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蒲公英
周颂宜愣住了, 一时没反应过来靳晏礼话里的意思。
他也不急,极富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
松开咬在牙间的肉,一路顺着皮肤吻上她的脖颈。
温热的气息扑在颈边, 有点痒, 淡淡的松香里裹着令人缺氧的酒精味。
她被桎梏在他的怀中,“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两人距离离得近,近乎呼吸交缠,靳晏礼替她捋开粘在额角的湿发, “见到他, 是不是很高兴?你知道么,我在原地等了你很久,我的听觉中寂静一片, 只要焰火升空的乍然声。我以为,你会遵守承诺的。但你似乎只把我当作束缚, 恨不得将我甩开得一干二净。”
“你说我说得对吗?”手指缠着她的发, 极具缱绻的动作, 他的声音却发冷得厉害,“你说我说得对吗?而你, 似乎只有在见完旧情人,才会想到我。”
“你故意的?”周颂宜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反客为主, 转过脸,手掌捧起他的下巴, 迫使两人视线交汇。
夜风四起,纱窗下摆晃动。
清寂的月光照进他的眼底, 眼睛红得厉害,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是不是?宴会上你就话里有话, 我问你,你却什么都不说。从始至终,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靳晏礼沉默着,没否认。
“你答应过我,不会干涉我的工作,也不会去插手他的事情。”周颂宜语气愤愤,捏着他下巴的手掌也用了点力道,导致他的下颌红了一片,“你自己答应的,你都忘记了?”
靳晏礼沉默地看着她,眼底却含着笑,他扯下她的手掌,反力道将她整个人完全锁在自己怀里。
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中的那一轮月亮,抬手彻底扯掉脖颈上的束缚。
转回头,一只手扣着她的两只手,将绸缎的黑色领带一圈圈缠在周颂宜的手腕。
今夜大概真的是醉了,对于她这一连串的质问,自己竟然能用平静的语气同她说这些话,“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淡淡自嘲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徐致柯应该都给了你答案了。工作上面的事情,我先前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擅自毁约。”
靳晏礼拉着她的手,两人的距离一瞬拉得更近,鼻尖贴着鼻尖。
他敛下眼睫,“工作算是偶然,只是他既然是来靳家,那么我先于你收到消息,应该就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了。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就当作这是我对你的私心。”
“我答应你事,都有好好在履行。”他反问,手指掐上她的下巴,“你呢?”
“小宜。”
“你又骗了我。”
气息交缠,客厅壁炉上方复古的挂钟,摆轮左右晃动。
整点时,打锤敲打音簧,在寂静的夜晚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月光下,阳台外高大的石榴树,冠顶枝叶繁盛。晚风袭来,枝叶摆动,阴影拓在白色墙壁。
影随风动。
靳晏礼的声音在晚春的夜色里,随风一起递进周颂宜的耳畔,“你答应过我的话,真的有在好好践行吗?到底是撒谎更多一点,还是敷衍更多一点?”
周颂宜被他问住,她没想过靳晏礼会直白地和自己讨论这些话。
以往谈到这些话的时候,不是触碰到自己的底线,就是触及到他的逆鳞。
两个人,谁也没好过过。
她被他揽着,目光只能投掷在靠近窗台的那面墙壁上,“我答应你的时候,距今不过一周时间。这一周里,我除了忙工作上的事情外,和徐致柯也只是今晚见了一面。”
窗户是敞开着的,开得正盛的花枝探了进来。
光影婆娑间,春天开得灿烂,花香在风中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鼻息。
靳晏礼的喉结上下滚动,让人找不着调,“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都是骗我的,那些都只是你的权宜之计。你没想着和我好好过,你的心里还有着他。”
“我说的对吗?”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原本枕在她肩窝的脑袋抬起,黑暗中两人视线齐平,“周颂宜,你还爱他。”
周颂宜皱了皱眉头,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个问题,执着于自己到底爱不爱他。
在她的印象中,两人相识不过短暂的一年。爱到底该从什么时
候开始,什么时候才算爱得够深。
她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如同他到底什么时候喜欢自己,或者换一种说法,她并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特点吸引着他。
他的爱,她承受不起,又倍感荒谬。
“你心中都有了答案,还有问我的必要吗?”她掩藏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不觉得很好笑吗?”
她的声音低低的,“任何事情都是需要时间磨合的,你得给时间让我去适应。不能不讲道理,不能以你的要求和情感标准来衡量我。”
“这对我而言,不公平。”她挣扎起身,“你懂吗?靳晏礼,我只说这一次了。如果以后你再问我相同的话题,我不会再告诉你我的想法和答案了。”
“你知道吗?”
周颂宜开口说话的时间里,靳晏礼一声不吭,只静静听着。
在她停下话,以反问的语气询问着时,他的心底早已因她这番话而松动,心口塌陷。
她肯朝他迈出这一步,他已经很开心了。只是人在得到一点之后,渴望再多一点。
他不外如是。
靳晏礼步步紧逼,“你刚才说的都是你说的,话里的真假,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要得寸进尺。”她瞪他,“把我手松开,我没兴趣陪你玩这种把戏。我要去洗澡了。”
他的眼睛浸润在月光中,看得人发怵。
半晌,他从鼻腔中滚出笑,“做完再洗。”
*
月光下,靳晏礼剥落她的礼服,浅蓝色水光缎鱼尾长裙掉在皮质的沙发革面,泛出莹润的光泽,像是平静海面推向沙滩的起伏波浪。
周颂宜气不过,伸手抓在靳晏礼的后背。指甲被修剪过,她使了点力道掐他。
明明带着惩罚意味,哪知道,他似乎变得更加兴奋。
树影落在眼皮。
晃荡中,身体里的感觉开始变得难以言喻。她努力撑开眼睛,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就滚下了沙发。
汗水顺着下颌,一路往下滚落。
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恍惚中,她想起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去年一月,恰好是个雪天,周颂宜想了很久,最终和周平津摊牌了自己和徐致柯的感情。
毕竟这几年,两人感情稳定,已经到了可以成家的地步了。
想了很久,但一直没有挑到合适的时间。后来周平津主动松了口询问,如果徐致柯真有她口中的那么好,那就带回来见见。
日子挑了很久,周颂宜最后挑在了公司放年假的时候。
今年徐致柯在北京过来,他在这边原也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而他们周家人丁也不是特别旺盛,婚事定下来之后,正好也可以一起过个新春。
当天晚上,她领着徐致柯一同回了周家,两人腻歪在一起,还被看见的周自珩揶揄了一番,总归没有太过为难。
她还特地对徐致柯道:“我爸待会见到你,应该会满意这门婚事的。放心,我们家人都很好,至于你原本担心的问题,别人家我不清楚,但我们家肯定不会出现。”
“你千万别觉得有压力,紧张什么的。”
徐致柯当时还被她逗笑了,“本来不紧张的,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紧张了。”
话刚说完,他被她的表情逗住,“骗你的,有你在我身边,我没有紧张。”
“徐致柯!”周颂宜佯怒地喊他。
气氛融洽热闹。
徐致柯当晚见到了周平津,对方脸上笑呵呵的,什么话也没说。
周颂宜好几次提起话题,又被周平津三言两语地带过。
他说:“不着急,先吃饭。吃完饭,爸爸再和你们好好谈谈。”
闻言,周颂宜放松了几分,和徐致柯视线交错的时候,还偷偷安慰对方,让他别紧张。
徐致柯反手握住,朝她笑笑。
周自珩一顿打趣,又觉得自己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心里有点塞。但总归周颂宜满意,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庭院外开始下雪,一顿饭吃完,地上积了一层薄白。
徐致柯将周颂宜的围巾替她系上,动作温柔至极。
视线不小心对上,她悄悄红了脸,将下巴埋进柔软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颂宜啊,爸爸和你岑姨有些话要单独和致柯这孩子聊聊。”
周平津和岑佩茹走了过来,柳絮手里支着一盏手提灯,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侧。
“你们要说什么?”周颂宜拉下挡脸的围巾,一脸天真,好奇道,“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女婿过不过关,爸爸总要了解得透彻一点。”
对上周平津含笑的目光,她的心里轻松几分,而后摆摆手,“好吧,那我在外面等,等你们聊完了记得叫我。”
“外边冷,回屋去。”周平津招了招手,“柳絮,你送这孩子回屋。房间的地暖也要烧起来了。”
“嗯。”
“好吧。”周颂宜转头看向徐致柯,依依不舍的模样,又把视线转到周平津身上,“爸,您别为难他。”
周平津吹胡子瞪眼睛,“你这孩子,还没出自家门,就开始向着别人了。”
“放心,我在这看着。”岑佩茹让身边人给周颂宜送去一条加绒的披肩,“你爸要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指定替你说他。”
“谢谢岑姨,有您在,那我就放心了。”檐下大雪纷飞,周颂宜看向身侧的柳絮,“柳姨,我们走吧。”
等人走远,周平津对身侧的徐致柯道:“进来吧。”
三人落了座,秋花温了一壶热茶,茶水滗出,泛着淡淡的浅绿。
周平津端起杯子。这茶瓷,还是几年前,爱上茶艺的周颂宜兜兜转转、碾转几地才寻到的。
当初可宝贝了,后来见他喜欢,就忍痛割爱了。
茶叶在淡绿色的水面漂浮,他对着杯口吹了吹,抿了口茶,将杯盏搁在桌沿。
他说:“我听小宜说,你们是高中同学,大学时期才在一起的。高中时候,她腿……”
说到这,他像是想起往事,也有点感慨与难受,“当初要不是你陪在她身边鼓励她、照顾她,我怕是也见不到如今颂宜开朗的一面,说实话,我应该感谢你。”
“伯父,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徐致柯坐在太师椅上,眼神谦卑,知道周平津醉翁之意不在酒,“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
周平津开门见山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孩子,不瞒你说,你和小宜的婚事,我本并不应该阻拦的。只是在你见我之前,我将你的家底调查了一番,有些话伯父就不说出口了。真情也好、假意也好,你对颂宜的好,我们也看在眼里。”
徐致柯瞳仁骤然一缩。
他继续道,“只是这孩子和靳家的孩子立下了婚约。靳家那孩子对小宜有意,我本不该在你面前强调门户的事情,毕竟我们周家处在如今的地步,对于这些自然是看淡的。”
“只不过,你也应当体会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良苦用心。靳家那孩子我也见过,一表人才,我们两家如果能成就姻缘,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岑佩茹坐在一旁听着,眼中明显诧异。她不解地看向他,“平津。”
原记得,夜里两人谈话时,周平津不是这么说的。至于靳家那孩子,怎么先前从未听人提起过。
她心中一时捏不准他的主意,但这话说出来,颂宜那孩子要是听着了,指定是要难过的。
周平津听见了岑佩茹的这句话,眼神宽慰她。
视线扫过周遭,最终又落回到徐致柯的身上,“这些话,我无法对小宜说,只能和你聊。孩子,希望你能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
他自知自己的话过于残忍,也没立即让徐致柯给出答复,“按小宜那孩子的秉性,这会应该还在外面等着你在。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我想你都明白。”
“过几日就是除夕了。”他起身,走到徐致柯的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留下来吃饭,不然小宜该难过了。”
*
周颂宜其实并没有走远,打发完柳絮,趁周平津不注意的时候,偷溜了进来,藏里面那屏明代雕花镂空柜子下。
周平津方才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地全部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形容,眼泪从眼眶中不自觉流出,喉间酸涩哽咽,一瞬间像是又一把钝刀卡在喉咙口,不紧不慢地折磨着。
她现在脑中一片浆糊,不知道待会该用什么样的神情面对徐致柯,这明明和她想的都不一样。
等周平津和岑佩茹走远,这个房间只剩她和徐致柯时,她缩在屏风角落里,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
却又怕被他发现,只能捂着嘴克制着自己。
徐致柯沉默寡言地坐在椅子上,而她被泪水模糊了眼睛,因此辨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见徐致柯从椅子上起身,周颂宜赶忙擦了擦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先他一步跑出了房间。
过后,徐致柯来到周颂宜的房间找她,皑皑大雪将院子里的灯光覆盖,屋檐下,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他发现了她的异常。抬手摸了摸她湿润的眼角,“都听见了?”
她还是没说话。
他将她抱在怀里,揽得很紧。仿佛要将她嵌进怀里,融进骨血-
当天夜里,周颂宜跑去周平津的房间,和他大吵了一顿。
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会临时变卦,徐致柯的存在,家里早就是知情的。
况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他们周家也并非讲究门当户对的门第。可抛却这个缘故,她又实在无法找出理由,一个反对的理由。
周平津说的婚约一事,她只当作是敷衍徐致柯的理由。
毕竟,她从来没听说自己和谁定下过婚约,至于靳家,大概除了一点工作上的往来,就再没什么瓜葛了。
“我说的是真的。”周平津捏了捏泛疼的额角,“你的婚事,我起先就替你打算好了。至于你和致柯那孩子的感情,在不涉及婚姻的前提下,单纯谈着玩,我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岑佩茹在一旁替他顺气,劝道,“少说一点,快大过年的。”
“我怎么不知道?”周颂宜气极反笑,“您要是看不上眼,为什么当初不说,现在这样是想怎么样?给他难堪吗?”
她冷笑:“我真没想过,我们周家有一天也会是这种仗势欺人的人。我原以为爸您是那种开明的人,没想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您其实也不落俗套。”
“您所谓的为我好,实则都是您自己臆想出来的。”
周颂宜从小打大,情绪一直都是内敛的。
中学时代,有一段时期都是讲自己一个人闭在房间里,对于情感,也从没在周平津面前耍过性子。
感情的事,虽然给家中提及过,但都是点到为止,从来不会过多地去谈论。
这么些年,父女两人从没红过脸。很少有如今天这般,如此的夹枪带棍。
岑佩茹知道这事对周颂宜的打击大,但归根结底还是周平津的原因,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来让两人都保持冷静。
话还没出口,便被周颂宜的指责截住,“你这样随意插手决定我的人生,不觉得很残忍吗?”
她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红,眼皮肿胀,哭久了让她因为愤怒出声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她讨厌周平津不过问自己的意见,不尊重自己而随意对她的人生做下判定。
两人争执中,周颂宜被愤怒冲昏了脑袋,情绪迫切地需要寻求一个宣泄点。
周平津道:“既然今天的话你都听见了,索性也就和你坦白了讲。你的婚事,我都替你物色好了人。过几天,你去见见,有心仪的,就试着交流交流。”
“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我让人将照片,还有一些基础个人信息收集起来,过几天你看看也行。”
“凭什么?”周颂宜将离自己最近的茶瓷砸了个稀碎。
因为周平津平日里爱喝茶,在他的陶冶下,她慢慢地开始稀罕这些泡茶、煮茶、盛茶的玩意儿,收集了许多茶瓷用来珍藏。
眼下碎掉的这盏,是她在香港拍卖会拍得的越窑陶制茶盏。
是她曾经最爱的一套茶瓷,后来忍痛割爱特地送给爱茶的周平津的生日礼物。
周平津这些年来一直很珍惜,惯常喝茶都是用的这具茶盏。
“你……”周平津看着地板上碎裂的杯盏,头痛欲裂,又狠不下心说些重话。
长长叹了口气后,他道:“徐致柯和你终究不是良配,爸不会做害你的事,总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苦心的。”
周颂宜语气嘲讽,“希望永远没有那么一天。”琉璃瓦上盖了一层白,她冒着雪和严寒,头也不会地跑了出去。
“颂宜!”岑佩茹压根叫不住她,急得直拍周平津的手臂,“你说说你这做的都是什么事?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非要在这个时候和孩子闹不愉快。”
“致柯那孩子到底怎么了?我瞧着挺不错的。”-
周平津似乎也没打算好好过这个春节了,当真为周颂宜的婚事操持起来了。
除夕当天,他将一踏照片扔在矮几上,指着其中几人照片,对周颂宜说着对方的优缺点。
周颂宜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反倒是周平津自己挑挑拣拣,最终一个也没看上,“这几个人不满意也没关系,爸再替你物色物色。”
那天夜里,周颂宜将自己锁在房间,谁也不见。
零点,窗外烟火盛放,漫天飘雪,她静静坐在房间的角落。
一时间不知道是心理的疼痛大于身体的疼痛,还是麻木性的没有知觉。
下半夜,烟火爆竹声声响,她悄悄抬手擦去不停流淌的泪水。
这几日,徐致柯给她发了许多消息。
有安慰的、有除夕祝福的、还有新年红包,她看着这些,逃避性地视而不见,把自己缩在自己的世界了。
她思来想去,觉得周平津就是对徐致柯有偏见,思想陈旧,归根结底还是觉得他的家世不够好,讲究门当户对。
或许应该让祖母来劝劝,毕竟她也很喜欢徐致柯。
想到这,她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转天,暴雪。
周颂宜从主屋的房间出来,手掌撑着扶梯,一步步、几乎是拖着身体在往下走。
起初没有注意,走下来,才发现客厅的沙发中多了一个陌生的青年面孔。
对方随手翻了翻遗留在桌面的那本册子,听见声响,他放开手中的书页,目光落了过来。
对上她迎过来的视线,那人清隽的面皮松开温和的笑容。
他说:“新年快乐。”
今天年初一,周颂宜虽然不认得眼前人,但估摸着许是今天过来和家里长辈拜年的晚辈。
一身衣服很随性。黑色的羽绒服里,是一件白衬衫,衬衫打着领带。举手投足间,斯文有礼。
因着徐致柯的影响,她对这一类人向来拥有先天好感。
“新年快乐。”她冲对面那人礼貌点头,“不过,你怎么会到这边来。祖母和我爸他们,一般都不会到这处来的。你要是不知道路,我可以让人领你过去。”
“我已经见过他们了,”他笑着说,“是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周颂宜坐进一旁的单人沙发,和对面人,只隔着一张小叶紫檀茶几,“抱歉,你会不会是找错人了?”
怔愣中,对面那人将桌面上的放置的锦盒推至她的眼前,主动开口道:“我听伯父说你很喜欢收集茶瓷,恰好我这有一套天青釉茶盏,就当作新年礼物赠与你,希望你能喜欢。”
想起昨晚被打碎的茶盏,周颂宜多看了两眼,随后不明就里地望向他。
眼前的这盏茶瓷,少则百万,多则千万。
两人辈分看起来相当,她无法理解面
前人的用意,婉言谢绝,“谢谢。不过我们的辈分应该相当,这套茶瓷太过贵重,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雪下个不停,北京早已银装素裹。
红墙白雪,视线中苍茫一片,客厅窗牖的棱格上早已堆了厚厚一层雪。
他笑了声,“是我疏忽了,还没和你正式介绍自己。”
“我姓靳,名晏礼。”风雪寂静间,她清晰地听见了这句话,“你名义上的未婚夫。”
……
第13章 蒲公英
翌日早, 周颂宜浑浑噩噩地醒来。
遮光帘拉起,房间里黑暗一片,只有偶尔从缝隙里钻出的光源, 光影落在地板上, 她猜测时间已经不早了。
稍微动了动身体,准备起来了。
结果刚刚下幅度地动了一下,身后就有一股力道紧紧地束缚着她。
“醒了?”
嗓音低低沉沉地从耳朵边传来,带着没睡醒的暗哑、磁性。
周颂宜这才想起, 两人躺在被褥里, 他将她揽在怀里,身体顺势往前靠了一下。
“滚啊。”
她骂他。嗓子嘶哑得厉害。
“别叫了。”
靳晏礼贴着她的皮肤,却也没再动作。
好不容分开的一点间隙, 周颂宜一口气还没喘匀,他的手臂横了过来。
将她整个人身体反转, 带往自己的怀里。
他没睁开眼, 喉结一上一下地滑动着, “昨晚是谁全都吃进去了?”
“能不能要点脸?”
周颂宜脸颊红得厉害,不明白怎么能有人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好了, 不闹你了。”靳晏礼将下巴枕在她的肩头,“让我抱一会。”
“不舒服, ”她说,“我想起来先洗个澡。”
昨晚闹了很久, 从沙发到地毯再到淋浴间,好不容易躺回床上, 还是没能躲过。
周颂宜半睁开眼, 总觉得空气中,有股若有若无的味道。
“靳晏礼。”
她有一天真是要被他折磨疯。
奈何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不得不抬头去看他。
他这人清醒的时候,攻击性总强于睡着的时候。
许多时候,从两人相处的点滴中,她得出一个结论,靳晏礼在工作中大概是一个吹毛求疵、不好相处的人。
闭眼时,纤长的眼睫垂下,皮肤在窗纱中露出的阳光里吹弹可破。
五官深邃,鼻梁挺拔,面部表情不带攻击性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周颂宜盯了两秒,想到昨晚就来气,没好气道:“起床了。”挣了几下没挣开,反手伸腿一脚揣向他的小腿。
“你再这样,以后有多远滚多远。”
闻言,钳在腰间的手松懈几分力道。
他睁开眼。乌黑的眼睛中,清明一片,“几点了?”
“不早了。”
周颂宜掀开被子,脚刚落地穿上拖鞋,转而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穿衣服。
转身,便对上他那副好整以暇的表情。
他像是在欣赏她的窘迫。
她梗了一下,使唤道:“我没有开车过来,你今天开车送我回我工作室那边。”
“听见了吗?”
“知道了。”
靳晏礼直起身体,掩在胸前的薄被下滑,露出结实的肌理。
锁骨靠近喉结的那块皮肤,上面硌着一条长长的红痕。
出过血,经过一夜,已经结痂。
周颂宜看了一眼,很快别过眼,“衣服穿好,别在我面前耍流氓。”
“我怎么耍流氓了,这些不都是你的手笔吗?”他语气恶劣,“你和我说说?”
“说不出来也没关系,”他掀开被子,赤脚下床,将周颂宜打横抱在怀里,“不是要去洗澡吗?正好我也要去,一起。”
好在这次他没再丧心病狂。
淋浴间里,周颂宜执意要自己洗,靳晏礼却固执地要帮她。
“这里也有,”他嗓音低低的,“要洗干净。”
周颂宜忽略身体里涌起的感觉,推开他,“我自己来。你要是再这样,这辈子都别碰我了。”
话落,三两下将自己洗干净。不再去看身后的靳晏礼,取过搭在架子上的浴袍,“砰”的一声将淋浴间的门关上。
花洒的水淅淅沥沥地倾洒,他低下头,看着指尖的那抹晶莹透亮的水渍,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很快,莹润顺着水流一起被冲走。
*
周颂宜回到卧室,从衣柜里找了件蓝绿色扎染长裙,很春天的颜色。
搭配侧边麻花辫,很温柔又清新。
坐在梳妆台扎好头发,起身打算拉开窗帘,让室外的阳光透进来,顺便推开窗户,散散屋内隐约的气味。
刚走过去,视线不经意扫到一旁的垃圾篓。
垃圾篓里躺了好枚明显用过的避孕套,看得人脸发热,一时又头疼无比。
要是让阿姨上来清理房间看见了,这点事怕是怎么都会委婉地传到黎青和老太太的耳中。
谁弄出来,就该谁收拾。
周颂宜将视线转回,一把拉开窗帘,瞬间,卧室变得亮堂堂。
窗户被推开那瞬,楼下花架一路攀爬的蔷薇,迎着风摇曳,花香瞬间扑进鼻尖。
醉人的气味,像是点着的熏香,却又不似熏香那般厚重浓烈。
一阵阵风,将这股香味往房间里推进,正好散了那点腥味。
她折回身,准备将窗帘捆起来,以便风更好地灌进房间。
只是她却突然发了怔,低头看着拽在掌心的那块布料,一瞬间像是烫了手,连忙扔开。
淋雨间的门恰好在这时被推开,靳晏礼擦了擦湿漉的发梢,从敞开的衣柜里随意翻了件白色的长袖。但转念一想,换成一件湖蓝色的衬衣套上。
他依在柜门,拉开下抽屉的手表柜,从里面取出一只百达翡丽戴在腕间。漫不经心抬眼时,正好见周颂宜一副失神的模样。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溢出的水渍打湿窗帘布料,经过一夜,留下一块明显干涸的痕迹。
其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可周颂宜根本无法做到忽视,眼睛往那处一瞥,视线自动找到位置。
“房间我待会来处理。”他走上前,声音浸着笑,“你先下去吃早饭,吃完早饭我来提回去的事,这事不用你开口。”
她瞬间松了手,“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窗帘下摆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弧。
话一说完,立时跑回淋浴间里净了净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出门前,顺势将门给掩上了。
靳晏礼将垃圾桶里的垃圾收拾起来,起身下楼扔进别墅外的垃圾桶里,恰好碰上过来叫人的陈雨。
她看见他手中的垃圾说,“房间里的垃圾,我们都会定期处理的,你这些放着我们来处理就好。”
“没事,”靳晏礼笑笑,“顺带的事。”
“陈姨。”
陈雨:“嗯?”
“您倒是和管家说一声,我房间的窗帘遮光性不太好,白天醒来的时候光线太刺眼了,让他把我房间换一套新的,料子好点、遮光性强的帘子。”
“好,我都记下了。”她点点头,“我刚才在过来的路上瞧见颂宜,这会儿马上要吃早饭了,你这孩子记得和她一起过来,老太太看见定会高兴的。”
“嗯。”靳晏礼应了声。
*
靳晏礼给周颂宜发了一条消息,【你去哪儿了?】刚敲下回车键,就在洋房下的花架里看见她的身影,迈腿走过去自然而言地就在她身边坐下。
他歪头看向周颂宜,“怎么不过去?”
“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这怎么样也是在你家,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她盯着草坪,“我和你父母正好相看两厌,过去做什么?主动送上门给他们当靶子吗?”
“你和我一起过去,怎么都会好点。”说到这,她觉得有点儿意思,问他,“靳晏礼,你爸妈是不是不太喜欢你?”
话毕,她从坐着的花架上起身,“走吧,过去了。”
“刚才的话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也别往心上去。”她扭头看向难得沉默的靳晏礼,“不会真让我猜中了?总要让我有处地方胜过你,不然我心里不好受。”
“如果你要是难过了,那可就正中我下怀了。”
靳晏礼直起身体,迈腿走向周颂宜,两人肩并着肩一起走在枝叶扶疏的林荫下,“那可能还真的得正中你下怀了。”
“怎么样,”他很平常地问她,“有觉得高兴吗?”
“没意思。”周颂宜没想过真的被自己猜对了,但是戳中人短处反而让她不自在,心有所愧疚,“你这么坦诚,本来觉得有意思的事情也变得没意思了。而且,说不定你也只是随口一说,事情的本质如何,和我知道的是否一致,决定权在你手中。”
“这次没骗你。”靳晏礼寻常语气,“况且,眼睛能够看出来,心能够感觉出来的事情。别人话里的真假,于自己而言,真的重要吗?”
“自己的心里早有了答案。”他的语气难得温和,“颂宜,我就当你话里的意思是在安慰我了。”
“有你在我身边,其他的相对而言就没那么重要了。”
周颂宜最受不了他这副样子,她在内心里抵触,不愿意从靳晏礼的嘴里听到一些关于“情”、“爱”这类的字眼。
打从一开始,她就觉得靳晏礼不配说这些词。
这次没辩驳,也没附和。觉得没必要,听听就过去了。
*
吃过早饭,周颂宜和靳晏礼被老太太出声单独留了下来,无非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
周颂宜正好把自己之前准备好的礼物取了过来,“奶奶,这是我给您准备的礼物,昨天一时记性不好给忘记了,还希望您不要见怪。”
她将存画桶递给老太太身边的佣人,“我听祖母说,您喜欢收集水墨画,所以斗胆送了这么一副画。这里面是一副荷花图,喜欢您能喜欢。”
靳老太太祖辈是御前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后生也是酷爱人物写生和书画。
和书画打交了半辈子,祖辈世代相传。
到了老太太这一辈,家中虽已不从事老行当了,追求西方的新奇玩意儿,但对字画的喜爱并未凋落。
这大半辈子,搜罗了许多名人名家的字画藏与家中。
这事也是偶然从祖母口中得知。
“还有这只镯子,是晏礼特地给您准备的。”周颂宜将用金漆描绘的木匣推到老太太眼前,“他不好意思给您,但是我好意思,借花献佛。”
老太太被她的话逗乐了,“难为你们了,奶奶很高兴。”
她让人将礼物收好。
随后目光慈蔼地注视着周颂宜,“晏礼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难得有个看的入眼的孩子,奶奶当时见你第一眼也是喜欢得不得了,不怪乎这孩子会动心。”
“我呢,”老太太坐在主座,岁月沉淀下的优雅与久经商场的干练,让她的眼睛一如往日清明,“越来越老了,半截身子骨已经入了土,保不齐那一日就进了这黄土堆里。”
“一生中,没什么憾事。如果真要细数下来,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见着阖家欢乐的喜气景象。我们靳家,人情淡薄,这么多年,家里冷清得很。”
人老了,心却没老,家中的事多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商人重利,为了利益可以不顾及手足之情,这种例子数不胜数。
靳老太太退下来后,几个儿子各个野心勃勃,要不是老太太压制住,这个家怕是维系表面的平静就够呛。
可人老了,就念着这一点亲情了。
“我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有压力,听着像是逼迫的意思。”老太太叹一声,“不过你且听一听,具体可不可行,那是你和晏礼去做这个决定。”
“你和晏礼,打算几时要个孩子?”
陈雨正好从厨房出来,端出一盘洗净的水果,呈在玻璃桌面上,转身又给两人倒了一杯水。
周颂宜盯着这盘水果,愣了会神,她其实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说,在她心里,也许压根就没想过两个人能走得长远。
可这话,不能由她来说。没急着回答,而是将问题的答案抛给靳晏礼去答复。
她对老太太说:“奶奶,我没什么想法,具体还是看他。”
靳晏礼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尽管有这个想法,可以目前两人的关系,委实不该弄出一条生命出来。
彼此心照不宣,“奶奶,我们才刚结婚,况且现在也还年轻,要孩子的事情以后再说也不迟。趁年轻,拼拼事业,将来才不会后悔。等颂宜事业稳定了,再要孩子也不迟。”
“也罢。”老太太也没说什么,“你们自己做主就行。”
老太太又拉着周颂宜东聊西聊了些话,她是心眼里喜欢周颂宜这孩子。
有些话虽然没有挑破,但她心里清明着,这两孩子心中还是有着隔阂的。
在她面前,都是演的。
罢了,既然他们爱演,她也就看着了。
出了房间门,周颂宜拉着靳晏礼的袖子,突然问:“刚才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
她心中都有数,知道不过是敷衍老太太的由头,但是一想到那个画面,心下胆寒。
忍不住道,“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会给你生孩子?”
“那你呢?”靳晏礼眼睛带笑地反问。
“什么?”
“你刚才替我在奶奶面前说我的好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嗓音愉悦,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14章 蒲公英
“你觉得可能吗?”周颂宜当这他的面看了看瓦蓝的天, 视线又转回他的身上,几分诙谐的语气,“现在天还是亮的, 还没黑呢。大白天的, 就不要开始做梦了。”
“那本来就是你的,我只是陈述事实。”
靳晏礼的视线凝在她的脸上,半秒后,眼底非但没有熄灭, 笑意愈加明显。
他也没在意,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爸妈这边,我就不过去了。”
两人路过一处人工溪池,水声潺潺。
周颂宜瞥去一眼, 流水将黑色卵石冲刷得明亮、圆润。
她将视线转开,下一刻, 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跃入眼底, “不过我会等你。你那边结束之后, 给我发个位置,我自己过去找你。”
靳晏礼沉默地听着, 咀嚼她话里的意思。
等她说完,眉梢扬起, “不想待了就离开,我们回自己家。”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 他抬手摸着她的发尾。
发质柔顺,扫在手背上, 有点儿痒意, “我和他们原本也没什么可以拿来叙旧的。既然如此,不去正好, 免得大家都不痛快。”
“真不去?”
靳晏礼嘴角押着一点弧度,眼神询问,“你想去?那勉强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不去。”
“嗯。”他将发尾捏在掌心,转瞬又松开。
*
周五很快就到了,周颂宜提前完成任务,手头上比较轻松。
徐致柯说要将多多在她这儿寄养几日。原本以为时间会在下周,或者不定。
但没想过还挺仓促的,就在这周。
下周戛纳那边有红毯节,徐致柯作为娱记被外派到法国跟进这个项目。来回时间大概需要耗费近一周。
周天就要飞过去了,时间紧迫。周六的午后,阳光温和,气温不算太高,他牵着多多,按照周颂宜发过来的地址赶去了工作室。
许久没见面,甫一见面,多多还没认出。
站在徐致柯身边没靠近周颂宜,但眼睛却一直盯在她的身上,似乎在嗅她身体散发的气味。
终于,确定了眼前人后,它变得格外兴奋,一直往她的身上扑。徐致柯牵着绳子的手,险些攥不住。最终也就随它去了。
他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和前几天略有点儿不同,原本长长一点的头发被剪短,不过也还没到板寸的地步。
没进工作室里,目光在院子里环视一圈,问:“还在做这些吗?”
“嗯。”周颂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盯着绑在架子上、拉展绷紧,等待阴干的牛皮,“一点兴趣。目前还在练习阶段。”
徐致柯笑一声,将视线拉回,垂眸盯着不断围绕她打圈的多多。
蹲下身,摸了摸它柔顺的毛发,“我的行为是不是有点儿过去突然了?”
“啊?”她没反应过来。
“毕竟下周一就要离开了,将它放到你这儿的事情,也是临时和你提起的。”
周颂宜:“没事。我本来也想见见它,只是一直没机会,这次也正好。”
徐致柯顺毛的动作一顿,将多多引到自己身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嘴,“是因为他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他没有关系。”周颂宜倒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他答应过我,不会再插手我的事了。当初的事,是他做得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
“为什么?”再次望向周颂宜的目光变得探究。
松开手,视线投掷在她那张清水芙蓉的脸颊上。
她敛着眉,目光胶着在金毛的身上,似乎没听见去他的话。
不动神色的,他又问了遍,“你替他道歉做什么?”
轻笑道:“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如果非要细细算下来,应该也是靳晏礼先出手的。小宜,你知道的,我们明明可以不分手的。”
“我明白你有你的理由,我也选择尊重你。但我的尊重是给予你的,不是给予他靳晏礼的。至于原谅,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原谅与被原谅这一说,自然就不用说这些。”
这大概是逃避话题后,两人第一次将话题摊开摆在明面上说。
不过戳破了也好,悬在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不必一直在心中纠结。
周颂宜抿了抿唇,却忽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一年时间过去,大家好像抛去嘘寒问暖,单独相处时竟然也会产生无话可言的尴尬感。
“你今天工作忙吗?”他突然开口。
“啊?”
徐致柯:“不忙的话,介意进去喝一杯茶吗?”
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看着逐渐凋敝的玉兰花,“虽然现在不再是恋人关系了,可算来自从我离开新闻部,我们好像也许久没见面了。”
沉思了一下,而后望向周颂宜的眼睛里含了笑意,“满打满算,也有一年了。朋友身份?同事身份,这次总不过分了?”
“哪有。”周颂宜有点不好意思,“是我一时忘记了。工作室里有点乱,我没有收拾,我们还是去旁边的厢房聊吧。”
“也行。”
两人并肩走着,周颂宜三步一回头,直到小金毛迈着腿冲到她的前面,她才堪堪收回目光。
随口问:“你呢,想喝什么茶?”
“都可以。”
周颂宜其实刚问完徐致柯,就想起来一事。不过听他这样说,也就没再提起,“那就白牡丹吧。我这儿只有白牡丹,我记得你以前喜欢这个品种的茶。虽然也是很久前的事了,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没有改变,但你既然都说了随便,那就它了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徐致柯敛下眉睫,让人猜不透心思。
在他沉默中,周颂宜也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自己心下也怔愣了。
现在看来,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习惯真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有时候习惯了,再去适应其他的,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徐致柯叹了一口,“你走之后,我也尝试过其他口味的茶,可不论哪一款,都比不上当初的哪款。”
“试过很多茶,最爱的还是白牡丹。”他的语气里有轻微的嘲弄。
“可能是我泡茶的手艺不精,为了不让自己的味觉受委屈,倒是要向你讨教一番泡茶的技巧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周颂宜听进心里去了,情绪也有点低。
她说:“一定。你要是问我,我肯定知无不言。”
话落地的那刻,刚好走到尽头,周颂宜推开隔扇,“走吧。”
知道她有意转开话题,徐致柯看出来了,却也没戳破。
以两人如今的身份,自然无法再想从前那样谈天说地、高谈阔论。话题落在地面上,气氛就冷了场。
最终,品完周颂宜泡的白茶,他主动提了告辞的话。
徐致柯看着脚边一脸兴奋、不断围绕两人打圈的金毛,对周颂宜道:“这段时间就麻烦了你。”
“应该的。”周颂宜说完,顿了下又补充道,“那就提前祝你戛纳之行旅途愉快。”
他低低笑了声,“好。”
*
周颂宜将院子外边的铁门关上,将金毛放在院子里自由撒欢,自己则是待在工作室处理工作。
她向来处理工作都是在这,不喜欢将工作带回家,嫌闷。
事情处理完,也没急着回去,在院子的石凳上坐着陪金毛玩了一会。
过了一会,掏出手机,给家里的住家阿姨发了条消息,让对方准备一点宠物用具。
事出突然,有些东西还没准备好。
晚饭没回去吃,点了一份外卖,坐在院子里,一边吃饭一边将前几日看剩的剧集一口气追完。
外卖盒扔进垃圾桶。日色渐暮,橙黄的落日霞光弥散在山林间时,她牵着宠物牵引绳,驱车回了和靳晏礼的那个家。
靳老太太寿宴前一阵,两人其实都挺忙。
单方面的冷战,周颂宜不大想搭理靳晏礼,恰好那阵子飞江西进行地方文旅宣传活动。也乐得自在。
靳晏礼则是在碾转于实验室和公司,每天忙得天昏地暗,还得抽出时间参加座谈会。
两人夜里见不上面,忙里偷闲的时间里,他爱给周颂宜打视频通话。
但大多数时候她都不会接,或者将视频通话转接为语音通话,然后草草聊了几句,便结束了话题。
她和靳晏礼之间的相处,没有正常夫妻间的那么多话闲聊。
那些亲昵的话语对于寻常夫妻来说是感情的调和剂,但在她这就觉得腻歪。
感情没到深处,应对起来就稍显敷衍。
周颂宜不喜欢靳晏礼给自己汇报他所有的行程,这对她而言是一种无形的窥视。
她不喜欢靳晏礼掌控自己所有的行程,换而言之,也并不想了解到他的-
晚上回到家里,只有阿姨在打扫卫生,见周颂宜回来,其中一个阿姨走上前,问:“周小姐,晚饭是现在做,还是晚点等先生回来了再一起做?”
“晚点吧。”
周颂宜看了眼客厅墙上的钟表,“现在没有其他的事情,你们可以去休息。要做晚饭的时候,我会让人知会你的。”
“好的。”阿姨见周颂宜的腿边跟着一只狗,心里虽然纳闷,但良好的职业素养告诉她,这是主人家的私事,不该过问。
过了一会,另一位住家阿姨走了过来,“周小姐,您让我准备宠物用具,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需要看看吗,如果有遗漏的,我立马联系采购人员。”
“嗯。”
她手撑在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待会。”
*
周颂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将挂壁液晶电视打开,拿着遥控器特地给金毛搜索动画片看。
以前还没工作的时候,逢周末下雨,她就喜欢窝在家中客厅,抱着金毛一起,陪它看它爱看布鲁伊。
现在也不例外。
习惯是刻在记忆里的,一时之间难以更改。
周颂宜顺着它头顶的头发,陪它一同观看动画片。
它很安静,看得很入神,她忍住逗弄它的心思,埋下脑袋趴在琉璃茶几上,侧着脑袋看它。
慢慢的,困意来了。
周颂宜阖上眼睑。
不知道什么时候,玄关的房门传来开合的声音,她猛地醒来,努力撑开眼皮。
还没瞧仔细,阿姨已经走过来对她说,“周小姐,先生回来了。”
“嗯。”她懒散应了声。
靳晏礼在玄关口换了双黑色的皮质拖鞋,将车钥匙搁在柜台面,去一旁的岛台拧开水龙头净了净手,而后对一旁的阿姨道,“工作处理完,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先生,晚饭……”
靳晏礼眉脱下西服外套,随手扔在椅背上,“晚饭我来处理就好。”
“好的。”阿姨也乐得自在。
将屋里的东西收拾完后,几个阿姨就出了门。
临走前,对上周颂宜落过来的目光,眼带微笑地稍点头,“周小姐,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周颂宜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几位阿姨出了门。
说实话,这家的工作算是最为轻松的。
虽说是住家阿姨,可当男主人和女主人同时在家时,她们就不需要再在这儿呆下去。
每天的任务,最多就是打扫打扫卫生,偶尔做做晚餐。如果有额外需求,男主人或者女主人会再联系。
两人年纪看起来不大,二十五左右,也就新婚不久。
就是这感情怎么看怎么奇怪,两个人间的相处氛围,饶使她活了这么久,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着实有点儿看不懂。
当时只知是一对年轻夫妻。按照称呼,应该是太太和先生。
谁知女主人第一次听见这么称呼就皱紧了眉头,“我叫周颂宜,以后这么称呼我就行了。”
“好的。”
有了前车之鉴,请示的目光又望向靳晏礼。
只见对方的情绪波动并不大,似乎对于女方这样的想法是意料之中的,但他本人似乎更热衷于听见这样的称呼。
“以后就这样称呼就好了。”
可是哪有夫妻,一个称呼对方为周小姐的,一个先生的。
听起来怪怪的,但这是主人家的要求,即使有疑惑,这疑惑也只能在心里。
房门关上的瞬间,整个大平层瞬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靳晏礼从纸抽抽了一张纸,将手指上挂着的水珠擦净,而后才走向周颂宜。
这下才注意到她身边的那只金毛。
周颂宜抬眼的时候,恰好对上靳晏礼的目光。前几天,两人虽然短暂地说开了。
他不会再干涉自己的事情。同理,自己也不能干涉他的行为举止,在不触碰到双方底线的前提下,容忍度还是有的。
不过显然这几日他忙得厉害,否则她的手机里也不至于至今一条骚扰信息都没有收到。
毕竟,他刚回来时还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斯文样,领带严谨地系在脖颈,像刚从某个重要场合赶回来的。
看了一眼,轻飘飘地收回视线。
“很奇怪吗?”她慢腾腾坐直身体,指着认真看动画片的金毛,“这我的狗。”
第15章 蒲公英
靳晏礼扯松领带, 而后甩在一旁,朝周颂宜走近。
面对她略含挑衅意味的话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略微皱了皱眉。
家里养没养狗, 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的。
视线从她身上缓慢转到地上的那条金毛犬,心底郁结着一口气,略显烦躁。
前几天两人好不容易说开一点,原本相敬如‘冰’的场景有所敲动, 现在她的这番话, 无异于是存心的。
他当然知道这条狗是谁的。包括她和徐致柯从中学时代,一直到和他分手之前,大部分的生活细节都被他调查出来了。
这件事, 周颂宜一直知情,为此两人还吵了一架。
可知道是一回事, 当面说出来, 又是另一回事了。尤其是许下了承认。
“是吗?”靳晏礼走近, “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养小动物了?还是这么蠢的一条金毛。”
“狗看动画片,会不会越看越蠢?”他在她身边坐下, 视线在趴伏在地板上聚精会神的狗身上扫去一眼,“哦也对, 它看着本来也不聪明。”
“还是换一条更好。”
“既然你喜欢养小动物。这样也好,养一条宠物, 家里也会热闹点,你也会有点羁绊, 这样你就不会整日不着家了。”
“喜欢什么品种的, 我让人去订购。”
周颂宜打断,“不需要。”
“我有这一条就好了, 其他的也没有精力,无暇顾及。”有点好笑意味地望向他,“我看你工作上,大部分时候都要比我忙,恐怕更抽不出那个时间。我们之间,并不适合养动物。”
“这条金毛,是别人托去暂时养几天。”周颂宜站起身,想起多多以前的行为举止,难得对靳晏礼软了语气,“它有时会有点拆家,希望你不要介意,要是觉得难以忍受,到时候我让阿姨好好打理就行。要是洁癖严重,觉得还是无法忍受,我就带着它出去住,我们之间也正好消停,彼此都静静。”
靳晏礼本来还因为她话里的‘别人’两字感到愉悦,又因为她后面的‘出去住’而冷脸。
“论到底,你该感谢我。”他嗤一声,眼底冷淡,“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关系就迅速修复到从前,还能让别人将狗寄养在这儿。”
“我是答应你,可我不是死了。”
“你什么意思?”周颂宜温和地顺着金毛的毛发,侧头看向靳晏礼时,语气也冷了几分,“我告诉你,你少以己度人,别拿你那龌龊心思随意揣度别人。”
“我龌龊?”他扯了扯唇角,“你怕是不知道龌龊两个字究竟怎么写?”
“既然你都说了,那我要是不龌龊一点,岂不是白挨你这顿骂了。”
周颂宜的心底倏地发紧,目光警惕地望向他,“你想干什么?”
“干你。”
*
周末这两日,周颂宜没上班,靳晏礼也难得没去实验室。
天擦黑,刚吃过晚饭,她给金毛的慢食碗里放了狗粮,蹲着身体,看它吃饭觉得很有意思。
靳晏礼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等她将狗粮倒进碗里,三两步走上前。
手掌扣在她的膝盖窝,另一只手则摁在她的臂部,将她整个人抗在肩头。
心底的郁气,试图通过动作,让周颂宜感同身受。
可最终舍不得,只是将她扔在床上,床铺很软,摔上去,整个人身体往上弹了一下。
顷刻间,他便压了上来。
这两天夜里都是这样过来的,周天顾及着她周一要工作,没闹太久,周颂宜也不允许他在她皮肤上留下痕迹。
于是很多吻痕、咬痕,全部掩在锁骨以下看不见的位置。周五夜里皮肤破了皮,里面穿衣服有点疼,索性周六没让阿姨过来家里
经过两天时间,稍有好转-
徐致柯半个月后才回来,由于此次行程特殊,且工作时间较长。
回来之后,组里额外给了一天假期,以便调整时差,更好地去工作。
周颂宜早晨上班的时候,把金毛一起带了过去。
徐致柯先回部门将手头上的工作交接了一下,就去周颂宜那儿将狗给领走了。
他说:“一开始说一周,后来又多待了一阵子。这些天,麻烦你了。没有打扰到你吧?”
“还好。”周颂宜将牵狗绳递给他,“你呢,工作还顺利吧?”
“嗯。”
她说:“那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办公室了。”
现在虽然是中午休息的时间,但公司一楼的大厅,也不是什么合适谈话的位置。周颂宜手头上还有点事情需要扫尾,暂时也没空去寒暄些什么。
反倒是徐致柯开口问她,“吃饭了吗?附近新开了家日式料理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不了,改天吧。”周颂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有点不好意思,“我刚和小雨他们点了外卖,算算时间估计也快到了。”
“你出去这么多天,正好趁今天好好休息休息。时差没倒过来,上起班来,人也遭罪。”
徐致柯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感觉,“也行。”
“嗳致柯过来了啊,和你一起去的谢鹏宇呢,怎么没看见他?”
夏雨下楼取外卖,刚好看见两人在楼底下交谈。
看见徐致柯手边牵着的那条金毛,眼睛亮了亮,一副稀奇的模样,“这狗,是不是就是你两养的那条?”
“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呢,傻傻的,还挺可爱。”
周颂宜站在原地,有点尴尬。莫名想起靳晏礼的那句话,又不太赞同,“哪里傻了?”
“没傻没傻。”夏雨走上前摸了一把它的毛发,顺嘴问了句,“恕我多嘴问一句,你两现在关系和缓了?”
自从徐致柯调离新闻部之后,两人碰面打交道的次数不多。
部门里的人虽然没有在她面前问过些什么,但私底下都猜测两人是不是闹掰了,感情发生变故。
总之分手话题一度喧嚣尘上。不过,这种话题再怎么闹,也没人会舞到正主的头上。
褚昭朝作为题外人,好几次在办公室的茶水间听到这类谈资。
她是爽快的人,有问题、疑虑从不憋在心里,何况和周颂宜关系尚佳,所以直接去了问了当事人。
那个时候,周颂宜才知道自己和徐致柯的感情事已经传遍整个部门了。
不过大家也并不是捕风捉影,所以她也就装作不知情,大家心照不宣地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
在这之前,夏雨也曾是议论大军中的一员,不过没说些什么过分话,持吃瓜的态度。
今天打眼一看,两人之间的氛围压根就没有那种前任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一度觉得当初部门里传的压根就是流言。
小情侣之间闹点矛盾很正常,说开了,心结解开,也就好了。
徐致柯没接这句话,顺势将话题扯开,“谢鹏宇回家补觉去了,今天应该是不会来了。”
“嗯,”夏雨也没多在意,“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你们慢慢聊,我先上去吃饭了。”临走前,她对周颂宜道,“颂宜,我刚拿外卖的时候看见你的外卖了,就顺手帮你拿了,你待会就不用过去拿了。”
“好的,谢谢。”周颂宜对着夏雨离去的背影道,而后正过身体,对徐致柯说,“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还真的有点忙,真不是客套的假话。”
徐致柯笑了下,抬手朝她挥了下,“去吧。”
“改天见。”说完,周颂宜转身离开,走到电梯前。
恰好夏雨也在等,刚才摁的上行键,此刻电梯停在二楼,而后下行。
电梯门打开,她走了进去。
徐致柯盯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在电梯里,才蹲下身体顺了顺金毛的毛发,“最近有没有好好听妈妈的话?她对你还有感情吗?”
*
下午,靳晏礼校对完实验数据,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摘掉鼻梁架着的眼镜。
捏了捏眉心,朝实验室外走去。
“你去做什么?”汤烨希见他步履匆忙,还以为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连忙跟了出去,“实验有问题?这也不对啊,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和实验没关系,”靳晏礼头也没回,“我自己的一点私事。”
“什么私事?”汤烨希紧跟其后,“见老婆?”
“话说你结婚了,这么久了,我也没见过弟妹一面。到底是何方神圣?”
两人是大学同窗,后一同去往国外进修学业。修的专业和兴趣爱好的一致,让两人成为了朋友。除开实验室上面的事情,汤烨希在靳家也挂牌了一个职位。
“又不是你老婆,你急着见做什么?”靳晏礼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反手抛给汤烨希,“你帮我把车开出来,我把地址发你手机,照这个地址开过去就行了。”
昨天熬了个通宵,早晨起来一直连轴转到现在。整个人头昏脑胀,额角突突直跳,精神疲惫。
“行。”汤烨希接过钥匙,“是你老婆,不是我的。不问就不问,改天说不定就有机会见着了。还有啊,你今天晚上好好回去休息休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的。别怪我多嘴,小心你这样下去,迟早猝死。”
“死前拉个垫背的,黄泉路也不孤单。”靳晏礼晃了下脑袋,扛过那一阵眩晕感。敛起情绪后,除开眼球里的红血丝,叫人看不出一点破绽,“行了,赶紧过去。”
汤烨希原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场合,结果没想到根据地址导航过去的位置,是一家金牌小狗宠物店。
他问:“确定没弄错?”
“哪有那么多废话。”靳晏礼推门下车,没什么耐心。
汤烨希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
里面的小狗种类挺多的,他虽不养狗,是个外行人。
但多少也看出来了,有柴犬、比格、拉布拉多、金毛、萨摩耶。
“你什么时候想起养狗了?”
虽然不明白靳晏礼想做什么,但当初在国外读书时,旁边的白人邻居养了一只体型较大的金毛。
两家花园离得近,偶尔在花园看书时,隔着一扇铁艺栅栏,见对面的小狗在草坪上玩耍。
起初,他多看了两眼。
后来靳晏礼不知道从哪搜罗出一张飞盘,随手扔了出去,小狗看见后,迅速地往身后跑去。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又嫌阳光刺眼,捞过一旁摊开的书,直接压在脸上。
嘲笑的声音从纸页闷闷传来,“这么蠢的狗,有什么好看?”
“有趣啊。”汤烨希看得津津有味,“你不觉得吗?”
而后,书页从靳晏礼的眉眼慢慢下滑,“飞盘在我手里,压根就没扔出去,你没发现吗?”
他将手中的飞盘扔到汤烨希的怀里,一副嫌弃的模样,“看来你和它志同道合。”
“滚啊。”
汤烨希踹了他椅子一脚,“说实话,我以后回国了,真想养一只。白天总泡在实验室,晚上回家了,起码还有一只小狗等待我。”
对于他这番煽情的理论,靳晏礼嗤笑一声,“蠢了吧唧的。”
从回忆中脱身,再看看眼前人,啪啪一顿打脸。不过这种事出突然的事情,大概不在他的原计划里,想养狗的,另有其人。
“这条萨摩耶倒是挺可爱的。”汤业希隔着笼子,看着一条通体雪白的萨摩耶,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
当初在国外的想法,回到国内后,自身条件压根不允许。自己每天都快要累成狗了,哪还有功夫再去养一条生命。
只是等他回头,靳晏礼早已和老板沟通好。
是一条小金毛。
也不是说金毛不好的意思。可能相比其他的狗,它的精力更旺盛一点,爱拆家。
不过,哪条狗不爱拆家,不拆家的那都是少数。养狗人要极其富有耐心,这也是劝退他养狗的原因之一。
对比靳晏礼,他也从不觉得他是一个在接人待物方面,极富耐心的人。
他买下的那条金毛体型较小,目前看着性格还比较温良,也不会瞎叫,就是不知道日后长大了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情形。
不过,家里那位高兴就好。
随口道:“你家里那位,要是知道你给她买了一只金毛,到时候肯定会高兴。”
“毕竟,意外之喜。”
“是吗?”靳晏礼拎着笼子,难得探手逗了逗小金毛,嘴角笑容意味不明,“可我今天,又做了件惹她不高兴的事了。”
第16章 蒲公英
周颂宜下班回来的时候, 靳晏礼已经坐在沙发的客厅上了。
浅灰色的长袖,同款灰色长裤,膝盖上放着笔记本, 夕阳的余晖恰好从露台漫了进来。
不过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 家里劈里啪啦地响着,露台那儿站着几名安装工人,似乎在搭建着什么架子。
心下正疑惑,准备问问靳晏礼这是要做什么。
走近了点距离, 这才发现他的裤腿边缩着一只金毛。年岁看着不大, 小小一只,对于周边环境还处在陌生的探索与适应中。
因为体型矮小,整个身体侧边的沙发靠背挡得严严实实。方才在入口处, 一眼没能发现。
周颂宜好奇,想了想, 又觉得无比稀罕, “你养的?”
“你不是喜欢金毛?”靳晏礼将腿上的笔记本移开, 放到茶几上。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她觉得这话有歧义,“再说了, 这是你养的,和我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想了想这些天多多养在家里时的模样, 靳晏礼除了嫌弃还是嫌弃。
打从心里,她认为他这样的人, 其实是不太喜欢动物的。
有时候也识趣的,没让金毛去烦扰他。
只是没想过, 今天才把多多还给徐致柯, 一回家就发现家里多了一条小生命。
话虽然这样说,可口嫌体正直。
周颂宜将肩上的包包摘下, 挂在一旁的落地衣架,向靳晏礼靠近。
她蹲下身体,目光柔和地摸了摸这只金毛,“你把它带回来,驱虫检查都做了吗?”
“嗯。”靳晏礼敛下眉睫,看着眼前人。
“它居然都不认生。”周颂宜摸了摸金毛的脑袋,没想到这个小家伙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掌心。
出乎意料的乖,倍觉新奇。
昂头看向靳晏礼,眼底的笑还没淡去,“还挺可爱的。”
听她说喜欢,靳晏礼眼底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
这时,一旁的工作人员搭建完架子,走上前,“先生,这边宠物的房屋设施都搭建完成了。您这边,可以过来检查检查。”
“不用了。”他略抬眉,“处理完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好的。”工人也乐得早点下班。
周颂宜视线往外浮去。没想到,靳晏礼对于自己养的狗还是挺上心的。
问他:“它有名字吗?”
“暂时还没有,不如就叫多多,你觉得如何?”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紧紧锁在她的身上。
意料之中,她唇边的笑容僵住。
周颂宜抚摸小狗脑袋的手一顿,唇边的笑容凝滞。
随后很快收回手,再次看向他的神情变得冰冷。
她冷冷道:“你是在故意恶心我吗?”
“我有这样说过吗?”靳晏礼眼神温和地望向她,像是很随意地提起,“一个名字而已,就让你情绪波动这么大?”
“你究竟在想什么?”他反问,“还是说,这个名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周颂宜冷静下来情绪,徐致柯的那只金毛放在这里的期间里,有靳晏礼在的时候,她几乎就没有出口叫过它的名字。
他的话倒是提醒她了。
“没有。”她辩驳,“是你多想了。”
“小宜,你给出的反应,究竟是我多想了,还是真的有这一回事。”靳晏礼盯着她的眼睛,而后慢慢道,“让我猜一猜,是不是你前几天带回家的那条狗的名字叫多多,而你口中所谓的别人,其实是徐致柯?所以你才会在听到我说给这条狗起名叫多多的时候,情绪突然变得激烈的。”
“还是说,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周颂宜站起身,随后坐在西南脚的那座单人沙发中。
伸手到桌面上摆着的果盘中取了一个橘子,“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个人爱好而已,这需要理由吗?”
靳晏礼沉默,也从果盘拿了一个橘子,剥好之后,递给她。
才开口:“当然不需要。”
“既然是你带回家的狗,那你就好好养。”周颂宜不再分给他半分眼神,“你让阿姨休息了,那我们晚饭各吃各的。我点外卖,你呢?”
“靳总,需要我请你吗?”
“不用。”靳晏礼淡淡瞥她一眼,“少吃外卖。晚饭,我们出去吃。”
“那它呢?”她的视线落在地上的这只小狗上。
“带着一起。”
*
靳晏礼养狗这件事,虽然明面上没有挑破说,但周颂宜单从名字上,已经揣摩出味了,只觉得他的做法有点无理且幼稚。
不过一码归一码。
起初,周颂宜还冷着脸,也不凑到小金毛面前,冷淡对待。
后来实在忍不住,趁靳晏礼不在家的到时候,就喜欢逗逗小狗。
觉得他烦的时候,她就会在小狗耳边念叨,给它灌输洗脑——靳晏礼不是好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话灵验了。小狗开始‘报复’对方,随着一天天的成长,拆家的本事渐长。
周颂宜有前车之鉴,到觉得还算意料之中。
反正这是靳晏礼的狗,怎么着也不用她来善后,或者说再不济也有阿姨帮忙,怎么也轮不到自己的头上。
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头。
不过小狗拆家实在拆得太厉害了,起先专门给它定制的房屋家具,全部都被它给拆烂了。
每天在家里撒欢,咬着拖鞋到处跑。
好几次,靳晏礼回来的时候,发现鞋柜里的拖鞋已经被咬烂,皮革面上有深深的犬齿印。
周颂宜坐在沙发上,靳晏礼虽然没说话,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脸都黑了。
他有严重的洁癖,且对犬类有着明显的“过敏”。
明明心底嫌弃得要命,却还要自我折磨。
“靳晏礼,狗是你自己养的,再怎么觉得惹你生气了,也千万别和它一般计较。”她蹲下身体,对已经熟悉新环境满地撒欢的福宝道,“福宝,快过来,小心他生气把你丢门外去了的。”
小金毛的新名字叫福宝。周颂宜取的。
靳晏礼捏了捏突突直跳的额角,“明天我让阿姨将它带走。”
“别啊,”周颂宜将福宝抱进自己的怀里,逗它玩,“它挺乖的,只是现在正是爱拆家的年纪而已。改天,你专门聘请宠物管理人员带他出门遛弯,消消它的精气神就好了。”
“而且它在家多好,热闹。”她双手握着小狗的身体,将它整个身体都提溜起来,面朝靳晏礼,“你别这么小心眼儿。”
“现在这样挺好的。”
“既然你觉得不错,”靳晏礼走过来,视线在小狗身上停留一瞬,一如既往的嫌弃,“那就留下来。”
周颂宜轻“啧”一声,“要不要这么勉强?”
*
靳晏礼这几天睡得不太安稳,他的觉很少,多数时候都是浅眠,睡眠神经衰弱。
小狗爱拆家,不是好事。
专门聘请的养狗人员下周才会过来,今天晚上,小狗又拆了一次家。
阿姨临走前收拾好的房间家具,此刻放眼望去乱糟糟的。
岛台台面上摆放的插花琉璃花瓶,因为它的打闹,花瓶砸在地面,摔了个粉碎,彻底报废掉了。
周颂宜看着地面上泊泊流淌的水渍,十多只朱丽叶玫瑰横七竖八地躺在木制地板上,顿时也觉得有点头疼了,小家伙精力太旺盛了。
她将花捡起,放在岛台边沿。
同靳晏礼道,“晚上你带着福宝去底下遛弯吧,精力不消耗点,不然感觉今晚它还得继续拆家。”
“那你呢?”靳晏礼问她。
“我自然在家了。”她望着小狗,无奈极了,“算了,我和你一起下去。按照以往经验,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靳晏礼没说话,低着头颅,嘴角微微翘起轻微的弧度。
看着干了坏事还一脸无辜的小金毛,原本的不耐,现在看着只觉得可爱。
因为这条狗,肉眼可见的,周颂宜连带着对他的语气都和缓了许多,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似从前那般僵硬。
这样想
着,一开始做的决定似乎是正确的。
靳晏礼给金毛套上牵引绳,坐电梯下行到一楼。
周颂宜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只有在他无法应对的时候,才会伸把手帮忙。
大多数时候,都是以一种观察、揶揄的态度,欣赏眼前这副人狗和谐的场景。
*
小区底下,也有许多业主在散步乘凉。
现在已经慢慢步入夏天了,梧桐树、香樟树开始栖着蝉,在为进入夏天做好嘶鸣的准备。
偶尔碰上同样出门遛狗的业主,热心的会上前交流几句。
靳晏礼自是应付不来这些。或者说,压根就没想过应付。
周颂宜看他一眼,而后替他和业主交流心得。
散步期间,周颂宜碰见了前几期有过合作采访的一位演员,没想到对方也住在这。
和荧幕上光鲜亮丽的区别成对比,眼前人明显接地气许多。要不是才合作不久,她都险些没认出来。
不过合作并不深入,所以聊了几句之后就结束了话题。
等走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一位同样牵着金毛犬的女生正站在靳晏礼眼前。
手心捏着手机,屏幕朝上,看着像是二维码。
姑娘面容姣好,一头如瀑长卷发披肩,纯白色的吊带长裙,脸上精气神很足,很符合当代青年的气质。
从动作及脸部特征不难看出来,这女生应该是在像靳晏礼要联系方式。
食色年代,要联系方式能有什么用呢?不管最初的目的和意图如何,大抵都是最终目的浅显地抹了一处留白。
周颂宜结束话题,也没凑上前找热闹。
而是就近找了个石凳坐着,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撑在大理石台面上,一脸看戏的表情观望不远前发生的事情。
今天天气不错,夕阳将将下山。
暖黄色的自然光从树林的间隙落下,路径朦上一层柔光滤镜。
靳晏礼穿着浅灰色的宽松短袖,头发没怎么打理,三七侧分。
少了平日的严谨与强势,整个人姿态没有那么疏离,倒像是还没出社会的年轻男孩。
两人同样牵着金毛,迎面站立。傍晚的风拂过来,女孩的长发扬起,组成一副养眼的画面。
那一瞬间,周颂宜由衷觉得般配极了。
看戏的神情逐渐转为欣赏-
靳晏礼没耐心听对面女孩不着调的话,只是出于礼貌又不好直白地打断那人的话。
打算等她说完要说的话之后,就牵着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由于这处行人较多,牵狗绳被靳晏礼攥在手中,福宝本来等得有点儿不耐烦了,一个劲地往前窜。
过了会,又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片刻功夫又和那女孩牵着的那条狗打闹得火热。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
良久,问了句:“你的狗是公的还是母的?”
女孩一愣,诚实道,“公的。”
小金毛目前年岁不大,等再大一点,靳晏礼打算带它去宠物医院做绝育。
好在眼前这两条狗都是公的,目前不用担心产生子嗣的问题-
靳晏礼想拉着福宝离开,但是刚才周颂宜说看见熟人,上前打招呼去了。
也不知道这会聊完了没有,离开的步伐不得不被扼制。
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没看见她的身影,这让他的不耐即将到达顶峰。
下一秒,又在公园的亭子里准确锁住她的身影。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只是这眼神多少带了看戏的姿态。
“我们可以加微信吗?”女孩将自己的手机调开二维码,“可以交流一下养狗心得。”
她盯着靳晏礼的脸。
春夏季节,夜色落得慢,小区里拥有40万平方米的原生态森林。
天然的大氧吧,一呼一吸间都是草木的清新,她却觉得自己在和他说话的途中,有点呼吸不过来。
树影斑驳的影子落在他的额头,将他脸上的神情掩盖,她忽而很紧张。
“什么?”靳晏礼有点没反应过来,而后咀嚼着这四个字,又觉得有点儿好笑,“养狗心得?”
他养狗压根没心得,只是为了套住周颂宜的心,抹去徐致柯存在的痕迹。
仅此而已。
想到这,他的目光不由得再次望向周颂宜。
山映斜阳,森林的上空,被橙红粉霞涂满。落日的光,从叶隙间筛落,落在她姣好、温婉的面颊。
像是一片轻盈的黄昏蝶,美好得让人不忍破坏掉这副画面。
看起来很温柔,让人心动。
他的目光,似乎已经惊扰对方,被她发现了。
而周颂宜也的的确确地是察觉了,对上两人齐刷刷的视线,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
只是福宝那一副明显兴奋、不好控制的状态。
她怕靳晏礼管不住,也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起身走到他的身旁。
“我来吧。”她接过他手中的牵狗绳,领着福宝往前走,消今夜的食。
有她在身边,福宝兴奋极了。
忘记了刚交的新朋友,迈着腿跟在周颂宜身后,快步往前奔。
靳晏礼收回视线,拒绝了女孩添加微信的请求:“狗是我太太养的,我对这方面知之甚少,并不能帮助你什么。”
“如果你有养狗心得需要交流的话,可以在业主群里联系我太太。”
第17章 蒲公英
周颂宜牵着遛狗绳往前走着, 没走多少距离,靳晏礼迈腿追了上来。
看见这么快出现在自己身旁,着实愣了一下, 下意识扭头往回看了一眼。
原来的那位女孩也牵着狗离开了, 和他们是反方向。
靳晏礼看她一眼,抬手掰正她的脑袋,“我没给她联系方式?”
“什么?”她一下没回过神,等回神之后, 抿了抿嘴角, “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这是我想说的。”他的眼底藏着笑,松开手, 看着正前方晃着狗头,时不时往回望两眼的小金毛, “有些话, 虽然不是你想听的, 可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
周颂宜不耐烦的应一声,“知道了。”视线却压根没往他身上去。
她将绳子交递给靳晏礼, “这是你的小狗,既然你过来了, 自然由你来牵着。我在旁边监督,有问题再来找我吧。”
见他站在原地不动, 搡了他两下,“不想它今晚拆家, 你就别偷懒。”
她转移话题, “快走吧。”
“嗯。”
小区里有专门遛狗的位置,这块空地大, 来往的行人也不多,因此可以不用牵狗绳,短暂地放开在草坪上撒欢。
靳晏礼松开手中的绳子,福宝犹如脱缰的野马,在草坪上和一群同样来耗精力的小狗在草地上跑来跑去。
他看了眼,“这狗里边,会不会有母的?”
周颂宜看一眼,突然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没忍住,笑出了声,“福宝现在还小,你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要是实在担心,过几天休息了,我们带他一起去医院做绝育。”
靳晏礼本以为按照她的性格,要么是她自己带小狗去医院,又或者是让他自己抽空带福宝去医院。
毕竟,这几天她的嘴巴里一直都是福宝是他的狗。
谁养的狗,谁负主要责任。只有在他顾不过来的时候,才会搭把手帮忙。
正愁如何开口,让她松口和他一块儿去的。没想到,她主动提了这个话题。
那一秒钟,看着草坪中撒欢的小狗,心中的认同感又强烈了一分。
“好。”
行道路两旁的路灯已经点了灯,橙黄的光撒下,像清透的水一样在泊油路中流淌。
站在灯下,周颂宜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影子。
指了指一旁的长椅,“那边有长椅,我在那里坐着看,就不过去了。今天忙一天了,觉得有点累,想休息一会。”
靳晏礼敛着眉去看她,路灯的光,将她乌黑的头发镀上金色的光。
软了几分语气,问:“你们部门的事忙,回头我差人将你调清闲一点的部门去?”
“怎么样?”他似商量的语气,好像真的是站在周颂宜的角度替她考虑问题,“这样不完全算是插手你工作上的事情?”
“想得美。”她立刻抬起头,伸手推了推他突然凑近的脸庞,“你答应过我的话,不能再食言了。我和你说过的,这是我的底线。”
“否则,那你曾对我提的那些要求全部免谈。”
靳晏礼被她推了脸也不恼,反而被蹭了蹭她的掌心,在她生气的前一秒收回动作。
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周颂宜臆想出来的,是不存在的行为。
“知道了。”
“待会想吃什么,去餐厅可以吗?”靳晏礼盯着她的眼睛。
头顶路灯的光晕进她的眼睛,昏黄的光圈中映着他的样子。
难得融洽的相处氛围,“嗯?怎么样?”
“我都可以。”
*
晚餐最终去的一家西餐厅。虽说是临时起意,可靳晏礼却早早地就预定好了位置,很难不怀疑他其实是故意的。
将小狗交给侍应生。上到顶层,空旷的餐厅内,舒缓的琴音在房间内蔓延。
屋内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其他的客人。
询问下,也的确是印证了她起先的猜想。这一层,已经被靳晏礼整个的包下来了。
“吃个饭,是不是有点浪费了?”周颂宜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餐厅的装潢布局很有格调,外围是一整片的落地玻璃。
视线外挑,可以看见车流如织布,远处霓虹灯闪烁,城市夜景一览无遗。
餐桌上,放着鲜艳的红玫瑰,香味并不腻人,反而幽淡。
烛台上的蜡烛点亮,火光游移,玻璃上映衬着两人的身形。
“只有我们两个人,挺好的。”见她还要再说点别的话,“我吃饭时,不想和其他人同框。”
“不是好习惯。”
“待会吃完饭,我去商场买几套衣服。”两人都不能喝酒,因此没有上红酒。
周颂宜端过一旁的树纹冰川玻璃杯。杯子里装着冰过的青柠气泡水,一片薄荷叶卡在冰块正中央,很清爽的感觉。
她抿了一口,“到时候,你带它先回去。”
家里的衣服多是私人定制或者是品牌当季新款。大部分的风格,不太适合日常通勤。
虽说部门里的同事大多都挺友好的,但是背地里的议论,谁又能说得清楚。
尽管别人的想法不必太过在意,但有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社会上混,偶尔也是要接地气的,因为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内心可以阴暗到什么程度。
永远不要傻兮兮地以为,真心永远可以换来真心。
“为什么?”靳晏礼看着她笑,“我有那么见不得人吗?”
“你要是这样认为,那我也无话可说。”周颂宜很淡定地回复,“因为仔细思考下来,好像也的确如此。”
“颂宜。”
她尝了口番茄贝斯托意大利面,闻言,顿了下,“别这么叫我。”
吃完晚饭,靳晏礼最终还是得到了周颂宜的应允。允许他带着小狗跟她一起去商场。
*
晚上睡觉,周颂宜和靳晏礼分别在两间淋浴间冲了澡。
周颂宜先洗完出来,躺上床的时候,困意就有点儿上来了。
今晚出门溜福宝。它的精力耗没耗完,她是不清楚,反正她的精力是快要耗尽了。
迷迷糊糊间,身侧的床铺微微凹陷,夜灯熄灭。
窗台外的风吹进来,紧跟着,一道热源贴了过来。腰际横过来一只手掌,将她往里扣。
一时间,两个人的距离变得格外亲近。
距离再缩短一寸,她的唇瓣就要碰上他颈间凸起的喉结。
她动了动嘴巴,“我很困。”
“嗯。”他将下巴垫在她的肩窝,“今晚不闹你了,睡吧。”
周颂宜闭起眼睛,没再说话。
这种姿势太过亲昵,侵略感和存在感太过强烈。
她并不喜欢这个姿势,可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一点一点入侵她的生活,瓦解掉她长期维持的行为习惯。
只是久而久之,她似乎也习惯了。
*
周颂宜今晚是被渴醒的,迷迷瞪瞪睁开眼,身体上的束缚消失,整个人如释重负。
手指往被褥里扫了一下,没有人,但是被子是温柔的。显然,才起来没多久。
不过,现在已经零点多了。不去睡觉,又去做什么了?这个想法,只在她的大脑产生一瞬,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周颂宜拉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穿上拖鞋,来到客厅。
走到餐桌旁,拿起倒扣在木盘上的水杯,另一只手圈着壶把,倒了点凉水进杯子。
她斜靠在墙壁,仰头喝了一口水,隔着客厅望向露台。
今天天气不错,天空中有几颗星星格外明亮。
喝完水,放下杯子。
准备离开客厅,回到房间的,没想过会在露台看见熟悉的身影。
方才客厅的纱帘被风扬起,恰好挡住了他的身体,故而没有察觉。
外边的风灌进屋内,隐约中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她出于好奇,走了过去,越走近,那股味道变得愈加浓烈。
烟雾散在风中,多了股说不清的意味-
靳晏礼今夜失眠了,其实自从和周颂宜结婚后,工作之外的时间里,他已经很久没再失眠了。
可能是最近实验的压力有点大,又或者是家里的金毛一天比一天会拆家,让人为之头疼外,他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了。
从前整宿整宿的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吞了几片安眠药,才勉强睡下去。
算算时间,已经停了很久了。
他摁了摁自己的眉心,转头瞥向为福宝搭建的屋子。
今夜的这趟出行,的的确确消耗掉了它大量的精力。此刻闭着眼睛,正躺在自己的小窝里,睡得香甜。
收回视线,从一旁的置物柜里翻找出一个未拆封、但积了点灰尘的香烟。
其实很久没再抽过烟了。偶尔烦心、或者和周颂宜情感产生矛盾时,他都会点上一支。
看着烟头燃到烟屁股,直到指尖传来灼烫感,才恍然回神般地伸手掐灭。
尼古丁的刺激,似乎能稍稍缓解心头的燥郁。
今夜也不例外。
靳晏礼从烟盒磕出一支烟,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熟稔地夹着一根香烟。
火光擦亮间,青白色的雾气顿时弥散的空气中。
他双手搭在围栏扶手,整个人上半身往外倾倒。
夜风一阵阵拂来,将他额前柔顺垂下的刘海捋到后脑勺。
看着散漫、肆意极了。
周颂宜走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幕。
显然脚步声惊动了眼前人,他已经发现她的存在了。只是眼底划过诧异,似乎没想过她会在这个时间点,突然出现在这。
他问:“睡不着?”
“不是。”
周颂宜:“起来喝水,恰好看见你在这。”
“嗯。”
想起她不喜欢烟味,靳晏礼将指尖夹着的香烟往里掩了掩。
周颂宜语气稀疏平常,仿佛只是寻常聊天,“我都看见了,现在是不是有点儿亡羊补牢的意思?”
虽然心底诧异,但面上并没有表露出吃惊。
靳晏礼身体重新靠回去,手掌撑在露台外。右手指腹间那点红,在夜风的浮动中,忽明忽暗。
他仰着下巴,盯着漆黑夜空中那弯清月。
良久后,“最近有点烦心事。”
“如果是因为我,”她学着他的模样,双手支在台面。
侧头看他,无情打断,“那你还是别说了,不然只会给你自己添不痛快,对我毫无影响。”
“我还什么都没说。”靳晏礼喉结上下滑动,他失笑,“也对,我自己的烦心事而已,和你没关系。”
“毕竟,”他侧头望她,“一个我就足够让你烦心了。”
周颂宜:“你知道就好。”
这阵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起先是周颂宜单方面的不耐,靳晏礼单方面的掌控。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演,两人之间的相处氛围处于一种诡异的平衡。
在不戳到对方的痛点时,他们甚至能上床,而床下,又维持着山雨欲来的风平浪静。
她现在一想到自己竟然和靳晏礼一起养起了小狗,就觉得很神奇。
而当言语、行为越过对方的底线,下一刻,便能毫不手软地直往对方的心底插刀。
他们之间太知道彼此的薄弱之处。
一旦假意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便会针尖对麦芒,咄咄逼人,不死不休。
不过,显然今夜并不是。
周颂宜朝他摊开手。
“什么?”靳晏礼不解。
周颂宜没解释,两只手掰过靳晏礼的右手,借着他手上的姿势,伸手取走他手上的那支烟。
低头咬上烟嘴,吸了一口。再抬头的时候,熟稔地吐出烟圈。
烟雾在空气中弥散,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只有淡淡的烟草味在昭示它的存在。
“靳晏礼,”周颂宜用手背抵着唇瓣,忍住心头咳嗽的欲望,“其实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究竟喜欢我什么,或者我身上又有哪一点是你看上的?”
“也许在你心底把我想象得很完美,不过现在,”她说,“看吧,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人。”
靳晏礼看着她眼尾呛出的水泽,没有戳穿。
脸上舒开笑,他低头,伸手帮她别住被被晚风拂乱的发丝。
眼睛左右转了转看向她,“傻。”
周颂宜不耐,踹她一脚,“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喜欢你,不管是完美还是不完美的你,我都喜欢。因为我喜欢的是你,什么样子的你都只是你。”
靳晏礼撑着头看她,眼底浮开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如果你觉得这样就能让我打消念头,是不是有点儿太傻了?”
周颂宜扯了扯嘴角,冷“呵”一声。将烟重新塞回他的手中,没再回答这个话题。
想起往事,眼神里都有点怅惘了,“其实,我高一那年就学会抽烟了。这事,我哥是知道的。当初,他还把我关在家里,好好说教了一顿。”
“当初,我也是为了解烦。”
她摊摊手,“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靳晏礼沉默着,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或者说,在不管不顾想要和她在一起的那刻,他就将周颂宜的所有都给调查了。
因为他嫉妒徐致柯。
那些他不在的日子里,是徐致柯填满了她的空白。如果时间能够倒转,他只希望自己能早点来到她的身边。
那样,结果会不会就有所改变了。
他没吭声。
周颂宜看他一眼,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
有些话,不说明白,不戳破那层窗户纸,对谁都好过。
“早点休息。”
她打算离开了。
靳晏礼拉住她的手,制止住了她离开的步伐。
周颂宜没知声,用眼神询问,他启唇,“没事。”
左手却使力。收住她的腰肢,将她的身体往自己的怀里揽。
头颅低下,视线落进她的眼睛。
笑着说,“接个吻。”
须臾,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淡淡的烟草味,随着这个吻,浅浅渡进她的舌尖。微苦、微涩。
说不上好,但也不算糟糕。
距离过近,周颂宜能嗅到他身上淡淡木质香。
像春天的森林,落过雨后,植被都蒙上了细白的雨雾。
清新、凛冽,干净。
月光如水,静谧的夜色中,不说话也是一种和谐的美好。
靳晏礼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下一秒又吻了上去。
月光下,他们接了一个黏糊的吻,空气中有淡淡的水渍声。
不过这种美好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秒,他能感受到嘴角有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他笑一声,原本收着的力道没再克制。一步步逼近,最终将周颂宜抵进墙角,以吻封缄、以吻来“回礼”于她。
停下的那刻,她的嘴角莹润一片。
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亦或者两者都有。
周颂宜狠狠擦了擦嘴角,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说。
最终憋出一句,“神经病。”推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踉跄一步,稳住身形后,连胸腔都在隐隐震动。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
——
即便没有爱。
就这样,不死不休也挺好的。
至少,拥有她的是他。
第18章 蒲公英
靳晏礼今天不用忙实验的事情, 公司里面,他是老板,因此不必特地踩点过去。
周颂宜和他不同, 生物钟准时醒来, 也没再懒觉,掀开被子下了床。
他撑开眼皮,“我送你过去?”
“不需要。”
说完,穿上鞋子出了门。
洗漱完, 用面包机叮了几块面包, 热了一杯牛奶喝了下去,便出门上班去了。
最近这几天有一个人物专访要做,奈何对方是一个吹毛求疵的人物, 并不太好搞定。
原本约好的时间,又因为对方的临时变卦而爽约。
如此几次, 偏偏还不能甩脸色。
周颂宜过去的时候, 办公室里并没来太多人。
她将自己的包放在一旁, 拿着工位上的水瓶去饮水机接了点水。
回来的时候,发现褚昭朝正坐在自己旁边的空位。
见她过来, 招了招手,“我在楼下的早餐店买了点糯米糕, 但有点吃不完了,过来帮我分担一点。”
“尝一个就好。”她走过去, 捻起一个,见褚昭朝还准备给自己塞, 连忙解释道, “我吃过早饭过来的。”
“行吧。”
周颂宜咬了一口。
褚昭朝光顾的这家早点店,她也时常光顾过。
也不知道是不是换师傅了, 糯米糕的口感尝起来没有原本那么软糯。
“颂宜,我问你件事。”褚昭朝突然开口。
“怎么了?”
“你是不是和徐致柯和好了?”
“什么?”周颂宜一愣,咽下嘴里的糕点,“为什么这样说?”
褚昭朝没有明说,脑袋却突然凑近了一瞬,视线盯在她的唇瓣。
周颂宜想起昨晚的那个吻。只是出门前匆匆照了一眼镜子,感觉还好。
这会听她提起,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点开相机,对着镜头左右看了两眼。
远一点距离,看不太清。
但是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凑近了看,还是能看出一点红肿的痕迹。
她熄灭手机,对上对方探究的眼神,诚实道,“不是。”
话已至此,褚昭朝明白了,也就没再多问。
但还是好心给她提了一下,“要不打个遮瑕,遮一遮?”
“算了。”周颂宜想了想又道,“这几天部门都比较忙,我这也不算太明显,应该不会有人会看见的。”-
这几天部门的氛围都不太好,领导被上级一顿痛批。
原本的提案策划被从上到下全盘否决,勒命本周内加急赶出新方案。
自然,领导心情不好,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的,也要夹着尾巴做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早上十点部门有个小型会议。
会议室内。
“这是人能写出来东西吗?”陈理单手叉腰,将底下坐着的人一顿痛批,“亏你们大部分还是文科生出来的,文科生就这水平吗?别说我说你们不服气,你们自己瞧瞧,尤其是那些存在问题的稿子!”
说完,将手中的方案砸到桌面上,目光在办公室内梭巡一圈,“不要以为进来了,每天就可以摸鱼混日子。文稿不是写给我一个人看的,是给领导看的,给大众看的。”
“一个人说好不算好,个个拍手称好,拿才叫好。拿出你们的专业性!”
“尤其这个,”他点着桌上的纸页,“写的什么狗屁玩意?”
“谁写的?”
人群中,一个高瘦个的男生举了手。
是新来的实习生,对于部门的运作尚且还在熟悉阶段。
陈理只扫了眼,嗤笑道,“谁带他的?”
“我。”许勤杰低着头,有点尴尬。
“你是第一次做这些吗?这种事情还需要我教吗?你要知道,你采访的是一位杰出的女性,你要放大的是这位女性的行为,以及升华层面。而不是将重点模糊,写的什么狗屁玩意,他丈夫和她的行为举止有半毛钱关系吗?”
“浪费笔墨给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贴金,就是最大的败笔。她的成功是她自己的,她得先是她自己,而不是谁的附庸品。”
陈理向来说话直,对于低级小错误更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你瞅瞅你自己写的什么,你给他校对的时候难道也没发现吗?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周颂宜。”
忽然被cue到名字,周颂宜抬头看了过来,眼神不解,毕竟这事和她关系不大。
“你以前深入人文层面,稿子写得也不错。这方面你比他有经验,你去帮帮他。”说到这,他也是颇为无奈。
“行。”
周颂宜点了点头,问题不大。
“还有你们,”陈理的话一转,继续开炮,“我办公室里那份要送省参加比赛的文稿,拿回去再好好润润色。想要得奖,就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
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波及到自己,都夹着尾巴做人。
之前提起的本周聚餐,恐怕要泡汤了。事情没解决之前,大家都面如菜色。
陈理又挑了几个问题出来后,才结束了会议-
夏雨抱着文件夹,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蔫了吧唧的。
临走前回头看了眼,陈理还一脸阴云密布,瘫倒在椅子上,显然被气得不清。
她悄悄凑近紧跟她身后出来的周颂宜身边,“你说老陈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咱们的方案虽然有bug,但是也不至于从上到下,乃至全盘否定吧?”
“距离采访没多久了,加急赶出来的,真的能行吗?”
周颂宜也有点心累。又要管自己的,还要帮助他人,但没辙,“上级的交代就是命令,不管能不能行,但在此之前,先别急着自我否定。”
“否则,你的话要是被有心人传了过去,小心他直接杀到办公室来,唯你是问。”
“咦。”
这么一说,夏雨想到那个画面,顿觉毛骨悚然。
“不过真要算起来,你这比我还倒霉,还得帮忙校对稿子。说是润色,但谁不知道这才是最头疼的点。”
“你这要是做好了,也就没什么,无功无过。”她叹了声,“要是没做好,谁知道背后会不会说你给人穿小鞋。”
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周颂宜需要帮助的对象是许勤杰。
当初,她比徐致柯先来的部门,许勤杰还追求过她。烦不胜烦的。
后来,徐致柯过来后,这件事才算了结。但当初,其实也闹得挺难看的。
她对周颂宜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放心吧。我要帮忙,肯定也得把我自己的事情忙完了再说。没那么好心,自己的事还没做完,就去好心肠地帮他。”
“对了,你嘴巴怎么有点肿?”刚才还没发现,此刻两人距离比较近,于是关心了一番。
周颂宜面不改色,“吃辣过敏。”
“哦哦。”夏雨不疑有他。
*
中午临近休息的时间点,周颂宜罕见地收到了靳雨娇发过来的消息。
对方在消息中表示,她已经抵达公司楼下,说有点事想和她单独聊聊。
周颂宜摸不清她想做些什么。毕竟平日里,两人委实没多大的交集,不至于有话要聊。
况且,今天还是工作日,即便靳雨娇已经大四下了,可按照现在的时间,她应该在赶她的论文。
不多时,手机又跳进一条消息,像是回复她心中疑惑的问题。
【我的论文已经没问题了,答辩在下周六,所以不算是偷溜出来的。不过,我来找你这件事,你别告诉我哥。】
【他什么都不知道。】
周颂宜浏览完,给对方敲去一个【好。你先在写字楼旁边的咖啡厅等我,大概五分钟的样子。】
刚点击回车键,褚昭朝走了过来,“待会一起吃饭吗?”
“改天吧。”她将文件放回收纳盒。直起身,将椅子往里推进一点,人走了出来,“今天恐怕不行,家里妹妹过来找我了。”
“那好吧,”褚昭朝朝她摊了摊,虽然遗憾,但也没再说什么。
转而走去一旁,对打开外卖app,正准备点餐的夏雨道,“小雨,别整天点外卖了,那多不健康,跟我一起出去吃吧。”
“行。”夏雨正好也快吃腻了,正愁找不到饭搭子,于是爽快答应了。
周颂宜拿过手机,三人一起乘坐电梯下行。
不过没想到,恰好碰见许勤杰,对方挑了挑眉,“出去吃饭吗?正好一起。”
“不用了。”
“老陈不是让你帮我盯稿子么,就当我请你的。”
褚昭朝朝他瞥去一眼,“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阴魂不散地纠缠别人。颂宜她妹妹今天过来找她,没空搭理你。你要是想和人约饭,下次记得提前拿好号码牌。”
许勤杰的脸青了又青。
好在这时电梯下行到一楼,梯门打开,周颂宜三人已经先行出去了。
没人在意他的神情,将他彻彻底底地忽略了个彻底。
*
周颂来到咖啡厅。
吃饭的时间点,里面就座的人并不多。
刚推开门,靳雨娇眼尖地看见了她,朝她挥了挥手。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点了一个经典口味的。”靳雨娇双手交握,有点儿紧张。
知道自己的行为唐突,有失妥当。
舔了舔唇瓣,问:“没打扰到你吧?”
“现在休息时间。”周颂宜抬眼看她,“吃饭了吗?”
“没。”
“行,待会一起去吃个饭。”她将手机搁在桌面,随后直奔主题,“还不能让靳晏礼知道,究竟什么事?”
“你没告诉我哥吧?”靳雨娇不放心地询问。
“你觉得呢?”周颂宜看她一眼,笑了下,“我没那么无聊。”
“说吧。”
恰好这时,服务员将咖啡端了上来。
浓郁的咖啡苦味弥漫在鼻尖,他将咖啡放置在两人面前,说了句,“请慢用。”随后便走开了。
周颂宜拿起勺子搅了搅纯黑的咖啡,“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哥的。”
“谢谢。”
有话要说的是她,可给了机会去开口,一瞬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靳雨娇沉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毕竟,里面参杂着糟糕的家事,告诉周颂宜反而也不太好。
而且依照她哥的秉性,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说出去了,估计也不会乐意,反而怪她多管闲事。
左思右想,最终开口道:“有句话,或许我问起来会很冒昧。上次奶奶大寿,我们一起在外边碰见的那位记者,就是你曾经的男朋友,徐致柯吧?”
周颂宜端咖啡的手一顿,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你们兄妹一个两个都挺有意思的。先是他,再是你。”
虽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不过眼底却是冷的,“调查我?”
“没有。”靳雨娇吓一跳,连忙摆手否认,“这件事是我自己猜出来的,不是调查的。”
但却暗自从她的话里抿出另一层含义。
原来自己的哥哥曾调查过她和徐致柯的过往,且这件事还被当事人给发现了。
这事她哥做得不对,可她现在心下也有点心虚。
原本周颂宜和徐致柯的恋情,虽是她猜出来的。但猜出来后,她又委托人调查了一番。
信息化时代,有些公开的消息,其实查起来很容易。
譬如,周颂宜和徐致柯曾经是高中同学,大学又考去了同一所学校。
大学期间,也算是校园里的一对神仙眷侣。
如果不是自己的哥哥横插一手,那么按照两人感情发展的轨迹,怎么都不会有他的痕迹出现。
了解得越多,她反而越来越不自在。
不是周颂宜配不上她哥,而是她哥配不上周颂宜。
他是过错方,而她是受害方。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感情被如此对待。
尽管时间过去了将近一年,伤害的痕迹已经留下了,她还是希望周颂宜能够以另一种角度去看她的哥哥。
这世上,她大概是他唯一争取过的了。
靳雨娇在心底长舒一口气,“我知道,从一开始就是我哥做得不对。有时候,他的思维并不是我们能够去理解的。”
“他不懂感情,也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应该投其所好、循序渐进。对于没有感情基础的人而言,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该是他这样的。”
“没有人和他一样。爱一个人就要好好待她,而不是采取错误的手段。”
周颂宜诧异,讶异于自己竟然会从她的口中听到这么一段话。但她只是沉默着,什么话也没说。
靳雨娇很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也只是道:“没有婚礼、没有戒指,什么都没有。这些最基础的都没有,算是什么真的爱?”
周颂宜噗呲笑出声,突然觉得靳雨娇也只是小孩子心性。
回想起从前的那些画面,怎么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这件事还真是你错怪你哥了,”对上对方投来的不解目光,她解释,“戒指你哥给过我,不过我扔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话。
事情发生在一年前。刚领完证的当天,靳晏礼送给了自己一枚婚戒。
钻戒的蛋面有鸽子蛋般大小,周围镶嵌着一圈碎钻,戒圈内侧还刻有两人姓氏的缩写。
灯光的照耀下,美轮美奂。
虽只是一枚戒指,但里面耗费的工时可想而知。
只是这枚戒指在被靳晏礼强迫套进指根的那刻,她便当着他的面拔了下来,从卧室的窗户随手扔了出去。
那时候还是冬天。
雪压竹子,视野里白茫茫一片。戒指在脱手的那刻,很快消失在厚厚的雪堆里。
明明只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现在回想起,竟然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
周颂宜眨了眨眼睛,收回游走的神思。
她看着眼前人,“这些和我想要的相比起来,并不重要。”
“是吗……”靳雨娇语气有点干巴。
她手端着咖啡杯,沿着杯沿抿了一口,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隔着陶瓷杯,抬眼偷偷去看周颂宜的神情。
这一刻,她才彻彻底底地明白。她是真的对自己的哥哥没有感情。
那自己那些在心中憋了许久的话,就算告诉了她,她也只会是旁观者的姿态,说不定还会觉得哥哥就是罪有应得。
“周颂宜,”靳雨娇鼓起勇气,“我今天这番话都是出自真心的。我是真心希望你和我哥哥能好好的。”
“也是……真心把你当作我的嫂嫂的。”她有点紧张,说话的时候不敢看周颂宜的眼睛,“以前是我任性,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和我一般计较。”
“对不起。”
“没关系。”周颂宜并不在意,将椅子往内推了一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我也没有往心上去。”
“中午一起去吃饭?”她起身,“走吧,我请客。”
“好歹是名义上的嫂子。”
第19章 蒲公英
周颂宜领着靳雨娇去了一家口碑还不错的餐厅。只是, 没想到恰好碰上过来吃饭的蒋池。
他和许勤杰是一个组的,关系还行,不过她和他之间没什么交集。
两人找了一个靠窗, 较为安静的地方。
一旁的侍应生将菜单递了过来, 周颂宜示意了一眼,让对方将单子递给靳雨娇。
她问:“想吃什么?”
“随便都行。”靳雨娇扫了几眼,“我没来过这儿,热门一点的菜品, 应该不会出差错。”
“你呢?”她说, “嫂嫂,你喜欢吃什么?”
因着她的称呼,周颂宜微愣, 而后面色不改,“我也都行, 那就这几个。”
“嫂嫂?”蒋池走了过来, 目光看向眼前人, “我没听错吧?”
周颂宜还没开口说些什么,靳雨娇先开了口。
眼前人语气这么贱,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她要是承认了,下一秒流言蜚语就要满天飞了。
虽是事实。
但她清楚地明白周颂宜和哥哥的这段感情并不太光明磊落, 想必,公司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她已婚。
于是也不想给她招惹麻烦。
她的眼睛都快翻上天了, “你耳朵真不好使。周颂宜,是我姐。今天我过来找她吃饭, 这位大叔, 你有什么事吗?”
“大叔?”
蒋池被气笑了,“我有那么老吗?”
“童言无忌。”周颂宜抬头看他, “你找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
“那既然没,就别在这儿了。”靳雨娇说,“我们还要聊天呢,你在这儿,难不成想偷听?”
“我可没那么无聊。”蒋池被这么一气,完全忘记自己最开始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整个人郁闷极了,明明才刚三十出头,正值壮年,结果被人喊叔叔。
“嫂子,你结婚的事,你们办公室里应该没人知道吧?”靳雨娇等人走远了,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周颂宜心不在焉,点了几下屏幕,“这属于我的个人私事。”
“别想这些了。吃饭吧。”
“哦。”
*
吃过饭,周颂宜问靳雨娇是自己开车过来的,还是打车过来的。
得到后者答案,于是在手机上给她叫了辆车回去,目的地填的学校。
“我今天比较忙,没时间带你出去玩。”周颂宜耐着性子叮嘱了几句,“回学校后,好好准备答辩的事情。”
“哦。”靳雨娇垂着头,“嫂子,你不会告诉我哥,我来过这儿的事情吧?”
“不会。”
得到周颂宜再而三的保证后,靳雨娇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把人送走后,周颂宜乘坐电梯上行。
回到办公室趴在桌上补了半个小时的午觉。闹钟震动时,去厕所洗了把脸,开始聚精于今天的工作。
最近她很忙,靳晏礼闲了一两天后,也开始忙碌起来。
甚至比起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两天,靳晏礼本科学校的院长给他的邮箱发送了一封邮件。
邮件中表明,希望能邀请他给本校的学弟学妹们开展一场科普物理的知识讲座。
在没有认识周颂宜之前,他的全部生活便是科研。
打交道最多的也是实验室里冷冰冰的器械,还有那些不容出错的实验数据。
这样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该是严谨、沉默寡言的。
大众印象里,对于横刀夺爱的第三者行为,断然是不会出现在这类人身上的。
曾经周颂宜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靳晏礼这个例外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她对这一类人的固有印象。
*
靳晏礼出差前几天,周颂宜也处在忙碌阶段,连着好几日也没再弄她,最多是让她用手替自己解决掉。
出差前一晚,恰逢周五,周颂宜难得轻松。当天晚上,他似乎要把未来出差几天将要积攒的想念,提前交代给她。
握着她的腿弯,埋头先替她口了一阵。而后用她的手握着自己的,在入口处蹭了蹭,晶莹的水渍涂抹在两人的身体,而后不遗余力地贯入-
天擦亮,周颂宜醒来时候,原本放在卧室的行李箱已经消失不见。
靳晏礼在黎明到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她闭起眼睛,又睡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恢复精力。
这两天,人比较轻松。
处理完工作,傍晚的时候,就会带着福宝出门遛弯。
溜完弯回来,天已经有暗下来的趋势了。
靳晏礼人虽然不在北京,但每天晚上都会给周颂宜打视频通话。
起先,她是拒听的,奈何对方锲而不舍,转成语音通话也不行。
给人一种查岗的感觉。
可后来久而久之,她竟然有点习惯每天晚上带福宝遛弯回来后,等他的电话。
这次出差,大概是靳晏礼耗费时间最长的一次。他去上海,除了讲座的事情,还要视察那边的分公司的情况。
上海的这家公司,是今年才落成的。
问题大大小小,只多不少。如果不是当初答应靳嵩朗接手公司的事情,他也不会被这些琐碎的事务缠身至今。
上海到北京,坐飞机只需两个多小时。
靳晏礼在处理完一天的琐碎事务的时候,曾想过买一趟晚班机飞回去,而后第二天再搭乘早班机飞回来。
周颂宜曾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她。
直到现在,他也没法给出具有理由的答案。于他而言,真正的爱是没有理由的。
*
快到下班的时间了,钢铁大厦的灯光逐次熄灭,只有顶层的办公室还亮堂着光。
靳晏礼坐在总裁办的椅子上,背后高楼霓虹灯闪烁,脚下是如河流淌的车流。
这次的行程,是汤烨希跟着一起过来的。
人推门进来,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机票我给你买好了。话说,你真要明天晚上先飞北京,后天一大早再飞过来吗?”
“嗯。”
汤烨希:“不是我说你啊,这次跟着一起过来的,还有你们家里的那一群人吧。信不信你明天走了,一落地,电话就跟不要钱似的打进来?”
“公司的事情处理完了。在没出问题之前,他们的想法和我又什么关系?”
汤烨希看着他桌面上的那些报表,“你今天晚上又在公司睡?”
“嗯。”
办公室内有一个单独僻开的隔间。
本来是用来午休之类的,靳晏礼倒是这几天日日睡在办公室,就为了加班加点,早点把事情赶完回去。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你说明明在这儿有公寓,非得在这儿睡。”汤烨希继续道,“行吧,随你自己。今天晚上早点睡吧,明天的讲座结束,回北京吧。”
他原准备离开的,却被靳晏礼叫住。
“算了,把票退了吧。等事情全部忙完了,我再回去。”
汤烨希叹一声,“你可算是明白了。这管理公司,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过来这几天,不是在视察工作,就是针对项目中的bug提出解决的运行方案,再者就是无穷无尽的开会。”
一天天的,一个头两个大。
跟着过来的这几天,相比较起来,他还是更愿意泡在实验室里-
等汤烨希离开,瞬间整间空荡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人。
他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自己的私人手机。
屏保壁纸设置的照片是周颂宜。
手指点了两下屏幕,人像跃入眼底。
这还是上次在周家,周颂宜撇下自己,一个人乘船去湖里清理荷花。
那时,他站在湖心亭上,拿着手机偷偷拍下的。
也不能算是偷怕,毕竟已经被当事人发现了。
只是过了这么久,她也未曾发现自己将她的照片设为壁纸了。
仅此而已。
靳晏礼点开微信置顶联系人,给对方去了一同视频通话。
那边没再像往常一样等待很久。这次的这通视频通话拨过去,大概过了几秒钟,被人接通。
只是画面接通,黑暗一片。
摸索中,对方开了盏灯,漆黑的屏幕瞬间被福宝那张日渐圆润的狗脸占据。
它已经熟悉周颂宜和靳晏礼了,此刻看见画面里那张熟悉的脸,兴奋地吐着舌头。
如果靳晏礼现在在场,它估计就要往他的身上蹭,下一秒就被他一脸嫌弃地推开。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蠢兮兮。”他将手机搁在桌面,“晚饭吃了吗?”
“吃了。”周颂宜问,“这么晚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问我吃饭了吗?算算时间,也就没几天了,没必要天天给我打视频通话吧?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又不是以后见不到面了。”
“你那怎么是黑的?”她凑近屏幕,画面里漆黑一片,只有落地窗外的灯光映了进来,“还在公司里?”
“嗯。”靳晏礼背靠在办公椅上,宽大的手掌拿起方才放在一旁的手机,昏暗的光落在他的面颊,“公司和讲座的事情处理完,就可以回家了。”
他说:“感觉出来很久了,很想你。”
“靳晏礼,你三岁小孩儿啊。我替你算算时间,”周颂宜盘腿坐在沙发上,作势替他掰着指头数,“也就一个多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出去很久了。”
“这些肉麻煽情的话,别说给我听。”她将福宝抱到自己的怀里。
将镜头移过去一点,原本占满她的脸颊的画面瞬间多了半张狗脸,“不过你养的狗,倒是想你了。你不在家,我天天带它遛弯。”
“知道的是我带它遛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它溜我呢。”
“等你回来,你自己管。管不住,就去请专门的人员带它遛弯。”她仰躺在沙发,海藻般的头发铺满沙发,“最近上班好累。”
今天元旦前,不出意外的话她就要和公司请辞,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了。
不过在此之前,离职的这件事,她还没打算告诉靳晏礼。
“我养你。”他话说得很自然。
“不用。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事。”周颂宜直起身,将头发别到耳边,“何况,我也没到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地步。”
靳晏礼盯着屏幕中她的样子,“好。”
“好了,不说了。”周颂宜将手机移到自己面前,“我现在要去卸妆,你明天应该还要去给你的学弟学妹们进行知识讲座,早点休息吧。”
“明天一切顺利,”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半趴在抱枕上的,说话间抿了抿自己的唇瓣,左侧脸颊显出很浅显的梨涡,“祝你,祝我。”
明明很随意的语气,却像在靳晏礼的心间叩了门,仿若一对世间寻常夫妻。
他的指腹搭上屏幕,搁着玻璃蹭了蹭周颂宜的脸颊,嗓音低低地应了声“好。”
周颂宜冲他挥了挥手,又抓起福宝的狗爪子朝他挥了挥爪,“我下线了。”
话说完的那刻,毫不留情地挂断了通话。
……
其实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聊,无非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
很奇妙的是,周颂宜发现自己有时竟能耐心到和靳晏礼聊一个钟头。
不管是放在从前,还是眼前,都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
周五,周颂宜忙完上头交代的任务,周自珩给她发了条消息过来。
确定她没再忙后,一通电话便打了进来。
他说:“今天什么时候下班?下班后给我发条消息,我过去接你,咱们一起回老宅。”
“回去做什么?”周颂宜拧开杯子里的水喝了一口,“我可没说我要回去。”
“靳晏礼都不在家,你待家里有什么意思?”周自珩不解,“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两感情变得这么好了?”
“拉倒吧。”周颂宜懒得回答,“最近很累,还有一条狗要养。就算回去,等明天再说吧。”
“我知道你不想见爸,”周自珩道,“是祖母想你了,但又不好意思。梅姨怕打扰到你,也不好过问你和靳晏礼的感情,这电话自然打到我这里来了。”
“一起回去,”他那边似乎在讲事情,他说完这句话,将电话拿开,人声瞬间变小。过了一会,他的声音清晰传来,“算哥求你。”
“再者,你不是也挺想见周舒樾那小屁孩。他黏你,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高考了,你回去顺便检查检查他的学业如何。”他说这话不大自然,“我总归不好出面。”
“行吧。”
周颂宜想了想,“那你得等一会。我大概五点的样子下班,还得回家一趟。”
“回去做什么?”他不解。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拿开手机,“行了,就说这些,我先挂了。”
*
周颂宜下班回去,将福宝领了出来。
周自珩开着车,就等在小区楼下,见她牵着一条金毛出来,皱了皱眉:“什么时候养的?”
“电话里不是和你说过了,”她看他一眼,“我还有一条狗要养。”
“喏,就是它。”
周自珩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奇怪,“你把徐致柯的狗带回来,靳晏礼知道吗?”
周颂宜的朋友圈以前爱晒狗,只不过开了仅三天可见。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太相熟的人可能不知道情况,但他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
只不过,他只知道她养了一条金毛狗,但是具体什么长相没怎么关注。
刚好,眼前这条就是金毛。
周颂宜:“这狗靳晏礼养的。”
周自珩:“?”
见她这样说,他倒是仔细端详了一会,还真让他看出了点区别。
这条狗的体型目前看来,还是比较小的,可能与月份有关。
当初的那条狗,应该有两三岁了。
于是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叫什么名字?”
“多多。”
“疯了吧?”他抬眼,眼底全是不可置信,“认真的?”
“靳晏礼取的。”周颂宜现在倒是能坦然接受了,“不过现在不叫这个名字,它叫福宝。”
闻言,他稍稍松了口气。
*
周颂宜牵着狗走到周自珩车旁,原本打算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的,结果恰好看见坐在车里的沈滢,于是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眼底划过一瞬的诧异,随后了然。
扭头回看周自珩的时候,面带揶揄。
再次回头看向沈滢时,脸上带了礼貌的微笑,“沈滢姐好。”
“小宜过来了。”沈滢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和周颂宜拥抱了一下,“要不是你哥非不让我下来,指定让你第一个见到的是我。”
“我哥那性子,我都习惯了。”周颂宜耸肩笑,“我说我哥怎么突然想着拉我一起回去了,感情祖母找我是借口,想让我在这充当电灯泡才是真。”
“我可没说这话,这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与我们可无关啊。”周自珩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吧。”
“嗯。”周颂宜应了声,随后看向自己身侧的金毛,“福宝,上车吧。”
“养狗了?”沈滢问。
她:“嗯。差不多一个多月了吧。”
周颂宜将自己身侧的车窗降下来一点,车在路面行驶。
周五,晚高峰,路况稍堵。她支着下巴,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夜景。
风涌了进来,她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而后问:“你们两个这次回去,是不是要商量着结婚的事情了?”
周自珩觑她一眼,“小屁孩,又知道了?”
沈滢觑他一眼,而后对她道,“我们这次回去,确实是去商量结婚事宜。”
周颂宜笑一声,“我说怎么突然拉我,是不是想让我到时候替你们说点好话?没关系,这点小事,我还是能答应的。”
沈滢也笑了。
大家没再说话。
车厢陷入沉默,周颂宜把头转向窗外。
夏天枝叶扶疏,行道路两侧种植的毛白杨,暗绿色的叶片,在晚风中轻轻摇摆。
嵌在绿荫下的路灯,发出的光亮随着叶片的晃动,光影忽明忽暗。
她有点轻微的近视和散光。
路灯的光落在她眼底,并不是单调的圆点,而是在不断向外散发出金色的光线。
盯着不断后退、刷新的灯光,她的思绪陷入浑沌。
算算时间,她哥和沈滢在一起也有将近四年的时间,期间感情也一直挺稳定的。
前几年,他哥的重心还在事业上,毕竟一个企业升级转型的前几年,算是最困难的时期。
现在一切好转。相应的,感情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等过了年,他哥就要28了,沈滢也要27了,也到了适婚年龄。
时间真快,眨眼间就溜走了。
“有点困了,我先眯一会。”周颂宜捂嘴打了个呵欠,“等快到了的时候,你们再叫我。”
小金毛坐在车里,也不晕车,也不乱动。乖得很。
她看它一眼,摸了摸它的脑袋,将它揽在自己的怀里。
随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着眼睛休息。
“睡吧。”周自珩看她一眼,“黑眼圈都快掉地上去了。”
“哪有。”
沈滢从前面找了一条毯子,侧过身递给周颂宜,“要是觉得冷了,就把这个拿着盖。”
“嗯。”她睁开一只眼,接过后,“谢谢沈滢姐。”
*
车平稳地行驶一路,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周颂宜显然一副还没睡好的模样。
她揉了下眼睛,推开车门。
将福宝带下车后,关闭车门,转身对眼前两人道:“你们先过去吧,我暂时就不更着一块过去了,想先去房间补一会觉。”
“要是他们没问起我,就别说我和你们一起回来了。”
周自珩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没挑明。视线落在她手上牵着的狗绳,“小狗呢?”
“需要我帮你带着吗?”
“我看它好像也不太认生。”沈滢也道,“你把它放我们这儿,你去休息吧。”
“那好吧。就麻烦你们了。”
金毛像是也知道她困了,难得没闹腾。
绳子交给沈滢后,很乖地走在她的身后,只是偶尔回头看一两眼,转身又投入到新环境中去了。
周颂宜回屋躺了一会,醒来后,外边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她在床沿坐了一会,正对窗户的那张书桌上摆放的花瓶,因为不常回来,所以里面空荡荡的。
她像是想起什么,起身去到屋外。在院子的花架上,摘了几支花型饱满的浅粉色月季。
花瓶装了点水,将花枝插了进去。
对着光线摆弄了几下。良久,松开手后,打算离开。
此刻,放在桌边充电的手机震动两下。屏幕亮起,消息跳了出来。
沈滢:【转发:[一场酣畅淋漓的物理知识讲座,讲师能力与颜值双强!]】
紧跟着又发来一条消息,上一条消息很快被覆盖掉了。
【颂宜,过来吃晚饭了。】
第20章 蒲公英
周颂宜拿过手机, 划开屏幕。
上一条被覆盖的信息,又重新引入眼帘。她当然知道这条链接里面的内容说的是谁。
原本消息在弹窗里,只能看见配文, 现在点进去, 多了一张照片。
也许沈滢刚好看见,随手就转发过来,没想太多。
她的手碰上花瓣,单手敲着键盘。
没点进那条图文转发, 自动忽略掉了。
【好, 我马上过去。】
点击回车键,原本绽开的花瓣恰好撇落。或许在刚才的侍弄中,它将落未落。
此刻, 只是时机到了而已。
周颂宜低垂眼睛,扫了一眼胡桃木桌面上, 那一瓣粉。
手指滑动着屏幕。原本打算退出微信界面的, 随后滑动中, 微信消息后排的消息被排列到前排。
她这才发现,靳晏礼在下午18:06时发了消息过来。
当时她正在睡觉。而这条消息, 又被不断涌进来的消息冲了下去。
他说:【我买了晚上的机票,马上就要登机, 大概三个半小时就到家。】
浏览完这条消息,她的目光下意识朝状态栏看去。
现在的时间, 距离他的消息进来,已经过去了快一小时。
这会儿,他应该还在飞机上。
等会就要过去吃晚饭。再晚一点的时候, 会过去陪陪祖母,也就没太多精力分到手机涌进的消息中。
本不打算回的, 但还是给他去了一条:
【家里没人,我回家了。】
周颂宜把文字敲过去,收起手机,去了膳厅。
周平津和岑佩茹已经坐在椅子上了,正主位的老太太还没有过来。
她一进去,周平津的目光就望了过来,不赞同的语气,“回来了,怎么也不说?”
周颂宜和岑佩茹打了声招呼,走到周舒樾身旁,抽开椅子落了座,“是我让哥哥他们不说的。”
闻言,周平津没再说些什么。
老太太还未过来,现在并未正式开始用餐。
周舒樾坐在她的身边,问:“姐,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过来找我?”
“要不是梅姨给沈滢姐收拾房间,恰好经过你的院子。从洞门那儿发现你屋子的门是敞着的,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现在不就见到了。”周颂宜语气随意,“最近比较忙,本来打算下班先在家里睡个觉的。谁知道周自珩把我薅了过来。在车里补了个觉,回来还是觉得有点困。”
“就先回房间,睡了一下。”
“那确实得好好休息了。”周舒樾坐直身体,“姐,我今天做题遇到了一个知识点,我觉得它有点儿难。待会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周自珩看他一眼,“够了啊。”
“颂宜都大学毕业了,你那书本里有点东西,她都差不多忘记,还给老师了。”
这会,周颂宜难得没呛声。
等待的间隙里,周舒樾话最多,谁都要拉上扯几句,绝不让气氛冷场。
原本,沈滢在这儿,其实还有点儿局促。
但因为周舒樾的活跃,心里头也没那么紧张了。
周自珩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幕,和岑佩茹相视一笑。转而对一旁的秋花道,“秋花,你去看看老太太。”
“好的。”-
过了会儿,秋花折返回来了,面朝周平津,“老太太觉得身子骨乏力,不是很想吃晚饭,她让你们不必等她。夜里,她要是觉得饿了,会让人再单独做一份的。”
周平津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而后眼睛转向两侧,抬手拾起放在桌沿的筷子,“都吃饭吧。”
周颂宜不像周自珩和沈滢,两人要和周平津还有岑佩茹商量婚事。
她匆匆吃了几口饭,便放下筷子,对岑佩茹道,“岑姨,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起身离开了房间。
现下的夜里,已经开始夏天的感觉了。
周颂宜夜里无事,索性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柳姨那儿接过福宝。
它已经吃过晚饭了。柳絮正准备带着它出门遛弯,恰好周颂宜过来了,将它接走,自己带着去溜达了。
宅子占地面积大,但人丁稀少。到了夜里,尤为安静。
山林里鸟雀偶尔叫唤,煽动翅膀从一棵树飞跃到另一棵树,带动树冠的叶子发出成片“沙沙”的音调。
池子里的水是流动的。清水击打在卵石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周颂宜牵着福宝,在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面漫步。
走走停停,东拐西拐的来到了荷区。这次没有乘船,直接从桥梁一路通往湖上亭-
冬春枯萎的荷花,初夏时节早已莲叶盘盘。
清风拂过,荷叶随之翻涌。一股清新的风,吹过脸颊,带着独属于初夏的暑气。
周颂宜沉肩斜靠在棕红的柱子上,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将福宝抱在对面的长椅上站着,打开摄像头,拍摄下了一张动图。
拍摄完成后,她点进相册看了一眼,而后退出了相机。
一个多小时没看手机,状态栏又显示了好几条消息。
她将微信上显示的小红点一一点开,给对方回了消息。
余下的,只有靳晏礼发来的消息,还显示未读。
周颂宜点了进去:
【看见了,我听阿姨说,你把福宝一起带回去了。家里骤然一空,习惯了热闹,还真让人有点不适应。】
她读完这条消息,抬头看了眼时间。
现在快八点半了,按照靳晏礼下午发送的那条消息,此刻估算着已经抵达北京半个多小时了。
周颂宜的指尖悬在键盘上。目光却凝视在对话框正顶上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回神的时候,指尖下意识回缩了一下。对方的消息,再度进入视野。
【工作上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明天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可以过去找你么?】
她不知道回些什么,【随你。】
想起刚才拍的那张照片。她点进‘照片’,选择了最新的一张,给靳晏礼发了过去。
【刚拍的。】
消息发过去。
周舒樾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了,远远的叫了她一声。
见她的视线移动过去,连忙抬起手臂用力地挥了挥,而后一路小跑着过来。
停在她面前的那刻,呼吸都有点儿喘。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周颂宜将手机放在一旁的长椅,随后坐了下去,目光正视着他,“找我做什么?”
“姐,”周舒樾控诉,“姐,你走得也太快了。我刚追你后边叫你,你都没有听见。然后一转眼的功夫,就看不见你人影了。”
“我跑你屋那边,问了柳姨。她说你牵着狗出来了,具体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不过,你什么时候养狗了?”
“没多久。”周颂宜双手抱臂,看着眼前人。
自从步入中学后,周舒樾就像那雨后春笋,个子不断地在拔高。
至今为止,他已经高出了自己一个头。
她问:“你不在饭桌上吃饭,跑来找我干什么?”
“别提了,”周舒樾坐她旁边,表情痛苦,“你一走,我感觉我在那儿如坐针毡。你知道的,哥他一向不待见我,这次还带着未来嫂子,待会肯定是有话要说。我要是没点眼力见地留在那里,岂不是自讨没趣?”
“话说,你先前说过每周有空,会回来看看我呢?”他坐在周颂宜对面的长椅上,“距离上一次回来,大概很久了吧?”
“我这都快要高考了,你一点都不关心,是不是我亲姐啊?”
周颂宜被他的话逗笑,“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又不是小屁孩了,马上就高考了,自己的学业难不成还等着别人来操心?”
“再说,我操心也没用。就像大哥刚才在饭桌上说的那样,这么久过去,很多东西,我早就忘记了。”
她乜他一眼,“况且我听梅姨说,你成绩都很稳定。要是不失误,清大估摸不成问题。比我当年还要更胜一筹,这还需要我去操心吗?”
“在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又能说得准呢?”周舒樾看她一眼,说出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未来总是充满变数的。”
“今天已经比较晚了,明天再说吧。”他探手摸了摸福宝的脑袋,“它是带出来遛弯吗?”
“要是不认生的话,带我那儿去玩玩。可招人稀罕了。”
她:“你要是见识过它拆家的模样,大概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
隔天早。
周颂宜吃完早饭,原本打算和老太太一起走走,去戏楼那边听听最近新搜罗来的曲子,顺带着聊会天的。
转念一想,昨天祖母因为身体不适,夜里没过来吃晚饭,也就没有见到沈滢。
今天她的身体状况看来还不错,应该是有话要和沈滢说的。那她也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转来转去,去了周舒樾那儿。
临近六月,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恰好前几天考的试,今天成绩在班级群里公布了。
专门拉了个文档发出来的。
周舒樾本来寻常也不是特别在意的,因为每次考试他心里都有底,成绩考完的那刻,差不多就能估算出来了。
不过今天周颂宜难得主动过问学习上的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她一眼,“姐,我们老师刚在群里说上次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我这儿现在还在写布置的作业,你帮我看看。”
“行。”周颂宜觑他一眼,而后将他放在桌沿的手机拿到他的面前。
面部解锁成功后。
她拿在手中,点开班级微信群,“你作业剩的还多吗?哥和沈滢姐,今天应该比较忙,我一个人在家待一整天也是无聊。”
“行啊,”周舒樾头也没抬,却一口答应,“还剩几道化学题,要不了多久。你打算要去哪里玩,带我一起。”
“不出去。”周颂宜刚刚点进文档,“我想着去楼台那边看看戏,给自己找点灵感和思路。”
文档转好,周舒樾的名字赫然跃入眼底。
总分成绩第一。
周颂宜看着倒没觉得意外。
让她讶异的是,他的三门小科,全是满分。
“周舒樾,你可以啊。知道你厉害,没想到你成绩已经厉害到这个地步了。”
她侧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这人眼神藏不住事,一副等夸的模样。
不由觉得有点好笑,“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那是肯定的。”
“姐,”
周舒樾写下最后一笔答案,摁了摁圆珠笔的帽键,随后扔在一旁。
将椅子往周颂宜的方向拖了点过去,“你能不能和哥他也说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点求认同的乞求意味。
这么多年,周自珩对周舒樾的情感态度格外冷淡。
话虽然没有摊开在明面上讲,可言语行为之间的疏离,长了眼睛的人都是能发现的。
周舒樾并不是麻木的傻子。他是人,具有七情六欲,能感受得出来。
但他是真心地把他当作自己的哥哥,也希望他能将自己当作他的弟弟看待。
可惜,周自珩几乎从不过问他的事情。求认同的渴望,一直贯穿于他的整个青春期。
周颂宜薅了薅周舒樾柔软的头发,示意他别多想,“他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些年虽然明面上没怎么关注你的成绩。但是你的优秀,他心底肯定是明白的。”
“怎么说也是一个学霸,这多愁善感的情绪不该出现在你身上。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拍拍他的肩膀,而后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铺满书桌、打满草稿的本子。
问:“现在写完没?”
“写完了。”周舒樾将试卷收拾好。
今天下午上学要带的作业,写完之后,也都提前装进自己的书包里了。
*
这次请的戏班子,唱的是黄梅戏。
曲调淳朴、欢快,周颂宜坐在台下听着,逐渐沉迷。
周舒樾不大爱听戏,太老了,和他的生活总有种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感。
不过如果要在同学邀请打游戏,和陪周颂宜听曲中二选一。他选后者。
无关乎什么特别的原因。
大概打游戏或许是枯燥生活的调味剂,人们大多数喜欢在里面发泄不快。
遇到点芝麻大小的事,就能破口大骂,甚至问候全家。
他无法苟同这种思想,却也不能质喙别人的做法。
毕竟,能被骂的人,也许多多少少在某个地方做了错。
只是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每个人心中的杆秤如何去衡量。
“周舒樾,你觉得这戏听起来怎么样?”周颂宜突然想听听周舒樾的想法。
不过话问出去,半晌没有人回答。
她转脸看去,才发现他已经开始有点眯眼睛了。大概这段戏曲,把他瞌睡给引出来了。
“感情我还是强人所难了。”她不由失笑,“你要是觉得困,就回房间休息。早知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拉着你在这受罪了。”
“没。”周舒樾瞬间撑开眼皮,“我只不过是在想事情。”
“算了,”周颂宜这回不笑话他了,只吩咐道,“你替我去我房间将画本取过来,顺带带一只炭笔。这两样,都在我客厅电视旁的矮柜里。”
“具体哪层我忘记了,不过你都拉开看看。”
“好。”他答应得很爽快,“那你在这等我一下。”
刚走出两步,又折回来。
看着桌案上的青玉茶壶,对周颂宜道:“姐,你要不要喝汽水?我班里同学推荐的,感觉还不错。我买了几瓶,就放在我客厅那边的冰箱里在。”
“都行。”周颂宜支着下巴笑着看他,“谢谢弟弟。”-
周舒樾去的时间有点儿久。周颂宜拿起手机,正准备给对方发条消息问问的。
要是实在没找到东西,就算了。
刚敲了两个字。他就出现了。
只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人。
那人身量比他高半个头,她抬眼看去的时候,恰好落入对方的视野范围内。
周舒樾看她一眼,“姐。”而后将手上拿着的画本和炭笔递给她,还有那一瓶沁凉的饮料,“东西我都给你拿来了。”
“嗯。”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碰上梅姨了。”
他看了眼紧随身后的靳晏礼,又看了看周颂宜的神情。
想起两人先前说过的话,一时拿不准她心中所想。
不过好像不算太讨厌,还算是和谐。
于是撒了个谎,“她说打算今晚和梅叔在湖里下笼子捕鱼。我打算过去帮帮忙,顺便涨点见识。”
“去吧。”周颂宜接过他递来的东西,“等会儿我过去找你,也去见见。”
“行。”
周舒樾离开前,又扭头看了眼靳晏礼。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但如果靳晏礼再敢欺负他姐,他势必要和他鱼死网破。
先前的那件事,自己便已经很对不起她了,以后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反之,面对他纠结的神情,靳晏礼的神情则很冷淡。
等人走远,他将手中拎着的,用丝绸段打包的糕点盒搁置在周颂宜身前的圆桌。
他盯着眼前人:“这次不算唐突。昨晚和你提前打过招呼,你说随我的。”
周颂宜挑眉:“我以为你只是随口一问。”
靳晏礼在她身边摆放的官帽椅坐下,“在上海开讲座时,学生们推荐的苏式糕点,据说不错。”
他将盒子打开,“尝尝?”
周颂宜认得眼前的这盒糕点的包装。它只在苏州贩售,眼神讶异,“你去苏州了?”
“嗯。”他轻描淡写,“在上海开讲座时,学生们推荐的苏式糕点,据说不错。我听祖母说,你喜欢吃这些,于是就过去看了看。”
“想来,你应该会喜欢的。”
他没提。那群学生说得神乎其神,想起周颂宜爱吃糕点,于是讲座一结束,他从一名学生那儿得到店铺的名称,就驱车去了苏州。
车程来回三小时。
回来后,还要交接一点工作。而后乘坐距离时间最早的一班飞机,从上海飞回了北京。
只不过,周颂宜没在家。
当晚,他身体实在有点熬不住,就躺下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去淋浴间洗了澡,冲掉一身疲惫。换上休闲的衣服,让人开车来了周家宅子。
好像种种一切,也只是想将这份糕点送到她的手上。
尽管,他送的礼物,在她心中一向占据不了什么分量。
这话,他没提。于她而言,是负担。
“我以前,在苏州上过学。”她盯着这盒糕点,像是想起往事,“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味道有没有所改变。”
中学是在苏州读的,也是在那儿认识了徐致柯。
这是卡在靳晏礼喉咙的一根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办法去更改。
只是不断试图覆盖上新的痕迹。
他沉默一刻,转而道:“尝尝?毕竟,只有尝过了,才知道是否符合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