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一道轻响落下,青玉折扇挡在洛筝眼前,适时拦下他那声升到喉咙口的尖叫。
旋即,扇子的主人缓缓道:“别出声。”
洛筝立即闭上嘴,往萧月恒背后又躲了躲。
与此同时,街道上的别墅接连亮起,灯光一点点朝他们靠了过来。
那些光像是九十年代的瓦斯灯,明亮得刺眼。
每亮起一户人家的灯光,就多一个声音一块儿哼唱。
在曲声的烘托下,那片暖黄色灯光尤为鬼气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周围静得只剩下咿咿呀呀的唱曲声,甚至连风都感受不到。
等光亮到他们跟前时,戏曲中已经男女老少皆有,跌宕起伏百转千回。洛筝没从中听出什么戏曲的瑰丽,反而像是听了一场鬼哭狼嚎。
洛筝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往外出。
紧接着,他眼睁睁看着他们家漆黑的二楼噔一下亮起光!
洛筝心脏重重往下坠,任由那片暖黄明晃晃映入眼眸中。
下一秒,别墅二楼的窗台边,出现一个直挺挺站着的人影。
洛筝瞬间寒毛倒竖,连呼吸都停了半秒。
萧月恒也微微仰起目光,想看看那道身影会做些什么。
但影子只是伫立在窗边,一动也不动。
从剪影上来看,应该是个穿着裙子的女孩子。
她在看什么?
该不会,在看他们吧?
洛筝几乎可以想象到,站在二楼窗边的人是如何垂下眼眸盯着他们看的。
那双眼睛或许冷若冰霜,或许好奇探究。
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洛筝越想越心慌,整张脸都绿了。
在这一刻,他格外痛恨自己的脑补能力。
萧月恒看着别墅里的灯光,一言不发。
这几天他都在楼上睡觉,记得一清二楚——
二楼根本没有这种色调的灯。
洛筝家的窗帘也不透光,经常让萧月恒睡得昼夜不分。
与现实相悖,那便不是现实。
很快,整条富春路的别墅都亮起灯,那个哼曲声随之戛然而止。
同是除梦师,洛筝当然也清楚这个情况不对。
他磕巴着问:“我们,入梦了吗?”
萧月恒应声:“明显是的。”
话落,他抬脚往别墅大门走去。
洛筝赶紧跟上,嘴上还在嘀咕:“可是好奇怪……”
“怎么?”萧月恒问。
他以为洛筝会继续好奇跟梦相关的事,但他问的却是:“谁点了反生香啊?”
萧月恒脚步一顿:“不是你点的?”
洛筝立刻摆手:“我又不会破梦,点香入梦不是找死吗?”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萧月恒无言片刻,问他:“今夜来过什么人?”
洛筝想了想,说:“没有。白天倒是来了不少,都是来给师父上香的客人,因为师父替他们破过梦。”
说完他又飞快补上一句:“他们用的香都经过我手,不可能弄错的。”
萧月恒不置可否,又问:“除了除梦师,旁人知晓这种香的用途么?”
“按道理来说,不知道才对。”洛筝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了避免宿主命数被改变,很多东西包括梦的内容,在破梦之后除梦师都会顺便抹去。
外行人只知道除梦师能将人从梦里唤醒,却不清楚其中门道,压根不可能知道反生香这类东西啊……
“那么,”萧月恒停在别墅大门前,声音低缓:“有没有自己人来过?”
洛筝这次想都没想:“没有。”
“……”
萧月恒没什么语气地评价:“你师父人缘有够差的。”
洛筝一愣,赶紧给钟庭正名:“是前辈们常年在各地奔波赶不过来,收到讣告后,有几位还回寄了吊唁信的……”
说到后面,洛筝声音忽然越来越小。
“想到了什么?”萧月恒看他。
洛筝望着空气失神,喃喃出声:“有人在信里拜托我,替他给师父上一炷香。”
萧月恒:“什么人?”
洛筝:“我没看……”
萧月恒扯了扯唇:“香支是对方一同寄来的?”
洛筝惨兮兮地点了一下脑袋:“对。”
“你也没查验。”
“是……”
萧月恒颔首,没有半点怜悯:“那你活该。”
不仔细查验一遍就点香,他不入梦谁入梦?
洛筝也冤,他哪知道自己会被摆这一道……
不对,重点是,那人为什么知道这里有梦魇?
“出去以后,看看信是谁寄的。”
萧月恒拿扇子敲敲别墅的沉重木门,对洛筝说:“先干活。”
洛筝:“……”
他顿时说话更不利索了:“不会、不会是要让我来吧?”
萧月恒没答,只是轻轻挑了挑眉。
意思非常明显:不然呢?
洛筝差点跪下去:“我我我,我没干过啊……”
萧月恒丝毫没心软:“没干过才要学。”
“可是我根本不会啊!”洛筝都快要哭了。
他连占梦都不行,怎么可能做得到破梦?
这不是典型的赶鸭子上架吗?!
萧月恒却神色自若:“熟能生巧,多干几回就会了。”
洛筝哭丧着脸:“恒哥,你那么厉害……”
“是,”萧月恒打断他,语气平静:“可我不会一直护你。”
“……”
“若之后又被陷害,你躺着送死吗?”
“……”
洛筝咬咬牙:“要怎么做?”
很好。
萧月恒晃晃扇子,动了动唇:“开门。”
吱呀——
别墅大门从中间向内打开,发出老旧的声响。
洛筝先往里面探了探头,飞快把室内装潢扫了一遍。
这房子不是他家的别墅了,布局大相庭径,看起来更像小洋楼,钟庭的棺椁、道士做法事的祭祀桌、白色花圈、纸钱、香炉……统统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是满目的喜庆,窗户倒贴着两张方方正正的福,玄关也贴着一张,墙上挂着丰收的油画,客厅里的老式电视机铺着红绣金的防尘布。
房子里的一切,在暖橘色的灯光下显得怀旧又温馨。
还没等洛筝再仔细瞧瞧,不远处的老式电话倏地响了。
“!!”
洛筝刚踏进门的那一脚又迅速退回到外面。
他原地做了四五遍深呼吸,才稍微缓了缓急促的心跳。
在催命般的铃声中,洛筝重新抬起脚,大胆地往里迈了——两步。
“……”
萧月恒站在他身后,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过了许久,洛筝也才往里挪动不到五步距离。
萧月恒无言,干脆越过洛筝,大步走向客厅那台响个不停的电话。
洛筝懵了两秒,赶紧拔腿跟上去:“哥,等等我!”
萧月恒没应,拎起听筒就怼到了耳边。
“滋滋滋——”
挨在他身边的洛筝颤声问:“恒哥,是谁啊?”
萧月恒等了两秒,听筒里依旧只有滋滋啦啦的刺耳电流声。
他想都没想,直接给挂了:“不知道。”
洛筝紧紧挨着他,声音细小:“这是什么梦啊?”
全是年代久远的东西,那些装饰看起来很像是春节前后,可洛筝一点都不觉得温馨喜庆,反而感觉处处透着阴森森的诡异。
萧月恒端详着电话,漫不经心道:“自己占梦。”
洛筝不太敢跟他唱反调,老老实实掏出五枚铜钱,原地打坐占梦。
铜钱这玩意,在现代可以说基本见不着了。
就算有,也几乎是仿品。
仿品是没法占梦的,但除梦师有真正的铜钱。
洛筝手上这些,背面还清晰篆刻着朝代:大昭年间。
这是钟庭给他的,说是代代相传,都能算是老古董了,随便一个拿出去都是天价……
“愣着作甚?”
萧月恒垂下眼眸看着愣神的洛筝,有些费解。
听见他的声音,洛筝飞快回神,认真摆弄起那几枚铜钱。
其实正常情况下,占梦都是在入梦之前进行的。
没有哪个除梦师会在毫无准备的状况下,随意踏入任何一个梦。
像他们这样就很被动,发生什么都没个思考的头绪。
不过……
洛筝偷偷瞄了一眼萧月恒,总觉得他似乎已经知道是什么梦了。
叮灵几声脆响,铜钱落地。
洛筝仔细瞧过地上的几枚铜钱,然后闭上双眼。
另一边,在洛筝闭眼的下一秒,萧月恒再次垂下眼睑。
大昭的铜元,倒是久违了。
但利用铜元来占梦……真是稀奇。
萧月恒没教过这种花里胡哨的占梦方式,他向来更喜欢干脆直接。
也不知道这花俏又浪费时间的方法,是哪个后世奇才想出来的。
萧月恒收回思绪,继续研究眼前的座机。
几番尝试无法回拨后,他索性转身来到一旁的木柜。
柜子上放着杂七杂八的物什,还有一个刺绣的针线盒,盒盖上扎着几根泛着银光的细针。
萧月恒捏起一根,捻着转了几转。
洛筝没猜错,萧月恒的确知道这是个什么梦。
但他要洛筝自己领悟,毕竟出去以后他还有事要做,没空手把手教学。
萧月恒将细针戳回线盒上,又垂着目光打量旁边的相框。
这是一张黑白底色的全家福,看起来有好些年头了,老老少少加起来总共八个人。
萧月恒扫过相片上的一张张面孔,最终停在那个站在最边缘的女孩身上。
女孩低垂着眉眼,与相片里阖家欢乐的所有人格格不入。
她看起来很不安,甚至可以说是畏怯。
她在害怕什么?
是合照里的人,还是拍照的人?
萧月恒正想仔细看看女孩的神态,余光忽地闪过一抹黑影。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洛筝的位置——人还在。
萧月恒眼眸一转,落到不远处的拐角。
如果没记错,那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萧月恒轻轻用扇子敲着掌心,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随后,他转身往那边走去。
萧月恒走得不紧不慢,中途还停下来看过酒柜。
距离逐渐缩短,拐角后的旋梯随即出现在眼前。
萧月恒没有急着上楼,只是抬眼打量着旋梯扶手上的木雕……
雕工真差。
实在看不下去,萧月恒收回目光。
视线扫过某处时,他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
旋梯后面的中空区域,正聚拢着一片黑沉沉的迷胧子。
刚刚的影子是这玩意?
明明那么像……
萧月恒蓦地打断思绪,干站片刻后缓缓垂下眼睫。
算了。
既然不是,也没必要留着。
否则让那小徒孙看见,又该大喊大叫烦人。
萧月恒推开折扇,翻转而过对准那片迷胧子一挥——
“噌!”
“成功了!”
“呃——”
三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萧月恒却立即捕捉到最熟悉的那个。
他望着黑雾消散后的楼梯口,讶异在眼底一闪而过。
“恒……哎?”
难得占梦成功,洛筝当即兴奋抬头去找萧月恒,却发现后者压根不在身边。
他赶紧转头找人,四下扫过一圈才在拐角看见熟悉的身影。
洛筝还没来得及喊人,就见萧月恒大步转进拐角。
“哎!恒哥你去哪?等等我!”洛筝连忙收起地上的铜钱,扯着嗓子朝那边喊。
等他跑到拐角前面时,萧月恒的声音恰好从后边传来。
含着轻轻浅浅的笑,尾音微扬:“哪来的猪?”
“……”
“???”
洛筝听得莫名其妙,探着脑袋想看看这里能有什么猪。
下一秒,萧月恒那边传来另一道有些恼怒的青年声音。
“你是不是有病?”