。”他忽然紧张,鼻尖嗅到喻舟夜身上的气息,能感受到面前降临般的压迫感。

    喻舟夜的腿长,手臂展开的范围足以将他这个身形差别不大的男性包纳在身下。

    气势肯定是不能输的,喻时九看着他道:“我哥对我好,我怎么欺负他,他都不生气的。”

    “这会儿倒是机灵。”喻舟夜说。

    “你不会生气了吧?”喻时九有点担心再这样下去,他哥会不会发现他不对劲。

    虽然他在林婉清面前那样说,确实不太合适,但是他们不是关系还不错吗?

    他哥不是都给他机会来道歉了吗?

    难道是喻舟夜还介意他之前的事情吗?所以他说话还得注意一下分寸?

    不管什么问题,喻时九现在的脑子都无法处理,因为他可耻地发现,他居然硬了……

    心跳到嗓子眼,他目光紧紧盯着喻舟夜的脸。

    他生怕自己的视线一个转弯就会去看到喻舟夜的胸膛,他的腰,他用来圈地似地按在自己身侧的手臂,还有他那双快要压上来的长腿……

    他们贴得好近,喻时九撑在车前盖上的指骨都蓄力鼓起来。

    让他哥发现就全完了。

    “你想怎么欺负我?”喻舟夜说。

    喻舟夜在火上浇油。喻时九往自己脑门上翻译。

    他怀疑是自己思想不健康,导致他听到喻舟夜的声音,也在他耳朵里变得低沉暧昧。

    现在他不想欺负了,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的双.腿都快要能隔着空气和布料,感受到喻舟夜的体温了。只要喻舟夜再靠过来一寸!

    就全完了。

    耳根猝然被碰了一下,喻时九浑身打了个激灵。

    喻舟夜站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像是在说“就这点胆量,也敢口出狂言?”

    喻时九浑身泄气直接往后一躺,倒在车前盖上。

    他哥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却出了一身的汗。

    还好这里太黑了,还好他穿的是黑色的裤子,还好他发热的脸颊没被碰到,不然真没法把他的不正常编造出正常来。

    他撒谎的功夫得在实践中加强历练了。

    “我不欺负你了。喻舟夜。”喻时九半躺着说。

    “放弃了。”喻舟夜是在问他。

    这个人可恶地用了肯定的语气问他!

    喻时九顿时有点不服涌上来,拍拍喻舟夜的车:“你给我等着,等我长得跟你一样高,比你还高,你就吓不了我了。”

    喻舟夜镇定地看着他:“好。”

    喻时九更觉得不是滋味:“我就是输在没经验,脸皮薄。”

    喻舟夜:“嗯。”

    “……你就赌我不敢给你一拳是吧?”喻时九牙根痒痒的,心也痒痒的:“我又不是没跟你动过手。”

    “你敢吗?”喻舟夜反问。

    喻时九的声音突然提亮:“你不讲武德!!”

    第30章 借题发挥 “家养的。”

    回去的路上, 喻时九倒在副驾驶上平复自己的情绪。

    从便利店回医院的时候,他还在为调戏了他哥一下,尝到点细碎的甜味儿, 沾沾自喜。

    没想到喻舟夜比他熟练多了,仅仅只是靠近他, 随意地说两句话,就能让他心跳加速, 面庞发热。

    还让他,有生理反应了。

    ……太羞耻了吧。

    别人的刺激靠看漫画看片, 他的刺激就靠他哥压在他身上说句话?

    喻时九带着怨念看了眼喻舟夜。

    对方正在开车, 侧目和他对视一眼, 喻时九脑袋一偏,歪向车窗。

    “炸毛了?”喻舟夜问。

    “嗯?”喻时九听明白的同时, 有点反驳不了。

    毕竟小猫小狗就小猫小狗, 是他自己说的。

    看来喻舟夜的记性不错,这种没商业价值的话他也能记住。

    于是他只道:“对。你要再惹我, 我就要咬人了。”

    “狂犬疫苗打起来有些麻烦。”喻舟夜说。

    他在开车。

    他在开车。

    他在开车。

    喻时九在心里对自己重复了三遍, 没拦住自己。

    喻舟夜在红灯前刹车的下一秒, 他伸手拿掌心一把按在喻舟夜的后颈上,探身过去把安全带绷得直直的。

    “没打疫苗的野狗,你也敢惹是吧?”他抵着喻舟夜的耳畔,顺着他的话狠狠道。

    喻舟夜出乎他意料的淡定, 任由他抓在自己脖颈上, 脑袋凑在一起。

    喻时九的呼吸紧紧抵入他敏感的耳道, 喻舟夜的身形微不可见地僵了僵。

    “生气我问你想怎么欺负我,还是生气自己讲不出来。”喻舟夜说。

    “你居然还有心情跟我掰扯这种小事啊,喻、总。”喻时九直接道。

    他鼻尖直接碰在喻舟夜柔软的耳根上, 凑过来的时候他就后悔动手了。

    他在以公谋私。

    他在借题发挥。

    他这次能特别清晰地闻到喻舟夜身上沉稳平和的淡香。

    只是融进他自己的呼吸里,完全平和不了,更稳不住。

    喻时九趁机能拿额头碰在喻舟夜的发丝上,像是终于碰到了白天鹅顺滑的羽翼。

    喻舟夜那么高贵孤傲的样子,漂亮又圣洁,他要碰一下还得借机谋私。

    喻舟夜耳根的皮肤特别柔软,很细腻。

    他微凉的鼻尖抵在上面,都要变得温热起来。

    还能借故,借这个没办法的姿势,能碰着他的耳廓去呼吸。

    他知道喻舟夜会感到被冒犯。

    他就是要冒犯。

    要报复他将自己按在地下车库里。

    报复他只有自己备受煎熬,面热心跳,心神荡漾。

    他终于也能看到喻舟夜在他手里乱了一丝,尽管只是轻微地怔住。

    白天鹅优雅修长的脖颈被猎人抓到了,他这次还有点不太怜惜。

    他真坏啊。

    可是白天鹅脖颈上细密的绒毛,手感真不错。他还特别温顺地任人宰割。

    “你的事,没有小事。”喻舟夜短暂的诧异后回他。

    “喻总是不是都这样笼络人心的?”喻时九突然想知道:“很会甜言蜜语。”

    喻舟夜这次明显停顿了两秒。

    喻时九稳住自己的心神,却已经暗自在责怪自己,是不是说了越界的话。

    甜言蜜语。

    哪个弟弟会这样跟哥哥说话?

    他要是现在收回来,只会显得他心虚,更诡异了。

    所以喻时九脑子一抽,将错就错,直接道:“我没有经验,才会败下阵。哥哥是不是经验很丰富?不然怎么这么熟练。”

    喻舟夜侧过头,面颊上蹭到喻时九的发梢,有点痒。

    “哪种熟练?”他回过头避开挠人的发梢,问。

    喻时九没想放过他,一分五十八秒的红灯,现在还有二十秒。

    前面的车道堵死了,他还能多偷一会儿。

    “好听的话张口就来的熟练。”喻时九听见自己在紧贴的空间里,自己洒在喻舟夜耳廓里的呼吸声。

    他压着自己的吐息节奏,让它听起来没有异样:“对峙时步步紧逼的熟练。记仇的熟练。”

    “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好听话。”喻舟夜首先道。

    “……”喻时九哑口。

    喻舟夜对他的话,无需论证,从来句句属实,言出必行。

    “找准时机是做工作必备的要素,并没有针对你。”

    喻舟夜毫不介意地依次为他解答:“你的事,没有小事,我都记得,所以不算记仇。”

    喻时九一瞬间有种当他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一定会很幸福的错觉。

    如果喻舟夜用这样的态度对他的恋人……那自己会嫉妒得死去活来。

    真正意义上的死去活来。

    字面意义上的死去活来。

    他怎么活过来的,这条命如何才有了重新鲜活起来的颜色的,他一清二楚。

    这种待遇只有他才能享受。

    喻舟夜的好,必须是他独占的。

    “想好了咬在哪里吗?”喻舟夜说:“红灯过了。”

    他以为我抓他不放,是真想咬他一口解气吗?

    喻时九闭上眼,鼻尖贴着喻舟夜耳根蹭了下,不经意地蹭过耳廓,才最终离开。

    按在后颈上的手指,懒散地贴着脖颈细嫩的皮肤退开。

    喻舟夜的脖颈这样柔软,一定让他按红了。

    他松手的时候,喻舟夜已经开始开车了,前方拥堵的车辆流动起来。

    “随便咬吗。”喻时九问。

    “嗯。”喻舟夜目不斜视地开车,就像从前任何一次答应他无理而过分的要求。

    “那存着吧。”喻时九说:“我下次咬。”

    “需要带你打疫苗吗?”喻舟夜问。

    喻时九看着他,突然邪气一笑:“家养的也需要打疫苗吗?”

    “医学上看,需要。”喻舟夜这时才看看他,车窗外的光亮只堪堪照出来喻时九一半的脸。

    少年正带着森然的笑,一种伶俐又锐利的感觉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不过医学上没说你这样的小狗需不需要。”他接着道。

    “书本不是万能的。”

    喻时九说:“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等我咬了你的那一天,你就知道了。”

    喻舟夜似乎还想了想,认为可行的样子:“好啊。”

    喻时九左手的手指尖粘在一起,轻轻打着圈搓捻,回味了一下喻舟夜脖颈上的触感。

    可惜他不能拿起来闻一下,有没有留下他哥身上的香味。

    因为那被喻舟夜看见,也太变态了。

    “今晚表现的不错,怎么这么乖。”喻舟夜快到家的时候,开口道。

    “嗯?林阿姨那事吗?”喻时九问。

    肯定不可能是他刚才在喻舟夜开车的时候,按着喻舟夜的脖子乖。

    更不可能是自己去挑衅喻舟夜,反倒被堵在车前盖上,起了生理反应乖。

    “嗯。她是在夸你,问了我一些你的情况。”喻舟夜说:“客观方面的情况。”

    喻舟夜在解释,他的任何举止,在喻舟夜面前都很容易暴露意图。

    他一个字都没提,喻舟夜就知道他那会儿已经回过病房一次了,还知道听见了他们对话。

    并且清楚没听几句,自己就跑了出来,特意把空间留给他和林婉清。

    这就是他哥。

    他哥真厉害。

    “主观也没事。”

    喻时九自然道:“我对她全是主观,没有客观。以前是,以后也是。所以她主观上不信任我,也很正常。喜欢我,那我很高兴。”

    “她喜欢你的。”喻舟夜说。

    “我知道。”喻时九道。

    喻舟夜:“什么时候?”

    “啊?”

    喻时九发现有点说漏嘴,真假掺半:“因为你喜欢我,你对我好,林阿姨肯定也喜欢我。不然她干嘛宁可躲着我,也不跟我起冲突。”

    喻舟夜:“嗯。她一直很关心你。”

    车开进院子里,又进了车库,喻时九走下来,一路以来的悸动才彻底平息。

    “哥,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跟着喻舟夜的后面朝里走。

    “想我?”喻舟夜问。

    喻时九原本是知道这话没有歧义的。

    就像是喻舟夜说林婉清喜欢他,他也能直接说喻舟夜喜欢他一样。

    都是没那方面的意思的。

    可就在踏进家门的时候,喻时九忽然轻轻蹙眉,然后去看走在前面的喻舟夜。

    对方的步伐都没有过任何一丝波动。

    确实没别的意思。

    可是……他说不出来。

    喻舟夜总能把他一切暧昧不清的话,归结于兄弟这个本源。

    他太自然了,导致喻时九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

    但是、可是、他感受到的心跳不是骗人的。

    哪怕只是他自己的心跳。

    那喻舟夜呢?

    他会知道自己的悸动吗?

    他不能知道的。

    脑海中能完整浮现出喻舟夜不讲武德,步步紧逼的样子,他感觉自己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喻舟夜他不能知道。

    但是他那时候,离自己这么近,真的,就一丁点,都没发现吗?

    “怎么了?”喻舟夜站在旋梯上看向他。

    喻时九甩甩脑袋,跟上去。

    “没事,在想那张数据单有没有落在车上。”喻时九说完拍拍自己的裤兜:“在这儿呢。”

    当你需要一步一个谎的时候,说谎的流畅度会成指数激增。

    “你刚才想说什么?”喻舟夜等他走上来,并排问他。

    “奥,想说喻总今天表现也很好。”

    喻时九倒反天罡,抬手一揽喻舟夜的肩膀,鼓励到:“已经会跟弟弟说开玩笑的废话了,进步很大。”

    “相处时间多了,以后会更好的。”喻舟夜接受良好。

    “开始你跟我说话,一个多的、没有意义的字都没有。”喻时九说:“今天真的很意外,能跟我玩这么无聊的游戏。”

    “也不是没有收获。”喻舟夜说。

    “开玩笑还能有收获?”喻时九这样说着,心里却想起来他收获的那一个“存起来的咬”。

    “有的。”喻舟夜转头看他,清晰地,淡然地出声:“家养的。”

    喻时九的悸动不会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