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那俩人一看就来头不小啊, 一露面就把那群小混混全吓跪了,请这种人出面帮忙,会不会害王青龙欠下大人情了?

    以周宇宁这个普通高中生的一点有限的见识来推断, 社会人的人情没那么好欠的吧?

    “嗐没事儿!”王青龙一摆手, “他们是我舅舅的朋友,我舅舅跟他们有交情,走这一趟这都不叫事儿,就跟出去遛趟弯儿了!”

    “哇你舅舅厉害了,”冯卓马上道, “认识这么牛逼的人!”

    王青龙朝后厨看了一眼, 跟他们小声道:“其实最开始我舅也不认识人家, 开火锅店嘛你们知道的, 要想顺顺利利开下去, 要么得上头有人有关系,要么就得结交这些社会上的人,不然三天两头的有人上门来闹腾,生意开不太平。”

    “我舅呢拿出了真心诚意跟他们结交, 他们这些真正混道上的也仗义, 你上道,他们就给面子罩着你,一来二去的,我舅还跟他们处得挺好,称兄道弟的。”

    “有回他们老大明哥的老妈夜里心脏病发急着送医院,家里没大人就两个小孩儿,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哭,我舅给连夜送的医院,把老太太救回来了, 跑前跑后还陪护了一周,同病房的都以为我舅是人亲儿子呢。”

    “打那之后,我舅才真正跟人明哥有了交情,人明哥真正把我舅当了兄弟。”

    “怪不得怪不得,”冯卓连声说,“怪不得我跟你一说,你就说能叫来人,还保证能摆平!”

    “这点小事儿,在人眼里根本都不是事儿,那帮黄毛在人跟前连小喽啰都算不上,别说冲我舅面子,就我跟他们也混挺熟的了,都没用我多说,人就直接派了底下俩兄弟来走一趟了。”

    虽然他说得轻松,好像拜托人家平这个事儿真的小菜一碟似的,但周宇宁心里很清楚,求人办事儿从来没有很容易的,甭管王青龙他舅跟人家交情多硬多有面子,那也是他舅的交情跟面子,不是王青龙的。

    王青龙这回为了帮他朝人开这个口,这份恩情周宇宁肯定是记心里一辈子的。

    退一万步,就算对人家来说真的只是举手之劳,那也实实在在是帮了周宇宁的大忙,光凭他自己,他无论如何也摆不平这事儿。

    人家大佬眼里再上不得台面的小杂碎,对于他这个平凡高中生来说都是穷凶极恶难以对付的,普通高中生哪里惹得起干得过这帮人?

    他又要上哪儿能认识收拾得了杂碎的这么厉害的社会人去?

    今儿要没有王青龙,没有冯卓张壮壮他们的鼎力相助,他要么当场被打进医院,要么很可能就变成那位师兄第二,年年高考前被打进医院了。

    周宇宁:“你们说这回的事儿,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碰杯三巡,周宇宁举着杯子喃喃:“说到底这次事儿是因为我打人引起的,班主任有句话说的也许有道,要不是因为我打了人,惹不出来后面这些事儿,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他一双眸子黯然垂下:“我当时就不该一时冲动打人。”

    “那你难道认怂吗?”冯卓立马道,“你当时如果认了怂,他们就知道你是怂包软蛋了,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

    “也许不会有今天的找人揍你,但他们别的欺负方式你就能受得了吗?那些未必比挨一顿揍好受!”

    “你班主任说的就是屁话!都欺负人欺负到那个份上了,还不还手等啥呢?反而你动手震慑一下,让人知道你不好惹,才第一时间吓退了那些龌龊变态的玩意儿,才制止了他们的得寸进尺!”

    “这事儿你没错,你只是点儿背,被安排进了那帮烂人的宿舍,遇到一群比普通烂人更棘手的变态烂人而已,那些个垃圾、烂人找人麻烦是不讲道的,想欺负你就欺负你,你没招没惹他们,他们也照样会欺负你。”

    “错的是他们,凭什么我们要反过来反思我们身上有什么问题?不是我们没有问题、我们躲着是非躲着麻烦,就可以躲过被针对被刁难的!”

    “冯卓说得对!”王青龙一拍桌子,“要我我也当场打回去,我没准儿比你揍得更狠呢,奶奶的那帮王八蛋就是欠揍!该把他们吊起来上下揍来回揍!”

    “对了还没倒出空说这个呢,没想到啊,你还会揍人呢!”

    王青龙朝着周宇宁啧啧称奇,上下扫了他一眼,仿佛又重新认识了他一把,啪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周宇宁心虚地羞涩一笑:“是跟班长学的几招啦,唬人的。”

    “第一把夜里踹人下去的时候,我当时心里老害怕了,我一个人对阵一个寝室对我的发难,当时心里真一点儿谱都没有,完全不知道事情会有一个怎样的走向。”

    “我只知道我不能怂,不能退,不能露怯,硬着头皮死撑我也必须支棱起来一撑到底,要让他们知难而退。”

    “第二把他们打碎我水晶球的时候,我当时完全怒火上了头,什么害怕不害怕的,全不知道了,压根儿没在我脑子里过。”

    “大概就是因为上头,才超常发挥了一把。”周宇宁又一贯羞涩腼腆地笑了起来。

    冯卓却越听越气,越听越为他捏一把汗,“你刚说错没错的问题,这事儿要追究错,源头上该追究把你安排进他们宿舍的那个该死的宿管!”

    冯卓一拍桌子怒道:“就赖那该死的宿管!我不信宿管不知道他们宿舍全住着一堆烂人,不然之前的人为什么搬出去了,空出一个床位?竟然知会都不知会一声就把你安排了进去,简直是不顾人死活啊!”

    “你要出了事儿,他们脱不了责任!”

    “脱不了啥责任啊,”王青龙一砸巴嘴儿,“真要有学生出了事儿,人家宿管肯定推得一干二净啊,谁会上赶着来担责任啊,人家说个不知道,还倒打一耙怪你惹事儿,你有招?”

    “这事儿再往深了追究,源头在你们学校那儿呢,学校允许这样跟外面混混勾连的毒瘤学生存在学校里,这是症结所在!”

    “他们欺负同学肯定不是一回两回了,不信就没人反映过,不信你们学校不知道!”

    “学校肯定知道,”周宇宁说,“我们班主任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不要说学校了。”

    “听我们班主任那意思,学校和老师都对他们无计可施,说管得了学校里,管不了学校外,就从上到下不作为,默许了他们勾结校外混混欺压同学的恶行了呗。”

    “学校就是帮凶,是助纣为虐!”冯卓愤愤不平,“这样的毒瘤早就该开除了!”

    “学校周围混混出没是吧,申请力量严打啊,让派出所的隔三差五就来巡逻啊,不信没招治他们!”

    “这还是学校周边呢,就敢这么猖狂了,这到底是谁纵容的?哪有那么多无计可施情非得已,就是学校软弱怕事儿不作为,扯什么乱七八糟的遮羞布?”

    “学校也是不好整吧,”王青龙喝了口酒叹了口气,“等你们出了社会就知道了,有些事儿真的是看着简单说着容易,但做起来处处都是坎儿。”

    “申请让派出所出动巡逻,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们那些校领导啊老师啊或许是真怕事儿,怕被流氓混混报复呗,这种心也是情之中的,谁愿意为了保护别人,不相干的学生而已,给自个儿惹一身麻烦惹一身骚呢?”

    “老师也好领导也好,都只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罢辽,遇到了事儿,他们也跟学生一样脆皮,一样是别人砧板上的肉。”

    “小时候我们以为,老师应保护我们,学校应保护我们,但长大了之后吧就发现,都只是普通人。”

    “不是为他们开脱哈,作为学校作为老师,保护不了自己的学生,这肯定是他们失职,但就是吧……”

    王青龙寻摸了半天措辞,“就是在某些不可抗力量面前,都只是普通人。”

    “虽然这么说也有道,”冯卓道,“咱们也能解,老师跟学校都不是超人,他们也有他们的无能为力,但你是没听见他班主任对他放的那通臭屁!”

    冯卓让周宇宁把他班主任那套话术跟大家转述一遍。

    尽管周宇宁已经删繁去简尽可能言简意赅,还是把几个人都气个不轻。

    “你们就说说吧,这是为人师表当老师的该说出的话?”冯卓听第二遍了依然怒不可遏,“这是妥妥的PUA,妥妥的帮凶帮霸凌者说话,捂受害者的嘴!”

    “喜欢同性咋地啦?犯哪条法律法规了?一没鲨人二没放火的冒犯到谁了?旁人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利站道德制高点上对他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还特么霸凌他?”

    “还为人师表呢,结果帮霸凌者说话,揪着受害者可劲儿谴责,让受害者反思自己的过错!”

    “做不到保护学生就算了,他还特么的对学生实施二次伤害,戴有色眼镜歧视人!简直心黑师德败坏!”

    “幸亏小宁宁没被他PUA到啊!”

    “得亏他是高中老师,这要是初中就碰上了这样的老师,很可能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按他说的认为过错都在自己身上了,人都得让他给毁了!”

    冯卓一拍桌子:“客观的无能为力可以解,但主观的坏不可容忍!”

    第132章 第 132 章 只此一次的人生活得精……

    “说起来……”周宇宁看向大家, “你们好像从来没有抵触过我跟班长在一起这件事喔。”

    “嗐!这有啥可抵触的啊!”冯卓率先一摆手,“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们大家伙儿早把你俩这秤不离铊铊不离秤的样儿看习惯了!”

    “你俩要是哪天分了不在一块儿, 各自跟别人好去了, 那我们才是真的膈应不习惯!”

    “就是就是!”

    “爱情分什么性别?喜欢谁就跟谁在一块儿,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这是生而为人的自由!”

    “更不要说身为你俩的朋友,朋友是用来干嘛的?就是用来托付后背两肋插刀的,哪怕全世界都与你们为敌, ”冯卓把胸膛拍得啪啪响, “我们也铁定站你俩这边儿对抗全世界啊。”

    “你俩别说只是想要在一起, 你俩就是想飞天上月球我们都支持到底!”

    “没错!支持到底!”

    他们这边儿吃着吃着, 隔壁桌来了桌客人, 王青龙舅妈立马呼喝着王青龙去上菜招呼客人。

    王青龙刚吃到一半儿就放下碗跑东跑西忙前忙后。

    等他好不容易忙完,刚坐回来,屁股刚挨着椅子,他舅妈又喊他去后厨刷碗!言语间还嗔着他懒!

    “他们家没有专门负责刷碗的阿姨吗?”周宇宁诧异极了, 悄声问冯卓, “怎么忙大堂的还要兼顾后厨刷碗?”

    干脆把一个人劈成八瓣子用得了呗!

    “这才哪儿到哪儿,”冯卓也悄声跟他说,“大龙说好听了是人家亲戚,说难听了就是块砖,哪里用哪里搬,什么脏活儿累活儿全找他。”

    “看见没那边儿负责收银的?那也同样是他家亲戚,还有那个翘着二郎腿玩手机的服务员,是他舅妈那边儿的亲戚,还有那边儿那个, 逮着个空就偷懒的,人家那几个才是皇亲国戚,各个活儿轻巧得很,忙成陀螺顺脸淌汗的,就大龙一个。”

    “完了还对他呼来喝去的,态度贼不好。”冯卓朝他俩一努嘴儿,示意他俩瞧瞧那头王青龙那舅妈的嘴脸。

    周宇宁和张壮壮只看了两眼,俱都二脸愠怒。

    “怪不得上回我跟家里亲戚来他家吃火锅,”张壮壮说,“消费了三四百,大龙想赠送我们一小盘凉菜都做不了主。”

    王青龙在他亲舅舅家火锅店里的地位处境,哪里像一个亲外甥啊,连普通服务员都比不上。

    之前王青龙还跟他们说,他舅舅回头要开分店让他去当分店店长呢!几个人扫了一眼店里那几个清闲的皇亲国戚,心里俱都七上八下。

    真有那么好的事儿,还能轮得到王青龙吗?

    “回来啦回来啦!”王青龙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你们吃啊,不用等我!”

    看见好朋友们的神情,欲言又止的样子,王青龙憨笑着摸了摸大脑壳嗐了一声:“嗐,我在店里天天都是这样的,我都习惯了,你们不用为我上火担心,这都不算事儿。”

    “这也算历练了,如今店里各个工种的活儿我都驾轻就熟了,心里门儿清。”他凑近了几人小声道,“等我以后当上分店店长了,立马就能上手,手掐把拿!”

    “不过……”又一杯酒下肚,王青龙露出一个苦笑,“我这分店店长……不知猴年马月能当上了。”

    “谁让我没啥本事呢,学习实在不是那块料,念也念不下去,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啥,除了在我舅这儿打工,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之前我听人家说去南方打工还挺心动的。”王青龙朝他们笑了笑,“不要求学历,去厂子里下车间当工人,一个月好几千块呢。再加上加班费就更多了,比我在这火锅店挣的多多了。”

    “但我又一想,背井离乡的跑那么大老远,一年都回不来一趟,多少还是放心不下家里,有个啥事儿我都鞭长莫及。”

    不如就守在家里安安稳稳的,让爸妈也有依靠,在外边儿打工挣再多,不如在老家当个小老板来得稳定舒服,那外边儿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

    只是……现在想当小老板的愿望怕是渺茫了,舅舅嚷嚷着开火锅分店嚷嚷了好几年,光听吆喝了不见响动,前一阵儿舅舅又说想开麻将馆了!

    就算开火锅分店还有希望,那分店店长也够呛能轮着他了,舅妈家的亲戚小子好几个虎视眈眈呢!

    原先店里帮工的就他一个,他舅舅口中“作为未来分店店长培养”的人选就他一个。

    但最近这半年多来,连三接四的这个也来那个也来,都是他舅妈娘家那边儿腰杆子很硬的亲戚,各个都后来居上了,把他排挤的都没边儿了,真有这分店店长的好事儿人早争着抢着了,他能抢得过人家?

    王青龙这阵子是越干心越灰,什么小老板啊那是做梦,他就一帮工的!

    又不好离开,当初是承了舅舅的恩情才有这么个糊口的地儿,舅妈天天说店里人手不够忙不过来,他哪能走?那成啥人了?

    舅舅也老说以后要开这店开那店的还要用他,从前他家最困难的时候他舅是出了大力帮了大忙的,如今他舅要用到他了,他却拍拍屁股走了,那不成忘恩负义的白狼眼了?

    况且离了这儿,他又能去哪儿?他又能干啥?他什么都不会啊。

    周宇宁:“大龙,你还记得咱们中考完的暑假,畅想过的那家老友餐厅吗?”

    周宇宁跟他讲:“你当时还说,你也能当这间餐厅的大厨之一,班长负责学神靓炒那一摊子,你负责东北菜这块儿,让每一个进店的客人都吃到咱大东北的地道美味,让每一个客人都感受到咱大东北的热情好客。”

    “你说你什么都不会,这话我们可不同意,别的不说,你起码会做菜啊。你会做,还喜欢做,我觉得你在厨艺上也有天分,你有没有想过报个厨师学校学习一下呀?”

    “出来以后当厨师,干好了去五星酒店当大厨,比在你舅舅家火锅店帮工可挣的多多了。”

    周宇宁接着道:“这几年厨师学校老火了遍地开花,常青市就有一家呀,你去那儿学离家还不远,周末放假的时候火车大巴不到一小时就能回家了,也不耽误照顾家里。”

    “我看这主意行!”冯卓立马说,“我早就想说这个话了,大龙你老在这儿这么混着不是个事儿啊。”

    他看了眼四周,凑近王青龙低声说:“你舅就是给你画大饼呢,拿胡萝卜吊着你呢!咱做人是得顾念恩情,但也得为自己将来打算打算呐,眼看着这里希望落空了咱就得及时止损,想挣钱,咱就好歹得有个一技之长啊是不是!”

    “你不想走远打工这很能解,那咱就就近呗,看那电视广告上又是厨师学校又是挖掘机学校的,学出来都能赚钱。相比开挖掘机,当厨师更适合你,小宁宁说的对,你有这个天分呐。”

    张壮壮也激情复议,举双手双脚赞同。

    “厨师学校……听着是挺好,但是……”王青龙挠挠大脑袋,“但去了那儿,不还是得学习吗?”

    他实在不是学习那块料啊,但凡能学的下去,他也不会初中毕业就不念了。

    坚持到初中毕业都是他的极限了,上学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受刑,他看见学校就犯怵!

    厨师学校那也是学校啊!

    上学他都上不好,去厨师学校他就能上好了吗?万一到时坚持不下去,学费还赔进去了,完了一事无成,那可咋办呐!

    “但你进去学的不是课本,是实操啊,”周宇宁急道,“是颠勺学做菜啊,肯定没上课听讲写作业那么难熬的!”

    “厨师学校虽然也叫学校,但肯定跟别的学校不一样啊,你怵学校月考晕试卷,但让你做菜考试你还怕吗?”

    “而且你想想咱们的老友餐厅!”周宇宁亮出杀手锏,“等你从厨师学校出师了,你到时可以去大酒店大饭店当大厨,也可以自己当老板,开起咱们的老友餐厅啊!”

    “咱自己当老板,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被任何人呼来喝去。”

    “到时你当老板,我们给你入股当股东,经营的事儿我们都不插手,全都你一个人说了算,我们就跟着你白赚钱,你带着我们发大财!”

    冯卓张壮壮都哐哐点头。

    周宇宁:“然后咱们还拥有了个好友团聚的大本营!有空大家都去店里坐一坐看一看,咱‘一把火’乐队上去演唱演唱,六个人没法时常凑齐也没关系,谁能到谁就上去唱,反正咱们总归有个能常回家看看的这么个地方。”

    又能赚钱,又能大家时常聚聚维系友谊!

    周宇宁这番话不是为了给王青龙打鸡血,一时热血上头的说辞,不是一厢情愿一时上头的乌托邦,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早在他们暑假那次畅想过老友餐厅之后,他就跟班长聊过这个话题,他俩真的有认真考虑过,真心觉得这个以后大家合伙开间餐厅的想法不错,且是可行的,还能成为维系大家情谊的一个纽带,未来还能将大家凝聚在一起。

    起码有个大本营能经常聚一聚,他们这些朋友就不会走散,无论从现实实际出发、还是从感情情怀出发,开家老友餐厅都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想法。

    他俩也都想给餐厅入股,如果老友餐厅真能开得起来的话。

    虽然世事多变,像现在班长就离他们而去了,以后的事没人说得准、没人想得到。

    但纵然以后世事多变,未能如他们畅想的这般六个人聚齐在一起,一起合伙开那间老友餐厅,那起码也是给现阶段的王青龙一个小目标、一个为未来奋斗的由,一个驱动力。

    可能王青龙之后厨师学校学成了,出来去米其林餐厅、五星级酒店当大厨了呢,或者中途有别的机缘、别有一番作为,可能未来他们六个人无缘开起那间老友餐厅,那都没关系,起码给了现在的王青龙一个为美好未来奋斗的超级动力。

    能给他一个出去看世界找目标找梦想的机会,一个发现自我实现自我价值的契机。

    年轻人的机会永远在大城市,在外面,不在他们这个落后闭塞的小县城。

    现在他还这么年轻,未来该是有无限可能的,不应该小小年纪就囿于恩情囿于人情囿于这样那样的由而放弃自己,蜗居在这么个小地方混日子得过且过。

    当火锅店小老板小富即安的生活听起来也会很不错,但既然此路不通,就只能及时止损改变赛道。

    冯卓说得对,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得有个一技之长,有一技之长就有立身之本,就用不着求人靠人,到什么时候都是自己最靠得住。

    总之他希望王青龙能够走出去,走出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走出去多学学东西,走出去为自己的人生多思考思考,走出去拥有逆天改命改变人生的机会。

    走出去,让只此一次的人生活得精彩,不留遗憾!

    王青龙听了他的话,狠狠心动了!

    第133章 第 133 章 终于等来班长电话!……

    既有了一个奋斗的目标, 又为能有这么个好朋友时常相聚的地方狠狠心动了!

    王青龙最舍不得的就是这群好朋友,这一二年他时常脑子里转的一件事就是——以后他们考大学都考走了,慢慢的就断了联系了, 再想不起来他这个朋友的时候, 他该怎么办?

    说起来他活到今年十七岁的人生,一直活得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他没有过什么很渴望的东西、很想要实现的事情,没有过什么奋斗的目标、梦寐以求的明确的前进的方向,就是随大流,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连随大流都没有随到底, 半路他就下了船, 脱离了大部队。

    但他清楚地知道有一件事他很在意, 就是跟他们五个人的友谊。

    他可能是他们之中最怕跟大家走散的那个人吧, 也是事实上最容易跟大家走散的那个。

    想到以后跟大家走散,他就心里这个不得劲儿。

    在星海旅游的时候,买了那个团魂纪念物贝壳口哨的时候,大家说, 以后我们每次出来集体旅游一次, 都要买一样这样的纪念物的时候,他完全没敢搭腔。

    还有以后吗?他们也许还有,但他应该没有了。

    以后都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渐行渐远天壤之别,大家还想得起叫上他一块儿旅游吗?

    就算他们想得起,他也未必有机会一块儿去啊。

    他们去的地儿,他也未必去得起。

    就算去了,也未必还能玩得到一块儿去吧。

    穷人跟有钱人注定玩不到一块儿,就像他们这次去星海那晚吃的海鲜大排档, 旁边桌点的全是鲍鱼生蚝大闸蟹,啥贵点啥,他们这桌穷学生只吃得起炒虾扇贝海螺蛤蜊。

    但他们一样吃得很开心,因为他们每个人吃的都一样,穷也是大家一起穷,穷也有穷的开心,所谓穷开心。

    但以后跟朋友们拉开差距了,再出去一块儿吃海鲜,朋友们要顾忌着他经济能力有限,可能为了顾及他的面子自尊明明能点一桌子鲍鱼生蚝大闸蟹,却委屈自己陪着他吃炒虾扇贝海螺蛤蜊。

    又或者朋友们想请他吃顿好的,请他吃鲍鱼生蚝大闸蟹,那吃了这一次,下次他就不会再去了,不然不成了占朋友便宜了吗?

    如果朋友间不能有来有往,如果他给不出跟朋友给的同等价值的东西,无论物质层面还是感情层面,那么友情肯定是没办法长久维系的。

    他其实也做好了心准备要跟大家走散了。

    可只有老天爷知道,他真的很想很想以后跟大家经常一起旅游,每隔个几年大家就聚一次,一块儿出去玩一次,每一次都跟星海游那次一样开心,甚至比那次更开心。

    那以后他要真开起这间老友餐厅,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更多更多年,他们这群好朋友能一直在这间餐厅常常相聚!

    一起合伙赚钱一起嗨歌欢聚一起追忆往昔一起相互陪伴!岁月更迭时代变迁但好朋友们永远不散,那是件多好的事儿啊,想想都热泪盈眶!

    就他自己的职业规划而言,上厨师学校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直以来其实他心里都知道,他跟他的好朋友们不一样,学习不好就算了,连个特长也没有,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干啥啥不行,炫饭第一名。

    而且,跟他们都有自己的目标、梦想,知道自己以后想干什么不一样,他没有目标,没有梦想,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跟他们比,他就是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他想过的可能也就是咸鱼生活吧,就不用太为生活奔波,平平淡淡小富即安那种。

    这也是他能力范围内力所能及唯一能够得到的生活。

    等手里有了点儿钱,老婆孩子热炕头,到时有家有工作,爸妈生病自己能出得起钱给他们治病,不用为了治病钱发愁只能等死,这就是他能想到的想生活了。

    原先他以为呆在舅舅家火锅店打工,可以实现他想要的这种想生活,但现在他清楚是不能了,周宇宁冯卓他们说得对,继续呆在舅舅家火锅店,只会蹉跎人生,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一番话令他醍醐灌顶,王青龙一下子找到了奋斗的方向,他要上厨师学校,他要开起这间老友餐厅!

    以后自己当老板赚钱过蒸蒸日上的好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仰人鼻息靠人过活,他要自己当老板,靠自己!

    还能跟好朋友们继续在一起!

    当晚找到目标的王青龙一躺上床就呼呼大睡了,另一边躺在床上的周宇宁则辗转难眠,脑子里不停回放着白天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从担惊受怕到破釜沉舟到戏剧性的峰回路转,这事儿最终的解决,还是靠魔法打败的魔法。

    要没有王青龙请来的社会人出面搭救,他都不敢想现在他会是什么情形,是不是躺在医院里,被打得鼻青脸肿,腿上也打着石膏,连课都要耽误几天没法儿去上学……

    总之肯定是没法儿像现在这样什么事儿都没有,安安稳稳地躺在这里的。

    这次实属是他幸运,他有好友们作为他的后盾,为他撑起了一道强力保护伞。

    身旁的林榆已熟睡,周宇宁又小小幅度地悄悄翻了个身,两眼直直盯着天花板,纷乱如麻的脑子里忍不住想,在他们这样鱼龙混杂到处有道上人社会人流氓混混出没的小地方,被混混盯上了欺负了,似乎除了找来更厉害的混混镇住他们别无他法。

    普通小老百姓无权无势,既不认识乡政/府派出所的人,也不认识道上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势力靠山能给自己撑腰的普通人,遇到如混混欺压这种事,除了忍受认怂,似乎真就别无他法了。

    这可能就是像他们这样的小地方自有运行的一套潜规则,一些让人无可奈何的社会阴暗面,除了服从规则,要么以势压人,没有任何别的解决办法。

    所以班主任口中那个前几届的苦逼学长,连着几年高考前都被人打进医院也别无他法,最后只能被逼得全家搬走,连他们省内都不敢呆,只得搬出省。

    也不知道搬走之后是不是就摆脱掉了那些流氓混混的纠缠,彻底的永无后患了。

    周宇宁眼睁睁瞪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这一层新的认识,让他更加想要逃离这个落后的小地方了。

    这种动不动就要搬出关系势力才能平事儿解决问题的小地方;

    这种的手可以伸向任何地方、混混们可以肆无忌惮欺压人、欺负了你你也只能受着的小地方;

    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一旦不小心招惹了是非,只能靠忍气吞声吃亏认怂甚至丧失尊严才能苟安的小地方,他强烈地想要逃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想要逃离。

    又翻了个身,闭目良久还是睡不着,还有件事困扰着周宇宁的神经——打人这件事忽然让他惊恐地发现一个问题,他身体里是不是也存在暴力因子,像他爸他哥一样的暴力因子?

    不然怎么解释他当时打人打得那么顺手?

    尽管是在浩哥那帮渣滓一再突破他底线不断激怒他的情况下,可他出手也未免太利落了些!

    是跟班长学过几招没错,还是很有杀伤力那种,他也练得很娴熟,但他此前从未跟人打过架,从未揍过人,他没有过实战经验,就是跟班长过招玩过而已。

    可这次反击揍人,他后知后觉到,自己出手怎么那么利索狠辣呢?简直一招制敌。

    那帮烂人说他下手狠,也许不全是对他的诬陷,他好像下手真挺重的,尤其对方故意失手砸碎班长送他的水晶球时,他当时只觉轰的一下热血冲头,满脑子只想揍人鲨人,简直差点儿智全无。

    回想起来,他当时好像根本没犹豫,没任何生手的迟疑顾虑,甚至没收着劲儿,一拳就砸了过去,一脚就踹出去了,哪儿狠他打哪儿!

    连冯卓王青龙他们事后听说都被他惊到了,还调侃他是小白兔逼急了终于暴起咬人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小白兔逼急咬人浅浅反击一下,他反击那几下都快赶上豹子扑人了 。

    周宇宁现在越是复盘越是恐慌心惊,他身体里该不会也有跟他爸他哥一样的暴力因子,一朝被激发唤醒,以后也会变成他爸他哥那样的人???

    一情绪上头就对人拳打脚踢,进而失控那种人!

    不!他万万不可以变成他们那样的人,绝不可以!

    不太平的一周一天接一天地慢慢捱过,周末终于在周宇宁的苦苦等待中姗姗来迟!

    一大早周宇宁就跟黏糕一样黏去了张壮壮身边,恨不得跟他寸步不离,就为等着班长的电话啥时候来。

    等啊等,从早上等到九十点钟,从九十点钟等到快中午,等得焦灼等得气闷等得望眼欲穿,等到班长电话终于打过来的时候!周宇宁接起电话的一瞬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着抖。

    “班长!你还好吗?你现在在哪里?你真的去寄宿学校了吗还是去了哪里?!”

    “你是不是被押送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是不是被你妈限制了人身自由?她把你关起来了?你快告诉我我去救你!”

    “不不是,”周宇宁握着手机语无伦次,“我报警去救你!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许瞒我!”

    “我没事。”手机里只传来程砚初疲惫嘶哑而简短的声音,“你别担心,我很好。”

    只几个字,隔着电波传来的声音微微失了真,却当场就让周宇宁心里一揪一痛。

    班长的声音好嘶哑!

    他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34章 第 134 章 照片里他俩在接吻

    未及开口就听见班长先问他:“有没有人为难你?”

    “我三叔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别怕宁宁, 别怕。”

    周宇宁手指头在裤缝上狠狠一揪,喉头发紧,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缓了好半天方挤出堪堪正常的声线:“你为什么会问我, 你三叔他们有没有为难我?”

    “你还没说你这段时间在那边都发生了什么!”周宇宁眼眶发红,“你快说啊他们都把你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有人非法拘禁你你就告诉我,我报警把他们都抓走!”

    “谁敢对你做任何不好的事我把他们通通抓走!”

    “没有。”程砚初轻轻的两个字,就让电话这头失控炸毛猫儿般的周宇宁一秒安静了下来。

    就听见班长用那把让人心疼的嘶哑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地跟他讲话,语调缓慢地轻声安抚他:“没发生任何事, 我只是重感冒一场, 还没好, 所以嗓子有些哑, 这不是照顾我姥爷上了把急火……”

    周宇宁的注意力果然一秒被他带跑偏, 急急问:“你姥爷的病情怎么样了?”

    “已经度过危险期,转回普通病房了,不用担心。”

    似是怕周宇宁继续追问他的情况,程砚初话头一转道:“之所以问你我三叔, 是因为, 他偷拍了咱俩的照片发给了我妈。”

    什么???

    周宇宁一秒瞳孔紧缩,下意识攥紧了手机:“他拍了什么照片?”

    不对啊!他俩在外面没有过什么亲昵的举动能被人拍成照片借题发挥的啊。

    “他在咱家楼下拍的,”程砚初用嘶哑的声音慢慢道,“咱俩在窗前拥抱的照片。”

    “那张照片拍摄的角度很刁钻,看起来就像……就像咱俩在接吻。”

    周宇宁的脑子轰的一下。

    怪不得!

    怪不得班长他妈妈会顷刻之间疯球了!

    怪不得一下惹来了他妈妈的雷霆之怒!

    可是等等!他俩啥时候在窗前拥抱了???

    啊!周宇宁脑子里劈过电光石火——那应该是有天他和班长俩在家里刷题刷累了,就一起站到窗边眺望了会儿远方休息休息的时候。

    休息时他习惯性地把脑袋枕班长肩膀上了。

    就是班长离开那天的……三天前的事情!

    回想起个中细节前因后果,周宇宁登时气得五雷轰顶——他俩当时什么都没干,只是累了,脑袋枕了肩膀一下, 单纯地靠着休息了一下,竟然被恶意拍成了接吻照片!

    天杀的班长三叔!

    “所以都赖我,”程砚初嘶哑的声音里难掩满满的自责愧疚,“又是我连累了你……”

    “什么连累什么又赖你,”周宇宁马上朝手机里喊,“明明是你三叔狗逼不做人!”

    那头班长又要跟他说什么,话没说出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周宇宁急道:“你别说话了!”

    嗓子都哑成这样都咳成这样了还说什么呀!

    “你不要说话了,我说你听!”周宇宁揪着一颗心急急道,“我这里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大卓大龙他们都在我身边呢,天王老子也别想为难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别管,先把身体养好是正经,让这破感冒退退退!等你感冒好了我们再聊,现在什么都比不上你的身体重要,照顾好你的身体最重要!”

    周宇宁攥着手机顿了顿,一堆话在脑子里在喉咙里过,最终只问出了最紧要的一句:“你感冒好了还能打电话来吗?或者我打电话给你啊!”

    “能的。”程砚初在那头气刚喘平,很慢很慢地说,“我给你打电话,还打壮壮的号码。”

    “好!”周宇宁马上道。

    还有千言万语要说,有无数询问无数叮咛要跟班长说,刚才问及班长的现状他根本只字不提一语带过企图蒙混过关,傻子也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可班长明显不想说。

    还想问问班长在那边待得怎么样,饮食怎么样,有没有起湿疹拉肚子,天气体感怎么样,有没有晒伤中暑,新学校怎么样,新同学对他好不好,老师对他好不好……

    南方大城市那边的教学进度肯定跟他们这边不一样吧,用的教材估计都不一样!虽然班长是尖子生,但这乍然一过去,有没有跟不上有没有不适应……

    他初来乍到的口音也跟人家不一样,听不听得懂南方同学和老师讲话?会不会听人家讲话跟鸭子听雷一样?那里的同学有没有私下里讲方言故意不让他听懂排挤他……

    还有班长寒假的时候会不会回来?到时候能回来过年过假期吗……

    他有好多好多好多话想要问班长,想要跟班长说,可此刻周宇宁是心中千言万语口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好像有东西堵着他喉咙,攥着手机的手越捏越紧,喉咙也越来越紧,一个字都挤不出……

    良久,似乎听到手机那头一声轻轻的叹息,班长嘶哑的声音传来,慢慢重复着之前那句,“别怕宁宁,别怕。”

    “放心,一切有我。”

    浩哥那帮人的事儿被摆平了之后,校园里关于周宇宁是同/性恋的风言风语却愈演愈烈,甚至有传言说他私生活混乱!

    长得一副清纯样子,背地里玩得多乱多脏!

    学校里披个好学生的皮,放了学跟谁都搞,只要是个长得还行的男生他就往上扑!

    冯卓张壮壮他们四下揪传谣的源头,自个儿头发都要揪掉了死活就是揪不出来!

    周围同学对周宇宁的态度已不仅仅是猎奇的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所谓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关于他的负面传言越来越多说得有鼻子有眼,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他八成就是有问题!

    ——传言或许有夸张之嫌但总不能无中生有吧?不然怎么不传别人就传他?

    还传这么久传得这么沸沸扬扬言之凿凿!

    他本来就长得好,一向有女生缘,像他长得这么好的比女生都好看的男生,本来就十个有九个都不会是什么无辜良善的良家妇男!

    越是像他这样儿的,越是会装出一副清纯无辜的样儿来蛊惑人!

    渐渐的就有同学把对他的厌恶表现在了明面上,这天连跟他一直关系还不错的男同桌都开始在课桌上搞楚河汉界,周宇宁写着写着卷子,胳膊不小心过了界碰到了他胳膊,男同桌立马嗖一下撤走胳膊,身体光速远离了他,对他仿佛避如蛇蝎。

    周宇宁当时就惊愣在原地。

    戴眼镜的男同桌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头了,跟他说了句抱歉。

    但抱歉之后紧跟了一句:“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觉得同/性恋有点恶心,下意识的就让我……抱歉,我对你没有任何成见,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本能。”

    然后下一节课,眼镜男同桌就把他的课桌椅搬走了,连人带桌搬去了隔壁组的一个空位,彻底远离了周宇宁。

    周宇宁身边的座位一下空了,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陡然空出来的一片空间仿佛是一记最响亮的耳光,啪啪告诉他,何为失道寡助,何为孤家寡人。

    周宇宁只觉得心上被砸了一记重锤似的,猝不及防的。

    起初半天回不过神儿,还觉不出痛,之后就觉得越来越痛,钝痛难忍。

    对着诋毁中伤他的班主任,他能第一时间据力争,对于学校里包括班上同学对他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不善眼神,他也可以假装不知道不在乎,可他直到这一刻才深刻认识到,原来身边的朋友对他的厌恶和嫌弃,对他的伤害,可以有这么大。

    好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眼镜男同桌对他说的话算不上多么过分,不管他心里对他是真有成见假有成见,起码面儿上说对他没成见没想针对他,而有些别的同学干脆就直言直语,说对他就是有成见就是针对他,因为看见同/性恋就觉得生不适就感到恶心!

    他不明白,他究竟惹怒别人什么了?

    他是喜欢班长,也许他真是个喜欢同性的同/性恋,可他跟班长在学校内外从未有过任何过于亲密的举动,更无任何伤风败俗越界失分寸之处,什么小情侣大庭广众搂搂抱抱不讲公德辣眼睛的行为举止,他们从没有过!

    他们在外清清白白,纯洁得比蒸馏水还纯,从来别人只当他们是一对再普通不过关系要好的哥们罢了,他不明白他怎么就会对别人的冒犯这么大?

    他碰巧喜欢上了一个同性而已,他究竟冒犯到谁了?

    还是仅仅是他喜欢上了同性这件事,对别人来说就已经是一种冒犯,不可饶恕的冒犯?

    那些人难道都是道德标兵都是什么极端精神洁癖的卫道士吗?

    精神洁癖可以有,可他们难道洁癖得连脑子都没了吗?

    传言里那些完全子虚乌有胡编乱造一看就假得一批的东西,别人说了他们就信就照单全收?一点儿没有自己的脑子和判断力?

    就因为听说同性/恋这个群体如何如何的不好乃至恶臭,所以他这个刚巧喜欢同性的,就被自动划归为恶心和变态,即便那些恶心变态行为他一个都没有?

    就因为他刚巧喜欢同性,所以同性/恋群体的那几宗罪也自动挂名到他身上,什么屎盆子都可劲儿往他头上扣?

    荒谬,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第135章 第 135 章 干脆叫他男狐狸精吧!……

    可悲可恶的是, 周围相当一部分人似乎根本没发现这样做有什么荒谬之处。

    越来越多人或主动或无意识地参与到了这场仿佛正义无比的集体狂欢中,谁叫他好端端的非要喜欢同性呢,谁叫他非要跟别人不一样是个异类呢。

    反正对他抛个厌恶的眼神, 当面背后对他言三语四说句“他好恶心啊”似乎都不痛不痒无伤大雅, 言语又不能鲨人,大家都这么说,我为什么不能说呢?

    大家都说一个人不好,那肯定是这个人真不好,大家都说他有问题, 那他一定有问题。

    就算这个人没问题, 发现是误会一场, 可法不责众啊, 何况也没干什么, 只是几个眼神几句话而已,算哪门子霸凌?

    可对比以浩哥为首的那场寝室霸凌,眼下周宇宁觉得他面对的,似乎是一场更为严重更为可怖的集体霸凌。

    垃圾人发起的寝室霸凌可以立即反抗可以用拳头解决, 可现在这样一场人人都不觉得自己是施害者的集体霸凌, 让他只觉得透不过气,无从下手,无处突围,出拳都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这一整节课周宇宁都上得浑浑噩噩,拼命想集中注意力听讲,却怎么也集中不了。

    下课铃响起,周宇宁拿起水杯去教室前头接水,回来时正好跟眼镜男同桌狭路相逢,对方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跟陌生人一样从他身边刮过。

    目送着眼镜男同桌远去的背影,周宇宁像是目送一个在意过的朋友,从他的生命中就此离开。

    是的,现在,这个在意的朋友已经不再是他的朋友,他们自习课上互考英语单词给对方讲题的种种过往,都永远地成为了过去式。

    “哎你同桌呢?”照例跑来找他聊天的乔奔奔惊了一下左顾右盼,“一个大活人咋突然原地失踪了?”

    “他搬走了。”

    “搬走了?为啥?”

    “他说觉得同性恋恶心。”周宇宁惨然一笑。

    “他有病吧!”乔奔奔立马大声道,拨棱着脑袋四下找他前同桌想为他“报仇”,可惜没看见人。

    “甭搭他!”乔奔奔忿忿道,“这种脑干都没长全的人,咱不搭他!”

    说话间林榆也过来了,帮周宇宁托了一把他桌上摇摇欲坠的一摞书,周宇宁一眼看见他手上有伤,似乎跟别人刚打了架?

    “你手怎么弄的?”周宇宁忙问他。

    “没怎么。”林榆不以为意道,“估计哪儿蹭的吧。”

    “什么蹭的,”乔奔奔叫道,“明明是那个嘴贱的——”

    “刚外头墙上蹭的。”林榆一个眼神让乔奔奔闭了嘴。

    周宇宁从书包里拿出创可贴,帮他贴在了手上的伤口处,“谢谢,谢谢你们。”

    这个时候还肯站在他身边的朋友,为了维护他还跟人打架的朋友,他真的很感动很感激,不过……

    “你们暂时也别跟我来往太近了,”周宇宁说,“避避风头吧,不然对你们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乔奔奔一瞪眼,立马上来一搂他脖子,大声道,“我就是跟你关系好怎么了,谁敢逼逼我,让他逼逼去!成天给他们闲得!”

    “喜欢同性咋的啦?吃谁家大米挖谁家祖坟了?管谁蛋疼!”

    “我再再再一次奉劝某些人啊,别一天到晚跟长舌妇似的背后乱嚼人舌根,有那闲工夫先操心好您自己个儿吧!”

    “还有,”林榆也冷着一张酷哥脸环顾了眼四周,“跟风狂踩别人对别人落井下石的时候,最好也寻思寻思,说不定哪天这回旋镖就射回了你们自己身上,看你们受不受得住。”

    “没错!积点口德吧百益无一害!走宇宁,咱上厕所去!”说着仨人勾肩搭背哥仨好地出去了。

    一路乔奔奔犹在愤慨地大骂那些人,骂他们是无脑长舌妇。

    打从传言风波闹起来的第一天起,乔奔奔和林榆这两个军训相熟的朋友就一直旗帜鲜明地站在周宇宁这边力挺他,光乔奔奔跟人的骂战都进行过好几轮了,林榆更是不知为他背地里跟人打过几回架。

    这位乔奔奔戏称跟他技能点撞了,可谓是“一时瑜亮”的酷哥,不仅对他没有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嫉妒心,反而为了维护他一再跟人打架,据乔奔奔说以前从未见过他跟人打过架。

    这两位朋友,真是叫周宇宁无比感激又感动。

    班外有冯卓张壮壮他们几个,还有田苗苗刘芳蔡莹杨豆豆她们时刻战斗在奋力维护他的第一线,班上又有这两位朋友力挺维护他,这令周宇宁时常感到泪湿眼眶的暖意,被攻击的千疮百孔的心也好受了许多。

    因为哪怕在艰险如斯的舆论环境里,哪怕其他所有人都讨厌他憎恶他,也依然有好朋友们关心着他保护着他!

    回来的时候,又有人嘴贱逼逼了周宇宁一句,乔奔奔立马回赠了那人仨字“长舌妇!”

    讽刺的是,“长舌妇”三个字原是某些男性用来辱骂女性的,然而在这场因他的性取向而受到集体霸凌的风波中,对他恶意最大、频频对他发射长舌妇攻击的,基本都是男生。

    班上除了少数女生在背后议论他风言风语之外,大多数女生对他的态度都蛮友善,有些人对待周宇宁一如往常,而有些女生对他的态度里,似乎还流露出了一丝怜爱?

    通过这次风波,至少让他看清了一些人的真面目,看清了哪些人是君子哪些是小人,哪些人坦荡磊落值得交,哪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实则对他怀有恶意,这也算收获不是,周宇宁如此自我宽慰地想。

    “听说没,那个林榆又为了周宇宁跟人打架了!”

    “啧啧,走了一个班长,又勾搭上一个林榆,同性/恋都这么会勾搭人的吗?”

    “看不出来啊长得一脸清纯的,背地里这么浪这么骚,还好学生呢,他也配叫好学生,干脆叫他男狐狸精吧!”

    “哈哈!”

    “怎么,你们的人生已经失败到,只能靠意/淫别人落魄来度过了吗?”张孟冷冷的声音利刃出鞘般在一群嬉笑声中响起。

    “想象着一直闪闪发光你们够都够不到的好学生一朝从高处跌落,任由你们践踏,你们心里觉得特爽特有报复的快/感是不是?”

    “可惜了,好学生就是好学生,你们再怎么阴暗爬行上蹿下跳,也不可能把他拉下神坛。”

    “品学兼优的人只会越来越优秀,没有任何事情能抹黑他们打倒他们。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小人越是戚戚,越是一辈子都够不到人家的一片衣角。”

    “你——”

    张孟:“省省力气吧,有这闲工夫多提升提升自己,免得一开口被自己的满口臭气熏得撅过去,还污染空气,忒没公德心了。”

    释放臭气的几个男生被说得脸色青了又白,有想撸袖子冲上来跟他呛呛的,被同伴一拽到底一咬牙忍了。

    张孟一贯毒舌不好惹,还有班主任罩,事情闹大了吃亏的只有他们。

    “用不着跟他们呛声,犯不上。”刚好路过的周宇宁跟他说。

    “我还没说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张孟满脸阴云,“我今天回来听说了才知道!”

    “连你找不到房子没地方住我也才知道!”

    “哎呀你去常青市舞蹈集训了嘛,”周宇宁忙说,“又不是多大的事儿,干嘛告诉你啦,有大卓壮壮他们几个在,不会让我吃亏的。”

    “而且你也是住在亲戚家的,跟你说不是给你添乱嘛。”

    张孟:“这有什么可添乱的,我要没地方,想收留你也办不到,我要有地方,自然就把你领回家了,挤一挤有什么的?”

    “你跟新认识的同学挤,难道比跟我挤舒服?”

    “你就是思想包袱太重,老是怕给别人添麻烦,老为别人想太多,这样不累吗?”

    “况且这么大的事儿,冯卓他们几个都知道了,各个都在出力帮忙,就我不知道,你还怕麻烦我,我麻烦你的还少吗?”

    “我麻烦你那么多次,到你遇到事儿了你倒怕麻烦我了,你这就是外道,没真拿我当好朋友。”

    “哎呀哪有哪有,你想哪儿去了!”周宇宁忙哄他,“你一直都是我好朋友啊拜托!”

    张孟:“就是没冯卓他们跟你那么好嘛!”

    “我本来就是晚入伙的,没他们跟你处的时间长,所以你就有顾虑,怕为难我,要是冯卓出去集训了,冯卓住在亲戚家,你也不告诉他吗?不去找他帮忙吗?”

    周宇宁干脆利落一点头:“我也不会告诉他,我也怕给他添乱啊。”

    “毕竟住在亲戚家不是住在自己家嘛,不是事事都能自己做主,自己说了算的,他当然想答应我想帮我的忙,可他身不由己,那我说了不是让他为难吗?”

    张孟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你啊,你就该学学冯卓王青龙他们俩的厚脸皮!”

    “你说的也有道,但我觉得你不用顾虑这么多,一句话的事儿,就问,行不行问了才知道,对方有没有难处,那是对方要考虑的事儿。”

    “你不用想太多、预先设想太多,因为可能有时候你设想的问题根本就不存在,或者不足为虑,那你不就是白白浪费时间内耗自寻烦恼了吗?”

    “顾虑太多人就太累了。”

    张孟看着他:“有些话说出来可能有点儿肉麻唧唧的,但我习惯有话直说,我觉得你有个问题,就是体贴全为了别人,为难都留给了自己。”

    “跟你做朋友很幸福,但身为你朋友的我们,看到你老是这样体贴我们为难自己,可能有时候你受了委屈我们都不知道,那作为你的朋友,不就是失职了吗?”

    “嗯!你说得对!”周宇宁立马乖乖点头,“以后我不这样了,行不行一句话的事儿,就问!”

    张孟:“这样就对了,就是这样!”

    “你今晚就收拾东西跟我住我二姑家去吧,挤是挤了点儿,不过挤不了多久,班长说最多一周,他就能给你找到房子。”

    “什么?”周宇宁一下惊了,“班长要给我找房子?”

    他离那么远人在千里之外呢怎么找房子?

    不是,重点是,他这些事儿对班长只字未提,班长怎么知道的?

    他知道多少?是只知道他被撵出来了没地方住,还是……全知道了???

    上次通话时班长他明明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第136章 第 136 章 你屁股的形状很好看……

    “不是我说的!”迎着周宇宁的死亡视线, 张孟果断甩锅,“估计是冯卓说的!”

    “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应该瞒着班长啊, 他早晚会知道。你觉得到时他知道后, 发现你一直瞒着他,他心里会是啥感受啊。”

    张孟:“知道你是怕他着急上火担心,可他事后要是知道,你为了怕他着急上火担心,而选择瞒着他什么都不告诉他, 我觉得班长到时心里会更加不好受。”

    “那也不该现在告诉他啊, ”周宇宁急道, “他知道了不只要着急上火担心, 他现在在那边儿正跟家里水深火热呢, 要是因为我跟他家里闹得更僵,再起什么更大的冲突,他姥爷还病着呢,他想回又回不来, 这不是让他心焦吗!”

    本来人已经病着了, 这不是要病上加病吗!

    都叮嘱了所有人绝不要告诉班长绝不要告诉班长,结果还是!

    周宇宁气得墩地坐回床捶了把抱枕,真想把冯卓的脑袋揪下来喔!

    “估计是班长紧着追问,冯卓才告诉他的吧。”张孟冷静地帮冯卓找补。

    “你也知道,不论是谁对上班长的追问,都不可能做到守口如瓶的,你之前还不是让班长一诈就什么都招了,还信誓旦旦说绝不会当‘叛徒’呢,结果你第一个当了‘叛徒’!”

    张孟:“何况我还是那句话, 之后再告诉班长,他心里只会更不好受,就像你瞒着我我真是生气又伤心,何况班长?”

    周宇宁是个能听进劝的,被他说的终于不狂殴抱枕了。

    张孟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接再厉道:“班长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皮,相信他吧,他会处好一切的。”

    哎,周宇宁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上回通话班长还说连累了他,什么嘛,明明是他一直是班长的拖油瓶拖累,害得班长远在千里之外还要记挂着给他找房子!

    咋就这么不让男朋友省心啊。

    哎!周宇宁大字瘫倒在床上,抱枕朝脸上狠狠一盖,他真是个最差劲真不称职的男朋友了。

    让男朋友操心担心的,都不是合格的男朋友!

    “行啦!”张孟一把拿走他脸上的抱枕,“你要不合格他也没合格到哪儿去,忘了你前阵子如何天天担心他挂心他了?张壮壮说你守着手机都要守成望夫石了。”

    “那又不是他的原因啦,”周宇宁马上霸气捍夫,“他身不由己的。”

    “嗯嗯,你俩都是身不由己的,所以就别过于苛责自己了好吧!”

    “一个两个的都抢着往自己身上揽罪名,怪不得别人家小情侣都分了三五对了,就你俩还情比金坚情深如初……”

    “好哇张孟!”周宇宁一下翻身骑到了他身上“刑讯逼供”,“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内情?告诉班长这事儿你也参与了对不对!我就说……啊呀!”

    一个天翻地覆斗转星移,被骑到身上的人换成了周宇宁。

    确切的说不是“骑”,是被人家一个一字马,轻轻巧巧地给镇压在了床上。

    “张孟!”周宇宁大叫,“你舞蹈生你了不起啊!”

    但周宇宁的柔术也不是白跟着班长练的,都没看清他那腿儿脚是怎么扭转腾挪的,眨眼间两人又调了个个儿,被压在身下的又变成了张孟。

    “嘿呀!舞蹈生也不过尔尔嘛。”周宇宁得意洋洋,还抬手拍了人家屁股一下!

    还啧啧着评价:“果然又紧又翘,跟班长的不相伯仲。”

    张孟瞬间耳朵根儿爆红,舞蹈生又直又有力量的大长腿瞬间发力,转眼被压在下面的又成了周宇宁!

    他也还施彼身地拍了周宇宁屁股一记,并评价:“不紧也不翘,久坐都坐塌了,啧啧,明天起跟我练臀吧,省的班长回来嫌弃你……”

    “张~孟!你个死毒舌我要鲨了你!”周宇宁咬牙切齿张牙舞爪朝他攻来,两个人毫无章法地“扭打”成了一团。

    “你俩这……干什么呢!”张孟二姑忽然闪现客厅他俩床前!

    “在屋里就听你俩床一直吱嘎吱嘎响!我还纳闷儿这是干什么呢,不是好朋友吗怎么还打架呢!”

    “打架”的两人瞬间都停了手,当着张孟二姑的面儿一秒握手言和变相亲相爱好朋友。

    张孟二姑又是好笑又是不赞同地指了指他俩,“真是大小伙子精力旺盛,都别闹了看看几点了!睡不着就听听英语听力,听听就困了!”

    “还有你!”他二姑又指了指张孟,“你那腿还有伤呢,还不歇歇!还在家里摆阵整一字马呢,腿要不要了?都赶紧给我睡觉!”

    俩大小伙子大气也不敢出乖乖听命,直等到张孟二姑回屋了关上了房门,两道声音才同时悄悄响起。

    “听见没?我二姑多可怕!让咱俩睡不着听听力!”

    “你腿怎么了?怎么伤得连一字马都劈不了了?”

    张孟默了两秒,方道:“我二姑懂啥,舞蹈生受伤还不是家常便饭,谁不是新伤叠着旧伤。”

    “我这就一小伤,稍微歇两天就好了,她们外行成天就知道紧张兮兮。”

    周宇宁:“那你二姑也是关心你嘛,真没事儿?你擦药油没?”

    周宇宁腾一下翻身起来趴他跟前小狗狗儿似的,看向他的眼睛亮亮的,“没擦我给你擦啊!甭客气,现成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张孟被他忽然凑近的狗狗眼神恍了恍,呼吸一滞偏了偏头,“免了,不敢劳动,别回头让班长知道了,收留你几天还使唤上你了,班长不得打飞机来劈了我。”

    “瞎说!这叫好朋友互帮互助,什么使唤,他才没那么小气。”

    “你跟班长互帮互助过吗?”张孟忽然没头没脑来了句。

    “昂?你说擦药油吗,我当然也给他擦过啦。”

    “他也给我擦过,他给我擦的比我给他擦得好,他手劲儿掌握的老好了。”周宇宁一脸甜蜜蜜的荡漾。

    “看来还没有……”张孟声音低的似乎说给自己听,神色不明地看着周宇宁的侧脸,忽然又问,“你也骑过班长身上吗?”

    “那倒没有……”周宇宁耳朵尖儿抖了抖,可疑地烧红了。

    张孟的眼神在黑暗中就黯了黯。

    “他屁股真跟我的一样翘?”张孟一个翻身趴在了床上,示意周宇宁看他翘臀,意思要认真比一比。

    这一凹不止把翘臀凹到了最佳观赏角度,整个身体线条也凹到了最佳。

    周宇宁扑哧一下就笑出了声,这就是舞蹈生该死的胜负欲吗?

    “没你的翘啦!”他忍着笑,认真回忆着班长翘臀的手感,“不过紧致度似乎差不多……”

    “他天天打篮球当然紧……”张孟轻嗤了一声。

    “我屁股真的坐塌了吗?”忽听周宇宁有些担忧地问他,手还不自觉偷偷摸了摸他自己屁股,模样活像只偷偷反手摸自己毛屁股的娇憨小猫儿,娇憨里带着说不出的……

    张孟移开了视线,“没有,我瞎说的,你屁股的形状很好看,不需要练。”

    “当然练了更好,不然——”

    “啊你不要说话了!”一个抱枕已经迎面飞上了他的脸!

    张孟嘴巴徒然张了张,只好又闭上了。

    过了会儿,黑暗中张孟的声音响起,“睡着了吗?”

    “睡着了!”

    “其实,我也喜欢男的。”

    “啊???”周宇宁猛地扭头,大大的猫儿眼震惊地瞪着张孟,这石破天惊的一句惊得他瞌睡虫都跑光光了!

    “你……你说你也……喜欢男的?”

    “昂。”张孟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一个随意的音节听在周宇宁耳朵里,说不出的慵懒,随意,满不在乎。

    周宇宁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耳朵。

    坦诚出柜全无所谓的张孟有点儿……说不出的酷诶。

    他好像完全不怕别人知道他的性取向,完全不怕别人会因此嘲笑他,鄙夷他,嫌恶他是个脏东西。

    这样的张孟,说不出的酷。

    仿佛这一刻周宇宁才猛然觉出,十七岁的张孟,跟小学时候的那个张孟,是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的。

    长大了的张孟一如从前,骄傲,高傲,毒舌,对他看不惯的人和事不屑一顾,对他在意的人和朋友却外冷内热,只有在这一小撮人面前才会袒露他的柔软和暖心的一面。

    像高冷矜持的名贵猫,只有在它喜欢的信任的人面前才会翻开肚皮。

    而除此之外,张孟身上比小时候多了些更从容更无所畏惧的东西。

    就像他的五官小时候有一种雌雄莫辨的阴柔美,还被陈梦娇说过他娘,但不知从何时起,张孟早已从雌雄莫辨的阴柔美进化成了一个大杀四方的妖孽。

    一个从容的无所畏惧的妖孽。

    “你真的也喜欢男的?”周宇宁忍不住问。

    “骗你干什么,又没糖吃。”

    “你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男的的?”周宇宁又问他。

    张孟不答反问:“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男的的?”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男的,”周宇宁挠了挠脸蛋儿老老实实道,“我只喜欢班长。”

    “喂,张孟!你睡着啦?”

    “学校里的传言源头,”黑暗中张孟的声音低低沉沉,“可能是陈梦娇。”

    “啊?”他这话题转的太快周宇宁险些跟不上,“是她??”

    张孟没跟他细讲他是如何多方探查抽丝剥茧最终锁定传言源头为陈梦娇的,只简短点了个头。

    但周宇宁相信他,因为张孟除了是颗冉冉升起的未来舞蹈界新星的表面身份外,他还有个贼牛逼的隐藏身份——就是极其痴迷看侦探小说自学成才的张福尔摩斯孟!

    他家里一书柜一书柜的侦探小说漫画集成就了这位业余探案小能手,他们县城一中界的福尔摩斯。

    他说是陈梦娇,那就十有八/九一定是陈梦娇。

    惊诧过后,周宇宁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如果这事儿真是陈梦娇干的,她会这么做的原因周宇宁倒是能猜到一二。

    只是,她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第137章 第 137 章 大不了就不要他了

    “可恶!是我跟她讲的!”白珊珊气得咬牙切齿跟周宇宁“主动自首”。

    “你还记得咱俩分开, 我运我哥东西回家那天吧?半路我遇上了陈梦娇,她让我捎她一段儿,我就让她上车了嘛。”

    “然后我当时被气得上头, 就忍不住跟她吐槽了几句我哥三叔他们不做人,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要故意泄露你隐私的意思!”

    “我就是当时太来气了,她问我怎么搬那么多东西是要搬家吗?问我是不是从我哥家里出来,又问我哥,我当时就一个没忍住嘛,就跟她叨叨了几句, 谁知道她竟然一转头就说了出去!”

    “还在学校里大肆传扬, 添油加醋颠倒黑白抹黑你!惹得你们学校学生霸凌你!”

    白珊珊气得眼眶都红了, “我真没想到她怎么会是这种人, 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儿!”

    故意造谣传谣甚至是造黄谣引导一群人霸凌一个人, 这么恶毒没品的事儿陈梦娇她居然干得出来!

    哪怕她白珊珊再厌恶憎恨一个人,再如何憎恨抢走她心上人的人,大不了当面决斗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凭实力撕逼掐架扯头花呗, 无论如何她也决做不出这么没下限卑劣的小人行径!

    “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被夺舍了, 或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我跑去质问她的时候,一开始她各种撇清咬死不认,还一个劲儿祸水东引!”

    “可她难道当我是白痴吗?”白珊珊满脸失望愤怒受伤,“那天的事我就跟她一个人说了,不是她说出去的难道是鬼说出去的?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些细节!”

    “她又也喜欢我哥!我几句话就把她逼急了,逼问出了事实真相。”

    可气的是,陈梦娇竟然丝毫歉意悔意都没有!

    丝毫没觉得她做的过了做错了,面对她的质问指责,恼羞成怒之下陈梦娇竟然还口出恶言, 说一切都是周宇宁活该,是他自作自受,说什么抢别人男朋友的贱人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

    还让她转告周宇宁,叫他少自我感觉良好了,虽然最初传言确实是她陈梦娇放出来的,可传言会那么短时间内就跟病毒一样传遍学校愈演愈烈,难道以为仅凭她一个人就能办到吗?

    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嫉恨周宇宁看不惯他,巴不得他赶快塌房跌下神坛,趁机推波助澜落井下石了呢!

    “她还说什么,一个人能这么招人恨,出了事儿人人都想踩他一脚,还不赶紧反思反思自己做人方面的大问题,还有闲工夫在这儿找什么真相揪什么罪魁呢,真是可笑!”

    “哼!”白珊珊简直气得要死,“她这么说还不是为了朝你头上扣屎盆子,给她自己开脱,绝不认错还想PUA你让你为此感到羞愧!”

    “她究竟是个什么人啊,简直是魔鬼!”

    她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会跟陈梦娇成为朋友!

    “你跟她啥时候成朋友了?”周宇宁好奇道。

    “早就成朋友了啊,她先来找我玩儿的,一来二去的就成朋友了呗,不是,这是重点吗!”白珊珊抓狂道,“重点是她算计了你!她用阴谋诡计陷害了你!害你被校园霸凌!”

    “要不是冯卓说我还不知道,竟然因为我的一时多嘴,引起了这么大一场风波,害你在学校里受到那么大伤害,我有罪!你骂我吧!”

    白珊珊头回在周宇宁面前低下高傲的头颅,一副知错认错引颈就戮的模样,“你骂我吧,我该骂!”

    “虽然我完全没有想要披露你的隐私,更没有想要跟别人逼逼你,害你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甚至是那些混蛋渣滓攻击的人肉靶子,可事实上,我确实成了导致你被霸凌被伤害的罪魁之一。”

    “要不是我多嘴跟她说了那些话,她根本无从知道更无从传谣,也根本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儿!”

    “所以我罪无可恕,”白珊珊的头颅垂得更低,“快点骂吧,你骂我两句我还能心里好受一点!”

    “算啦,我可没有骂人的习惯。”周宇宁朝她好脾气地笑了笑,“你又不是故意的,你只是无心之失,那天你帮了我很多,我也很清楚你是真被气疯了一时上了头才……被有心人趁机打开了个口子而已。”

    “你不用过于自责,毕竟我们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会未卜先知,哪里知道别人会怎么说怎么做呢?有些人究竟是人是鬼,不经事看不分明的。”

    五天后,程砚初如他所说的,真在一周内给周宇宁找到了新的住处,是他朋友的朋友的堂哥家的房子,该堂哥在帝都结婚买了新房,将父母也接了过去,老家的房子舍不得卖,二老打算帮儿子儿媳带孙子几年后,还回来老家住。

    把房子出租出去呢又一时没找到妥帖的人选,怕不知底细不讲究的人糟蹋了房子,正寻摸呢,可巧就让程砚初碰到了这个空,将周宇宁的人品和情况跟人家一说人家就同意了,特别欢迎像他这样干净讲卫生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住进去顺便帮忙看房子。

    房子各方面都好,除了也是老小区,加上离他们高中挺远,一中学生基本没有住那边的,不过有公交车转车可以到达。

    周宇宁:“不就是半小时公交车嘛,我可以的,完全没问题!”

    关键租金也很划算,堪称物美价廉,不用说肯定是班长的努力和人情发挥了极大作用。

    周宇宁十分满意一口答应,第二天就收拾东西交了房租搬了进去。

    从张孟二姑家搬走前,周宇宁拿着刚到手新鲜热乎的稿费,买了一大堆香蕉橙子葡萄车厘子啥的水果拎去了张孟二姑家。

    “哎呦这孩子,才住几天你说你还买什么东西呀!”

    张孟二姑不肯收,“在我家一口饭都没吃过,就跟张孟挤了几天的床,你们俩大小伙子挤着睡天天晚上都没睡好觉吧?你还跟我们客气啥,快拎回去!”

    但周宇宁执意要送,在林榆家住了两天走时候他也买了水果硬塞给人家了的,这是礼数,但张孟二姑执意不收,最后周宇宁将东西一扔下就跑了。

    出来张孟就问他:“你哪来的钱啊?”

    “又是拿稿费买的吧?”

    “你真多余买那些,有钱攒着还得付房租呢,以后功课更多时间越来越紧了,你还有那闲工夫天天投稿?”

    “别为了芝麻丢了西瓜。”

    “放心吧,芝麻西瓜我都要,不用你瞎操心!大樱桃甜不甜?”周宇宁碰了他一下肩膀,“这叫车厘子,跟咱们这边儿的樱桃不一样的,新品种!”

    张孟:“甜,这么贵能不甜吗。”

    看着手里的大樱桃,倒一下勾起张孟记忆里的往事了,“还记得小学时候班长经常给你买樱桃杯吃。”

    那时候周宇宁还是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身上日常连个一毛钱的钢镚儿都没有。

    他们小学时班级春游秋游出去玩儿,还有平时午休,别人都有零花钱买个雪糕啊樱桃杯啊辣条啊棒棒糖啊什么的零嘴儿,虽然班上多数人零花钱都不多吧,三毛五毛八毛的,每天能花一块两块的那都能上班级富人榜了。

    但甭管多少,反正几乎是所有人都有零花钱买零嘴儿,连王青龙都有,也不知他是偷的抢的反正他有,只有周宇宁没有零花钱,别人一窝蜂去买零嘴儿的时候只有他什么都不买。

    当然,他没钱,却并不耽误他吃,别人吃,他也吃,因为他有人投喂啊,那个人就是班长。

    别人吃辣条,周宇宁管保也有辣条吃。

    别人嗦冰棍,周宇宁也有冰棍儿嗦。

    别人买两毛三毛钱的樱桃杯吃,周宇宁也有,还是五毛一块钱的大杯,羡煞旁人。

    自打三四年级以后,张孟的记忆里好像就没出现过,别人都吃周宇宁可怜巴巴干看着的时候。别人有的,班长管保让他也有,把他投喂得老好了。

    张孟:“那时候,我们背地里都说,你是班长养的小媳妇儿。”

    但后来渐渐的,他就不喜欢跟着这样调侃了,因为周宇宁和班长之间,从来不是单方面的谁养着谁谁索取谁,他俩是双向付出双向奔赴的。

    班长喜欢投喂周宇宁照顾周宇宁,那周宇宁同样也把班长照顾的很好,对班长比对所有人都好啊,像他亲手煮的粥只有班长喝过,他口袋里宝贝似揣着的大白兔奶糖从来只给班长一个人吃。

    初高中他都跟周宇宁关系这么铁了,也没得到过一颗周宇宁口袋里的大白兔奶糖。

    “你也爱吃大白兔奶糖吗?”周宇宁眨巴着bling bling的猫儿眼嘻嘻笑着无辜地看着他,“你早说嘛,以后我也分给你大白兔奶糖啊。”

    “笨蛋,”张孟朝他翻了个白眼,“我说的不是大白兔奶糖!”

    “我的意思是,你的付出从来都值得班长的给予,不要因为他远隔千里之外还惦念着你给你找房子住,就因此对他感激感动得死心塌地,为此逼着你自己去忍受一切你不能忍受的。”

    张孟:“提前说清楚,我不是要挑拨你们的关系,你很好,班长也很好,你们两个在一起很好非常好,作为你们的好朋友,我们都希望看到你们俩一直这样好下去。”

    “只是作为你的好朋友,同时我也必须在意你的感受,如果跟他在一起,以后又让你不开心了,又有别的阻力横生枝节,你可以不用强撑,不用逼迫自己一声不吭地去忍耐去忍受,将所有辛苦委屈难过都一个人憋心里。”

    “为了喜欢的人当然要尽一切努力去争取去抗争,但撑不住的时候,记得你身后还有我们,至少你随时可以跟我们倒苦水发牢骚什么都行。”

    “大不了就不要他了,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的遍地都是。”

    “你记得,”张孟那双总像是在跟人抛媚眼儿的桃花眼难得这么严肃地看着他,“值得的人是能为你遮挡风雨的,而不是给你带来风雨的。”

    “没有任何人能以爱之名伤害你,包括他的家人。”

    “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委屈你自己。”

    永远不要因为任何东西委屈你自己,为了爱也不行。

    第138章 第 138 章 这要是鸿雁传书,早把……

    恼人的秋老虎一转眼就消失无踪,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北风渐渐凛冽,一同凛冽起来的还有周宇宁的心。

    跟班长两地分隔的日子里, 周宇宁度日如年几乎相思成疾, 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书桓走后的依萍,班长走的第一天,想他;班长走的第二天,想他想他;班长走的第三天,想他想他想他……

    坐在公交车上目光掠过身旁的空位, 想班长;

    耳机线掏出来, 下意识将一只耳机递向身旁, 恍然发现无人可递, 疯狂地想班长!

    午休再没有人等在教室门口一起走去校外吃午饭, 想班长;

    一个人走去快餐店,看到和班长惯常坐的那张桌子那个位置,想班长;

    落雨的屋檐下,再没有人用身体为他挡住凄风冷雨, 想班长;

    拥堵的公交车上, 再没有人站他身后护着他圈住他,想班长;

    又想偷懒不做数学卷子,再没有人在耳边轻笑督促他“小猫儿该做数学卷子啦”,想班长;

    夜里又蹬了被子冻醒,看着空空的床里一侧,疯了似的想班长!

    路过篮球场,有熟悉的喝彩声,冲进去一看,不是班长, 想班长!

    秋叶黄了又落,卷来新歌词灵感数句,无人再为他谱旋律,想班长!

    无意识的又又又一次冲去班长班级楼层,远远瞥见那熟悉的班牌,只一眼,心痛得好剧烈想班长!

    想班长想班长想班长,每一天都想班长,从早到晚地想,睡里梦里地想,不可自控地想,痛入骨髓地想……

    周宇宁这才发现,原来思念一个人的痛,不会一下子来得很剧烈好像山崩地裂,它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渐渐的,一点一点不受控的,好像慢性毒入百骸。

    起初你未必会一下子感到毒发,可是所行之处到处都是那个人的身影,声音,呼吸与笑容,细密的痛像小针一样一下一下扎着你的心你的神经,直到某天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忽然叫你痛得无法呼吸……

    周宇宁捱过了这个痛得无法呼吸的时刻,他不知自己用了多久,他只知道要逼着自己拼命忙起来,最好从早到晚连轴转,千万别停。

    这样才无暇分心去想班长和与班长相关的一切事。

    就这么忙啊忙,忙到有一天他终于不再被细密的痛扎得瞬间溃不成军难以呼吸,他们的小县城已经倏然迎来了又一年的初雪。

    那是下了晚自习从教学楼出来的一个寻常晚上,人群里走着走着,头顶忽然悄悄飘落细细碎碎的小雪花儿。

    “下雪了!今年的初雪诶!”周宇宁听到有女生在身后兴奋地小小声喊。

    是啊,下初雪了,周宇宁静静地抬眼看了眼夜空,加快了去校外网吧的步伐。

    今天又到了和班长约定聊球球的日子!

    两地分隔的日子里,他和班长全靠着球球视频和写信打电话维系。

    球球视频一周一次,打电话也是一周一次,写信则每天都写,窗外的叶子黄了写,窗外的叶子掉了写,吃饭了写,饭吃完了写,饭好吃写,饭难吃写,藏匿于屋内墙根下不知何处的一只神秘且的蟋蟀夜半又叫了写,它不叫了也写……

    只要想班长了,就写。

    两个人的信写得雪片一样飞来往去,冯卓说这要是靠鸿雁传书的话,早把雁都给累死了。

    但写再多信,再怎么展信如会面,也不如球球视频见到班长的面一次来得解忧。

    准时在人满为患的网吧里抢到机子登陆球球,等待另一头班长上线的时间里,周宇宁的心情忽然很低落。

    墙根下的神秘蟋蟀已经不叫很多天了。

    起初它每晚都叫,脆生生地叫,嘹亮地叫,生命力十足地叫,在周宇宁每一个想班长想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情低落的日子里,以这样有点聒噪的方式,温柔又温暖地陪伴着他。

    渐渐就成为了他的某种心灵慰藉,周宇宁甚至觉得这只奇异的离群蟋蟀是代替班长来陪伴他的。

    后来它叫着叫着,渐渐就变成了断断续续地叫,叫一天歇两天,隔两天才叫一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地叫。

    每次周宇宁悬着一颗心,担心它是不是被冻死了不会再发出叫声的时候,总是神奇的又会在夜半再次听到它熟悉的叫声。

    悬着的心就落回了肚子里,感觉得到了某种希望与慰藉。

    可这次周宇宁等了很久很久,都没等来那只蟋蟀再发出声音。

    冯卓说它死了。

    “它已经很顽强了,它捱过了整个秋天!”

    “没有蟋蟀能活到冬天。”

    周宇宁的心很难过很难过,它那么顽强,它捱过了秋天,却最终还是没能活到冬天。

    他心里忽然生出某种不太好的感觉,看着约定好的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过去,班长的球球头像始终是灰色的,这种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在网吧等了足足一小时,班长始终没上线,到了时间周宇宁只得下线回家,回他自己家。

    今天是周六,明天周日放假,他答应了他妈妈今晚回家住。

    没想到回到家里对上的是木偶人一样呆坐的他妈妈,那样子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见他进来他妈赶紧拿衣袖抹了把眼泪。

    “那老登又作妖了?又朝你发邪火了?”周宇宁登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妈只虚弱地一摆手。

    隔了好半天才攒够力气似的朝他说了句:“你班长他妈晚上给家里打电话了。”

    周宇宁:“!!!”

    他的心登时一咯噔!

    “她说啥了?”

    “你不要信她搬弄是非胡说八道——”

    “她说,”他妈妈打断他,布满血丝的红肿眼睛盯着她儿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她说管好你儿子,我儿子不搞同性/恋,请你管教好你的儿子,让他不要出去祸害别人,带坏好孩子。”

    周宇宁的脸瞬间煞白。

    “她还说,你要是还不会管教儿子,那我只能经常打电话来督促你管教儿子了。”

    “还说不介意来咱家找我跟你爸聊聊天,就是一张飞机票的事儿。”

    “你糊涂啊!”他妈妈用力捶了周宇宁一下,眼泪登时又下来了,“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儿!”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他妈一把捂住脸痛哭,“我儿子咋能干出这样的事儿啊,咋能有这样的事儿啊!”

    他妈哭得嚎啕,痛心又绝望,跟他爸打仗挨打都没哭得这么痛心绝望过,周宇宁瞬间五内如焚万箭穿心。

    “妈……”周宇宁哆嗦着嘴唇喉头哽咽,竭力让自己能在落泪的这般悲痛的母亲面前发出声音。

    “妈,同性/恋不是变态,不是怪物,更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可耻事情,喜欢同性还是异性是由基因决定的,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我其实并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同性/恋,我只喜欢班长,我没喜欢过除班长以外的其他任何男生。”

    “就算我真的是同性/恋,妈,”周宇宁肩膀颤抖红着眼眶,声音竭力平静镇定,“我也没伤风败俗没犯什么天条,只是我喜欢的人恰好跟我一样也是男生而已啊。”

    “我觉得我不需要为自己是同性/恋而感到可耻感到羞愧,更不需要去在意别人的羞辱……”

    “你闭嘴吧你还振振有词!”他妈又狠狠捶了他一下,捶着自己心口一把鼻涕一把泪,“谁家当父母的能接受儿子跟人家搞同性/恋!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要我的命啊!”

    “你哥已经够让我不省心了,我这心都操碎了,以为幸好还有个你懂事儿,我是万万没想到啊,你也一样让我不省心啊!”

    “造孽啊造孽啊,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啊,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是来找我讨债的啊……”

    “妈……”

    “儿啊你听妈的!”他妈一抹眼泪忽然目光如电盯着他果决道,“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都能扭转!”

    “你听妈的,立刻跟你班长断了,别再联系了!”

    “你们小,不知事,你俩从小一起长大天天形影不离的感情太好了,就产生错觉了,以为那就是什么情啊爱了,你们就是瞎搞一气!等大了以后你们就知道你们现在错的有多离谱了!”

    “现在回转还来得及,都来得及,趁你爸还不知道都来得及!那死娘们说什么你拐的她儿子她放屁!你们就俩小孩儿你们懂个啥!她个脏心烂肺的满嘴喷粪!”

    “儿啊听妈的,一时走岔路没事儿,咱及时掉头,咱万万不能走那歧途啊,那你一辈子都完了……”

    见她儿子还坚持己见拒不回头,口口声声说他和班长是认真的,他们是真心喜欢彼此,想要长久地在一起,希望能得到她的解和支持,周妈妈又气又急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

    “咳咳咳,你不用来捶我!”周妈妈喘过气儿来一把搡开儿子,“你怎么还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幸亏那电话是我接的呀!要是你爸接了你就完了,你爸会打死你!”

    “那可就不是像平时吓唬吓唬你打你两下就完了,他真会打死你!我拦都拦不住!你爸会把咱娘俩儿一块儿打死!”

    “就算你不怕死,”他妈喘着气瞪着他,“你打算死犟到底,你不为你自己考虑,你也得为你妈想想啊!你说你要是被你爸打死打残了,你妈我下半辈子可怎么活!”

    “你妈我在这个家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盼着你要考大学了,眼看就要有出息了,这节骨眼上你要嘎嘣一下没了残了,你让我下半辈子还有啥指望了!”

    “你是妈唯一的指望啊,你不能出任何事儿啊,你要出事儿你妈就活不了了,你懂不懂!”

    第139章 第 139 章 你回不来我就去看你!……

    他妈几句话让周宇宁的心灰了大半。

    整个儿一面如死灰浑身发冷。

    而且不止他妈说的这层, 他还担心老登会打他妈,拿他妈出气。

    他毫不怀疑,如果老登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定会打死他, 至少也要打残他, 让他只能躺屋里,不能出去祸害人。

    最重要的是不能出去给他丢人现眼,害他被别人指脊梁骨骂他没养出个好儿子,养出个变态孽障!

    老登那么死要面子面子比天大,又思想极其封建腐朽的那么个老顽固, 任何一点儿但凡新潮的东西, 超出他认知的东西, 他都看不顺眼都要坐家里破口大骂。

    更遑论他儿子是同性/恋这事儿, 他绝对接受不了。

    这事儿如果爆出来, 他们父子俩肯定得死一个。

    然后他妈还得跟着遭殃,老登肯定想起这事儿就会对他妈拳打脚踢,怪他妈没把孩子养好。

    这几年老登脾气越发爆烈了,在外面积攒的不顺越多, 他对他自己的无能越感到愤怒, 他回到家里的火气就越大,他妈受的罪就越多。

    上回老登直接挥拳对着他妈脑袋砸,把他妈都给砸晕过去了,好悬没出人命啊!

    但他妈就是死活不离婚,怎么劝都不离,一说他妈就骂他白眼狼没良心,说你爸也操劳辛苦了一辈子,临到老了把他踹了不管他了,那不成畜生了?你能干出这事儿, 我干不出,你别来鼓动我造孽!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还能怎么劝,他劝不动他妈,拿他妈没办法,对于他妈的处境他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妈根本不听他的。

    周宇宁不敢想象,一旦他同性/恋这事儿让老登知道,他妈会受到怎样的荼毒,可能在老登某次暴怒耍脾气下直接没命,他就没妈了!

    班长妈这招真狠呐,釜底抽薪。

    以前他只觉得班长妈对她儿子的控制欲强,过于的望子成龙过分鸡娃,但没想到她做事这么极端竟有这么偏执狠辣的一面,她好疯啊,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拿捏住了他的七寸 !

    是他从前太天真了,想事儿太简单了,他跟班长的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就不该存在 。

    “儿啊,听妈的,”他妈两手死死箍着他的手,近乎哀求地跟他说,“跟你班长断了,你别走那歧路,妈才有活路啊知道不知道!”

    “你要非要一意孤行,也等我哪天咽气!等我咽了气,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你到时想干啥干啥,你要上天入地我也不跟着悬心,我想管也管不着了!”

    “但只要你妈还活着一天,我告诉你我绝不同意你走这条路!”

    “妈生你养你到这么大不容易,算妈求你了,你体谅体谅你妈,别走岔路!别毁了你自个儿!别让妈绝望没有希望好不好啊儿,你妈的活路全在你身上了!”

    “算妈求你了,给咱娘俩一条活路!妈求你了!”

    声声泣血般的哀求,周宇宁早已别过脸去不忍看他妈,只听得心如刀割。

    第二天一早周宇宁就在他妈目光炯炯的监督下给班长妈打了电话,说他不会再跟她儿子联系,请她不要再打电话打扰他的父母。

    “你要真跟我儿子断了,我自然不会再打扰你爸妈。”班长妈居高临下森冷警告,“你一日不断,我就一日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让你后悔莫及的事。”

    “记住,这都是你逼我的。”

    “你应该知道我无比恨你,从知道我儿子一再拒绝转学拒绝留学宁愿自毁前程全都是为了你,而你是怎么回报他的?你恩将仇报,他对你那么好你却要毁了他!你要让他断子绝孙!”

    “从那一刻起,我就恨你入骨了。”

    “你说我威逼胁迫你的方式过分,过分吗,有你过分?你这样不知羞耻毫无底线地伤害一个爱儿子的母亲,你要生生毁了我的儿子,毁了我这么多年含辛茹苦栽培大的儿子,我最寄予厚望的儿子,你这是在拿刀捅一个母亲的心!”

    “你实在是罪无可恕。”

    “相比你对我这个可怜母亲所做的一切,我对你已经够轻拿轻放仁至义尽了。”

    “如果你还有一点做人最起码的良心和羞耻心,你最好做到你说的跟我儿子断个干干净净。”

    “你做不到,我只能持续给你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替社会好好管教你这个儿子。”

    说完这句,对面就冰冷地撂了电话。

    “好了,这下好了,都好了!”周妈妈长松一口气,布满血丝的黯淡眼眸里终于重新燃起一丝光亮,好像她获罪的儿子终于刑满释放,好像她的世界终于重新有了一线希望。

    周宇宁被这眼神狠狠灼痛了,愧疚又心痛地扭开了头。

    他完全不敢提他那么跟班长妈说,只是缓兵之计,只是为了先稳住班长他妈。

    他真是一个不孝子啊,这一刻周宇宁的心里无比痛恨自己,无比无比地痛恨自己。

    一周后的晚上,周宇宁又准时在网吧球球上线,与程砚初秘密接头。

    班长果然不知道他妈给他打了警告电话的事儿。

    上次临时失约是他姥爷情况有反复医院打电话来,他才只得半路折返匆忙赶过去了,来不及通知周宇宁一声。

    “当然你姥爷要紧!咱们每周都能球球视频嘛,少一次有什么关系……”周宇宁只字未提他妈打警告电话的事儿,只紧着安慰班长。

    这次视频班长又瘦了,眉宇间都是掩不住的疲惫与憔悴,连下巴都尖了,周宇宁调侃他现在更像漫画里的纸片人了,下巴尖得都能戳死人了。

    程砚初只是笑,说他这是婴儿肥终于褪去,轮廓出来了,越来越有男子气概了。

    周宇宁也在电脑这边笑,笑着笑着眼里就不受控地冒出水光,忙诬赖说是人家网吧的电脑屏幕太刺眼,都把他眼睛刺疼了。

    一个小时要是上课时间会过得很慢很慢,用来视频聊天却过得飞快,周宇宁觉得一肚子话还没说几句呢,眨眼今日份和班长的聊天时间就结束了,那头的班长不得不下线离开。

    程砚初疲惫的眼里都是不舍和愧疚,还有别的周宇宁看不分明的东西一闪而过。

    他还要说什么,欲言又止的,周宇宁生怕他下线晚了会暴露,只连连催他下线。

    “你要说什么下回再说,或者写信告诉我!”

    “人家说聊天就是不能一次把话说尽,留个钩子才有意思呢!让我猜猜你要跟我说什么,下次你揭开谜底,我要猜对了你得给我奖励!”

    “要个什么奖励好呢,”周宇宁转着眼珠儿手弹下巴戳啊戳,“在线看一个帅哥脱衣舞好啦哈哈哈!”

    “嘿呀你说咱俩这比起探监来不是容易的多了,一周就能见上一次呢,周周见,周周能聊一小时这么久!”

    周宇宁故作轻松与雀跃地一个劲儿小嘴叭叭叭,一面催着班长快下线。

    “我回去就给你写信,你等着收信吧!”周宇宁一脸高兴地朝摄像头挥手。

    “我寒假一定回去,你等我!”程砚初说。

    “嗯!”周宇宁连连点头,还想说什么一扫时间已经来不及,抓紧最后的几秒赶忙朝摄像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视频断掉的一瞬,他的笑脸就立刻垮掉了。

    没关系的,你回不来也没关系的。

    周宇宁在心里默默补上他刚差点儿没憋住要跟班长说的话,默默收好东西走出了网吧。

    扣上棉帽子,裹紧棉大衣,一个人落寞地走进外面北方寒冷的冬夜里。

    回不来也没关系的,真的,他早想到班长这个寒假很可能回不来。

    他也不想班长回来,虽然想班长想的发疯,可他知道班长诸事缠身,要顾着学业,又要照顾生病的外公,班长不说他也知道班长他肯定经常学校医院两头跑,班长他太累太累了。

    现在高中学业又这么紧张,海湾那边大城市的学习进度只会比他们这里更紧张,寒假就放那么可怜巴巴的十五天,班长他忙家里家外的事已经够焦头烂额够疲累不堪,他怎么舍得让班长为了他,千里迢迢千山万水地跑回来,就为看他一趟?

    他舍不得让班长回来,再如何想念也舍不得。

    所以回不来有什么关系,你回不来我就去看你!

    去看你的火车票钱我都快攒一半儿了!

    到时我跟你一起照顾你姥爷!一切的一切我们都一起分担!

    不过这件事现在要保密,先不能告诉班长,到时再给班长一个惊喜!好让他高兴高兴!

    周宇宁抬头望着星子稀落的夜空,在这北方的寒夜里呼出了一口饱含希望的热气。

    回家的步伐渐渐飞快!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大雪一场接一场地下,周宇宁路费攒得一天比一天更起劲儿,眼看着离寒假越来越近的时候,一天后半夜,周宇宁家的小卖店却猝不及防地起了场大火!

    将一直心脏不好的周宇宁妈妈吓得险些去了半条命。

    所幸老登当晚没住在卖店,周宇宁妈妈也住在家里,人没事儿,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是飞来横祸,是人为故意纵火,一场恶意满满的蓄意报复——被周宇宁他爸这个村治保主任重点打击的法//邪/教分子特意在墙上无比猖狂地留下了他们的大字警告。

    这场大火将周宇宁家卖店一夜间烧没了一半儿,也让周宇宁辛苦攒了整整一学期的要去看班长的路费,瞬间一键清空。

    卖店重建急需钱,周宇宁赶回家时看到那烧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卖店,还有整个人直打晃站都站不住随时要撅过去,一夜间满嘴燎起火泡的他妈妈,周宇宁实在狠不下心多给自己兜里多留一分钱。

    他一咬牙将他所有的钱都交了出去,还远远不够。

    老登奔走借钱,他帮着他妈一起收拾断壁残垣。

    过程中一向温润好脾气的周宇宁难得发了好几场火,冲帮不上忙只知道添乱发脾气的老登,冲平时占他家便宜没够到了关键时刻一毛不拔一下不帮的所谓亲朋好友,包括他家的血脉至亲他亲大伯;

    家里豪富坐拥市里两套楼的亲大伯,当场看别人亲厚不亲厚的都掏钱仗义援手不好不掏,好半天扣扣搜搜从兜里摸出二百块钱,第二天没到中午就来催着还钱!

    把周宇宁当场气个火冒三丈。

    这还没完,村里头还有些个没皮没脸的小孩儿趁乱来偷东西偷钱!

    周宇宁火气上头,一口气揍了好几个来偷钱的半大小小子,把人揍得狼哇哭哭着回家找爸爸爷爷伯伯妈妈说要打回来!

    周宇宁丝毫不惧,差点儿连赶来兴师问罪蛮不讲的无赖大人团也一锅端了。

    有几个泼妇泼汉还扯着嗓子要发泼,眼看着周宇宁揍人都揍红眼了,敢上来就敢把他们全撂倒!

    又有乡里乡亲的实在看不过去在场帮腔,到底亏要脸,只得扯着哭嚎的熊孩子恨恨走了。

    周宇宁揍人揍得挺解气,可惜不能连什么亲大伯亲大娘亲老叔啥的混蛋们一起揍。

    真想把他们通通揍得屁股开花屁滚尿流。

    在家里没日没夜地忙活了三四天,刚能喘口气的间隙,另一件雪上加霜的事又拍马而来了。

    第140章 第 140 章 你和他从来不是一个世……

    “我拜托你跟我儿子断个干净, 不要再找他了,你上回怎么答应我的怎么保证的你忘了吗?”

    班长妈在电话里跟周宇宁讲,这回语气没那么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疲惫无力里夹杂着一丝恳求。

    “孩子, 算我这个当母亲的拜托你,阿姨上回言辞激烈了点儿你别往心里去,你体谅体谅一个当母亲的心。”

    “阿姨知道你还没跟我儿子断,你放心阿姨不会采取什么非常手段,只想恳切地跟你说说心里话, 你也算是阿姨看着长大的, 你一向是个最懂事的孩子, 你该知道砚初他姥爷对他有多重要。”

    “一旦你俩的事情被他病中的姥爷知道, 你觉得老人能承受得住吗?那将是插在老人心口的一把刀!那是要他的命啊!”

    “没哪家老人能接受得了这种事, 老两口还眼巴巴盼着抱重孙子呐,他姥爷病成那样了几次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抢救回来也遭了你想象不到的大罪。”

    “他那么受着罪病得皮包骨了还念叨着得多活几年啊多活几年,要看到他最疼爱的外孙生的重孙子出生才行啊。”

    “孩子, 拜托你行行好, 不要这么残忍,让老人多活几年,让他死前圆了心愿,成吗?算阿姨求你了。”

    “还有一件事阿姨得告诉你,砚初应该已经跟你说了他寒假回不去东北了吧?不只因为他姥爷的病情一再反复,他放心不下他姥爷,还因为我家公司出了一点事,正跟人打官司呢。”

    “阿姨前阵子病得七倒八歪心力交瘁,全靠着砚初帮着他爸一块儿处官司这事儿呢, 这一块儿砚初也实在是离不开……”

    打官司?班长在帮忙处?

    周宇宁一下子被扑面而来的信息砸得晕头转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就一个月前的事儿,砚初没告诉你吗?”班长妈顿了顿,“他可能是怕你担心吧,毕竟你也帮不上忙,你一个高中生又不懂打官司的事儿,又在千里之外,他告诉你干嘛呢?”

    “说起官司这事儿,”班长妈接着说,“可心那孩子跟她家里帮了我们家大忙了,要不是有她,我们连上诉的机会都争取不来。”

    “你还不知道可心是谁吧,她啊跟砚初同龄,他俩现在是同班同学,她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跟我们家呢有些商业上的往来。”

    “我们长辈间关系就不错,他们小辈两个关系又好,打官司这事儿她跟她家里都出了不少力,那孩子啊聪明又能干,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虎父无犬女……”

    她其余的话周宇宁已经都听不见了,只觉得耳中嗡鸣。

    班长什么时候还要分心料家中打官司的事儿了?

    忙学业照顾生病姥爷还不够,他还要管起打官司的事儿了!

    打官司是那么好打的?那是公司打官司啊!

    虽然他完全不懂打官司的事儿,可从班长妈的三言两语里也听得出来,事儿挺大的,他爸妈的心腹分公司的好几个负责人都被抓进橘子里了,一审都败诉了!

    这么大的事儿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周宇宁的一颗心急剧下坠,如坠冰窟。

    “帮不上忙也并不怪你,孩子,不用觉得难受愧疚。”班长妈还在电话里跟他说,“你才上高中,你上哪儿懂打官司的事儿呢?”

    “可她们懂……”周宇宁下意识脱口喃喃。

    “是啊,可心懂,”班长妈妈马上接了话,“因为她从小生长的环境受到的教育熏陶跟你们不一样。”

    “她们那样家庭培养熏陶出来的,即便同样都是高中生,可很多东西就是你们接触都没接触过,如鸭子听雷天方夜谭,可人家早就懂了,你们听都没听过的东西早都是人家的必备技能。”

    “砚初虽然从前也没接触过,他一直呆在咱老家那个小地方不肯离开给生生耽误了,但来了这边他必须学着了解学着处。”

    “他也上手得很快。我知道这有些难为他了,他来了这边之后一直压力很大,人都瘦了一圈,可他不学着处怎么办呢,这是他必须要学会的技能之一,他迟早要学会应付危机独当一面的……”

    “阿姨知道说这个事儿让你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可阿姨必须要告诉你这个道,正如阿姨从前跟你说过的,也许话说得急了点儿,但话糙不糙,你跟砚初,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你就觉得受到了冲击,受到了打击,以后比这更大比这更多的冲击打击还多得是呢。”

    “但其实你不需要觉得多么的受挫难受,因为这些本来就不是你需要面对的,你并不需要应对这个让你全然陌生地狱难度的世界,那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帮不上砚初的忙你肯定也觉得压力山大,久而久之你们注定渐行渐远,你会倍感痛苦,但其实这些压力和痛苦你本不用承受,你本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属于你的平淡小日子。”

    “所以即便你是女孩子,你跟砚初之间不存在性别的阻碍,阿姨也不会赞同你们两个在一起,既是为了他好,更是为了你好,齐大非偶,你俩注定无缘,何况你还是个男孩子,更不可能了……”

    “还有一点,你那么喜欢砚初,应该也真心盼着他好吧,可你俩要一起,这条路有多艰难,要遭受多少白眼和非议,甚至谩骂排挤欺辱霸凌,你不是都亲身经历过了吗?你知道那有多痛。”

    “你舍得让你喜欢的人也经历一遍那样的痛吗?”

    轰地一声,周宇宁五内俱焚如遭雷击。

    后来班长妈妈又说了些什么话,周宇宁已经听不到了,对方什么时候挂断的电话他都不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到话筒里嘟嘟嘟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嗡鸣。

    放下话筒,想要抬脚,却脚下一软,恍惚听见他妈妈大叫着朝他冲过来,然后一双枯瘦的手臂扶住了他,似乎有焦急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响……

    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那枯瘦的手臂是他妈妈的手臂,那焦急的声音是他妈妈一声一声连声地唤他。

    被唤回魂的周宇宁安抚过他妈妈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打给了冯卓。

    “班长家里公司打官司的事儿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颤抖着声音急急地问,“班长妈都告诉我了!你是不是一个月前就知道了?你老实交代不许骗我!”

    冯卓被他一诈,立刻老老实实和盘托出了,“没一个月前那么早,大概半个多月前才知道的吧!”

    “小宁宁你千万别跟班长生气,班长不告诉你是怕你上火担心,咱们大老远的也帮不上忙是不是,咱又不懂那打官司的事儿那老复杂了!”

    “他家那事儿好像挺大的,警/察去公司抓的人,班长他妈当场就撅过去了,相关负责人就他爸妈的几个心腹现在还在看守所里蹲着呢!出不来!”

    “那官司打得老费劲了还有的打呢,你说这咱能帮上啥忙,知道了也是跟着干着急嘛……”

    周宇宁的心彻底跌到了谷底。

    是啊,他不懂,知道了也帮不上忙只能跟着干着急,可就因为这样就不告诉他了吗?

    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他?

    冯卓张壮壮都知道了,连好朋友们尚且都知道了,他是班长的什么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他不知道!

    怪不得这一个月班长只跟他通了一次视频聊天,另外三次都是打电话,班长在视频和电话里还装得若无其事对着他强颜欢笑!

    周宇宁的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之前张孟的心情。

    他此刻的生气,难过,心疼,失落……万般汹涌情绪比张孟还强过十倍百倍。

    更有无法宣之于口的不安和恐惧——他不再能帮上班长的忙了。

    他对于班长而言,是一个无用的人了。

    一直以来他深藏于心的最大的不安和恐惧,就是害怕自己对别人无用。

    无用的人谁都可以唾弃,随时会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人丢弃。

    他从从前到现在一直在拼命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努力追赶班长,努力让自己变得跟班长一样优秀,他渴望自己变得强大优秀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自己能时刻对别人有用。

    他是别人眼里那个有用的人,而不是他爸口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蠢货。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还蛮好的,他以为自己维系住了他的有用,可直到今天才发现,他帮不上班长的忙了,一点忙都帮不上了,从前他能辅导班长语文英语,辅导班长作文,会给班长做可爱的小礼物,班长称赞他会魔法好像哆啦A梦。

    可现在,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了,班长在那边要照顾生病的姥爷他帮不上,班长要帮家里打官司他帮不上!

    班长在那边儿过得那么累那么难那么水深火热,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班长遇到问题遇到困难了不再跟他说,选择一个人死扛,哪怕想找人倾诉,第一个找的人都不再是他了!

    冯卓他们远比他知道的多得多,班长找他们倾诉都不找他。

    他再也没用了,一点儿用都没有了。

    他感觉自己不再被需要,不再能帮上班长的忙,更遑论在未来的岁月里能始终跟班长一起并肩向前,始终风雨同路,为彼此遮风挡雨……

    周宇宁身体靠着墙一点点无力滑落,最终软泥般瘫倒在地,心中无边惨淡。

    他一直希望他跟班长两个人的关系,是彼此需要,相互扶持,互相都能给到对方支撑与帮助,而绝不是单方面的依赖跟索取。

    喜欢一个人,你会总是忍不住问自己,能为他做什么?

    从前他觉得他还挺有用的,能为班长做不少事,还能让班长开心,可是现在……

    班长在遥远的千里之外被提前拉进了一个艰难的荆棘丛生的成人世界,班长在那个成人世界里遇到的烦难,他一点忙都帮不上,想插手都插不进去。

    班长也不再需要他了。

    周宇宁无意识地望着窗外肃杀寂寥的冬天,唇边渐渐浮起一抹惨笑。

    当感情中的一方不再被另一方需要,那么这段关系离走向消亡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